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靜謐,天幕深藍而幽遠,一輪皓月當空,粼粼華光映水,峰巒間雲煙縹緲,端的是個山靈水秀的清靜之地。
若非空氣中的這股濃鬱血腥,我幾乎不敢相信剛剛那一幕是真的。
本來我絕想不出要怎麼處理那些屍體,幸虧有唐瓔珞,唐門之毒果然天下無雙,腐屍化骨,無堅不摧,直看得我毛骨悚然。
這時,風凈漓已經不知去向,林少辭傷勢較重,昏迷不醒。那個白袍人正在為他把脈,眾女圍在床前,儼然守護天使,倒顯得我與燕宋二人成瞭外人。
我拉過燕扶風,朝那個白袍人努努嘴,悄聲問道:“那是誰啊?”
燕扶風道:“他是南海慕容世傢的慕容儀先生,這一次我們能上碧玉峰,多虧瞭慕容世傢的獨門秘器——神鳶羽翼。”
“就是你們飛過來的那個東西?”
“不錯。”燕扶風道,“疏狂,那艷少是誰?他……”
他一語未畢,身後忽然一陣騷動,眾女紛紛詢問林少辭的傷勢。
我們立刻轉身進房。
慕容儀沉聲道:“玄冰寒玉掌的寒氣封住經脈,暫時昏迷,好在林少主內力深厚,並無大礙,但最好能請黎神醫來一趟。”
宋清歌即道:“我立刻派人去請。”
慕容儀欲言又止的看瞭看我,終於沒忍住:“容莊主,敢問你是如何認識艷少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眼睜睜地看著我,室內頓時靜默下來。
“這個……”我尷尬地笑瞭笑,總不能告訴他,我是逛妓院認識他的吧。
他見我面有難色,立刻道:“容莊主若不方便……”
我忙道:“沒什麼不方便的。他是我在酒樓認識的。”
他又道:“他是何模樣?多大年齡?”
我將艷少的相貌描述瞭一下。他沉默不語,眾人頓時炸開瞭鍋。
“艷少到底是什麼人?”
“這是他的真名嗎?”
“江湖中有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我們都沒有聽說過。”
慕容儀長嘆一聲道:“此人行蹤飄忽,已有二十年沒出現過江湖,你們不知道也屬正常。”
“他的真實姓名,江湖無人知曉。隻因他喜穿艷色緋衣,相貌清俊,風流倜儻,隨行總帶有兩名絕色少女。故而江湖朋友稱他為艷少。”
我靠,這般風流,難怪那天要往妓院跑,肯定是憋壞瞭。
唐瓔珞瞪大眼睛:“他的武功很高嗎?那四個老怪好像非常怕他。”
“他的武功二十年前就已經高不可測,如今隻怕是……無人能敵。”
燕扶風一臉錯愕:“奇怪,那為什麼江湖中竟沒有他的傳聞呢?”
慕容儀苦笑道:“那是因為,知道內情的人都不願意提起這件事。”
他沉吟片刻,終於長嘆一聲,道:“如今,事情過去瞭二十多年,艷少既又現江湖,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瞭,昔年,傢兄就曾敗在這位艷少手下。”
眾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燕扶風驚道:“二十年前,慕容世傢忽然從江湖隱退,難道跟這件事情有關?”
慕容儀嘆道:“不錯,傢兄歸隱之後的一年,少林主持空見大師忽然來訪。他與傢兄在密室傾談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離去。一個月後,少林更換主持,空見大師閉關,緊接著武當峨眉青城各大派的掌門相繼退位。”
“啊,我想起來瞭。”燕扶風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慕容儀一愣:“燕壇主想起什麼瞭?”
“敝莊的秦莊主正是在那個時候棄莊而去,雲遊天下,至今音訊全無,莫非也是這個原因?”
慕容儀沉默一會,道:“那八成是這樣瞭,據說青城峨眉兩派至今仍有明確教規,囑咐弟子,若是在江湖上遇見一個身穿緋衣,手持玉劍的人,千萬避道而行。”
他頓瞭頓,繼續道:“傢兄一生心高氣傲,對此事耿耿於懷,歸隱後仍然苦修武學,欲雪前恥,但是艷少忽然從江湖上銷聲匿跡。傢兄曾派人多方打聽,得知他最後的蹤跡是在西域的雪蓮山出現,此後,天下便再無他的任何消息。直到今晚——”
他說著,轉過身來看著我,沉聲道:“謔浪劍再現江湖。”
眾人靜默。
燕扶風忽然道:“難道逍遙四仙也曾經敗在他的手下?”
慕容儀點頭:“應該是這樣。”
我呆瞭半晌:“可是,他看上去並不像個壞人啊。”
慕容儀笑瞭笑,道:“艷少行事鬼神莫測,介於正邪之間,確實不能說他是個壞人,但為人未免太過高傲狷狂。”
我真不敢相信這麼牛叉的人,竟然被我遇到瞭,我不知是走瞭哪門子的狗屎運。
風亭榭一直靜立無語,這時也不由得深深地看瞭我一眼。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問道:“慕容前輩,艷少到底有多少歲瞭?聽你這麼說,他應該是很老瞭吧。”
“具體年齡,我也不清楚,傳聞他二十年前是一位翩翩少年,如今想來應該有四十來歲吧。”
慕容儀停瞭一下,忽然又道:“此人實堪稱宇內第一奇人,其神秘程度,當今江湖,能與之相提並論的,唯有漢王的謀士楚天遙瞭。”
“楚天遙如何神秘?”我連忙問道。
這個傢夥是我要嫁的人,我還得從他那裡偷東西,瞭解一下是很有必要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啊。
“江湖傳言,楚天遙的性情詭異難測,喜好無常,至今尚未有人見過他的出手,武林中的牛鬼蛇神卻已盡歸門下,任其差遣。”
我忍不住嘆息一聲,倘若這傢夥真的這麼厲害,那我的小命堪憂啊。
這時,燕扶風對眾女發表瞭一通感謝詞,勸說她們早去休息。我也跟慕容儀客套瞭幾句,請他早些歇著。眾人都極疲倦,各自去瞭,仍有唐瓔珞等人不願離去,燕扶風還待勸說。
我道:“算瞭。燕大哥,你的傷勢也不輕,早點去休息吧。”
燕扶風無奈地去瞭。
我一眼見風亭榭兀自站著,便道:“你也去休息吧。”
他搖頭。
“我也睡不著,我們到外面走走。”
他走在我身後一言不發。
我問他:“你不去找你妹妹嗎?”
他道:“你昨夜忽然失蹤,我很慚愧,倘若再有什麼閃失,我無法對傢主交代。”
這個死心眼的孩子。
我嘆道:“你放心,朱瞻基是一個非常仁慈善良的人,絕不會怪你的。”
他大驚道:“你知道他是……?”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緊張,我不會說出去的,倒是你妹妹,我擔心她會想不開。”
他神色一黯。
我繼續道:“你若相信我,就盡管去找她,我拿到那份名單,一定交給你。”
他白瞭我一眼,沒好氣地說:“聽你這麼說。我若不去找妹妹,倒成瞭我不相信你?”
我迅速回他:“聽你這麼說,倒是很相信我?”
“牙尖嘴利,見瞭楚天遙,可要收斂一點。”
“你這是擔心我?還是擔心那份名單啊?”
他靜默一會,嘆道:“我確實不放心凈漓,等我有瞭她的消息,立刻去滄州找你。”
我點點頭。他看我一眼,轉身徑直下山去瞭。
我在莊外站瞭一會,正欲回去,忽見峰腰有三道身影飛掠而上,不由得大吃一驚。難道是沈醉天去而復返?
我駭得心驚肉跳,兩腿發軟,正欲亮開嗓子叫人,那三人已飛身而至,氣勢奪人。
我忙後退兩步,聲音哽在喉嚨裡出不來。
那三人忽然一齊上前,躬身參拜。
“朱雀壇壇主蕭天羽。”
“玄武壇壇主海無極。”
“外行閣閣主藍子虛。”
“參見莊主!”
原來是自己人,我長出一口氣,身後一陣涼風拂體,卻是宋清歌來瞭。
蕭天羽一見他劈頭便問:“老宋,少主為何提前上峰?”
海無極也嚷道:“事情尚未謀籌齊全,怎麼忽然提前上峰?至少也該等我們三人到齊嘛。”
宋清歌看瞭看我,道:“少主突然接到消息,疏狂被沈醉天挾持。”
聞言,三人都不說話瞭。
藍子虛忽道:“我們在山下遇到你派出去的風影使,是少主受傷?還是燕胡子?”
宋清歌嘆道:“少主中瞭沈醉天一掌,暫時昏迷未醒。”
“什麼?少主現在在哪裡?”海無極叫起來,人立刻往裡沖,其餘二人緊跟瞭進去。
“在聽濤閣。”宋清歌叫瞭一聲,也要往裡走。
我忙道:“宋閣主,請留步!”
“疏狂……”他回過頭來。
“請叫我莊主!”我冷冷地打斷他。
他一愣,面色通紅,“莊主有何吩咐?”
我盯著他,暫時沉默不語,不知為何,我隱隱感覺到,宋清歌對容疏狂似有某種嫌隙,似乎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我開門見山道:“宋閣主,我受傷之後,很多事情都不大記得瞭,但是我既然身為禦馳山莊的莊主,就要擔負起禦馳山莊的責任,你說對嗎?”
“是!”
“那麼,請把山莊的事情對我說說。”
“山莊瑣事甚多,不知莊主想知道什麼?”
“三年前,碧玉峰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他沉默瞭一下,道:“三年前,林老莊主五十壽誕,江湖各大門派都來賀壽……”
我打斷他:“長話短說!”
他一愣,立即道:“老莊主將您許配給少主,遭到瞭拒絕。”
“這件事與風凈漓何幹?”
“她當場大鬧壽宴,被您打傷,逐下碧玉峰。少主隨即拒婚離去。”
“她與林少辭究竟是何關系?”
“屬下不知。”
我沉默一下,道:“沒事瞭,你去休息吧。”
他道:“屬下告退。”
我揮揮手,輕舒一口氣。
倘若宋清歌所言屬實,容疏狂當年曾經打傷風凈漓,所以她懷恨在心?
但是林少辭為什麼要拒婚呢?他為救我,不惜將計劃提前,孤身上峰,顯然也是喜歡容疏狂的,難道隻有兄妹之情?
唉,看來能為我解開這些謎團的,唯有林少辭瞭,希望他早日蘇醒,好讓我弄個明白。
我緊瞭緊衣服,抬頭隻見冰輪西沉,東方泛白,天,就要亮瞭。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雲霧,照在禦馳山莊的上空時,我在碧玉峰召開瞭一次會議,首次行使作為天下第一莊莊主的權利。
當我裝模作樣地坐在莊主的位置上,瞇起眼睛,收縮瞳孔,故作冷酷地看著站著的宋清歌等人時,心裡實在是爽翻瞭。難怪有那麼多人為權利瘋狂,這東西不但過癮,而且讓人上癮。
據藍子虛匯報,白虎壇主梅靖易已經護莊身亡,安徽河南山西省內有八成分舵,均受鬼谷盟的重創,目前正在恢復當中。
宋清歌道:“沈醉天偷襲分舵,真正目標卻是總舵碧玉峰。少主在無錫收到飛鴿傳書,便明白瞭他的意圖,立刻兼程趕回,路上多次遇襲,仍是晚瞭一步。”
藍子虛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尋找老莊主和晚詞小姐。”
我點點頭,道:“一切都由宋閣主去安排吧。還有什麼事嗎?”
宋清歌沉吟一下,問道:“不知莊主準備何時啟程去滄州?”
我皺眉道:“楚天遙派人來催瞭嗎?”
“那倒沒有。隻是,目前不宜得罪此人,莊主這一路走瞭一個多月,我擔心他會借此生事。”
我暗嘆一聲,聽他的意思,似乎恨不得我現在就走。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萬分委屈地說:“那麼,我今日就啟程吧。”
他立刻道:“屬下馬上安排人護送莊主。”
我無奈點頭,眾人告退。
我去看林少辭,隻見唐瓔珞等人都在。瞧這情形,這裡是沒我什麼事瞭。呵!這等不吃不睡的癡情模樣忒叫人心疼,可惜林某人躺在床上,閉著雙眼,什麼都看不到。
我轉身出門,迎面遇見神醫黎秀然——來得真夠快的。
他兩眼圓睜,驚道:“容姑娘,你的身子……”
我笑道:“我好瞭。”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請讓老朽看看。”
我笑嘻嘻地隨他去看,這老爺子肯定又要嚇一大跳瞭。
“你的體內有真氣流竄。”他抬起頭。
“是啊!我的武功恢復瞭,不過用起來好像不太靈光。”
“這怎麼可能?你服過什麼藥物,或是其他什麼……?”
“有人用內力幫我治療,具體是什麼功夫,我也不清楚。”
“天下竟有這等奇功?”他不敢置信地後退一步。
我很擔心他會驚倒,忙伸手扶住,笑道:“黎先生,天下的奇事多著呢,您還是快來看看少辭。”
眾女一見黎秀然,立刻讓開。
他給林少辭把完脈,然後把眾女都轟出門去,關上門搗鼓瞭好半天,方才滿頭大汗地出來。
眾女立刻圍上去。
他喘息道:“老夫用金針幫他散瞭部分寒氣,再服些藥就沒事瞭。不過——”他面色一沉,拿出醫生的權威,“林少主現在極需靜修,不能被人打擾。各位好自為之。”
眾女雖不願意,倒也不敢多話,隻得散瞭。
我想著也該去收拾包裹瞭,就轉身要走。黎秀然忽然低聲道:“林少主請容姑娘進去。”
呀?這小子醒瞭?
我疑惑地進入房中,隻見林少辭靠在床上,俊美的容顏蒼白如雪,唇色泛紫,越發顯得一雙眼瞳窅黑如漆,確實是個美男子,有蠱惑人心的資本。
我坐到床邊,微笑道:“感覺怎麼樣?”
他看著我微笑,蒼白而虛弱,忽然低低道:“沈醉天的這一掌,沒有把我也打失憶,真不公平。”
我不理他的無病呻吟,切入主題道:“你和風凈漓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苦笑瞭一下:“現在說這些,還來得及嗎?”
“什麼意思?”
“自從你決定嫁給楚天遙,我們就沒有回頭路。”
汗!聽起來深情款款,但我現在最想八卦的是他和風凈漓:“說說吧!我想知道。”
他定定地看著我,良久不說話。我以為他不會說瞭,但他忽然開口瞭。
“四年前,我在華山遊歷,住在一戶藥農傢裡。有一晚,我路過蓮花峰,天降暴雨,天地別有一番風景,我在峰上站瞭一會。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將我拖下峰去……”
他說得很慢,很吃力的樣子,“後來,我在洛陽又遇見她。她非說我欠她一次救命之恩……”
我揶揄道:“俗話說,最難消受美人恩……”
他蒼白的面上泛起一絲嫣紅,有氣無力的瞪著我,“你到底聽不聽?”
我閉嘴不語。
他虛弱地苦笑一聲,繼續道:“從那以後,她就一直跟著我,惹下許多麻煩……”
“誰叫你天生就具有令女人瘋狂的本領呢?”我忍不住語含譏諷。
他居然沒有生氣:“不,疏狂,其實我很自卑。”
這句話真把我鎮住瞭。禦馳山莊的少主,江湖第一大情聖,居然會自卑?
他苦笑:“小時候,我非常嫉恨你。”
我一怔:“為什麼?”
“因為你樣樣都做到完美,最得父親的歡心,他那樣殘酷嚴格,我們都偷懶,隻有你不,他命我們蹲馬步一天滿六個時辰,隻有你一人做到。”
“我們?”
“天羽與無極,他們也是自小跟著父親,是父親一手栽培扶持,但是父親最相信你,也隻有你最聽他的話。”
他說著微微喘息,濃密的睫毛垂在眼瞼,輕顫不絕,像一把精美的羽扇。
我冷笑:“這就是你拒婚的原因嗎?你嫉妒我?”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說著忽然昏瞭過去。
我大驚,開門叫道:“黎醫生——”
黎秀然立刻進房,一幹人緊隨其後。
宋清歌站在我身後,壓低聲音道:“莊主,馬車備好瞭。”
我看瞭看昏迷的林少辭,忍不住嘆息,看來他與容疏狂之間的事不是一天兩天能說清楚的,隻好等日後再說瞭。
由於整夜沒睡,困乏得厲害,我一上馬車就去夢周公瞭。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床上,很舒服的一張大床,房間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窗外天色尚未黑透,室內已有一盞淡黃的燭火在搖曳。我有一種久違的寧靜愜意,雖明知道這地方不對勁,卻也不想起床。
不知道又是哪位大神搞鬼,我已經見怪不怪,幹脆心安理得地享受瞭再說。
靜默之中,有人輕輕敲門,“莊主,你醒瞭嗎?”
咦?是藍子虛,這倒有些意外。
“藍閣主,有事嗎?”
“該吃飯瞭。”
“哦。”我應瞭一聲,“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山莊在大明湖的一處莊院。”
“大明湖?”我一邊穿鞋子,一邊道,“這麼說,我們還沒有出濟南城?”
“是。”他頓瞭頓,“我們要在濟南再逗留兩天。”
“為什麼?”我打開門。
“楚天遙要親自迎接莊主。”
“啊——”我驚訝,“呵!看來這個人的性情確實詭異難測。”
“莊主先吃飯吧。”
我站在樓上,朝遠處一看,隻見水波澹蕩,柳碧如煙,綠荷起伏如濤,湖面有幾葉小舟飄蕩,頗顯清幽。頓時心情大好,“藍閣主,你去租條船來,我們吃完飯去遊湖。”
他笑道:“整個大明湖都屬禦馳山莊所有,何須去租船,莊主想遊湖,吩咐他們就是。”
我靠!這麼牛。
我當即下樓,三兩下解決瞭晚飯,抹抹嘴就往外跑,到瞭湖邊,招手叫來一條小船,吩咐道:“四處逛逛。”
船尾的艄公二話不說就劃起漿,嘖嘖,有權有勢就是爽。
這時,天色將暗未暗,湖面籠瞭層淡淡輕霧,三兩個文人模樣的人泛舟飲酒,唱和吟詩,風流得很——不過大多數是自命風流。
對此良辰美景,我不覺想起清朝劉鳳誥詠大明湖的詩句,隨輕聲吟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小舟忽然一陣晃蕩,我身子一傾,差點掉下湖去,連忙抓住船欄,回頭一看,這才發現那艄公全身黑袍,鬥笠罩瞭整張臉,兩手不停劃槳,船卻隻在原地打轉。
哪有艄公不會劃槳的,難道是鬼谷盟的奸細?
我心中一驚,喝道:“怎麼回事?”
他兩手一松,站起身朝我走來,雙槳“啪”一聲輕響,落入水中。
“你是什麼人?”我驚慌地往船頭移瞭兩下,心中大駭,老天,我可不會遊泳啊。
他站住,忽然伸手揭下鬥笠和黑袍,輕嘆一聲:“原來劃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頓時呆住,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艷少一襲月牙白的單薄長衫在晚風裡微微飄拂,似山澗飛濺的清泉,又似溫淡春夜裡的一抹月光。
“你這個表情像是看到瞭妖怪,我有那麼可怕嗎?”
他滿眼笑意地將我從船板上拉起來,道:“快起來吧,用不著這麼大禮參拜。”
我甩開他的手,拍拍屁股,心底一再提醒自己,這個人很強不能得罪,嘴巴上卻不受控制。“你本來就是個妖怪,突然冒出來,想嚇死我嗎?”
他的笑容溫暖如昔,“我還想給你個驚喜呢,但你好像隻有驚,沒有喜。”
我冷哼一聲:“少來這套花言巧語。騙騙別的女孩子還可以,休想騙我。”
“看來你聽信瞭我的負面傳聞。”他誇大表情,“天地良心,我何曾騙過女孩子,一向都是女孩子騙我,我首次討好一個女孩子,就落得個狼狽下場。”
他故意長嘆一聲,眼睛卻笑彎瞭。
我也忍不住笑起來:“胡說八道,你難道是我心裡的蛔蟲,連我什麼時候想遊湖都知道?”
他這次很老實的回答:“就在你吃飯的時候,我正在學劃船。”
這一下我要吃驚瞭:“啊?你難道有千裡耳?還是說你在禦馳山莊安插瞭眼線?”
“這是個秘密。”他眨瞭眨眼,“隻要我願意,天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別人要是這麼跟我牛叉,我肯定一腳送他去火星。
我退後兩步,再次打量著他。
他看著我,不說話,勾起一彎嘴角,淺淺地笑著。在這一剎那間,我忽然覺得,為瞭他的這個微笑,我已經等待瞭太久。
“謝謝你!”我為我的身體致謝。
“哦?真稀罕。”他笑。
我瞪著他:“你的咳嗽好瞭?”
他挑挑眉:“顯然好瞭。”
我上前,伸手去揭他頭上的藍色幞巾。“那你幹嗎還戴著這個——”話沒說完,我就呆瞭。
一頭雪白的銀絲流瀑般瀉瞭下來。
“你的頭發——”我睜大眼。
他的目光忽而幽深難名。
“這是怎麼回事?”我訥訥地近乎自語。
“顯然,我老瞭。”他輕嘆。
“四十歲?”我大著膽子,小心試探。
他面色微變,瞪著我,“我有那麼老嗎?”
“啊!”我驚呼,“那——”
“你憑空給我多加瞭三歲。”他說著,面上已有瞭笑意。
“三十七,我的天,你把這叫做老?”我叫起來,幾乎懷疑他在耍我。
他再次嘆息:“你不懂,像我這樣的人,每一天都感覺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我震驚,這句話若是別人說來,我必然認定他極度矯情造作之輩,直接拉入黑名單,老死不相往來。但是他說,我就信瞭。
我隔瞭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天才都是寂寞的。”
他忽然輕笑出聲:“這世上很少有人能叫我驚訝,疏狂,我絕不放過你。”
他這話倒是提醒瞭我。
我正色道:“恐怕不行,我實話告訴你,我就要嫁人瞭。”
他不動聲色:“那又如何?”
“所以,我們的交往必須到此為止。”我說,“再這樣曖昧下去,我萬一愛上你就麻煩瞭。”
他一呆,像聽到不可思議的奇聞,“你難道還沒愛上我?”
我眼前發黑,幾欲暈倒。這人自信得近乎狂妄,如此理所當然地就認定我已經愛上瞭他。
“是什麼讓你覺得,我已經愛上瞭你?”
“是什麼讓你覺得,你沒有愛上我?”他反問。
我幾乎要起反感,“拜托大哥。我連你的真實姓名,身世來歷都還沒搞明白,你何以如此自信?”
“這個很重要嗎?”
我一愣,對啊,這個很重要嗎?但是在我的觀念中,但凡涉及愛這個字眼,這些都是必要的,一夜情除外。
啊,或許我們可以玩玩一夜情,繾綣纏綿之後,各奔東西,也不失為一件風流快事,畢竟這樣牛叉的人物,百年才出一個,不是什麼時候什麼人都能遇到的。我絕不能輕易放過他。
我打定主意,立刻朝他曖昧地眨眨眼:“我即將嫁給一個魔鬼,但現在還是自由的,我們或許可以——”我住口,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魔鬼?”他蹙起眉頭,“你覺得楚天遙是個魔鬼?”
這孩子顯然沒明白我話裡的重點。
我一揮手:“唉,提他真煞風景。我們還是說點風花雪月的事吧。”
他點頭:“你剛剛吟的那兩句詩不錯,很切景。”
我暗嘆一聲,這般不解風情,真是枉負艷少之名。我就差赤裸裸的道出‘月夜不寐願修燕好’瞭,他居然還不明白。
我朝他靠瞭靠,伸手去撫他的肩膀:“你不是喜歡我嗎?”
他一怔:“你在勾引我?”
暈倒,反應忒遲鈍瞭,我微笑道:“別怕,我很健康的。”
他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你精於此道?”
我靠。我觀摩古今中外眾多AV,特意鉆研過日本制造,何止是精?
我幹笑兩聲:“包君銷魂。隻是……”
他面無表情地挑眉:“嗯?”
“你沒有什麼疾病吧?”我小心翼翼道,這個雖然有些煞風景,但還是問清楚的好。據說他昔年總隨身帶著兩名絕色美女,風流成性,萬一染上什麼花柳病就不太好瞭。可恨沒帶安全套來穿越。
聞言,他倏忽瞪大眼睛:“你究竟是要自薦枕席,還是要我打你屁股?”
“兩者皆可!”我聳聳肩,再這麼拖下去,我就沒興趣瞭,也實在有點自尊受創,我難道真的一點魅力也無?
“這個嗎……”他忽然抱臂啃起指甲,眼底有股促狹神情,“我是擔心,萬一我們動作太劇烈,掉到湖裡去就不好瞭。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不如明天晚上,我們再……”
“明天?”我斜睥他,“你不是騙我吧?”
他按捺不住,笑出細碎的皺紋:“就怕你屆時反悔。”
“一言為定。”我朗聲應道,“現在煩請靠岸,我要回去瞭。”
他一愣:“我不會劃船。”
我也一愣:“那怎麼辦?”
“辦法倒不是沒有,不過——”他忽然走過來,抱著我,垂頭在我肩上,嗓音沙啞地低低說道,“我想你再多陪我一會。”
我的心瞬間軟下來,柔情就像頭頂溫馨的月光一般漫過心房,又似立在一個美麗的深淵邊緣,心底莫名悸動,一陣陣如水波蕩漾。
但是,我真的不能再陪他瞭。
我拿開他的手:“不行。我必須回去瞭。”
他側頭抬眸看我,眼神一暗。
我感覺臉頰發燙,尷尬地笑瞭笑:“我內急啊,拜托先送我去解決一下,謝謝。”
他的臉上還沒什麼表情,而我已經感覺到他的胸腔在微微震動瞭。但是,很難得他竟然沒有笑出來。
“傻瓜,怎麼不早說。”
他輕嘆一聲,我的身子已然飄起來,等我落下地來,依稀還聽到瞭他那一聲嘆息的尾音。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從那麼寬闊的湖面,一眨眼間就站到瞭地上。
“哇哦,你是怎麼做到的?”我驚嘆。
“你不急瞭?”他一臉戲謔。
我幹笑一聲:“那麼明天見。”說完,轉身狂奔而回。
他終於沒能忍住,很沒風度地哈哈大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