第149章 我不想說

酒席散瞭。到傢。劉媽喝的是米酒,但也有點勁頭。借著酒勁,她想跟兒子說一點平常不會說,或者說不出口的話。

母子倆促膝地,一時都還不想睡覺。

“秋林,知道你工作忙,可你看看……你們現在年紀也不小瞭,你和麗莎,是不是該要個孩子?”

“媽——”秋林欲言又止。

“明天去給麗莎打個電話,越洋電話貴,媽出錢。”

“媽——”秋林決定直面真相,他們搞科研的,更加要求誠實,“我和麗莎,分手瞭。”

劉媽神色慌張,“分手瞭?什麼意思?”

“就是離婚瞭。”秋林說得清楚明白。

劉媽頭一暈,跌坐在沙發上。

傢歡傢,成成的作業一定是媽媽輔導,傢歡每天還要給成成念故事。孩子安睡,她才爬上床。方濤在翻著一本菜譜。

“今天怎麼樣?”傢歡問。

“沒怎麼樣,不就拉客。”

“你也稍微跟乘客多聊聊,自己悶著,沒必要,的哥有幾個不健談的。”

“沒那習慣。”方濤一向話少,“乘客對我來說,一個樣。”

傢歡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怎麼能一樣,你就抬杠。”

方濤忽然想起來,“還記得那天拉的乘客吧,在火車站。”

“不記得。”

“第一個,你也在,第一個乘客,有點特殊。”

傢歡無從閃避,“好像有點印象,怎麼瞭?”

“那人在龍湖菜市下的車。”

“那又如何。”傢歡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難道方濤知道瞭什麼,他在試探她?傢歡不免多想。但又必須不動聲色。

方濤放下書,“很直接的一個人。”

“乘客而已,有什麼直接不直接的。”

“上來就問,我跟你感情怎麼樣?”

“他怎麼會知道你我的關系?”

“你下車後他問的,我就說你是我太太。”

“你怎麼回答?”

“我當然說感情不錯,”方濤說,“我又反問他。他說他離婚瞭。”

傢歡頭皮一陣過電。張秋林離婚瞭?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比美國總統換屆還重大。可在方濤面前,她又不能表現得太震動。隻好用呵欠掩飾。不行,她得鋪點路子,萬一將來方濤知道她和秋林從前的關系,就顯得有點尷尬。再想想也不對,那些內心的故事,方濤怎麼知道。算瞭,點到為止,傢歡躺下,側著身子,隨口道:“那人看著有點眼熟,具體樣子記不清瞭,主要那天尿急。”

方濤也沒再說什麼,各自睡下,不提。

衛國病情有所好轉,腹瀉嘔吐都止住瞭,似乎度過瞭最艱難的時期,醫院建議回傢療養。傢文並春榮、春華都很高興。衛國被接回傢,暫時不上班,日日休養,很快也胖瞭些。

衛國病休在傢,對光明來說似乎卻是個好事。

他跟爸爸相處的時間變多瞭,兩個人經常玩棋。跳棋、圍棋、象棋、軍棋、飛行棋,所有的種類都玩瞭個遍。圍棋,衛國教光明,光明似懂非懂,也就糊裡糊塗下。

春華來看衛國,出院之後,春華出現的次數少瞭點,但因為機床廠和飼料公司離得近,在兄弟姊妹中,還是來的多的。這回拎瞭幾個現做的糖包子。芝麻紅糖餡,拎過來還是熱的。

光明最喜歡吃孃孃的糖包子,洗瞭手,迫不及待拿一個。

春華叮囑,“小心燙嘴!”

拿給衛國一個。衛國嘗瞭嘗,說香。陽臺上,春華和衛國並排坐著,前面是巨大的泡桐樹,開著紫色的花。春華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傢裡的事,無非老大傢怎麼樣,春榮傢怎麼樣,又或者大康的兒子不爭氣,小健的兒子學習成績差。衛國問小憶學習成績怎麼樣。他最看好這個外甥女。春華說,刻苦是刻苦,在班裡也算拔尖,前五名,但放到全年級不好說,在全區、全市,更排不上瞭。“考大學不成問題。”衛國鼓勁。

春華又說起惠子的婚事。在春榮傢三個女兒中,惠子的位置始終尷尬,老二,沒有老大的“美貌”和運氣,也沒有老三的務實和刻苦,腦子聰明,卻一根筋,認死理。樣子中下。婚戀一度是個難題。索性現在好瞭,找瞭個普通老打老實(土語:老實)的,馬上準備辦事。衛國聽說辦事,又要給錢。春華說你哪有錢。

衛國堅持,“大事還是要給。”

春華問:“聽說傢文的四妹離婚瞭?”

“是老五。”衛國糾正。

春華笑:“真是一筆糊塗賬。”

除瞭上班,為瞭讓自己和洋洋過上更好的生活,小玲還弄瞭兩個兼職。一個是倒賣羊皮。讓三姐夫歐陽寶聯系渠道,出手。做瞭有一陣瞭。另一個是去淮南剛興起的夜場唱歌。

歌舞不分傢。小玲有舞蹈基礎,歌唱得也不錯。隻不過,她喜歡唱一些豪邁的歌,但倒瞭歌舞廳,老板卻讓她表演楊鈺瑩的歌曲。小玲很痛苦。但有舞臺就得上啊,沒辦法,她必須“玉女”起來。唱瞭一陣,劉小玲意識到必須從傢裡搬出來,每天忙到半夜,傢麗問瞭多次,甚至還幹涉她,太沒自由瞭。

索性自己租瞭間房子,單過。洋洋她自己帶著,去唱歌,就讓小孩也跟著去,在臺下看著。洋洋不怕生,去就去,在場子裡玩得不亦樂乎。

該小玲上場瞭。主持人報幕,“下面有請,田傢庵第一玉女,凱麗,表演《我不想說》。”小玲穿著巨大墊肩的粉色演出服,伴隨著音樂,款款步入舞臺。臺下幾個哥兒們瞧著她,憤憤然,“瞧見瞭麼,就是甩馬達的那女的。”

“這騷娘們。”另一個說,“還他第一玉女,就是破鞋。”

“馬達瞎瞭眼瞭,看上這女的。”

“弄她!”

哥幾個話趕話,真要找小玲麻煩,一陣起哄,又要上臺拉她下來。“別裝純!一個破鞋,還當玉女,就這麼欺負觀眾?!絕不答應。”小玲被拉得一個踉蹌。掉瞭一隻高跟鞋。

洋洋見媽媽被欺負,沖上去,逮住一個鬧事者的胳膊就咬。

一聲慘叫。“小兔崽子!”痞子被激怒瞭。

洋洋連忙躲小玲身後。

保安來瞭,開始維護秩序,鬧事者被趕瞭出去。

“等著!”他們對小玲放話。

劉小玲站在臺上,一隻腳高,一隻腳低,話筒還拿在手裡,她有點回不過神,音樂響起,她仍舊開口唱,“我不想說,我很親切,我不想說,我很純潔,可是我不能拒絕心中的感覺……一樣的天,一樣的臉,一樣的我,就在你的面前,一樣的路,一樣的鞋,我不能沒有你的世界。”

洋洋站在臺下,仰著臉,看著媽媽。

五一商場,員工聚集在二樓會議室,總經理一拍手,“散會!”

傢喜悵然若失往外走。

一個小姐妹湊上來問她,“你真下瞭?”

“別煩我。”傢喜脾氣不好。

“你婆婆真拿得下來。”小姐妹煽風點火。

傢喜更來氣。王懷敏擺老資歷,不肯下來。傢喜光榮下崗,一個月拿低保二百八十三元。哪有這樣的!

傢喜不說話。傢醜不可外揚,越描越黑。她反倒要給自己撐點場子,擠出笑容,“我讓給她的,這麼大歲數,讓她去哪在幹,我下來,再找一份工不難。”

“你真大方。”同事咋舌,“也好,吃不上讓她出錢養活你。”

傢喜呵呵,“不指望。”

宏宇也下來瞭,開始開出租,比坐辦公室掙得多點。中午回傢吃飯,急匆匆地。傢喜還是有氣,把湯勺子一摔,濺起點水花來。

宏宇一下明白瞭,好生勸慰,“別跟老人傢一般見識。”

“什麼老人傢,頂多算中年。”傢喜氣不打一處來,“三街六院,有幾個像你媽這樣的,論資排輩把兒媳婦工作擠瞭,帶孩子又不論資排輩瞭。”

宏宇勸:“我們自己的孩子,我們自己帶。”

“是我帶!不是我們!你一天跑得沒影。”

宏宇討好地,“這不是想多賺兩個麼。”

傢喜憤怒不減,“自打生瞭小曼,你媽給過我們好臉子麼?以前說好的房子,也沒影瞭。存的那錢,我看估計是要給你傢老四瞭。她也就在傢裡憋著沒說,在外頭早放話瞭,誰生瞭孫子,就給誰買房子。那房子不是給兒子的,是給孫子的。”

宏宇簡短地,“都是謠言。”

外頭下雪瞭。宏宇原打算就此收工,可待在傢裡,又怕傢喜嘮叨。一咬牙,抓起車鑰匙,再出車。

路上雪積得厚瞭。宏宇開得慢慢地。龍湖路和國慶路交叉路口,四海大廈旁,有人招手。宏宇開過去,那人說去財政局。他說普通話。宏宇問:“老兄是外地人吧。”

那人又改回淮南方言,“土生土長,在外頭久瞭,舌頭有點不利索。”宏宇也不多問,沿著龍湖路往南開,一會,到瞭財政局門口。乘客付瞭錢,下車,財政局門口有人撐著一把紅傘,等他。宏宇眼神好,一眼就瞧見,那是四姐傢歡。

他把車子靠邊,在輔路邊上趴瞭一會,直到兩個人進財政局才離開。宏宇一時對不上號,四姐怎麼會認識一個漂泊已久的人。

再上路,再田傢庵轉瞭兩圈,開到勝發門口,趴在那抽根煙。方濤也在。

撂來一根煙,宏宇問方濤生意怎麼樣。

“就拉瞭兩個近的。”

“估計沒人瞭,也走不動瞭。”

天還在飄雪。不算大,但沒完,絮絮叨叨的樣子。宏宇對方濤,“收吧,去喝兩杯。”方濤笑著說:“我還得去接傢歡呢。”

宏宇打趣,“慣著。”

方濤說:“你學著點。老婆是用來疼的。”他跟哥們說話比較放得開。宏宇忽然想起剛才在財政局門前的場景,隨口說:“剛我拉瞭個男的去財政局,好像是找四姐的。”

“這麼巧。”方濤不得不多想,“長什麼樣。”

宏宇大概描述瞭一下。方濤立刻回車上,車子慢慢啟動瞭。待方濤的出租遠去,宏宇又有些為剛才的話後悔。別人的兩口子的事,他多少嘴。閆宏宇不放心,連忙也回車裡,跟瞭過去。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