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院子裡的各色奇卉開得如火如荼,清香濃鬱,滿枝粉紅嫩白的花瓣上有若幹小飛蟲棲鬧。
我坐在院子裡,拿丫鬟們繡花的銀針去射那些小蟲,一射一個準,聽不見那些蟲子的哀鳴,但見銀光紛墜如雨似霰。開始覺得真乃神技,久瞭便覺尋常無聊。這點功夫對於楚天遙來說,是名副其實的雕蟲小技。
三月中旬,我收到過林少辭的飛鴿傳書,說要來樂安見我,被我拒絕瞭。
假如小榭說的沒錯,我中瞭天下奇毒,無藥可解,隨時可能死去,就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死去吧。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裡,也是怕他重蹈小榭的命運。
楚天遙是個惡魔,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已有一個月沒見到他的人影瞭,倒是鳳鳴來探望過幾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化作一聲嘆息。
有一天,他對我說:“您這是折磨自己,也折磨主人。”
我懶得理他。
他又說:“您這個樣子,主人很難過,他為瞭您做出瞭很大的犧牲……”
我冷笑:“他殺人也是為瞭我?”
他面不改色道:“夫人是江湖中人,應該最清楚江湖上的規矩,風亭榭的死,是因為他私闖求真閣。這個規矩一旦破瞭,求真閣還怎麼立足江湖?”
我道:“我不管什麼江湖規矩,我隻知道他是個殺人犯?”
他吃驚地看著我,然後冷笑道:“這個江湖上有誰是真正幹凈的,誰的手沒有沾過鮮血?兩個月前,夫人在姑蘇,一夜之間殺瞭鬼谷盟十三條人命,他們又向誰去討說法?”
我頓時語塞。
他繼續道:“我與風亭榭各為其主,即便我不殺他,他難道就會放過我嗎?行走江湖的人,誰不是刀口舔血,不想被人殺,就得殺人。”
我無言以對,這些話,我在武俠小說裡看到還少嗎?可是,現在它們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發生在我身邊,我終究還是無法接受。
我想著鳳鳴的話,出瞭一會神,然後起身將地上的銀針一枚枚撿起來,抬頭看著後院的一座閣樓,慢慢走過去。
求真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有什麼秘密,能令進去過的人非死不可?
我一步步走上去,手裡捏著一把銀針,心底也不是毫不緊張的。
但是,很奇怪,我沒有遇到任何障礙,不但沒有武俠小說裡描寫的機關暗器,連個人影也沒有。
我推開閣樓的門,便是一怔,以為走進瞭一個圖書館。
四壁數十個書櫃,上面密密麻麻地排著無數本冊子,書櫃封條上寫著江湖各派的名稱,禦馳山莊赫然在目。我抽出來,翻到歷屆莊主那一卷,找到容疏狂的名字,定睛一看。
容疏狂,女,生年父母不詳,幼年由林千易收養,教習武功。
十三歲,隨林千易赴東海夢槐島,賀島主柳夢槐八十壽誕,得其賞識,以裁雲刀法和流雲出岫指相授。
十七歲,嶗山落雁臺,與嶗山七鬼一戰,十招殲七人於裁雲刀下,遂名動江湖。
二十歲,禦馳山莊莊主選舉大會,擊敗二十名候選者,出任禦馳山莊莊主。
我呆瞭半晌,接著朝後翻,急欲找到林少辭的資料,冊紙被我翻得疏疏直響。
驀然,一縷細銳的聲音破空而來,是一種極細小的暗器以極快的速度摩擦空氣的聲音。
我一驚,揮袖如流雲,將三枚暗器盡數接下,轉過身,就看到久未露面的飛舞。此刻,她冰霜般的臉上溢滿欣喜,那是一種從心底發出的喜悅,連帶著聲音也溫柔舒緩起來,“私闖求真閣,你死定瞭。”
“是嗎?”我不動聲色,輕舒衣袖,抖落銀針。
她冷笑道:“容疏狂,你如此大膽,到底憑仗著什麼?”
“你的膽子也不小啊。”我看著她,淡淡道,“你對你傢主人的夫人,從來都直呼其名嗎?”
她笑:“隻怕從現在開始,你就什麼也不是瞭。”
我也笑:“這個恐怕不是由你說瞭算的。”
她神色一變:“那我隻有先殺瞭你!”
我冷笑:“你敢對我動手?”
她目露兇狠,“擅入求真閣者死!這是主人定下的規矩。我殺瞭你名正言順。”
“規矩是用來打破的。”我說,“而且,你也未必殺得瞭我。”
“那就試試看!”
她輕笑一聲,身子忽然急退開去,雙手連揚,漫天碧針飛蝗般狂襲而至。
我尚不及動作,眼前忽有一道白光當頭瀉下,無數銀針好似遇無形的銅墻鐵壁一般紛紛墜地。
飛舞驚叫一聲:“主人!”
艷少垂頭閉目,滿頭銀絲披垂而下,遮住蒼白的臉頰,極疲憊的樣子。我心頭一悸,一個月不見,他竟消瘦瞭許多?
飛舞躍入閣中,急道:“主人,她私闖求——”
她一語未畢,面上就挨瞭一巴掌,我頓時傻瞭眼。我甚至沒有看到他抬手。
飛舞愣瞭一下,忽然大聲道:“您訂下的規矩,沒有人能更改!”
“我自會處理。”楚天遙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這不公平!不公平!”她叫起來,“您做的這些,她根本不在乎,我替您不值……”
艷少低吼:“出去!”
她頓時面如死灰,紅唇微微顫抖,站瞭一會,終於一甩頭,扭身出去瞭。
房內靜默。
好半天,他方才抬起頭,漆黑雙瞳冷電般盯著我,似要在我身上灼出兩個洞來。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樣,心底也禁不住有些發寒。
終於,他輕輕嘆息一聲:“疏狂,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覺得有一股酸氣直沖鼻頭,忙極力控制住——我不能再被他迷惑,他是魔鬼,是魔鬼!
他忽然走過來,攬住我的腰,輕撫我的頭發,低低叫我的名字:“疏狂,我們講和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熱淚轟然來襲。
他摸我的臉:“你瘦瞭。”
這個混蛋竟然搶我的臺詞!我轉過頭,大顆淚珠紛紛墜落。
“我想去大明湖住一段日子,陪我好嗎?”
我就著他的衣服擦幹眼淚,瞪著他:“我進過求真閣,死路一條,鬼魂陪你去嗎?”
“你——”他氣結,然後點頭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不語。
他放開我,揀起地上的冊子,輕嘆道:“這裡記載著江湖各派的秘密,有些秘密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必須重重的懲罰你,嗯,就罰你永遠不許離開我。”
他看著我,補充一句:“直到我死!”
我哼道:“放心,你絕不會死的。”
他一愣:“嗯?”
我沒好氣道:“禍害遺千年!”
他靜靜地看著我,忽然笑瞭,“承你吉言!”
我眼皮一跳,莫名有些心驚,脫口道:“我不許你死!”
他不動聲色,“哦,為什麼?”
我不敢看他的眼,嘴巴卻道:“因為我要親手殺瞭你!”
他握住我的手,應道:“好!”
我的淚又一次傾出,縱身摟住他,他的身體微微一震,用力抱住瞭我。
我不知道,楚天遙為什麼突然跟我說起死這個字,也許他已經得知我身中奇毒也未可知,畢竟他是無所不曉的。我隻恨我的意志竟如此薄弱,他說兩句動聽的話,我就心軟。但是,倘若他果真對我尚存有一些情意,是否可以皆由我的死,去平息這場謀反?那麼也算對得起小榭瞭。
或許,我真的高估瞭我自己,不過有機會總得去嘗試一下,又或許,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偉大,假如命運一定要我在風亭榭與楚天遙之間做出一個選擇,我難道真的就能將刀刺進楚天遙的胸膛?
我知道,我勢必下不瞭手!
這叫我想起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女殺手愛上特務頭子,最後落得一個死亡的淒涼收梢。我以前一直覺得這個故事有些不可思議,原來卻是真的。人性復雜,命運多舛,我也不過是一個平凡女子。
馬克?吐溫有一句名言說:有時候真實比小說更加荒誕,因為虛構是在一定邏輯下進行的,而現實往往毫無邏輯可言。
愛情亦是如此,毫無邏輯可言。
在這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月裡,倘若一定要我挑一個人去愛,最合適的,當然是林少辭,可我偏偏愛上楚天遙。人生的許多事,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譬如何時生,幾時死。我不知道,我將會哪一天死去。而我貪慕這滾滾紅塵,和他所給予的溫暖,即便隻是曇花一現。
我不知道他這些天去瞭哪裡,是否又殺瞭什麼人?他回來之後,明顯的消瘦瞭,眼角的細紋漸深,好像極其容易疲倦。
這一刻,我們坐在駛往濟南的馬車裡,他枕著我的膝蓋沉睡,呼吸平穩,面色蒼白,眉宇間帶著一種孩子似的滿足,看得我莫名心疼。
這個男人長瞭一張清俊文秀的臉,卻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忍不住深深嘆息。
“好好的,嘆什麼氣?”
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睜著一雙烏黑皎白的眼,含笑看著我。
我微笑,順手理他的頭發——這頭流瀑般的白發提醒我,我欠他的。
“你睡著的時候,比較可愛。”
“你還不是一樣。”他第一次近乎賭氣般跟我說話。
“啊?”我一愣。
“你醒時,像一隻牙齒鋒利的小老虎。”
“胡說!”我佯怒道,“我比老虎要兇殘得多,你最好小心一點,不要再被我抓住什麼把柄。”
他看著我,嘴角慢慢彎起一道漂亮的弧線,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明亮的眸底有一股克制不出的喜悅朝外流瀉。
我摸摸他的臉,戲謔道:“傻瞭,被罵還這麼高興?”
他握住我的手,輕吻一下,笑道:“你剛剛說‘再’,我什麼時候被你抓住把柄瞭嗎?”
我甩開他的手,重重哼一聲:“你自己心裡明白。”
他忽然低低嘆息一聲:“這種感覺真好!”
我微微皺眉。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吃醋瞭,不是嗎?”
我禁不住臉紅:“你想得美啊。”
他嬉笑著,伸手摟住我的腰,“傻瓜!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將他推開一點,拿出警察叔叔審訊犯人的口吻道:“老實交代,你們那晚都幹瞭些什麼?”
他兀自傻笑,輕聲道:“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她幫我紮針。”
說完,他便低下頭,輕吻我的嘴唇,前所未有的溫柔。忽然之間,我覺得一切都不重要瞭,什麼漢王謀反,什麼江湖恩怨統統都拋到九霄雲外,我隻想好好活著,與我心愛的人執手終老。
良久,他放開我,忽然提高嗓音道:“鳳鳴,找最近的客棧投宿。”
鳳鳴打馬疾馳,我的臉頓時像火燒,不敢看他。
他大笑:“真難得,你也會害羞。”
“害羞?”我抬頭瞪著他,“我這是期待的喜悅。”
“天!”他又驚又笑,“沒見過你這麼直接的女人。”
“還有更直接的呢。”我立刻移到他腿上,迅速吻住他的唇。
車內氣氛立刻升溫,曖昧香艷之極,少兒不宜。幸好馬車適時停住,否則我怕我不能自控。
是夜,他沉靜地睡去,我起身去找鳳鳴。
他正在樓下喝酒,清秀的面上有幾分冷峭。他很像艷少,連喝酒的姿勢都像足七分,亦或是在模仿。
他看見我,起身道:“夫人!”
“坐吧。”我開門見山地說道,“艷少究竟怎麼瞭?”
他面色微變:“您為什麼問這個?”
“他身體不舒服,怎麼回事?”
他沉默一下:“您何不直接去問主人?”
我一怔:“是很嚴重的病?”
他看著我,目光閃爍,忽然問道:“您很愛主人?”
“廢話!”我瞪著他,“他到底怎麼瞭?”
他仰頭喝下杯中酒,一口氣道:“沒什麼,練武之人,免不瞭要有些病痛。”
我還欲再問。
“夜深瞭,您何不早些歇著。”他飛快說道,“屬下也有些倦瞭,告退!”說著頭也不回地上樓去。
我一愣,有些疑惑是否自己眼花,他的眼睛裡恍若有水光?
我悄悄回房,剛躺回床上,就被一隻手攔腰抱住。
“老實交代,剛剛幹嗎去瞭?”他目光灼灼,學著我白日的語氣。
“刺探消息去瞭!”我笑。
“刺探到什麼瞭?”
“對手非常狡猾,一無所獲。”
他輕笑一聲:“那你讓我獨守空房,是否該有所表示?”
我驚呼:“還來?”
他戲謔道:“你還有力氣到處亂跑,不是嗎?”
我不及抗議,便被封住瞭唇。
他的吻輕柔而深情,似品一盞甘醇綿厚的梨花白,淺啜深飲一路蔓延,又像是雲層攜夾而來的密集細雨,傾灑而下。
我幾乎窒息,似身在溫軟雲層之上,月光柔和寧謐,無數星辰聚積的瑰麗光芒,在我的身體裡轟然綻開。
日暮,大明湖畔柳綠花紅,夕陽未沉,冰輪已升。澄碧湖水中倒映著一個淡白色的身影,清俊挺拔,影隨波蕩,撲朔迷離。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身影,眼眶裡漸漸蓄瞭淚。相處日久,我越無法自拔,我愛上一個人,卻沒有感到喜悅,這多麼悲哀,如雲端寂寞的孤鴻,一聲聲淒悵哀鳴。
“過來。”他轉身朝我伸出手,溫柔地微笑。
我用力眨眨眼,笑道:“你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嗎?怎麼忽然想起來這裡?”
他握著我的手:“你就是我要忙的事。”
“少來這一套。”我哼道,“沒準又是幫朱高煦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依然微笑著,語氣有些無奈:“昔日江湖朋友說我楚天遙狂傲,我看,這兩個字應該送給你才對。”
“哦?”我側頭。
“你左一個朱元璋,又一個朱高煦,還不夠驚世駭俗嗎?”
他帶些寵溺地微笑道:“以後人前切莫直呼帝王的名諱。”
我一陣心酸,他最近越發的縱容寵溺我,似乎已知我時日無多。
我岔開話題,道:“你前一陣跑到哪裡鬼混瞭?”
“找一樣東西。”他淡淡道,“不過很可惜,沒找到。”
“咦?”我瞪大眼,“這天下竟然還有你找不到的東西?”
話一出口,才驚覺這句話簡直近乎諷刺。誰知,他並沒有生氣,隻是微微苦笑一下,輕嘆道:“是啊,我以前也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伸手摟住他的腰。
“我才不稀罕你的無所不能呢,我隻想能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沒有說話。
我抬頭看著他,懇求道:“你不要管漢王的事瞭,我們就在這裡住下,哪裡也不去,好嗎?”
他低下頭,微笑道:“你還想著那份名單?”
我無奈,這個人太精明,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傻瓜。”他摸摸我的頭,“其實有沒有那份名單,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想取他們的性命易如反掌——”
我拉他的衣服,“我不喜歡你殺人。”
他眸光漸深,輕嘆道:“疏狂,你要明白,江湖上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我點頭,“希望有一天,我們能遠離江湖。”
他笑:“隻怕不是那麼容易。”
他的聲音忽然一變,朗聲道:“朋友既然來瞭,何必藏頭露尾?”
話音未落,水波中忽然出現三道刺眼的白光,本來平靜的湖水驀然化作數丈雪亮銀白的水柱,沖天而起,和這股銀波同時而來的,是三道凌厲的劍光。
銀白的水光混夾著寶劍的森冷的寒芒,在天邊的絢麗晚霞映照之下,顯得異常美麗,美麗且致命——無數水珠漫天蓋地般向我們兜頭罩下,鋒利的寒氣迎面而至,來勢迅猛之極,直叫人避無可避。
我下意識地一閉眼,不及思考,身體似有一種本能反應,甩袖翻腕閃電般去擒那劍鋒,五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順著對方的胳膊一路急上,瞬間點中那人的眉心。來人的長劍應聲而落,身軀“撲通”一聲跌入水中,瞬間斃命。
艷少沒有動,在他身後有人橫空刺出一劍,剎那間隻聽得寶劍錚錚鳴響,龍吟不絕。萬頃碧波之上,三道身影宛若雄鷹翱翔般翩翩飛舞,忽上忽下,糾纏一片。半刻工夫,有兩人慘叫落水,鳳鳴收劍回身,飛掠上岸隱身不見蹤影。
我兀自呆住,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殺瞭一個人。
他似知我心思,用力握我的手,但笑不語。
我回過神來,問道:“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們?”
“他們是要殺我。”他笑瞭笑,“看來,那位皇太子終於沉不住氣瞭。”
“是他派來的人?”
“顯然是的。”
我忽然生氣,“誰叫你殺瞭風亭榭?活該他要找你報仇。”
“你啊——太天真瞭。”他長嘆一聲,“對於朱瞻基來說,風亭榭這樣的侍衛死一百個也不足惜,無論我殺不殺風亭榭,他都一樣要殺掉我。”
我驚呼道:“我想起來瞭。”
他問:“想起什麼?”
“那一晚在南京,你明明可以刺殺他,為何不出手?”
他看著我,笑道:“因為你!”
我一呆。
他微笑道:“留著他,禦馳山莊便無路可退,你也就不得不來偷名單,不是嗎?”
“原來你一早就設計我?”我叫起來。
他含笑看我,忽道:“我很納悶,你怎麼知道名單裡有張輔的名字?”
我一怔,當日氣得口不擇言,現在要怎麼圓謊?總不能告訴他,我是從明史上看來的吧。
“這個……是朱瞻基告訴我的。”
“說謊!”
“真的——”
他皺起眉頭,“疏狂,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每次說謊都會臉紅嗎?”
“啊。”我真的吃驚瞭,“一直以來,我都以說謊從不臉紅而自豪的。”
他沉臉瞪著我,靜默半晌,終於笑出來。
我伸手去摟他的胳膊,“好吧,我答應你,一定會告訴你這件事,但不是現在。”
他點頭道:“起風瞭,回去吧。”
這時夕陽落盡,夜幕已垂,湖面上聚瞭一層薄霧,禦馳山莊的別院就在煙柳深處。
他忽道:“想去看看?”
“不想!”
“口是心非!”他冷哼一聲。
我笑道:“你不是罰我永遠不許離開你嘛!”
他無奈輕嘆:“想去就去吧。”
我大喜:“那我現在就去!”
“不行!”
“啊?”
他微笑。“至少先陪我吃完飯。”
我嬉笑,“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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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完飯,就直奔禦馳山莊的別院,藍子虛等人都在。
他們見到我,面上都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
我直接問道:“林少辭呢?”
藍子虛道:“少主不在!”
我一愣:“他去哪裡瞭?傷好瞭嗎?”
他奇怪地看著我,“少主的傷半個月前就已痊愈,至於他的去向,莊主不知道嗎?”
“我知道還用問你嘛?”
他也疑惑,“可是,少主是收到您的飛鴿傳書,然後才離開的!”
我皺眉,“這麼說,他傷一好就走瞭?”
“是!”
“你不知道他去瞭哪裡?”
“屬下不知!”
“你難道就沒問問他?”我的嗓門有點高瞭。
藍子虛苦笑道:“少主一向四處遊歷,行蹤飄忽不定,屬下確實不曾過問。”
我納悶瞭,難道說,我拒絕他來樂安看我,他想不開離傢出走?我還沒那麼大的魅力吧,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瞭,眼下父親和妹妹的下落不明,還有心情出去遊歷?
“有沒有林……咳咳!”差點說漏嘴,我幹咳兩聲,“有沒有義父和晚詞的消息?”
藍子虛搖頭。“沒有!”
我追問道:“沒出什麼其他的事吧?”
他沉吟道:“朝廷派人來過兩次,催逼那份名單……”
我靠,朱瞻基這小子也忒心急瞭點吧,他老子還沒死呢,就對皇位虎視眈眈。
“莊主,您若可能的話,請盡快下手。”
我白瞭他一眼,“我連名單的影子都沒看見呢。”
藍子虛沉默一下,忽然道:“暗偷不行,不如明搶!”
我一驚,“怎麼說?”
他面色微紅。“這個方法有點卑鄙。但為瞭禦馳山莊——”
“有話直說。”
“楚天遙此刻就在大明湖,倘若能將他一舉擒下——”
我不動聲色道:“他的武功,當今天下已無敵手。”
“倘若能合我與青龍、朱雀、玄武三位壇主,合我們四人之力,或許勉強可以與之一較高下。不過——”他看著我,“這件事的成敗,關鍵在於莊主。”
“在於我?”我皺眉。
他有些謹慎地說:“據屬下多日旁觀……楚天遙似對莊主情意非淺。莊主若是能在他的飲食中下些軟骨散之類的……”
“我明白瞭!”我點頭道,“這一招果然夠卑鄙的。”
他神色一正,大義凜然道:“屬下這麼做也是為瞭大局著想。何況楚天遙助紂為虐,意圖謀反,這等大逆不道的行為,人人得而誅之!”
我沉吟不語。
他試探道:“莊主,您不會是對他動瞭真情吧?”
我瞥瞭他一眼。
他面色微變,忽然長嘆一聲道:“林老莊主若在,必定也很贊同此計。”
我靠!竟敢拿林千易來壓我?看來容疏狂這個莊主做得很窩囊啊。
我點點頭。“此計甚妙!但不急於一時。”
他面露喜色。“那麼莊主準備何時行事?”
“時機成熟,我會通知你的。”我問道,“對瞭,你跟京城的官員熟悉嗎?”
他一愣。“禦馳山莊在京城經營一些生意,跟他們有些往來?不知莊主為何問這個?”
“瞭解一下山莊的經營情況。”我說,“他們中有沒有人收過我們的賄賂?”
他滿臉狐疑,“基本上都收過。”
“把名單給我。”
“這個……”
“快去!”
他轉身去瞭。不一會兒,就拿瞭三張紙出來。
我大吃一驚,“這麼多?”
他苦笑一下,“沒辦法,本朝重農抑商,生意難做,上下都得打點。”
我收起名單,起身往外走,“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瞭。”
“莊主!”他跟上兩步,“那件事……”
我回頭瞪瞭他一眼。
他立刻道:“屬下等莊主的消息。”
我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對瞭,黎醫生還在嗎?”
他又是一愣:“還在!”
“他在哪裡?”
“在後園的客房,莊主要找他,屬下帶您過去!”
“我自己去就行瞭。”
我說著轉身朝後院去,剛過水榭,就看見一道黑影疾閃而過。
我靠,居然敢夜窺禦馳山莊,太目中無人瞭。我待要追過去,忽聽有人叫瞭聲:“容姑娘,這是要往哪裡去?”
黎秀然滿臉笑容地迎上來:“姑娘氣色大好,想必武功已經恢復。”
我笑道:“托先生的福。”
他謙虛道:“不敢!”
我心知這時肯定追不到那人,隻好作罷,“黎先生,我最近身體不大舒服,想請先生看看。”
“哦?”他一怔,“姑娘請到房內坐下,待老朽先把把脈。”
我進房坐定,他垂目把脈。
半晌,他抬頭道:“容姑娘的身體很好,並無大礙啊。”
我一愣,“真的沒有問題?”
他也一愣,“老朽自認醫術尚可——”
“我絕不是懷疑您的醫術。”我連忙解釋道,“隻是在我中玄冰寒玉掌之前,已經中瞭一種奇毒。”
他吃驚不小,“是何奇毒?”
我搖頭道:“不知道,據說此毒沒有解藥。”
他笑瞭笑,道:“根據老朽數十年的行醫經驗,天下絕無解不瞭的毒,不過是解藥尚沒被人發現罷瞭,請讓老朽再看看。”
他查看一下我的眼睛,再次握住我的手腕,約一盞茶的工夫。
他道:“容姑娘確無中毒征兆。”
我萬分疑惑,風亭榭說這種毒天下無解,顯然是劇毒無比,莫非連黎秀然也看不出來?
我仍有些不確定,但又不好意思一再追問他,免得他又以為我懷疑他的醫術,隻好客套一番,告辭而出。回去的路上,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這麼權威的醫生都說我沒有中毒瞭,我卻一個勁兒地懷疑人傢,好像巴不得自己中毒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