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來者何人

“媽,你嘗嘗這個湯,絕對跟你做的一樣。”傢麗自誇,調動氣氛。美心胯骨受傷後,很少下廚。醬菜產量也下降。

美心嘗瞭一口。傢麗探著脖子,等她作評。美心輕描淡寫一句,“差不多。”又悵惘地,“不是從前瞭,你爸一走,老太太又走,一天雲彩都散瞭。”傢麗道:“跟她們幾個都說瞭,老三年初二可能過來,老二不一定。”

美心道:“一個都不用來,誰都別來看我最好!”她裝作對所有女兒發火。李雯撒嬌地,“奶奶,我這不是來瞭麼。”小年見她說話不像,用筷子頭敲她,“吃你的飯。”

美心扒拉瞭幾口,不吃瞭。又鉆到屋裡。

李雯問:“奶奶到底怎麼瞭?”

傢麗繃著臉,“別管她,就是渾身難受。”

一會,美心穿好衣服出來,像要出門。

傢麗問:“去哪?”

“頭悶,公園走走。”美心保持平靜。

建國道:“小雯,你陪著奶奶。”

美心連忙,“不用不用,約瞭劉媽。吃多瞭,晃晃。”李雯把那條桃紅圍巾拉出來,圈到美心脖子上,“外頭冷,奶奶得包好。”美心當面不好拒絕,便帶著圍巾出門瞭。穿過龍湖菜市,向北就是龍湖公園,走兩步,劉美心才感覺腹中饑餓,剛在傢沒吃幾口。她實在看不上傢麗置辦的年飯,稀稀拉拉幾個菜,困難年代都比這熱鬧些。還讓她嫁人!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誰敢說她沒有狼子野心?!路邊的店鋪大門緊閉,想吃煎包子、煎餃,沒有,想吃碗撒湯,沒有,想吃雞湯餛飩,也沒有。隻有三岔路口拐彎頭一傢牛肉湯鋪子還在營業。冷風送香味。倒還誘人。

“燙一碗,”美心在破舊的紅色大棚下坐定,有風,棚一角的紅帆佈被吹得嘩啦嘩啦。

“放什麼?”老板娘問。

“三摻。”美心答。意思是豆餅、千張、粉絲都要。

很快,燙瞭一碗來。剛吃瞭兩口,美心就往外吐辣椒籽和香料渣子,“老板!你這什麼東西裡頭。”老板娘連忙來看,解釋,“到年瞭,隻剩點湯底子,渣渣難免,老人傢,實在不好意思,這碗不要錢瞭。”

美心來火,倒黴倒年裡頭,碗一推,“我還沒那麼老!”

午飯後,小年、李雯帶依依出去玩,小冬也跟著。傢裡隻剩傢麗和建國。傢麗冷不防道:“撒謊都不會撒!還約瞭劉媽,劉媽在上海,怎麼約?”建國勸:“行啦,明知道是借口,何必戳破。”

“我這不是跟你說麼。”傢麗道,“反常,太反常。”

建國說:“也可以理解,奶奶剛走,媽覺得孤單,情緒上轉變不過來,再過過可能好些。”

傢麗說:“虧你研究瞭一輩子軍事、戰略,她這不是轉變不過來,是轉變得太快。”

“什麼意思?”建國轉不過這傢長裡短的彎。

“真死性!”傢麗略發毛,“你還看不出來,媽這是想趕我們走!”建國沉吟不語。

小年抱著依依,李雯和小冬跟著,在四海大廈裡轉悠。小冬的新衣服已經穿上,及膝,走起路來很拉風。

李雯問小冬,“工作怎麼樣瞭?”

這是小冬最大的心事。“爸還在跑。”

“自己也找找。”李雯說。小冬聽瞭不大高興,小年是爸給安排的,怎麼到他這,一切都打瞭折扣。但嫂子剛送瞭衣服,他總得留點面子,“慢慢來吧。”出瞭四海,幾個人朝華聯走,李雯不逛華聯,嫌它是中老年商場,於是又向西,往公安局方向去。

走到淮南師院附近。依依吵著要回姥姥傢。李雯讓小年先帶她回去。李雯娘傢就在師院裡頭。“我帶你去看個地方。”李雯對小冬說。兩個人拐過師院,到公安局路,路邊,一傢店裡頭黑著。小冬抬頭看店牌,叫維納斯。嚯,洋氣。落地窗裡頭放著各種酒瓶子,應該是個酒吧。李雯掏鑰匙開門。小冬吃驚,他沒想到嫂子這麼大能量,她開的。

打開燈,還有音響,音樂淡淡地,似流水。“怎麼樣?”李雯問,“我跟你哥開的。”

小冬震撼著。真有本事,開酒吧,在淮南這種地方,活脫脫的時尚先鋒。也是,李雯的親哥是防暴大隊的,能罩著。開酒吧的人,黑道白道都得混得熟。小冬從前覺得嫂子不是一般的音樂老師,但沒想到不一般到這種程度。

“想不想來幹?”李雯問。

“我……我恐怕不行。”

“給你開工資。”

“爸媽不會同意吧。”小冬有傳統的一面,膽子也小。李雯笑呵呵地,“先別跟爸媽說,就是個副業。”小冬在場子裡轉瞭一圈,裝修得不錯,一角,竟然還有老虎機。他沒多問。李雯把電視打開,自言自語,“世界杯看球賽也不錯,要不要喝點。”

小冬連忙說不用。

這個年,方濤過得特別寥落。大哥知道他的心事,邀他和成成去合肥過,方濤拒絕。秋林請的律師很盡心,但他也隻是帶回消息說傢歡暫時無虞,至於什麼時候能放出來,說不清。可能明天,也可能未來的某個時候。傢歡他們行長自殺後,方濤覺得局面更復雜,但也不是沒希望。一瞭百瞭,主犯畏罪自殺,他周圍的這些人沒有必要還關著不放,交代清楚,有罪服罪,無罪的釋放。方濤走訪瞭傢歡不少同事,她們都說,何副行長為人正派,業務過硬。但這些都不能證明傢歡無罪。

一切都隻是想象。

方濤能做的,隻有等。很熬人。

周圍親朋們剛開始是安慰,但隨著時間流逝,方濤覺得還在堅持的,似乎隻有自己。方濤會做菜愛做菜,但這個年下,他也沒瞭精神。

孩子還是要照顧。他問成成,“想吃什麼?”

成成說:“蝦吧。”又補充,“活的,大蝦,我媽最愛吃。”

方濤的心刺痛一下。

“媽在裡頭也不知道能吃個什麼?”成成說得輕松。

方濤忍不住多想,在裡頭,能吃什麼?平時聽聞,頂多吃饅頭稀飯就咸菜。年三十,方濤真給成成做瞭蝦,也簡單,就白灼一下,蘸醋吃。

“爸,你這蝦做得不如從前。”成成味覺靈敏。

方濤哪有心思。“湊合吃吧。”

“腥味重。”成成補充。

方濤才想起來沒放薑片。他捏住蝦尾,嘗一個,是有點腥味。

“再煮煮。”準備回爐。成成連忙阻止,“別,再煮就老瞭,湊合吃吧。”吃瞭兩個,又說:“爸,反正我算看明白瞭,媽不在,我們傢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說實在的,如果媽現在就能回來,我寧願她罵我學習不好罵到高三。”

很大的讓步。成成最怕傢歡提學習問題。

“我也願意,”方濤悵惘地,“你媽現在要能回來,我寧願她罵我一輩子。”

“真的?”成成覺得他爸的話水分大。

“你爹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成成放膽問,“那你還和那個丁不清不楚。”

“都是誤會!”方濤激動地,轉而又認識到自己父親身份,立即端出尊嚴,“小小年紀!聽誰說的!”

成成並不害怕。這個傢,隻有傢歡能治住他倆,現在山中無老虎,猴子都是霸王。成成笑嘻嘻地,“爸,說真的,你當初為什麼要跟那個姓丁的在一起?”

方濤怒,“你這小子!”伸手要擰兒子耳朵。

成成驀地站起,“媽,你回來啦!”方濤的心驟跳,猛回頭,“傢歡!”屋內空空蕩蕩。成成促狹,不失時機撒瞭個謊。

“你小子!”方濤慍怒,給瞭兒子一掌。

成成手裡的蝦掉在地上。

敲門聲起,父子倆愣瞭一下,都被定住瞭一般。停瞭一下,又敲。“誰啊?!”成成應聲。沒人回答。繼續敲。方濤去開門,卻見宏宇站在門口,手裡拎著個塑料袋。

“四哥!”宏宇揚著笑臉,“從我媽回來路過,給你送幾個豬蹄子、幾條香腸。”方濤連忙讓進門,又問傢喜和小曼呢。“她們都在傢呢。”宏宇沒細說,他一個人去他媽王懷敏那打一頭,現在回車站村自己傢。宏宇不願換鞋進屋,趕著走,方濤也不深留。關上門,成成抱著豬蹄就啃。媽不在傢,吃方面,他跟著受瞭不少罪。方濤教育兒子,“別光吃,腦子也得長,學習得上去。”

成成不服,“行啦爸,要說學習,隻有我媽有發言權,我媽是大學生,你是高中生。”

方濤必須樹立威信,“高中生怎麼瞭,高中生你媽這個大學生不照樣嫁,你以後要能像你爸這樣找個大學生,就算你能。”

成成帶笑半諷刺地,“我才不受那罪,如果我是大學生,我得找個大專生,如果我是高中生,那我充其量隻能找職高生,反正我不能找個比我高的,太累。”

一下點方濤和傢歡婚姻的癥結,突然間,方濤竟無言以對。成成見爸爸失落。又找補兩句,“爸,你就放心吧,媽肯定能回來,不會像孫悟空那樣。”

“跟孫悟空有什麼關系?”

成成說:“孫悟空大鬧天宮,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媽不會。”

方濤氣,“廢話,五百年,都哪輩子瞭。”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敲門聲又起。

方濤和成成對看,不知來者何人。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