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奪寶謀反篇 第八章 夜半驚魂

南宮俊卿看著我,緩緩說道:“容疏狂,我很早就聽過你的名字,有一年夏天的晚上,林少辭坐在我的龍舟頂上,向著茫茫大海喊這個名字。那時候,我在想,容疏狂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

我心知他說的容疏狂並非指我,卻忍不住問道:“我是怎樣?”

“你是一個很有趣的人。”“隻是有趣?”我有些不滿。

“傳言說你內斂寡言,不茍言笑。有趣二字,已經是極高的評價。”

聽聽這口吻,真不知他是誇贊別人,還是損貶別人,簡直叫人哭笑不得。

我頓時無言以對,艷少唇邊的笑意驀然擴大數倍。

南宮俊卿不再看我,語氣恢復一貫的淡漠,道一句“告辭”便長衫飄拂的下樓去瞭。

艷少也淡淡回一句:“不送。”

忽然之間,我發現南宮俊卿與艷少在某些地方極為相似,均是驕傲不可一世,目下無塵。

南宮俊卿離開之後的第四天,我們進入江蘇地界楚霸王的故裡。時值正午,艷少在一個時辰之內,接連收到三封飛鴿傳書,一路上沉眉不語。及至黃昏,消息終於得到確認:皇帝朱高熾駕崩!

據歷史記載,漢王朱高煦在得到他的哥哥死訊之後,沒有膽子攻打北京,而是暗中埋伏兵馬截殺回京城奔喪的皇太子朱瞻基,然後自立為帝。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等來朱瞻基,卻等來瞭朱瞻基登基的消息。

照理說,朱瞻基遠守南京,而漢王則在離北京很近的山東樂安,他的時間很充沛,準備也很充足,可是他為什麼沒有等到朱瞻基呢?

這是歷史上永遠的謎團。但是,倘若你看過一本叫做《與艷少同眠》的小說,答案就不言而喻瞭。呵呵。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這一刻,艷少得到消息,便命杜杜鳥停車,獨自一人在曠野蔓草中行去,一襲白衫在黃昏的陽光裡像一片淡淡的薄涼的霧,朦朧而悠遠。

杜杜鳥問我道:“楚先生這是要幹什麼啊?”

我沒有理他。

他討瞭個沒趣,一屁股坐到車上翻出酒囊,仰頭喝瞭一大口,嘖嘖有聲。

艷少走瞭一會忽然停下來,在一大片金黃色的油菜花中轉過身來,抬手示意我過去。我走過去,他亦不語,隻握著我的手穿行在油菜花的清香裡,天邊的彤雲如火燒,七彩霞光照人,一輪明媚碩大的紅日正以一種不可挽回的姿態消沉下去。

突然之間,我再一次感受到命運的神秘,我穿越百年時空,見證一個封建帝王的死去和另一個帝王的崛起,我還是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參與者,多麼奇妙!

艷少凝望天邊的紅日,忽然輕輕嘆瞭口氣。

我也嘆瞭一口氣。

他不語,過瞭半晌又嘆息一聲。

我再次學他嘆息一聲。

他斜睨我一眼,佯怒道:“你應該高興,嘆什麼氣?”

我討好道:“你不開心,我又怎麼高興得起來呢?”

他清亮眸底浮起一絲笑意,卻不言語。

我笑起來,隨口找出些話來說:“其實呢,朱高煦這個人根本不值得你幫他,你想啊,他都一把年紀瞭還賊心不死,學他老爹去搶侄子的東西,別說他搶不到,就搶到瞭又有什麼意思,都快要死的人瞭。而且,他這個人意志薄弱反復無常,遇事瞻前顧後優柔寡斷,不夠果斷……”

他一直不動聲色,這時眸光倏忽一亮,頗有些訝然的樣子,奇道:“咦,你竟這麼瞭解他?”

我微微一愣,遂即便得意起來,仰天輕吹一口氣,笑道:“我去哪裡瞭解他,我是因為討厭他隨口說的,哈哈……”

我眼見他微微蹙眉,連忙又道:“不過,我也不是胡亂編排的啊,史書上說,他舉兵謀反,皇帝派人去勸他投降,他同意瞭。可是他手下有個部將不同意,說什麼寧一戰死,毋為人所擒……他見自己的手下這般硬氣,立刻發表演說,表示自己不投降瞭,結果呢……”

我說著這裡,故意頓住。

他很配合我,問道:“如何?”

我笑道:“結果他剛一發表演說,就偷偷溜出城去投降瞭。”

他瞪我半晌,終於笑起來。

我說得順口,又道:“所以呢,我認為,把這批寶藏送給漢王實在是……”

他輕輕挑眉:“嗯?”

我連忙改口道:“嘿嘿……反正都是他們朱傢的東西,隨他們怎麼花,他們願意用來打內戰,咱們管不著……”

他似笑非笑。

我不遺餘力的討好道:“再說瞭,即便沒有這筆珍寶,朱高煦肯定會變著法子去搜括百姓的錢財,這樣說來,咱們也算是做瞭一樁好事,也可以充作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

他終於笑罵一句:“貧嘴。”

我便緘默不語。

這時,晚風斜來,遠處的村莊陸續有裊裊炊煙直升上淡藍的天幕,似青還白,越發顯得天地遼闊深邃,腳下的厚實土地寧謐安詳——它不知道,就在今天,有一個帝王離開瞭人世,又或許它知道,但是這對它來說實在是太平常瞭,它自鴻蒙未開的伊始便靜靜躺著,歷經瞭千千萬萬年的時光,人間的帝王走馬觀花似的換瞭一個又一個,沒有誰真的不老不死,唯有它是永恒。

明日有事出門(下雨的話就延後),三五日內不能碼字,也就不能更新,請美人們見諒。

還要請美人們多多投票推薦,最希望的事是我回來的時候能看到長評,也好讓我知道你們究竟有多愛艷少……睡覺去鳥

第二天傍晚,我們到達南京城,在夫子廟尋瞭一傢上等客棧住下。我一安置好行李,便拉著艷少出門,去逛當日見面的茶樓,舊地重遊別有一番滋味,風景依舊,往事歷歷在目。我想起當日曾將他當作一個眠花宿柳的浪蕩子,便不由得暗自好笑。

他一路沉默不語,待坐到瞭茶樓上,也笑道:“你那時真是傻的可愛。”

我一邊倒茶,一邊回他:“傻人有傻福嘛。”

他笑道:“金錢是檢驗真情的唯一標準。呵呵,你可真夠直接的。”

我正欲再次闡述一下我的拜金思想,忽而想起建文帝的那批寶藏,便改口道:“我們現在已經身在南京城瞭,去哪裡找那批寶藏呢?”

他撇嘴道:“不著急。”

我暈。他居然一點也不急,我隻要一想起這麼一大筆寶貝藏在某個地方,就急得要命,像是自己丟瞭巨款,生怕被人撿走似的。

“夜長夢多啊!”

他微笑,飲一口清茶,方才道:“我在等林晚詞,沒有她,我們是找不著寶藏的。”

我愣住,奇道:“你怎麼知道她會來?”

他不語,眉宇間有一種極悠然的神色,有頃,方才道:“感覺。”

我不說話瞭。

一直以來,我不願意承認,面對地林晚詞。我其實是有一些自卑的。我當日拒絕去做禦馳山莊的莊主,未嘗沒有膽怯的因素,我太在乎他,以至於不敢試探那道底線。

艷少曾說,林晚詞的要求令我不安。他隻說對瞭一半,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她這個人令我不安。我從不知這世人有一個人竟是完美無缺的。那一晚在瑤光水榭,她一曲奏罷。艷少擊掌吟詩贊嘆……我從沒見過那樣一個艷少,更不曾見他贊過什麼東西,他從沒稱贊過我,我也沒有什麼才藝可令人稱贊。我隻會給他添麻煩,隻會自作聰明,會錯意表錯情……而林晚詞,她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更瞭解艷少……總之她的出現警醒瞭我。使我更加迫切的要和艷少退出江湖……

說到底,我不過是一個自私地女人。可是,我避不開她。

她終究要來瞭。

而且來的很快。

我們回到客棧時,她正坐雅閣中彈琴。素雅淡服,不施粉黛,纖細白皙的十指撥弄琴弦,樂聲宛如流水般瀉出,清幽雅絕。

我不由得斜眼去瞥艷少。他面容平靜。眼睛裡卻有一種欣賞之色。

少頃。林晚詞一曲終畢,抬起宛如明月般的容顏,用一把和風細雨般的聲音道:“你們回來瞭。我等你很久瞭。”後一句話卻是對艷少說的。

艷少不語。

我不禁要問:“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裡?”

她起身微笑,坦然道:“本莊弟子眾多,你又是前任莊主,自然格外關註一些。”

我閉嘴不語,徑直進房去,反正她是來找艷少的,艷少也在等她,沒我什麼事。

我在房裡悶瞭半天,也不見艷少進來,杜杜鳥也不知道死哪裡玩去瞭。隨手推開窗戶看出去,隻見秦淮河兩岸燈火輝煌,畫舫臨波,不時有歡歌笑語隨風飄送過來,端的是奢靡浮華。

可惜我此刻沒有欣賞夜景的心情,單覺得吵鬧,心裡莫名煩躁,待要關窗,忽然瞧見人群裡一抹熟悉地人影……我不由得大為奇怪,四下一瞥,連忙順著墻壁迅速滑瞭下去,在人潮裡尋得那個白色身影緊緊跟住,走瞭一會兒,對方忽然上瞭一艘畫舫,順著河水往下遊蕩去。

我沿著秦淮河岸走瞭一會兒,眼看那畫舫越蕩越遠,不由得暗自著急,河裡有兩艘船尾隨那條畫舫之後,若是施展輕功倒也可以趕上那船,但我不會遊泳,不免有些怯怯的。

我思忖片刻,終於決定一試,當即縱身躍起飛掠至那船上,足尖在船頭借力再度躍起,船內依舊管弦叮咚,竟是絲毫不覺,這等功夫,我一向隻在電視裡見過,此刻親身施展不免有些暗自得意。這樣想著,兩隻腳已經踏上那畫舫的紅木船板,船身平穩前身,紋絲未動。

“好功夫!”

一個白衣少年端坐在艙內擊掌稱贊,姿容秀美,粉面含春,修長白凈的雙掌輕輕擊打,聲音卻頗為響亮。

我劈頭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你。”

“嗯?”

“我本來是奉瞭太子殿下地命令,要將你帶去京城見他,但是現在——”她站起身,一雙美麗的眸中殺氣畢露,“現在,我改變主意瞭。”

“哦,因為風亭榭嗎?”

她不答。

我道:“皇帝已然駕崩,你應該知道我所言不假,皇太子必將順利登基,我也算幫助風亭榭完成遺願,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目光如刀鋒一般看定我,冷冷道:“你不是容疏狂。”

我聞言一呆,心中大叫不妙:果然不出所料,麻煩來瞭!面上卻不動聲色,反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緊緊地盯著我,卻不說話。

我與她對視片刻,忽然靈光一閃,道:“這麼說,我一路遇到的那些殺手,是你派來的?”

她點頭道:“不錯。”

我忍不住要苦笑:“風姑娘做事真叫人難以捉摸啊。”頓瞭頓,續道,“不過,既然太子殿下要見我,風姑娘若是殺瞭我,該如何交差呢?”

她冷冷道:“那就是我的事瞭。”

我無奈,頓瞭頓,問道:“你何以認為,我不是容疏狂?”

她不答,那目光像是要穿過我地皮相看見靈魂似地。

我再問:“如果我不是容疏狂,那麼我是誰?真地容疏狂又在哪裡?”

我這時已經打定主意,即便真的被揭穿,那就索性承認瞭,甩掉容疏狂這個身份,倒也少瞭許多麻煩。誰知她竟然說:“我不知道。”

我頓時又是一呆。

“我不管你是誰?不管假扮容疏狂想幹什麼?但是,我絕不會帶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去見太子殿下。”

我屏息不語,靜候下文。

她面容冷冽,語氣冷冽:“你是如何得知內宮之事?甚至連皇帝地病情輕重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可有組織?組織目的何在?”

聞言,我的心底頓時產生瞭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你若不說,秦淮河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她說著雙手一擊,畫舫中忽然現出四名黑衣人,周圍的空氣裡驀然有一種凝重的兵刃之氣。

我轉目環顧,這才發現畫舫不知何時已經蕩到一片極為寬闊的水面上,月華照水,波光粼粼,美則美矣,卻令人微微眩暈。

風凈漓輕笑一聲,道:“若是單打獨鬥,我自然不是你的對手,這四位錦衣衛兄弟也未必能勝你。但是,我發現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畏水。”

我定瞭定神,道:“看來你是處心積慮要算計我……”

“不錯。”

這時,畫舫忽然一陣晃蕩,我連忙運功穩住下盤。那沉默的四名黑衣人驀地一起發難,四道寒光利器迅捷且酷烈,我手無寸鐵,隻得展開輕功身法左閃右避,奈何畫舫空間有限,四人又均是一流高手,身法靈動劍走偏鋒,兼之畫舫晃動的越發劇烈,尚沒正面交手我便感覺不妙。

我這個不妙的念頭剛起,事情就真的不妙瞭。隨著一道劍光和咔嚓聲響,畫舫忽然斷裂開來,冰涼的河水瞬間侵入軟鞋。這一來,我更加驚慌,揮掌逼退迎面而來的劍鋒,另一人的軟鞭急攻下盤,我腳下一滑差點跌進河裡,遂即另一道劍光又貼面而至,我急忙仰頭彎腰……

於是,我成功的掉進河水裡。

最後的一絲意識便是秦淮河的水裡有隱約的香甜之氣,或是六朝金粉的胭脂眼淚凝成也未可知。

好幾天沒更瞭,我五一也呆在傢裡認真多碼幾章……另外,下面我想換回第三人稱瞭,第一人稱講故事我非瘋瞭不可……

有關容疏狂死亡的消息似乎是一夜之間傳遍江湖的。對於這件事,江湖朋友一致認為:她是死有餘辜,她膽敢背叛天下第一莊,若不死,反而要令人奇怪瞭。

江湖上每天都有無數的流言蜚語,有真有假,半真半假,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大傢道聽途說以訛傳訛,最後變得面目全非,當事人若不幸聽見瞭,氣量小的隻怕要七竅生煙吐血而亡,氣量大的也要他哭笑不得。

林晚詞此刻的表情就有些哭笑不得。

她坐在晚清樓的雅閣裡,兩隻耳朵把四面八方的消息聽得滴水不漏。這些流言固然把禦馳山莊說得神乎其神,天威難犯。但是,倘若她對面坐著的人是艷少,那就要另當別論瞭。即便是她這樣向來冷靜自若足智多謀的人,亦難免有些窘迫尷尬。

“我已傳令本莊天字組的風影使,讓他們全力追查消息的來源,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她望定艷少,用一種安慰的口吻說道。

艷少沒有說話,他的臉色很平靜,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一雙深沉的眸子越發深不可測。

林晚詞又道:“以疏狂的武功,江湖上能殺她的人並不多,或許是遇上什麼事耽擱瞭……”

艷少揮手打斷她,道:“一切都有可能。”

“楚先生這話,莫不是真的懷疑我?”林晚詞不確定地說道。

“你確有殺疏狂之心。”艷少直言不諱。

林晚詞靜默一下。方才道:“不錯,但那是以前的事瞭。”

她停瞭一下,望定窗下的秦淮河,繼續說:“人的情緒不同於海浪,它會隨時間的推移而發生變化。以前我不喜歡她,想殺她,那都是被逼無奈,現在自然沒有這個必要。此一時,彼一時……”

她說著忽然住口。

艷少不動聲色的問道:“此時如何?彼時又如何?”

她不答話,過瞭好一會才嘆道:“彼時,她叛出本莊,本該按莊規處置,但是我們得罪不起楚先生,亦無計可施……”

艷少露面不耐煩的神色:“林小姐,你若真覺得得罪不起我,就該對我說實話。”

林晚詞微微一怔。遂即恢復常色,微笑道:“我連那張藏寶圖都雙手奉上,先生何以仍不相信我?”

艷少聞言忽然笑瞭笑,道:“我有兩件事請教林小姐。請據實以告。”

“不敢欺瞞先生。”

“第一,三年前,碧玉峰上林少辭公然拒婚的真相?第二,昔日在姑蘇,疏狂中毒地真相?”

林晚詞不語。沉默有頃。忽然道:“三年前。少辭與風凈漓已有肌膚之親,為瞭對風凈漓負責,他隻能拒婚。至於這第二個問題……風凈漓去姑蘇找容疏狂。確實也是出於我的授意。這本是一石二鳥之計,既可以除掉容疏狂,又可以逼走風凈漓,可惜啊……”

她微微仰首,呼出蘭花般的氣息,黯然嘆道:“可惜在這世界上,沒有人能真正掌握一個計劃的全部細節。”

艷少微微蹙眉:“林小姐為何要這麼做?”

林晚詞看住他似笑非笑,道:“我若不這麼做,楚先生又如何娶得嬌妻?說起來,先生應該多謝我才是呢。”

她說完莞爾,唇邊綻放三月麗日的明媚笑容。

艷少有剎那間的失神,靜默一會才道:“林小姐真是絕頂聰明——”

林晚詞嗤笑一聲,接口他:“聰明?聰明有什麼用?容疏狂自幼蠢笨寡言,最大的優點不過是勤奮,可是,幾個師哥們事事都順著她,帶她上山捉兔子采野花……他們從不和我玩,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的病,長大後,我才知道不是……呵!他們不和我玩,是因為他們的那些小把戲從來都騙不過我……”她地情緒微微有些激動,停下來,深深吸瞭一口氣。

艷少點點頭,道:“男人面對太聰慧機敏的女人是有些怯意的。”

林晚詞宛如新月的面上升起一抹緋紅,在陽光下越發顯得嫵媚惑人,唇邊略帶笑意:“那都是些須眉濁物,楚先生乃沖淡高超之人,自然不會……”

她說著忽然住口,幾近透明地臉上越發嫣紅如胭脂。

艷少看著她,不由得心裡一動,輕咳一聲道:“你們當初嫁疏狂的目的是為瞭那份名單,為何在姑蘇又要殺瞭她呢?”

林晚詞抬起頭,似笑非笑道:“楚先生就當我嫉恨她亦未嘗不可。”

艷少微窘,沉默一下,方才笑道:“林小姐是一個顧全大局的人,即便心裡確實嫉恨疏狂,若非有萬不得已的原因,相信絕不會這麼做。”

林晚詞笑瞭。“我一直當楚先生很瞭解女人呢。”

她停瞭一下,將目光放在窗外地秦淮河上,日光下地秦淮河金光閃閃,她地聲音卻無端透出一個清寒孤冷的意味。

“女人的情緒是最難琢磨地,有時候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不錯,我是恨她,這恨簡直有些沒道理,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冷酷的笑瞭笑,“你以為容疏狂不知道我恨她嘛?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但是她不會反抗,她對林傢永遠百依百順,絕對忠誠,她自小就做好瞭為林傢犧牲的準備。當初傢母也正是看中瞭她這點特質,才決定收養她。傢母這一生從沒有看錯過任何人,他們都說我林晚詞聰明,呵呵……他們不知道,我的這點聰明不及傢母的一半。”

她說著臉上露出一種迷離的表情,眸光忽而溫柔似水。

艷少忍不住道:“據我所知,林老夫人過世很早,林小姐那時相當年幼……”

林晚詞冷笑道:“不錯,傢母確實過世很早,但她把什麼都料到瞭,甚至預料到瞭二十年後的事情。”

“二十年後的事是指……”艷少微微蹙眉。

“比如,她與少辭相愛。呵呵,傢母在遺言中交代,容疏狂絕對不能嫁給林傢人。”

“哦,為什麼?”

林晚詞不答,澄澈的目光靜靜看定艷少,忽然笑瞭笑,道:“本來,這些話告訴給楚先生倒也無妨,因為容疏狂已經不是昔日的容疏狂,不過……”

艷少神色微變,接口道:“你是何時知道?”

林晚詞一笑:“楚先生不要忘瞭,我認識她二十年瞭,她騙得瞭別人,卻騙不瞭我。”

日影西斜,陽光掠過秦淮河的上空,將房屋花樹行人的影子齊齊投射在明澈的水波裡,河水不動聲色地向前流淌。

艷少沉默不語,整張臉藏在陰影裡,眉頭微微蹙著,眼眸半垂,目光晦暗,眸中似有妖嬈霧氣般叫人看不真切。手裡握著一個精致的青瓷杯,修長的中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杯身的繪紋,仿佛無意識一般。

青瓷杯裡的茶已然涼透瞭,原本的碧青色變幻瞭顏色,漸漸顯出凝澀不堪的底子。

靜默中,林晚詞忽然笑瞭起來,笑完又嘆息瞭一聲:“看來傳言都是不可信的。”

艷少微微抬眸,看定她。

她用一種略帶揶揄的口吻道:“傳言都說先生喜怒不形於色,為何此刻我在先生眼中看見害怕二字,這可與傳言相去千裡啊,是因為關心則亂嘛?呵呵。”

艷少不語,嘴角卻微微浮起一抹苦笑。

林晚詞忍不住又笑起來,近乎嘲諷:“我真搞不懂,這個容疏狂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值得楚先生你——”

艷少的目光倏忽變得冷銳。

林晚詞立刻輕咳一聲,不再說下去,氣氛卻不可避免的尷尬起來。

艷少無疑也意識到瞭,他靜默一下,方才道:“不錯,疏狂是有很多不足,和你比起來,她不夠聰明。所以你看不起她——但是,假如你以為自己美麗聰慧,就更有理由得到幸福地話,那你就錯瞭。”

他停瞭一下,看牢林晚詞:“幸福從來隻屬於平凡的女子,你太過出色,命運不允許你平凡。”

林晚詞不語,一張美麗的臉卻白的嚇人。雙手垂在袖子裡五指緊握。

艷少繼續道:“像林小姐這樣的人,世間很難找到匹配的男子,有些怨懟之詞也是可以理解的。隻是,我不喜歡聽人當面數落我的妻子。”

林晚詞很快恢復常色,一雙白玉般地手輕輕拂過衣袖,站起身來,微笑道:“對不起,我適才放肆瞭。先生這一番話,我必定牢牢銘記在心。”

艷少淺淺一笑:“如此最好。”

林晚詞從容自若。續道:“楚夫人既然生死未卜,尋找寶藏的事便暫時放一放吧,禦馳山莊的人仍將盡力協助調查此事,一有消息便會告知楚先生。我尚有事。先走一步。”

艷少不動聲色道:“有勞林小姐瞭。”

林晚詞粲然一笑,微微欠腰告辭而去。

艷少看著她的身體一寸寸沒入在朱紅色的樓梯下,兩道劍眉好似春日裡的兩片葉子一般慢慢舒展開來。

茶樓裡的人聲漸漸低下去,待會兒殘陽落盡瞭,又迅速揚起來。樓上人來人往。唯有他始終在雅閣裡坐著。沒有動。手裡的茶杯也一直握著,已然冷卻多時的茶水忽然漸漸冒出瞭一絲熱氣。

他似乎連杜杜鳥進來也沒有察覺,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裡地樣子。

杜杜鳥也不敢打擾他。自己倒瞭一杯茶,觸唇是冷的,不由得一愣,抬頭看看艷少手裡的茶杯,再看看自己的,忽然明白瞭過來,直驚得瞠目結舌。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武功很厲害,卻不知道竟然厲害到這種地步。

這時,艷少淡淡問道:“事情怎麼樣瞭?”

杜杜鳥回過神來,而吹牛說大話幾乎是他與生俱來地本領:“哦,那個,小事一樁,我親自出手當然是馬到功成……”

忽然瞥見艷少嚴肅的臉色,便住口,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遞瞭過去。

這個東西由碧青色的佈料包裹著,另有一個白色絲帶纏繞在外打瞭一個飄逸的蝴蝶結。艷少接過來,也不打開來看,隻用手摸瞭摸,微微蹙起眉頭,然後又摸瞭摸,神色一變,唇畔浮起一抹似哭要笑的表情。

杜杜鳥認識他以來,從不曾見過他一瞬間有如此豐富地表情,不覺有些奇怪,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反正他摸到手裡隻是一小團佈料而已。“先生,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啊?”

“你得到這東西,費瞭幾個時辰?”艷少不答反問。

“大約四五個時辰。”

“具體一點。”

“將近五個時辰,不能再具體瞭,我……我中間打瞭一個盹,嘿嘿……”他幹笑幾聲,見艷少沒有反應,方才怯怯道:“好吧,我承認,我還去醉紅樓喝瞭一會酒,但我可沒有胡來啊,隻是喝瞭一點點酒,然後我拿瞭東西就回去睡覺瞭……”

艷少眉毛越擰越緊,打斷他道:“那麼,你現在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幹什麼嘛?”

杜杜鳥連忙點頭道:“知道知道……”

艷少哼瞭一聲,忽然松開手掌,起身下樓去瞭。

那個青瓷杯掉落在桌上,無聲無息,裡面竟是一點水也沒有瞭。杜杜鳥禁不住俯身去看,片刻,呼出一口氣:“哇!好厲——”

話尚未說完,青瓷杯忽然缺瞭一口,片片粉末宛如輕塵一般被他地一口氣吹得四處飛散——青瓷杯已然粉碎,卻被一股力道維持著,仍然完好如初,隻是禁不得一點輕微外力。

這一下,他是真正驚駭得目瞪口呆,打從心眼裡佩服起艷少來。此後十餘年,他收斂心性,專心致志死心塌地跟隨艷少習藝,終成一代武學宗師。

這一刻,他清醒過來,三兩步追下樓,已經失去瞭艷少地蹤跡。夜色下的秦淮河燈火通明,流光溢彩,越發顯得熱鬧非凡。

杜杜鳥順著茶樓向西,折道沿秦淮河畔一路朝東逛瞭過去,走走停停,看見漂亮姑娘就調戲兩句,這樣約摸走瞭一個時辰,夫子廟的歡歌笑語被遠遠地拋在瞭身後,漸不可聞。空中一輪皎潔明月,宛如玉盤般灑下冰魄的光澤,和悠悠碧水中的倒影相互傾慕。臨水的夜風裡有絲絲涼意,蛙聲蟲鳴在豐美茂盛的水草中此起彼伏。

他站在水邊的雜草中極目向四下打量,兩岸人傢被河流一分為二,荒郊野外不比城中,偶有幾點星火,亦不甚明亮,看上去一整片影影綽綽,依稀有那麼一個輪廓。他也不管地方對不對,便在雜草中蹲坐下去,蹬掉鞋子,抱著腳揉起來。過一會兒,被蚊蟲叮咬的大不耐煩,又不敢違背艷少的吩咐,心中不免埋怨起來——深更半夜,叫他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等一隻經過的船,等到現在卻連鬼影子也不見一個。

等人的光景是最難熬的,又過瞭大半個時辰,他實在不耐煩瞭,穿上鞋子就要回去,剛走出幾步,忽然又停瞭下來,豎起耳朵仔細一聽。

空曠的水面上傳來一聲輕響,依稀是在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音。

他連忙俯下身,扒開茂盛的水草往凝目往過去,隻見水面攏瞭一層白茫茫的水霧,近處能看見水底一個月亮的影子,遠處盡是朦朦朧朧的霧,但是,隨著槳聲的接近,一艘船破霧渡水而來。

他一看,不由得張大瞭嘴。

《與艷少同眠(隻此江湖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