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無法自持

小診所,傢麗趕來。小冬陪著建國坐在白色長椅上,建國懷裡抱著錢袋子。診所小姑娘說:“就是有點低血糖,問題不大。”傢麗對小冬,“你快去上班。”傢裡等有人掙錢。傢麗關切地,蹲下來,抓住建國的手。她當然能夠理解建國的絕望。一夜回到解放前。“回傢,咱們回傢。”傢麗鼻酸。到傢後,何傢麗扶建國在沙發上坐著,又去和瞭紅糖水。建國隻喝瞭兩口,就又呆坐。傢麗隻好陪著他。說什麼呢?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是自己從小沒教育好孩子嗎?他們一直嚴格,還送去部隊管教。是孩子自己的問題麼?顯然是,但作為父母,他們不願意把責任都推到自己孩子身上。如果說有結論,那也頂多是,小年沒有自制力。但誘惑他去賭博,或者說管不住他賭博的。傢麗認為是李雯的問題。

一個女人管不住自己丈夫,那是最大失職。

錢還上瞭。飛哥自然沒鬧事。小年繼續上班,工作保住。傢麗和建國掏幹老底,終於讓生活恢復平靜。但小年賭球借高利貸的事,依舊在親戚朋友中引發巨大震蕩,久久不散。老六第一個擔心。等事情傳達她耳朵裡,她才明白七月半小年找她借錢是怎麼回事。不行,這錢得找大姐要。但又得偷偷的。不能讓宏宇知道,隻好靜待時機。傢喜不忘跟美心抱怨,“媽看到瞭吧,你大孫子,大姐的兒子,賭鬼!”美心一聽那數字,嚇得人都縮縮著。她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

傢喜再加一把火,“媽,幸虧咱們把那傢子弄走瞭,要不然,他們要不把你這套房子賣瞭還債我都不姓何!”

美心道:“養不教,父之過。”

傢喜又說:“還有你看看,大姐兩口子多有錢,起碼幾十萬的窟窿,一下就填上瞭。之前買香港街的房子也是一把付清。我跟你說他們最會裝窮占巧,這麼多年當傢,不知道搜刮瞭多少去,以前沒出嫁的月月交,也沒人查他們賬。”

美心問:“小年放出來瞭吧。”

傢喜好笑地,“又沒抓,放什麼。”

美心哦一聲,推醬菜車子出門,迎面見秋芳和劉媽從樓道裡出來。美心問她們去幹嗎。秋芳笑道:“走啦!”

“走瞭?”美心不懂。

“去上海。”秋芳說。

“真去瞭?”美心對劉媽。多少年的老門鄰,老姊妹,真走瞭,還有點舍不得。劉媽無奈地,“兩邊跑著住,兒女都去上海,我一個人在這幹嗎。”

“不是有麗俠照顧麼?”

劉媽說:“麗俠要顧店子,哪能天天陪老太婆。”

美心悵然。朱德啟傢的前一陣剛走,去合肥,女兒朱燕子接她過去,帶孩子。人盡其才。老驥伏櫪。人老瞭免不瞭做老媽子。她也得接送小曼。劉媽和美心對望著,眼神裡有幾十年的內容。

“來點醬菜帶著。”美心連忙去撈醬菜。劉媽和秋芳趕忙說不要。美心非要給。隻好用個塑料袋裝著,放在背包兩側的小口袋。

劉媽眼眶有點紅。

美心給瞭她一個擁抱。

劉媽終於落下淚,又強笑,自嘲道:“又不是不回來瞭,你看我這……”

美心打趣,“去瞭好好地,準備帶外國小孩。”湯小芳結婚瞭,但還沒生孩子,聽說在備孕。

“走瞭。”劉媽向美心揮手。

傢藝開瞭一個員工。一個小女生,對歐陽有點意思。歐陽反復申辯,跟他沒關系。傢藝舉著鐵衣架,“你意思是,人傢單方面的?魚不腥,貓能來吃?”

歐陽委屈,“人都開瞭,誰不知道寶藝裡老板娘最大,放心小藝,我這輩子就找你一個。”

“我就看她對你眼神不對勁。”

“完全瞎想。”

“我是不是老瞭?”傢藝問歐陽。歐陽連忙說沒老。傢藝略自暴自棄,“別騙我瞭,一歲年齡一歲人,其實偶爾,還有真有點羨慕王懷敏。”傢藝又開始羅曼蒂克。

“羨慕她什麼?”歐陽驚愕,反應過來,“羨慕她有孩子?”

傢藝道:“這楓楓馬上大瞭,再過二年,參加工作,你我多無聊。”歐陽問:“你意思是?”

傢藝又變主意,“我就那麼一說,你別亂想。”

歐陽委屈地,“怎麼成我亂想瞭。”

傢藝道:“你看老五,就有兩個孩子。”

“廢話,她結兩次婚。”

傢藝才想起來,“老五呢?”

“昨個出去瞭,說去看光明。”歐陽說。

“她跟你說的?怎麼又去看光明?”傢藝問。

“腦子有問題。”

傢藝忽然幽幽地,“你說小年這事,真是把大姐元氣傷透瞭。”

歐陽趁機,“所以說,你以為孩子多就好?管經的,一個就行。禍害的,生多瞭反倒禍害人。”

“小年膽子太大。”傢藝感嘆。

小范跟小年年紀相仿,也從朋友那得知小年出事。他也一貫賭,但也僅限於老虎機、打麻將,最厲害不過推推牌九。不敢玩大的。聽聞小年的事,他一方面感嘆,甚至有些佩服,另一方面也有點怕。傢文沒跟老范說小年這事。畢竟不光彩,而小年畢竟是娘傢外甥。說這事,對她也沒什麼好處。但架不住小范來跟老范感嘆。老范一聽,問傢文是否屬實。得知確實,老范也跟嘆,“玩得太大!這小年不得瞭。”老范也喜歡打麻將,年輕時候牌技不錯,但隨著年紀增長,腦和眼都跟不上,隻能玩玩小牌。不過癮。米娟趁機向公公告狀,“你兒子也打。”

老范立即對小范,“你要控制,一個賭,一個酒,一個色,沾都不沾。”米娟笑道:“你兒子倒想沾色呢。”傢文在廚房聽著好笑,咳嗽兩聲。老范有些尷尬,又對米娟,“現在小孩子放在我這,就你兩口子過,他控制不住自己,你得控制他,一個酒,少喝,一個賭,打打小牌過過癮算瞭。完全不打也不現實,月月工資你得把著,可聽到。”

米娟故意道:“你兒子不給。”

老范嚴厲地,“他不給你告訴我。”

一年過去,米娟還沒找到工作。日日在傢混著,也去打打小牌。傢文讓米娟端菜,準備吃飯。吃著吃著,米娟提起個事。“前一期去龍湖小區打麻將,旁邊一個人說,你可知道,對過這個是你親戚,我當時奇怪,什麼親戚我怎麼不知道,一敘,才知道,哦,對過那個叫何傢歡,是文姨四妹。我說怎麼長得那麼像。”米娟笑呵呵地說。傢文淡淡地,說是有點像。米娟又問:“一隻眼有點不得勁。”老范確定,“那就是她。”又勸米娟,“麻將千萬不要打得太大!”米娟連忙說好。吃完飯,小范兩口子帶妮妮回傢,老范才對傢文說,“這個米娟,也打得洋帳樣!(土語:特別嚴重)。”

傢文回他一句,“你給她帶著孩子,她不打麻將幹嗎呢?”

老范不作聲瞭,一傢幾口都愛打,誰也別說誰。

還清高利貸,建國一下老瞭。白發白得更多。無論是大傢還是小傢,他打年輕時候就“謀兵佈陣”,各種安排,他是把整個傢族當成一場戰事來管理的,處處想到,做到,幾個妹妹不用說,自己兒子,他更是從小就鋪好瞭路。小年的前半生,堪稱他最完美的作品,當兵,退伍,就業,到重要部門,行雲流水。然而,一切又都那麼始料未及。命運,從未不會按照任何人的規劃推進。總有你猜不到,算不到,料不到的地方。那就是天意。

周末,小年和李雯帶著何雯依依回傢。傢麗和建國下定決心,給兩口子好好上一課。幾十歲的人瞭,都成傢立業瞭,還要操心。李雯在廚房幫傢麗的忙,擇蔥剝蒜,特別熱絡。她也是為求表現。傢麗把菜燉上,才對兒媳婦說:“他玩,你不能再玩,你得管。”

話算重瞭。這次小年出事。李雯傢也出瞭錢,但是小頭。還是建國傢麗拿瞭大頭。李雯不作聲,聽著。

“你們還有什麼不知足,什麼都有瞭,工作好,孩子好,有房子,想買車子也不是不可以,還折騰什麼?”傢麗問。她無法理解年輕人的躁動。可在李雯和小年看來,他們就是嫌生活太輕松,無味,寡淡,一成不變,一眼可以看到老。這是他們最恐懼的。

“媽,以後我管著他,一切註意,隨時匯報。”李雯態度還是良好。

小冬臥室,建國和小年站著抽煙。

抽到煙屁股,建國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裡。“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太順瞭?”他問兒子。

小年愣瞭一下。這問題太難答。說是,還是說不是,都會落不是。他隻好說:“不會有下次。”

建國憂憤地,“有下次,天王老子也救不瞭你!你老子我隻有能耐救你這一回!傢裡這點,一次就被漲完瞭!”

小年把目光調向窗外,盆栽滿窗,一株鐵樹盆景擋住瞭視線。他愛賭。他覺得人生就是賭。隻是這一回他輸瞭而已。

他腦子裡想的全是成王敗寇。僅此而已。

“你當你這個工作容易?你老子求瞭多少人,老臉都快蹭地上瞭!才幫你爭取到!你弟想要還沒有?!你現在的日子就是過得太好瞭,失去方向瞭,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瞭,失去信仰瞭,就該把你們這些人都送到戰場上去,知道知道什麼是生死,什麼叫幸福生活來之不易,”講到激動處,建國無法自持,“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就養出你們這些玩意?!你知不知道率領大傢打下江上是多麼不容易!長征時那要爬雪山過草地槍林彈雨隨時都有犧牲,你老子參加革命前沒東西吃都吃樹皮!你賭博?!你有什麼資格賭博?!你為什麼不為人民服務?!你要變瞭質,老子就可以槍斃你!”建國顫巍巍地,一把抓起窗邊一小盆文竹,朝小年身上砸去。小年一躲。文竹擊中穿衣鏡,當啷一聲。

傢麗、李雯、小冬聞聲連忙趕來。

傢麗大喊,“何向東,怎麼回事?!”

小年略不解,“爸他……”

傢麗推瞭小年一把,“你還氣你爸!都走!都走走走!”

飯也吃不成瞭。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