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但是突然爆發瞭外交危機

備嫁的時光流逝的速度比飛針走線還快,蕭子律沒因為畫作畫不完而著急,長生也沒有因為心中忐忑而寢食難安,反倒是蕭槿上火瞭,一連數日除瞭蓮子百合綠豆粥什麼也吃不下,常常提著針,一愁眉苦臉就是半個時辰。隻要見到蕭子律,她就要問上一遍,畫什麼時候畫完,長生是不是一定要走瞭。

蕭子律疼愛地拍著她的頭,對她道:“別急,長生的性子,你還不瞭解嗎,隻要一日不出發,還指不定鬧出什麼幺蛾子呢。”

蕭槿想想也是,這才在心裡留瞭希望的火光,不致太難過。

一眨眼的工夫,就到瞭七月十五,建康城傢傢送燈祭祖的日子。早上先在祠堂拜祭,而後到寺廟燒瞭香,再去墳前上供,晚上又要去河邊送燈,傢傢戶戶忙碌不已,各大佛寺爭相爆滿。

僧人們也走上街頭,化緣的化緣,算命的算命,講經的講經,做法事的做法事,其中也包括那些魏國僧侶。

約莫除瞭長生以外,還有好些人出於傢仇國恨,看魏人不順眼,尤其是北方逃難而來的流民。據說上個月便發生過數次摩擦,隻是情節較輕,僅局限於鬥嘴和推搡,沒有引起重視而已。

如今幾個巡邏的官兵也跑去找他們的麻煩,要他們拿出通關文牒。

幾個魏人僧侶解釋說,放在借住的寺中,沒帶在身上。

官兵不信,質疑道:“爾等當真是僧人嗎,不是魏軍派來的細作?”

被盤問的魏國僧侶近日來沒少遭受懷疑,半路出傢,佛法修行得也不到位,聞言略微不淡定,同官兵戧瞭幾句,隻道是:“施主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小人,爾等是君子?可莫要逗人發笑瞭。”官兵說著哈哈大笑,引得一旁的同伴也都跟著笑瞭起來。

魏國僧侶覺得與這群流氓沒有道理可講,準備離去。官兵卻又把他們攔瞭下來,不依不饒道:“高僧別急著走啊,既然你說自己不是細作,又沒有文牒作證,不妨給我們講講佛法,好驗明正身。”

“施主想聽什麼經?”走在最前面的魏國僧侶克制著情緒問。

官兵一臉奸笑,道:“我們不想聽經。平日聽多瞭,有些無趣。高僧不妨給我們講講您是怎麼想起來出傢的吧。是長得太醜娶不到媳婦呢,還是房中羞澀,辦不好事啊?”

話音一落,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魏國僧侶眉頭緊蹙,臉色發白,顯然十分慍怒,但又不好發作。

他旁邊的一個同伴卻忍無可忍,呼天搶地道:“吾輩修行之人,原無心世事,隻為證法論道,尋求生老病死之真諦、大千世界之奧義而來。隻因胡人出身,便要無端受此羞辱。世人雖能視物卻裝眼盲,雖能聽聲卻要曲解,偏見糾紛幾時能休?嗚呼哀哉,吾今日便以身證法,懇請諸天佛祖開聰明目,救世人於水火之中。”說完便作勢向那些官兵撲去。

身邊的僧侶也受到他的感召,紛紛效仿。

官兵哪裡料到這陣仗,不明白他們要幹什麼,警惕地橫起利刃,以示恫嚇,厲聲喊著:“退後!”

不料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僧侶竟空手夾住對面官兵雪亮的佩刀,用力撞瞭上去,任憑刀刃刺入自己的身體。

官兵受到瞭驚嚇,其他僧侶也受到瞭驚嚇,場面混亂極瞭,引起大規模交通擁堵。

遠處的魏國僧人聞訊趕來,以為是官兵故意殺人,要為同胞打抱不平。官兵則為瞭制服他們,也當真動起瞭手。事態發展進一步惡化,等到趙懷璧帶人前來維持秩序的時候,已釀成大禍。約有五名魏國僧侶在騷亂中身亡,兩名最先尋釁滋事的官兵也重傷不治。

消息很快傳遍各國,引起轟動。屬魏國最為憤慨,召集黃河南北大大小小諸國使臣,共同聲討宋軍的不義之舉。

當今之世,佛教在各個國傢都占主要地位,社會風氣對僧侶尤為尊重。這次鬧劇也就理所當然地被各國視為喪心病狂的野獸之行徑。輿論一下子將大宋推向千夫所指的風口浪尖,令自稱大漢遺脈的皇室顏面無光,處境尷尬。

長生一直關註建康城的魏國僧侶動向,得知此事震驚不已,在書房裡一圈又一圈地踱步,蹙眉道:“一定是魏國僧侶自導自演的,利用我大宋註重信譽名節,故意制造事端,好讓自己師出有名。”

長沙王本來就怕熱,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擦汗一邊點頭,附和著:“對,對……但是我們沒有證據。”

“早就跟你說瞭他們不對勁,誰讓你當初不聽?”長生撇嘴,埋怨父親。

長沙王尷尬地笑瞭笑,道:“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晚瞭,爹找你主要是想說,現在局勢艱難。”

“我知道局勢艱難。”長生嘆著氣坐下來,分析道,“隨時有可能同魏國開戰。伯伯登基以來的短暫太平年景怕是要到頭瞭。”

“對對。”長沙王連連點點頭,“不僅如此,還有你跟百濟太子的婚事……怕是也要告吹。”

“此話怎講?”長生一心想著魏國如何如何,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解地問。

長沙王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熱得喘瞭會兒才醞釀好,道:“你看,魏人不是說我們堂堂一個文明古國,竟然行如此野蠻之事,實在讓人失望透頂嗎?雖說是屁話,但好像還真忽悠住瞭一批人。總之現在好像不跟著他們一起同仇敵愾,就與我們一樣,都是野蠻人瞭似的。所以原來態度不明的諸國也紛紛站到瞭魏國一邊。還有一些怕魏國來打自己的,更是趁機表示願與魏國一同向我們發難,以求自保。這個節骨眼上,百濟怕是……不敢與我們和親瞭吧。”

原來如此,各國之間的形勢瞬息萬變,早已今非昔比,長生倒是沒考慮到這一層,聞言也覺得十分有道理。這麼一說,難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轉機終於來瞭?她覺得好像應該高興,可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這代價未免太大瞭些。

事態劇變,如今她也無心在意百濟人怎麼想,聽完之後隻是隨意點瞭點頭表示知道瞭,便對父親說:“先不跟你說瞭,我去找堂兄。”說完拎著裙子便小步往外跑。

長沙王還有話沒說完,叫瞭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回頭。來到劉義符的院中,見劉義符剛剛穿戴好仆役的衣服,正在院裡像模像樣地澆花。

“怎麼樣瞭?”長生一跑進來便問。

先前劉義符已經告訴她,來的這些魏國僧侶中,有人精通佛法,有人卻馬馬虎虎。經過仔細查證,他得知部分僧侶剛剛剃度不久,就到瞭建康。雖說僧侶們解釋是跟著師父來修行的,可是這個理由無法說服他。他順藤摸瓜查下去,又發現這些人中有些拳腳功夫瞭得,像是專門習武之人。

彼時長生拍著桌子,激動地推論:“那一定是魏國官兵,混跡在僧侶之中,悄悄行事。”

劉義符也這麼覺得,但是苦於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們的身份,隻能停留在猜測層面。這樣的論斷,前去找人對質,人傢大可以說是他一傢之言。或者就算承認僧侶中有人從前服過兵役,也沒人規定打過仗就不能出傢瞭不是?

更何況,還不知道他們假扮僧侶在建康這麼長時間,究竟在謀劃什麼,不能輕易打草驚蛇,所以一拖就拖到現在。

當然,那時候長生也沒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如今忍不住再三催促,道:“當務之急是要先證明他們的身份,否則就算他們還有別的陰謀,我們也沒有時間從長計議瞭。”

“我懂。”劉義符頷首,勸她別急,“但是想必魏人精心謀劃,也不願透露風聲,我恐怕還需要一點時間。”

長生說著:“靠你瞭,今日車夫單獨帶你出去,就說是我讓院裡的仆役出去采買,你回來的時候記得隨便帶些佈料。我還要應付我爹,就不陪你去瞭,剛才他好像還有話沒說完……”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放心吧。”劉義符笑著揉瞭揉她的頭,便轉身,收斂笑意,腳步匆忙地朝大門外走去。

魏人的真實身份,沒有眼線在魏國的他確實難以查證。更重要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調查另一件事——當初匿名上奏、舉報舅舅貪贓枉法、收受賄賂、毀他前程並間接害死母親的兇手究竟是何許人也——如今業已接近真相。

眼下長沙王最為操心的則是,若百濟當真退婚,長生該怎麼辦。長生卻勸他凡事要往好的一面想,萬一還有轉機呢?

她在等待劉義符帶來的轉機,不光是為瞭自己,更是為瞭全體大宋軍民。可惜時間不等人。消息傳到百濟後,百濟很快又派瞭一名使臣,帶來瞭國王的親筆信。信中寫的是什麼,外人不知,隻知三名使臣在驛館裡用百濟話吵瞭一架。而後驛館的侍官前來傳話,說是李敬想要與平陽公主私下見上一面。

長沙王氣鼓鼓地對侍官說:“你告訴他,不見。”大有一句話也不想跟百濟人多說的意思。

長生無奈道:“爹,咱還不確定人傢要說什麼呢。”

長沙王隻道是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不會說出什麼好話,執意不許她出門。

長生便道:“就算他們背信棄義,我也要討個說法呀。”

長沙王覺得這才像話,胖手一揮,道:“那倒也是,你去好好教育教育他。”

驛館中說話不方便,二人相約在餛飩鋪附近的七曲橋相會。見面之後,大概都能猜到對方要說什麼,但是都沒有先開口。

李敬看上去一宿沒睡,頂著黑眼圈,趴在橋上,看著底下的烏篷船在河道中來去,攪碎厚重陰雲留下的倒影,嘆道:“太子與公主,恐怕緣分未至啊。”

“是啊。”長生道,語氣有一點點傷感,但更多的是不滿,道,“你們太子動作還挺快。”

李敬嘆瞭口氣,解釋道:“並非太子,是國王的意思。早上新來的使者說我國王後一病不起,找人看過之後,說是與未過門的兒媳相沖所致。國王、王後情比金堅,擔心王後身體健康,無奈之下,隻好取消婚約。”

“還挺會找借口,知道我命硬。”二人之間原本和諧友好的氣氛湮滅瞭,取而代之的是她語氣中的敵意。

李敬無奈地苦笑:“公主與在下置氣,又是何必?大局已變,你我身在其中,都免不瞭為其左右罷瞭。若是在下,或是太子拿主意,想必不願如此,誰讓我們人微言輕,做不瞭主呢?”

長生也知道過不在他,但是不對他發泄一下,又能找誰去說理呢?總得找個人怪罪一下吧,因而繼續撇著嘴不說話。

李敬站在一旁陪她沉默。

黑雲壓頂,低飛的燕子從他們身邊掠過,空氣沉悶得令人難以喘息。一陣疾風刮過,建康城迎來瞭入夏的第一場大雨。

二人被暴雨淋得措手不及。李敬想叫長生快些跑去避雨,卻見她不但不慌亂,還仰頭望起瞭天。他隻好站得離她近些,試圖幫她擋住裹挾著雨水橫掃而來的涼風。

並肩站瞭一會兒,長生在風雨交加中側過頭去,嫣然一笑,對他說:“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就停瞭。然後出大日頭,衣服馬上就能曬幹。”

“嗯。”李敬點點頭,攬過她的肩,推著她往橋下走,邊推邊道,“但是免不瞭一場風寒發熱。”

“唉,唉,唉,你別推我呀……別推……啊啊啊啊!”

橋體頗陡,下瞭雨路又滑得很,長生猝不及防,嚇得一路尖叫,幸好小步緊捯才沒摔倒。下瞭橋,她立刻實施打擊報復,繞到他背後去推他在石板路上跑。

李敬無奈地直告饒:“哎喲我的公主,在下知錯,知錯瞭……我這老腰,您行行好,可別推瞭。

長生心一軟,他立刻又反過來推她。

長生便嚷著:“好啊,你這騙子。”再推回去。

二人打打鬧鬧,很快便跑到瞭驛館門前。

雨也在這時候停瞭。

長生站定,身上濕乎乎的,頭發和袖子都在滴水,在破雲而出的金光中笑著對他道:“再見瞭。”

李敬跨進門檻,對她一拱手,也道:“再見瞭,公主。”

第二天,百濟使臣便進宮,同皇帝說瞭國王的意思,再三表示平陽公主是個好姑娘,對於這種結果他們也覺得非常遺憾。

雖然蕭子律針對這種墻頭草的行為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但是人傢都說不娶瞭,大宋總不能上趕著嫁吧。他扮瞭半天黑臉之後,長沙王又出來扮紅臉,說算瞭算瞭,好聚好散,正好閨女也舍不得離開傢。

最後焦頭爛額的皇帝大手一揮,也說罷瞭,和親一事就此作罷,但希望兩國友好關系能夠長久保持下去。

李敬帶頭連連稱是。

於是困擾長生半載的和親風波,就像這盛夏暴雨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就這樣結束瞭。意料之外的程度,令她半天緩不過來,直到為百濟使團送行的時候,整個人還感覺在雲裡霧裡。

驛館邊的依依楊柳下,百濟使團已帶著皇帝賞賜的贈禮整裝待發。長生同李敬說好瞭,自己也會來送他,又給他添瞭兩輛馬車的行李,對他道:“這些都是我之前準備帶去的書籍,雖然人不去瞭,書還是可以去的,就當作禮物贈予貴國太子吧,也算是緣分一場的紀念。”

李敬朝她深深鞠瞭一躬,感激不盡。

長生忙扶他起來,道:“不必客氣,我也是看在貴使的面子上,畢竟朋友一場。”

李敬笑道:“對,朋友。我們以後還會是朋友的。”

考慮到現在的形勢,長生對於這句話其實不抱什麼希望,隻嘆道:“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夠盡快查明真相,洗清國冤。但求比魏國軍隊的動作快些才好。至於百濟……”

李敬認真道:“公主放心,回國之後,在下也當傾盡全力,維護兩國邦交之好。至少不讓公主看到百濟的軍隊出現在貴國境內。”

不管能不能做得到,他有這番心意,長生就很感動瞭,朝他粲然一笑。

二人說話的時候,海盜一直在她肩頭不安分地竄來竄去。它一會兒試圖跳到李敬身上,一會兒又舍不得離開她退縮回去,小爪子撓來撓去,把她的頭發抓得亂糟糟的。

長生拎著它,從自己身上揪下來,遞過去,道:“海盜你也帶回去吧……畢竟貴國太子是當作定情信物送給我的,如今我留著它也不合適。”

話雖如此,但是多日相處,她早已喜歡上瞭這個活潑機靈的小傢夥,現在忍痛割愛,心裡還是挺難受的。因此別過頭去,不願看它,生怕自己反悔。

夏風吹得楊柳沙沙作響,小雪貂瞪著黑溜溜的小眼睛,扭頭看看她,又眼巴巴地盯著李敬。

李敬將小雪貂拎瞭起來。

長生手上一空,心裡也空落落的,不自覺地撇起瞭嘴。

李敬看在眼裡,會心一笑,摸摸小雪貂的頭,又將它塞回她的懷裡,道:“公主自己留著吧,當個念想。”

“不妥不妥,回去你不好向太子交代。”長生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高興得不行。

李敬朝四周看看,確認其他人都在忙碌,沒有人註意到他倆,遂湊到她近旁,一張精明的笑臉在她的瞳孔中無限放大,對她附耳道:“沒關系,本宮說送你,就送你瞭。”

長生驚愕地張大嘴巴,隻見他又站瞭回去,朝她眨瞭眨眼,好像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咧嘴笑道:“現在公主該對在下有點信心瞭吧?”

原來他就是百濟太子本人……難怪海盜同他那麼親近,難怪其他使臣那麼聽他的話,難怪他對太子的事瞭如指掌,還說自己什麼都是跟太子學的。長生抬手撫額,苦笑一聲,完全不明白這人腦袋裡頭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旁邊的使團已經準備出發瞭,有人在招呼他上車,馬兒也在車夫的牽引下發出催促的嘶鳴,分別的時刻真的到瞭。李敬又趁人不備,對長生低語道:“以後你隻要帶著它,就可以直接來找我,不會有人阻攔。”而後拱手,鄭重道:“那麼公主,後會有期瞭。”

長生理瞭理被抓亂的鬢角,也回禮道:“後會有期。”

婆娑煙柳下,一人一貂,默默佇立,目送車隊一行緩緩向北駛去,直至消失在視線之中。長生摸瞭摸小雪貂的頭,溫聲道:“海盜,我們回去吧。”

回去還有風波等待平定。

一直負責接待使團的蕭子律也來為他們送行,剛才沒打擾二人告別,這會兒才在背後叫住長生,與她一同回去,路上問她:“怎麼,舍不得?”

長生抱著海盜,仔細考慮一會兒,道:“也稱不上。”說完去看蕭子律,發現他倒是淺笑盈盈的,看上去心情不錯,詫異地問:“怎麼,看不成好戲瞭,不難過?”

蕭子律一挑眉,回道:“畢竟臣現在更關心國傢大事。”

“喲,真看不出來蕭中散還有這等覺悟。”長生說著,覺得不吐不快,壓低音量,故作神秘地問他,“對瞭,你知不知道,那個李敬是……”

“是百濟太子。”沒等她說完,蕭子律便頷首道。

長生吃瞭一驚:“你怎麼知道?”

“臣還想問,公主怎麼一直沒意識到呢?”蕭子律挑釁地挑起眉梢。

“我……這叫天真無邪,懂不懂?倒也不是沒覺得蹊蹺,就是沒往那方面想。”長生尷尬道。

蕭子律嗤笑:“分明就是缺點心眼。”

“你這種滿肚子壞水的人是不會理解的。”長生白他一眼,想想又覺得不對,問他,“既然你早知道他是百濟太子,怎麼還讓陛下這麼輕易地把他放走瞭?”

“不放怎麼辦?”蕭子律反問她,“扣作人質,好坐實‘禮儀之邦卻行齷齪之舉’的罪名嗎?”

“那倒也是。”長生嘆氣,現在的輿論壓力已經泰山壓頂瞭。

蕭子律玩味地瞧瞭她一會兒,道:“臣倒是覺得那百濟太子真是可憐,方才公主還跟人傢依依惜別,這會兒就後悔沒把人扣下瞭。”

“你不說話,沒人以為你是啞巴。”

“臣自己啊。”

“……”

長生特別後悔跟他一起走。

隨著百濟使團的離去,大多國傢都與大宋劃清界限,並參加瞭魏國組織的大規模聲討運動,與魏國共同派瞭來瞭使臣。

魏軍則打著救助本國僧人的旗號,氣勢洶洶地向大宋邊境集結。

朝野已緊急調兵遣將,值此用人之際,趙懷璧將軍卻因為案件受到瞭牽連。因他兼領瞭京中左衛營將軍之職,魏人矛頭直指,非要將他處決。

現今,蕭子律正就此事與以魏人為代表的使團周旋。

廣德公主不知為此流瞭多少眼淚,皇帝也大為頭疼。先是發妻辭世,再是外交危機,如今北伐還沒準備好,人傢卻快打上門來瞭,還要拿他女婿開刀,分明就是欺人太甚。皇帝畢竟也上瞭年紀,終於扛不住,積鬱成疾,在朝堂上病倒瞭。

盡管經過禦醫搶救,暫時沒有大礙,卻仿佛一夜之間步入瞭風燭殘年的行列。

然而風燭殘年的他,還是沒有冊立儲君。

一直蠢蠢欲動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愈發想要表現自己,紛紛請命帶兵出征,還彼此指責對方不行。

“打什麼打,你們哪個是帶兵打仗的材料!”皇帝氣得掙紮著從病榻上站起來,用擺在龍床邊的農具將兩個不爭氣的兒子打瞭出去。而後顫他巍巍地躺回去,滿心懊悔,想著要是老大還在……當初若是不曾為瞭殺雞儆猴而嚴懲國舅的話,該有多好。

他覺得對不起大兒子,大兒子近日來又何嘗不是這麼想?

長生同劉義符坐在一起,見他面帶憂鬱,緘默不語,以為隻是苦於沒有找到魏人在幕後操縱瞭僧侶事件的證據,不疑有他,嘆瞭口氣,道:“實在不行,隻有硬著頭皮去碰碰運氣瞭。學習蕭子律,單靠一張嘴皮。明天,我就同父親一起上朝,當著各國使臣的面,把真相說出來。你以為如何?”

劉義符搖搖頭,覺得沒什麼用處。就算她巧舌如簧,魏使又何嘗不是老謀深算之人?怎會被她空口白牙地糊弄過去。她手上始終缺少一份關鍵情報,就像他現在的處境一樣。

但他還是同意她去試試,道:“我去一趟泥臺縣,也許能找到證據,但需要幾天時日,你若能拖延三日是最好。”

“好說。”長生鄭重道,“你盡管去,胡攪蠻纏的事交給我。”

翌日是魏人要求交出趙懷璧的最後期限。長生特地梳洗打扮,束起發髻,系好腰帶,穿著一身莊重的鴉青裙衫,與父親一同上殿瞭。

莊嚴的大殿之上,她鎮定自若地站在一眾持笏的大夫和持節的使臣當中,語氣沉著地敘述瞭自己自年初便暗中留意魏國僧人動向,發現個別魏國僧人形跡可疑一事。

一時朝野議論紛紛,心存疑慮的顯然不止她一人,隻是大傢都拿不出證據來。

魏使也深諳此理,聞言不但絲毫沒有緊張退縮之意,反倒惱怒非常,質問她為何如此血口噴人。

長生在魏使面前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道:“貴使稱本宮誣蔑,又可有反駁的證據啊?”

魏使冷哼一聲:“事實面前,無須證據。殿下此乃詭辯之術,吾等可不會掉進坑裡。”

喲,還挺機智的。長生微微挑眉,又道:“貴使眼裡有貴使的事實,本宮眼裡也有本宮的事實。既然你我各執一詞,不如將滯留在建康的貴國僧侶叫來,再選上兩名武官,當場對質。”

“就算魏僧會些拳腳,以作防身之用,又能如何?”一旁的別國使臣明白她的意思,給魏使幫腔道。

長生輕笑一聲:“既然諸位大使也承認,魏國僧人也許會些拳腳,那麼中元節一事,究竟是誰先對誰動的手,誰出於自衛而亡,是不是就難以蓋棺定論瞭呢?也許真相未必像魏使說的那樣。而是魏國僧侶先行襲擊我大宋官兵,才導致流血事件發生,也有可能不是?”

“這……”幫腔的使臣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魏使在一旁反問道:“敢問殿下,我魏僧來建康求經論道,共議佛法,若不是爾等欺人在先,他們又為何會平白地與大宋軍民過不去?”

“貴使這話說得就不對瞭。正如本宮猜測,所謂欺人在先,也不過是貴使自己的猜測罷瞭,也並無證據呀。”長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道,“吾等隻能根據事實分析,既然雙方都有些武藝在身,便談不上是我朝官兵單方面欺壓貴國僧侶。中元節祭祀乃舉國要事,若是魏人引發混亂,禁衛軍出面協調,則再正常不過。至於協調過程中雙方如何動起手來,又如何喋血當場,恐怕隻有已故的當事人清楚。你我作為外人,皆無從得知,再各執一詞下去也討論不出結果。你可以說是我官兵蓄意為之。但我官兵所圖為何?隻為爭一時意氣這個理由,怕是難以服眾吧?我也可以說是你官兵喬裝打扮,混跡僧侶之中,大做文章,而這不恰恰正是貴國如今所為嗎?所以說,我與貴使的推論,究竟哪個更有道理呢?”

她說話時不急不躁,語氣卻越來越冷傲,到最後已是充滿挑釁和輕蔑的意味。

不少朝臣也隨之附和,一時間魏使成瞭眾矢之的,每個大夫手裡握著的笏板都仿佛化作瞭一支利箭,嗖嗖嗖地朝他射去。

魏使不明白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個詭辯精,也是惱得不行,聲辯道:“殿下莫要強詞奪理,有本事拿出證據來。照殿下這麼說,若是他國來客走在大宋境內,莫名其妙就被官兵殺瞭,還要怪自己沒走好路瞭?豈有此理!今日若貴國不給個說法,難平眾怒。”

他堅持要朝廷今天交出趙懷璧不松口,長生也咬住疑點不放。雙方僵持不下,最後有他國僧侶代表出面斡旋,表示願再寬限幾天,弄清楚事件原委後再行審理,並揉著被吵痛的額頭強調,若到時朝廷再拿不出證據來,可沒人願意再聽一遍抬杠瞭。

魏使氣勢洶洶道:“三日,最多三日。”

“三日就三日。”長生雖然心裡沒有底,還是挺直腰板,從容應對,裝出一副十分有把握的樣子。

於是皇帝宣佈退朝,她和魏使往宮門走的過程中,互相又用目光殺死瞭對方好幾回,才在宮門口冷哼一聲,各自拂袖去瞭。

然而三天期限中,若是劉義符找不出證據來呢?趙懷璧怎麼辦,她又該如何自處?長生心中並沒有底。

第一天,她還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要相信劉義符,相信天道有公理正義,總會向著正直的一方的。可是轉念想想“上天”是怎麼苛責自己的,又有點動搖。

第二天,她在院裡團團轉瞭一天,深呼吸瞭三次、三十次、三百次,心還是沒踏實下來,琢磨著如果,隻是如果,劉義符三天後當真沒帶回足以扭轉乾坤的證據,她指望誰去?難道眼睜睜地看著趙懷璧引頸就戮,魏人揚揚得意?

不成,長生想著,至少要先幫他逃出去,避避風頭再說。為此,她覺得自己應該去廣德的公主府一趟,同被軟禁在府中的趙懷璧商議商議。畢竟私自出逃搞不好就是隱姓埋名改頭換面一輩子的大事,需要當事人配合。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瞭,突然想起趙懷璧曾經說的“老死不相往來”,又停下瞭腳步。最終她還是猶豫一番,轉身走回去,坐到書桌前,寫瞭一封信,托宋安知給他帶去,並再三叮囑不要說是自己寫的,就說是自己的老爹長沙王想助他一臂之力。

沒想到趙懷璧傲骨不屈,回信稱廣德也這麼提議過,被他拒絕瞭,自己男子漢大丈夫,做不出臨陣脫逃之事。再說魏人無非想找個替罪羊,自己若是跑瞭,他們又要找另一個倒黴蛋,到時候自己的良心便再也別想安生瞭。

長生對他很無語,又問宋安知怎麼看。宋安知不愧是跟趙懷璧穿一條褲子的兄弟,也說此計不妥,非君子所為。

他們一個個都是正人君子,搞得好像就她劉長生一人是卑鄙小人似的!她撇著嘴抱怨道:“我還不是為他好,為整個大宋的江山社稷好?這份愛才之心,又有誰能懂得?”

宋安知幫被軟禁的趙懷璧打理軍中事務,近來也是疲憊不堪,聞言隻搖頭嘆氣,龜裂的唇瓣翕動半晌,說不出話來,隻用力把自己的刀鞘握得更緊,更緊。

第三天,三日之期眼看就要結束瞭,劉義符還是沒有回來。明天的朝堂之上,究竟該如何應對,長生一人拿不定主意,思前想後,決定找蕭子律商議對策。

沒想到蕭子律也不在。

蕭槿告訴她,他七日前就離開建康瞭。

難怪朝堂對辯那天沒見他說話,長生想,不是讓他跟使團周旋嗎,怎麼還把自己周旋出城瞭?中看不中用的傢夥,節骨眼上上撂挑子……她腹誹著,泄氣地往榻上一坐,隨手把平常逗弄海盜的竹篾丟在瞭地上。表情之惡劣,嚇瞭海盜一跳,送進嘴裡的肉條又掉瞭出來。

小雪貂經歷瞭一番內心掙紮後,叼著肉條跑過來,坐在她腿上,把肉條遞給她,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主人。

長生感動地抱著它,親昵地摸瞭摸它的頭,呢喃道:“海盜,你說要是其他國傢的人。都像你的主人一樣,與鄰友好,天下大同,該有多好?”

蠟燭的棉芯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流下一行行紅淚,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情飽受戰亂紛爭之苦的蕓蕓眾生。長生自己也知道,所謂大同,不過是個美好的願望罷瞭,她把肉條還給海盜,又發出瞭一聲長長的嘆息。

第四日的朝堂,又變成瞭沒有硝煙的戰場。魏使叫囂著要麼交人,要麼交證據。長生深吸三口氣,準備開口再厚顏無恥地爭取爭取使團中其他國傢使臣的支持。

皇帝這些天聽他們吵架聽得耳朵已經起繭瞭,長生剛做出要說話的口型,他的太陽穴便疼得突突直跳。

所幸,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聲嘹亮而富有穿透力、聞之令人一震的高呼聲,稟報道:“啟稟陛下,臣有證據。”

語氣從容中透出幾許威嚴,嗓音清潤猶如珠落玉鳴。長生不用看就知道,來的人是蕭子律,竟然意料之外地心頭一喜,將送到嘴邊的話又咽瞭回去。

大殿當即安靜下來,蕭子律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拄著手杖,邁著沉著的步伐走進來。

他的身後跟著幾名官兵,兩兩押解著幾名男子。其中有著短衣,戴佈巾,做平民打扮者;也有著寬袍博帶,戴小冠,做宋朝官員打扮者;更有著胡服,戴紗帽,做魏國官吏打扮者。

魏使一看,難以置信地吹胡子瞪眼睛。

還沒等他開口,蕭子律便好整以暇地瞥瞭他一眼,拱手道:“貴使莫慌,且聽蕭某道明原委。至於得罪之處,還望多多見諒。”

公然綁架魏國命官,魏使根本不知道怎麼見諒,一時氣得話都沒接上來。

皇帝也好奇他這是什麼陣仗,又不想表露得太明顯,隻好皺著眉頭催促:“愛卿快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怎麼還把人傢魏國縣令綁來瞭……”

“是,陛下。”蕭子律說著,向殿上眾人挨個兒介紹自己帶來的幾個人的身份。

隻見他先走到一個平民打扮的男子身邊,道:“諸位大人,此人來自泥臺縣,年二十五,名叫王先。”

一聽“王先“二字,人群中又爆發出一陣議論聲。有鬢發花白的老者以為自己突然耳背瞭,詫異地問身邊同僚:“那個死掉的官兵,不是也叫王先嗎?”

“就是啊,這麼巧。”身旁年輕一些的大夫回答。

議論聲中,蕭子律從容不迫地對王先道:“爾且告訴陛下和殿上眾臣,爾是何人。”

“是。”王先低頭重重一叩,道:“草民原乃左衛營中一名伍長。”

“怎麼連官職也一樣?”老者又吃驚瞭一驚。

朝堂上爆發出一陣更大的議論聲。

“肅靜。”皇帝被吵得心煩,大喝一聲,對王先道:“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是。”王先領命,局促不安地抬起瞭頭。

隻見他同那名死去的“王先”長得也是幾乎一模一樣,所有見過死者的人無不嘩然。

蕭子律命他將自己為何擅離職守的事情說與大傢。王先便稱,自己年初的時候遇到一個校尉,莫名其妙地就說自己在巡查中犯瞭大錯,惹瞭某位公卿,恐有殺身之禍。

“當時草民信以為真,惶恐不已。那位校尉便對草民說,他也因我受到瞭牽連,為脫罪,願幫助草民逃逸。於是給瞭草民一筆盤纏,勸草民連夜逃回傢中,再不要拋頭露面。草民一時糊塗……”王先說到這兒,已懊悔不迭地連連叩首,“草民知錯,半年來在傢中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還望陛下恕罪,恕罪啊……”

話說到這份兒上,大傢都明白瞭,意思是真正的王先早就被人趕回傢瞭,後來留在軍中的一直是個冒充者。

魏使不信,對王先的身份提出懷疑。

蕭子律早有準備,另外叫來瞭泥臺縣的地方官吏、鄉親和幾個認識王先的官兵作證。

鄉親稱,王先早年曾經斷過小指一段指節,而仵作證明,死去的“王先”並沒有這一特征。

魏使又堅持聲稱,這些完全可能都是蕭子律蓄意安排的,有意蒙騙眾人。

蕭子律便笑道:“不忙,那麼我們再來問問死去的王先又是何人。”

說著,他掏出兩份戶籍記錄,交給內侍官念給大傢聽,並呈給皇帝禦覽。

其中一份戶籍記錄記載,有一洛陽人士,在洛陽光復後,清理人口時下落不明,且戶籍上的畫像跟王先長得有九分相似。

另一份則是魏人的戶籍記錄,登記的是平城一個漢人商賈,戶籍上的畫像與王先也有九分相似。

“毫無疑問,此人便是那名死去的‘王先’瞭。他在洛陽動亂時向北逃到瞭平城,後於平城定居,並為魏人所用。好一個調包伎倆。”長生終於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證據瞭,激動地替蕭子律說道。

魏使還是不承認,依然說蕭子律偽造。蕭子律抓來的魏國官吏便派上瞭用場,有魏國皇帝禦賜的印綬證明其身份,再有他的言論證明戶籍的真實性,這下魏使也無話可說。

一旦承認此“王先”非彼“王先”,幕後陰謀隨之變得昭然若揭,孰是孰非不再需要通過詭辯判斷。

長生十分高興,而魏使的臉則黑得宛如祖傳三代大鐵鍋的鍋底。

輿論之風逆轉,變成其他國傢的使臣炸瞭鍋,尤其是各國僧侶代表,矛頭轉向魏使,質問他魏國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明擺著拿他們當猴耍嘛。

有僧侶義憤填膺道:“爾等這是對我佛的大不敬!”

立刻有宋朝大夫幫忙補充:“非但不敬,還肆意利用,藐視倫常,十分齷齪。”

“就是就是。”

大殿上又吵開瞭,這回吵的內容卻讓皇帝聽著挺高興。

魏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得上前踹瞭那名胳膊肘往外拐、毫無骨氣的本國縣令一腳,馬上被侍衛拉開,押回瞭驛館。

皇帝可算是松瞭口氣,大大褒獎瞭長生和蕭子律一番,並命各國使臣先行返回驛館,等待後續進一步審理此案的結果。

吵吵鬧鬧的早朝變成瞭衙門,一直進行到晌午,總算告一段落。蕭子律帶來的人也都在他的吩咐下被押解下去。

長生小跑兩步追上他,由衷贊嘆道:“你可真厲害,這些人都是怎麼找來的?”

蕭子律挑眉一笑,仿佛在說大宋要是靠她那點雕蟲小技早就亡國瞭,道:“公主不是也知道,臣也很早之前就在關註魏國僧侶瞭嗎?還奉陛下之命,早早往魏國派瞭眼線。”

“那你怎麼不早點兒把人帶來,害得我們受瞭這麼長時間冤枉。”長生撇著嘴,為自己操心掉的頭發感到惋惜。

“臣也沒辦法,總要等人證、物證都湊齊瞭,一舉反攻,不留任何反手的餘地才好。”蕭子律笑瞇瞇的,道,“能像某些人似的,空手套白狼,到處都是漏洞。不過還是要多謝公主,幫臣爭取瞭三天時日,臣才趕得及。”

長生訕笑著,無言以對,半晌才嘟囔一句:“不必客氣,我這也是受人之托。”

“義符吧?”蕭子律點點頭,表示理解。

長生也跟著點點頭,點完突然反應過來哪裡不對,驚訝地問:“咦,你怎麼知道?”

“臣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調查死去的‘王先’的真實身份上瞭,能夠找到真正的王先,當庭對質,多虧義符去瞭趟泥臺縣。”蕭子律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長生心中感到無比欣慰,看來這一功勞,義符哥哥是領定瞭。她再三叮囑蕭子律不要把劉義符參與其中的事兒拿出去亂說之後,她又不免好奇:“對瞭,那個魏國人,你是怎麼給人傢洗腦,讓他幫你說話的?”

“簡單。綁瞭他傢老小而已。”蕭子律語氣平淡,說得好像請人傢全傢吃瞭頓飯一樣輕松。

“……算你狠,就不怕人傢議論你不擇手段?”長生哭笑不得。

蕭子律轉頭看她,用一副教育的口吻道:“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在小人面前還要拘泥於章法禮教,吃虧的隻能是自己,懂瞭嗎,公主?”

長生聽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懂瞭。”

“嗯,孺子可教。”蕭子律玩味地感嘆著,抬手在她肩頭拍瞭一下。

長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好像又被他占瞭便宜,不由得翻瞭個白眼,快走幾步,丟下句:“那也不會跟你學壞。”便憤憤不平地與他拉開瞭距離。

蕭子律此番找來人證、物證,給予魏人重重一擊,盡管魏人說什麼也不肯承認整個事件都是他們一手策劃的陰謀,但是重重疑點令他們原來的說辭也無法再說服世人。

魏國人在道德制高點上站不住腳瞭,聯合使團也隨之分崩離析。

皇帝趁機大度地表態,對於被魏國蒙蔽的諸國不予責怪,願重修舊好。

魏國使臣占不到便宜,在一片聲討中領著被蕭子律綁來的官吏灰溜溜地回國瞭。為表歉意,蕭子律還裝模作樣地賠瞭那縣令不少銀兩,並慈眉善目地安慰瞭哆哆嗦嗦的他一句,早就把他的傢人放瞭。

此番危機算不上圓滿解決,但總算沒讓魏人奸計得逞。皇帝論功行賞,要嘉獎長生和蕭子律,人卻都不領情。蕭子律隻說自己做瞭為人臣子分內之事,不敢要獎賞。

長生卻道並不是自己的功勞,也不敢邀功,背地裡將劉義符一直在暗中奔走一事對皇帝說瞭,嘆道:“義符哥哥在這件事上幫瞭不少忙,有這番牽掛傢國社稷的心思,卻隻能在王府做井底之蛙,未免太可憐。陛下若真有心嘉獎的話,懇請免他流放之苦,明旨召他回京,還他自由吧。”

皇帝聽完,把玩著扳指,沉思瞭很久很久,又咳瞭一通。

長生以為他是生氣瞭,忙上前幫忙拍背,道:“伯伯……”

皇帝拍拍她的手,嘆息一聲:“你說得對,畢竟是一傢人。其實阿容走之後,朕就有這種想法瞭,隻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你這就回去告訴你爹吧,不用看著他瞭,允他自由行走,想留在建康就留在建康,不想留就愛去哪兒去哪兒。”

“是。”長生歡喜地應著,親自在旁幫忙研墨,看著他寫下瞭劉義符查明魏人奸計有功、免於流放的詔書,才回傢。

一進門,她便歡快得像隻回歸的候鳥,飛舞著裙裾上的絲帶,跑到劉義符的院中,一把拉住正在澆花的他,興奮道:“準瞭,準瞭,皇帝伯伯準你自由出入王府,光明正大地留在建康,從此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藏在我的馬車裡出去瞭。”

劉義符倒是比她平靜多瞭,笑著對她頷首道:“如此便好,此事多虧妹妹相助,為兄還不知要如何答謝。”

“哪裡哪裡。”長生客氣道,“我也沒幫什麼忙。”說完擺擺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來,托腮看他淡定自若地繼續澆花,問道:“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呢,留在王府還是……”

劉義符挽起素白長袖,慢條斯理地俯身擺弄著面前的一株月季,搖搖頭:“暫時還沒想那麼多。”

長生這才發現,小院的花圃裡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栽滿瞭月季,清一色刺目的火紅。而一襲縞素的他,在這片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蒼白。

他說話的時候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長生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帶刺的花莖上劃破瞭手指,忙上前關心,並遞過自己的帕子。

劉義符卻用嘴唇吮去指腹上的血珠,笑道:“沒事,自打種月季以來都習慣瞭。”說著給她看自己的手。

長生見他的指腹上有許多細小的新傷,無奈地嘆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我希望你不要搬出去,自己住多沒意思,有什麼事都沒人幫襯。”

劉義符附和著點頭,笑容淡淡,道:“也有道理,妹妹放心,我暫時還得留在王府,添幾天麻煩。”

“那就好。”長生嬉笑著。

“倒是你,和親一事告吹瞭,如今你有什麼打算?”劉義符放下水壺,反過來問她。

長生之前還真沒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如今思忖一番,聳聳肩,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再繼續找唄。當務之急不是考慮這個,而是考慮晚上吃點什麼好的慶祝慶祝。”說著,朝他調皮地一吐舌,“我要去廚房關照一番才行。”

劉義符無奈地搖搖頭,失笑道:“好,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一言為定。”長生說著,又哼著小調、邁著歡快的步伐跑遠瞭。

劉義符回眸凝視著面前的月季叢,眼底逐漸被花色染得赤紅。

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

這封信是他去泥臺縣的時候,千辛萬苦聯系上的一個從前國舅府上的門客寫給他的。門客在信中稱,國舅貪污一案東窗事發之前的那個晚上,自己曾經看到一個人來找國舅。二人說瞭會兒話,不歡而散。事後想想,他覺得這個人一定與寫匿名信揭發之人有關,隻是當時沒有在意,也沒聽清那人自報傢門,隻依稀記得那人大概的樣子。如今若是劉義符肯給他一筆銀兩的話,他願意冒險回建康,幫忙指認。

劉義符的視線落在“銀兩”兩個字上,冷笑一聲,將信件折好收瞭回去。

晚上,長生心滿意足地吃到瞭紅燒豆腐——雖然不如瓦官寺做得好吃,但勉強可以解饞,又飽飽地睡瞭一覺。沐浴著晨光起床的時候,她舒服地伸瞭個懶腰,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一萬年沒有睡過這麼踏實的覺瞭,去蕭府幫蕭槿繡嫁衣也比往常效率高瞭許多。

蕭槿卻還是唉聲嘆氣的,比她親媽還發愁,問她:“如今百濟退瞭婚,你又有何打算?”

長生專註地飛針走線,一臉無所謂道:“沒什麼打算,繼續找人嫁唄,總不能真的孤獨終老。現在沒有和親的壓力,倒是不急瞭。”

她不急,蕭槿急啊,學著她深吸幾口氣,又勸:“你呀,就別跟我三哥置氣瞭,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真的合適。你看這次,你們難得勁兒往一處使,結果多好。”

長生停下手上的動作,眨眼想瞭想,道:“話雖如此,但隻是巧合而已。難能辦件可心的事兒,不足以化解陳年宿怨啊。”

什麼陳年宿怨,都是沒事閑的,蕭槿在心裡默默腹誹,嘴上又替自傢兄長申辯道:“他親口告訴過我,對你也沒那麼深仇大恨。”

長生一本正經地回道:“可是我對他有啊。”

“……”蕭槿沒話說瞭。

長生將手上的圖案繡完,凝視著嫁衣,又想起自己那件華美絕倫的禮服,嘆道:“其實我現在倒是覺得,嫁到百濟去也挺好。”

“此話怎講?”蕭槿吃瞭一驚,對於她突發奇想非常不理解。

“你想啊,雖然僧侶事件暫時平息瞭,但是各國之間恩怨再起,陛下也想借此機會聲討魏國,開展北伐。眼看一場紛爭動蕩怕是避免不瞭瞭。若能爭取到百濟這個盟友,說服他們發兵,與我國形成包圍之勢,分散魏國兵力,對我方戰局還是很有好處的。”長生有條不紊地分析道。

蕭槿聽著,覺得既有點道理,又沒什麼道理,秀眉緊鎖,道:“那也應該是朝中大夫們去遊說,與你何幹?”

“我與百濟太子關系不一般呀,說話當然更有分量。”長生挑眉,看著關在一旁的藤編籠子中呼呼大睡的海盜,意有所指。

蕭槿還不知李敬便是百濟太子本人一事,頗為懷疑地搖瞭搖頭。

她努力觀察長生的表情,希望看出長生在故意捉弄她的痕跡,卻驚訝地發現,長生似乎心裡是認認真真這麼打算的。

因此,長生走後,她怎麼想怎麼放心不下,為求證,特地還把蕭子律叫瞭來,說有要事相商。

於是第二天,還是三人,還是那個亭中,還是那張小桌,還是有關去百濟的話題,蕭槿想看長生和蕭子律一貫抬杠鬥嘴的願望卻落瞭空。

長生先問蕭子律,趙懷璧怎麼樣瞭。

蕭子律道:“今早已經照常來上朝瞭。”

她便點瞭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泰然自若地飲梅子酒。

蕭子律又問她,既然不去百濟瞭,那幅畫好的山水圖還要不要瞭。

長生不客氣道:“當然瞭,反正又不用付錢。”想瞭想又補充道:“也許還用得上呢。”

“此話怎講?”蕭子律不解。

長生便將自己那天同蕭槿說的話又同他說瞭一遍,隻道是說不定還得去百濟,還得把這幅畫帶上。

蕭子律眉梢輕挑,似是沒有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一時沒搭腔。

蕭槿在一旁幫二人添酒,趁機道:“三哥,你快勸勸她。那百濟是什麼好去處?不叫她去,她反倒來勁瞭。”說著向他投去瞭求助的目光。

蕭子律沉吟片刻,卻沒勸阻,反而帶著笑意瞇眼問:“當真?”

長生咬瞭口桂花糕,認真點頭:“我昨晚已經深思熟慮過瞭。”

他的笑意便更深瞭,托起酒盞,緩緩遞到唇邊,道瞭句:“也好,反正在這兒也沒人要。”

“三哥!”蕭槿氣不打一處來,讓他勸人,他怎麼反倒贊同上瞭?

按照長生以往的脾氣,肯定不跟他爭執一番不罷休,這會兒卻面色無波,平靜得好像事不關己似的,隻微微點點頭,慢悠悠地將桂花糕嚼完瞭,擦擦手,對兄妹二人道:“但是我還沒對陛下和我爹講,得先去問問他們的意見。若是他們也支持的話,我就給百濟王子寫一封信,同他商量商量該怎麼做。”說完,他便起身告辭,稱事不宜遲,自己這就要回傢同父親母親協商。

蕭槿站起身,看著長生的背影走過小橋,繞過假山,消失在長廊中,忽然按捺不住心中酸楚,鼻翼顫動,眼淚瞬間就湧瞭出來。

蕭子律還在喝酒,見狀,不是很能理解這股莫名的傷感從何而來。

蕭槿便啜泣著埋怨他道:“三哥,你為何要說這種話?”

蕭子律不明所以,覺得自己十分冤枉:“因為她說得頭頭是道,而且心意已決,我也沒有理由阻撓啊。”

“你不是一直喜歡同她作對的嗎,怎麼到瞭這種時候,反倒想起來支持她瞭?”蕭槿含淚控訴。

蕭子律覺得這個問題就更難回答瞭,想瞭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隻好低頭用指尖默默摩挲著酒杯,溫聲安慰道:“好瞭,不哭瞭,又不是多大的事。”

誰料不安慰還好,一安慰蕭槿反倒哭得更厲害,紅著眼睛嗔視於他,怨惱道:“怎麼不是大事?長生是我最好的朋友,嫁到百濟去,幾乎就等於此生不復相見瞭,還有比這更大的事嗎?我真的不明白,你怎麼忍心呢……她遠嫁他鄉,當真是你所樂見之事?”

平日寡言少語、性子沉靜的妹子難得說這麼長一串話,說到最後情到深處,已是泣不成聲,擦著小瀑佈一般的淚泉,道:“我不管,總之,若是長生真的嫁到百濟去,都是你的錯,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蕭子律詫異地抬眸看她,隻見她以袖掩面,悲痛欲絕地慟哭著,不由分說拉著婢女走瞭,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他揉瞭揉微微蹙起的眉心,無奈地笑瞭一聲,心想: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長生要去百濟,又不是他挑唆的,怎麼就變成他的責任瞭呢?這好好的妹子,自小乖巧,跟長生廝混久瞭,竟也開始不講道理瞭。

不過蕭槿說的一大堆話中,確有一句令他深思——長生遠嫁他鄉,當真是自己樂見之事嗎?

蕭子律凝視著碧玉酒盞中投映著的起伏不定的天光雲影,一寸一寸地細細用修長的手指勾勒著杯沿的輪廓,面上的笑容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一向說風就是雨的長生回到傢中,當真把自己的想法同父親母親講瞭。二老都不支持。尤其是長沙王,對百濟的墻頭草行徑痛恨不已,到現在一提起來還氣得牙癢癢,說什麼也不同意女兒上趕著倒貼。

長生哭笑不得地解釋:“不是倒貼,隻是我們主動提出與他們和親而已。”

“那不是倒貼是什麼?我大宋公主,哪有求著人傢娶的道理?”長沙王紅潤的圓臉氣得更紅更圓瞭。

“也並非求著……我想,他們對於和親一事還是有想法的,隻是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再來瞭而已。我也不過是給他們一個臺階下。”長生乖巧地湊到他身邊,扯著他的袖子撒嬌,懇求道:“爹,你就讓我寫信給李敬商量商量嘛。我做瞭好長時間心理建設,已經對去百濟生活有瞭充分思想準備,早就不怕瞭。如今去不瞭,反倒覺得空落落的。”

這段話半真半假,說思想準備比以前充分瞭是真的,什麼都不怕還空落落的自然是假。隻是她覺得如果不強調是自己主觀意願想去,而是時時把傢國利益擺在第一位的話,父親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長沙王對她向來寵溺嬌慣,被她軟磨硬泡瞭半天,也是毫無辦法,隻得嘆氣,道:“你呀,自小任性,平常總要自己拿主意,還背著我偷偷摸摸做些手腳。包括義符的事,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瞭。隻要是對你好,你覺得開心,而且無傷大雅,爹娘絕不會攔著。但和親百濟……著實不見得是個好主意。”

“爹,娘,”長生坐到二老中間,一邊一個拉過二人的手,誠懇道,“你們也知道,女兒向來是不肯讓自己吃虧,更不會委屈自己的性子。通過先前對李敬的瞭解,女兒覺得百濟王子不是什麼壞人,甚至還令女兒挺感興趣,才會產生這種想法,絕非什麼慷慨悲壯的自我犧牲、勇於奉獻。你們就放心吧,我還期待在百濟的美好婚後生活呢。不管怎麼說,總比留在這兒孤獨終老強吧?”

“你呀……”王妃無奈地戳瞭戳她的頭,也看向長沙王,幫她勸道:“既然閨女執意如此,你回頭便與陛下商議商議是否可行,如瞭她的願吧。”

妻子女兒都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瞭,長沙王拗不過,隻好與皇帝說瞭此事。二人商議著,覺得就算真要主動提出和親,也不能操之過急。一方面一定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提出和親的想法,不能搞得好像我們多想嫁似的。另一方面,也要先打探一下百濟那邊的意願。

長生自請寫信給百濟王子,親自詢問。

至於蕭槿,之前得知她不用去百濟瞭,好不容易才高興幾天,如今聽說她寫瞭這封信,比從前更加難過。一生氣,好幾天都沒同她說話,一個人把自己悶在屋子裡,撫摸著她幫自己繡的被面哭泣。

蕭子律放心不下,前來看她,嘆道:“阿槿,你振作一點,不知道的還以為長生要嫁人,你失戀瞭。”

蕭槿哀怨地瞪瞭他一眼,扭過頭去,拒絕跟他說話。

蕭子律壓力也是很大,不知道為什麼,府裡上上下下都說是他把平常最溫婉乖順的大小姐惹成這樣的。他什麼也沒幹哪,這可上哪兒說理去?

為瞭平息眾怒,他隻能嘆著氣,抖抖衣袖,將青竹手杖放在一邊,扯過一張圓凳,在她身邊坐下來,柔聲詢問道:“好瞭,你說吧,要我做什麼你才能開心?妹妹就是想要鮮卑皇帝的龍袍,為兄也幫你取回來。”

蕭槿並不像長生那麼能理解他話中的詼諧,啜泣著皺眉,迷惑地反問:“我要那東西作甚?”

雖然回答得令人有些尷尬,但是願意理他就好,蕭子律趁機上前拍著她的背,問:“那妹妹想要什麼?”

蕭槿哽咽著,肩頭抽動瞭一會兒,嘟嘴道:“上次不是已經說過瞭嗎,我想要長生留下來。隻要你幫我打消她要去百濟的念頭,我就原諒你。否則……我以後就當沒有你這個哥哥。”

這種無理要求簡直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借機威脅。蕭子律頭疼地揉瞭揉太陽穴,一時沒回應。

蕭槿等瞭半天,看他沒動靜,側過頭去,難以置信地問:“怎麼,你不願意?”

她已經幾日沒睡好,眼圈泛著烏青,面色蠟黃沒有光澤,整個人的氣色都十分頹唐,一點也沒有即將出嫁的喜氣。蕭子律看在眼裡,實在於心不忍,抬手撫著她黯淡的秀發,嘆道:“願意,願意,為兄定當竭盡全力。”

“這還差不多。”蕭槿這才終於肯聽他的話,喝瞭兩口粥。

兄妹二人總算是“冰釋前嫌”。

蕭槿坐在鏡前,擦幹眼淚,盯著自己的黑眼圈,痛定思痛地想:早知道這招有用,何苦白費那麼多心思去給二人制造什麼機會,賣力不討好。她暗暗氣惱自己的智商實在是太令人嘆惋瞭。

蕭子律雖說是答應瞭她,但在究竟該怎麼去做這方面毫無頭緒。讓他安插幾個眼線到各國,探查機要,甚至深入皇宮內部都不是問題,哄女子歡心卻是太難。尤其是長生這種,他從前總是以招惹得罪為主要交流方式的主兒。

《剩鬥士郡主(拂玉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