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鳩占雀巢

“年初二我把她們都叫回來。”傢麗說。

“別。”小玲連忙勸阻。她自己也覺得羞愧。

晚上小玲跟美心睡一張床。美心氣還沒消。她認為小玲做事情太欠考慮,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兩個人並排躺著,美心罵道:“跟撂蛋雞樣,東一個西一個,孩子都不要瞭?再生?你多大瞭?”小玲解釋,“媽,不是我不要,是人傢不給!我有什麼辦法,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養孩子。”

美心翻身對她,“你不是怎麼養孩子,是怎麼養你自己!”

小玲說:“反正我現在就這樣,先住傢裡,以後慢慢再說。”

“不行!”美心下意識地。又連忙控制情緒,“你自己有房子,住傢裡幹嗎?你大姐一傢在,你擠著也不方便。”

“我就睡這,有張床就行。”

“那也不行,你多大瞭,耍什麼賴皮。”

“交房租總行瞭吧。”

“不是房租的問題。”美心不能說真相。她已經答應讓老六來住。

“那是什麼問題?”老五耍無賴,“都是女兒,大姐能住,我為什麼就不能住?”

“反正你自己安排好。”美心側過身子,裝睡。

小玲追著說:“媽你放心,我不會吃你的。”

傢麗忙完傢務才上床。建國幫她掀開被窩。臺燈開著,傢麗鉆進去,夫妻倆對看一眼。傢麗苦笑,“我早就料到有這天。人傢找她,就是為生兒子。”建國往好處想,“回來也好,還算年輕,再碼拾碼拾(土語:打算打算)。”

傢麗說:“碼拾什麼?再找?放眼田傢庵有幾個這樣的,結兩次離兩次,還有兩個孩子,沒有正經工作,誰敢找?我看湯振民要是活著估計還能念點舊情,可惜人死瞭。老五再找,幾乎沒可能性。”

建國說:“看來我們得早點搬。”

“搬?”傢麗說,“搬去哪?你意思是房子讓給老五?”

“那麼多人住在一起也不方便,回頭人傢要說我們鳩占鵲巢。”

傢麗激動,猛地坐起來,“老五跟你提瞭?什麼意思?你不會用成語別亂用,誰是鳩誰是雀,排隊也還沒排到她,以前爸留的有話,這房子是給小年的。要不怎麼讓他姓何?隻不過老太太在,不方便為難,當然李雯他們傢也難纏,所以你寧願退居二線也把房子落實瞭。現在好,老五回來,就成老五的瞭?不搬,照住。”

“你看你看,脾氣又來,”建國扶著傢麗躺下,“好好休息,沒什麼大不瞭,明天一睜眼,又是新的一天。”

小房間內煙霧繚繞,小年和李雯一人坐一張麻將桌上。牌打得啪啪響。飛哥對李雯,“李老師什麼時候把小姑娘帶來玩玩。”

李雯笑說:“她姥姥帶著呢,孩子小,來這幹嗎。”

飛哥打趣,“打麻將要從娃娃抓起,你們兩口子這麼厲害,還不得有傳承人。”眾人聽瞭哈哈大笑。

次日,年初二。按理來說該女兒回娘傢。傢麗給傢文打電話,傢文說老范兒媳婦不舒服,有流產征兆,她作為婆婆,得去看看,來不來兩說。老三是鐵定不來,帶是帶楓楓去合肥。老四還在檢察院。老六倒說要來。傢麗沒跟她說老五回來,反正一到傢就都知道瞭。美心倒有點緊張,坐在電話邊問這個來不來,那個來不來。傢麗以為美心又盼大團圓,勸,“有人陪不就行啦!六個來瞭三個,夠夠的。”上午十點,傢喜空手來瞭。

美心站在門口,見傢喜來,神色有些慌張。傢喜拉拉美心的手,小聲說沒事。小玲坐在客廳。

“老五,你怎麼回來瞭?”傢喜深感意外。

小玲以為傢喜歡迎她,故意拖著腔調,“怎麼,你能回來,我就不能回來?”傢喜冷冷地,“那是你的事,你回來可以,別給大傢找麻煩。”來者不善。小玲能感覺到敵意,但她現在身處弱勢,硬吵對她沒好處,隻好說:“我懶得跟你說。”

建國怕在傢尷尬,一早就去公園鍛煉。小冬也去外面找戰友玩。傢麗系著圍裙進客廳,手裡握著鍋鏟,“行,今天我們三個陪媽過。”傢喜故意說:“大姐,今個什麼菜?別太省啊。”

傢麗說:“雞魚肉蛋都有,跟過去一樣。”

美心拉拉傢喜。她怕有沖突。

快到十一點,建國回來,跟傢喜打瞭個招呼,又簡單問問她的工作情況,無非在綠十字幹得怎麼樣,傢裡怎麼樣。小玲對工作感興趣,問:“綠十字是什麼公司?”傢喜不耐煩地解釋瞭一番。小玲又問她工作崗位。傢喜答瞭。小玲說:“我眼睛也不錯,介紹我進去。”傢喜帶氣,“你說話比放屁還輕松。”

中午吃飯,五個人圍著方桌。菜比三十、初一都好,鹵菜攤子出來,傢麗又去切瞭兩個豬耳朵,四條豬尾巴,一個口條。都是老五老六愛吃的。又去骨裡香給美心買瞭半隻香酥雞。擺一桌子,有點過年的樣。坐定,小玲問:“大姐,有酒麼?”她倒灑脫。傢麗說啤酒沒有,得現買。

“別啤酒瞭,”小玲豪爽,“就來白的。”

“你還來勁瞭。”傢麗詫異。

美心支持小玲,“來就來,老大,去床底下把那瓶虎骨酒拿出來。”酒壯人膽。

都滿上。傢喜敬大姐一杯。美心看著三個女兒,不出聲。

傢喜見時候差不多,便道:“大姐,大姐夫,阿奶去世也有日子瞭,媽一個人住,一直你們帶著,我替媽表示感謝。”又喝一杯。

小玲攙和進來,“都是自傢姐妹,不用謝。”

傢喜瞪她一眼。自己給自己斟酒。

傢麗感覺不妙,但還是說:“都是應該的,我們也都為人父母,你怎麼做也是給孩子一個表率。”

傢喜問:“小冬工作找得怎麼樣?”

建國看看傢麗,答:“年後落實。”

傢喜說:“大姐搬來傢裡住幾年瞭?”

“哦呦,有年頭瞭。得有好幾年。”

傢喜層層深入,“當初搬進來是為照顧媽,還有就是小冬讀書方便。”說到這,傢麗大概明白傢喜的來意。她是來要房子的。

果不其然,傢喜緊跟著就說:“大姐大姐夫,小曼馬上要上小學,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讓她上淮師附小,老在國慶路那邊住著,遠,我上班,顧不上,宏宇弄個老吊車,也是忙得跟頭流星(土語:跌跌撞撞)。我在想,索性今年搬回來傢住,哦,我跟媽也說瞭,媽說同意。”說罷傢喜目光調向美心。

美心慌張,磕磕巴巴說:“孩子上學重要。”

傢麗盯著美心看瞭兩秒。五中似沸。說讓,不甘心。傢喜是老小,回來過個年,明目張膽要房子,又當著老五的面,太不給她面子。這是她媽肯定事先知道,兩個人串通好的。照著意思,是美心擺明想趕他們一傢三口走,處心積慮不是一天兩天。哦,不說她何傢麗從前為傢裡做瞭多少貢獻,現在她剛把老奶奶養老送終,就想趕她走?這尊廟就這麼容不下她這尊佛?沒那麼容易。說不讓,似乎也沒有充足理由。小冬上學在這住,那小曼上學也能住。老六說的話不是不在理。但她就是討厭老六這股蠻橫勁!還有就是美心的毫無公心!一樣是女兒,幹嗎偏倚!

傢麗一時無話。

建國擋在前頭,說:“老六,這事還有日子,不宜操之過急,就算我們找房子,也得找一陣。”算退瞭一步。

傢喜笑呵呵地,又敬酒,“那是,大姐夫,感謝理解。”

老五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殺伐決斷,她跟老六比差遠瞭,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松被福建傢庭掃地出門。

吃完飯,老六也不深坐,沒喝茶就說宏宇和小曼在傢等她,還要去大伯哥那打一頭,抬腿走瞭。東窗事發。美心不好意思待在傢,也借口出門散步,在外頭晃晃。小玲送傢喜到門口,還在說工作的事。

傢喜站定瞭,質問:“你回來幹嗎?”

“大姐不是說瞭麼。”飯桌上已經提到小玲離婚。

傢喜斥責,“有什麼本事!在外頭就是鱉!就知道在傢裡霍霍!”

小玲也生氣,端出姐姐的架子,“老六,怎麼跟姐說話呢。”

“我沒你這個姐!”傢喜從小就不怕老五,“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跟你說你趁早搬走,媽不想跟你住。”

“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媽。”

“現在就是!”傢喜氣勢十足。

小玲吵不過老六,站著發怔。傢喜揚長而去。

何傢客廳,三人沙發上,傢麗和建國各坐一邊,靜默無聲。搬,他們早有預感,但老六這麼一鬧,建國和傢麗心裡很不舒服。雖然建國反復說,為傢裡做貢獻,不要想著自己的功勞,但付出這麼多年,任誰說一點回報不想,也不切實際。而且常勝生前的確留過話,這房子是給小年的。隻是年深日久,又沒有白紙黑字的遺囑,小字輩們早都忘幹凈。傢麗原本以為,妹妹們禮貌謙讓,這房子給小冬結婚用。將來她和建國買個小套,安度晚年。

如今看來沒這回事。利益擺在面前,誰不眼紅。

不存在謙讓。

傢喜到傢,把包一放,宏宇忙問怎麼樣。

傢喜道:“老五回來瞭,還離婚瞭!傻子就是傻子。”

宏宇嘖嘖,“又離啦,搞麼呢!”又問:“跟大姐大姐夫說瞭麼。”

“說瞭,說得清清楚楚,反正,先禮後兵。”

“會不會太急瞭。”

“有什麼急的,”傢喜兩眼一翻,“不是沒給他們機會,這麼多年她帶媽帶成這樣,是媽不願意跟她過,我是臨危受命去孝順媽。我本來就是老小,從小到大,吃的喝的用的穿的,什麼不是淘汰到最後能輪到我,我吃虧吃瞭幾十年瞭,還是媽心疼我,將來這房子傳給我,不過這倒是其次,還有那醬菜方子。”

“什麼醬菜方子?”宏宇問。

傢喜趴到宏宇耳朵邊小聲嘰咕瞭幾句。

宏宇瞪大眼,“真的假的?!”

“媽告訴我的。”傢喜喜滋滋地,“就告訴我一個人,你可保守秘密。”

“絕對保密!”宏宇單手立誓。

“姊妹妹裡頭,媽親自帶大的,就我一個,那感情真的不一樣。”傢喜得意。

從龍湖菜市西口出,美心打算去喝碗撒湯。迎面卻見來瞭劉媽領著洋洋朝菜市走。美心率先打招呼,“新年好!”

待走近瞭。隻見劉媽兩個眼泡子腫得跟金魚似的。

洋洋也神色落寞,他叫瞭聲姥姥。

劉媽一見美心就哭瞭。

美心也亂瞭方寸,“不是在上海好好的,怎麼瞭這是?”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