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時分,牛鮮花才回到傢中。她像是走瞭遠路似的,一臉的疲憊,披著一身的雪花。

牛鮮花她媽還沒有睡,在等自己的寶貝閨女,一見面就心疼地問:“鮮花,這麼晚瞭,你上哪兒去瞭?”“出去轉瞭轉,你睡吧,媽。”牛鮮花像是有什麼心事,心不在焉地答道。

牛鮮花的父親牛有福也沒有睡,他坐在一旁吧嗒著煙袋鍋子。他吸瞭一大口煙,看瞭女兒一眼,叮囑道:“早點睡吧。”

牛鮮花答應一聲,進瞭自己的屋子,輕輕地關上門。

牛鮮花她媽怔怔地看著女兒的背影,壓低瞭聲音跟老伴說:“她爹,這孩子最近可瘦瞭不少,你沒看出來?”“看出來瞭。” 牛有福繼續吧嗒著他的煙袋鍋子。

牛鮮花她媽睡瞭一覺,睜眼一看,燈光從牛鮮花屋子的門縫裡透出,心疼地喊瞭一聲:“鮮花,天快亮瞭,你怎麼還不睡呀?”

牛鮮花正在全神貫註地看著帥子那本《紅與黑》,聽到母親的話,抬頭朝窗外一看,可不是嘛,天已經蒙蒙亮瞭。

牛鮮花“噗”的一聲吹滅瞭燈。

第二天一早,到瞭村裡廣播喇叭開播時間。牛鮮花沒有像以往一樣,在廣播喇叭裡慷慨激昂地說教,帥子也沒有繪聲繪色地演播廣播劇。廣播按時響瞭,但傳出的是幾個人混亂嘈雜的說話聲,直播著大隊部裡發生的事情。

“哎呀,郝支書,回來瞭?”石虎子驚喜地叫道。

“回來瞭,回來瞭。”村裡的人一聽就是郝支書,“抽煙,抽煙,再不回來,孩他娘的眼睛都綠瞭,這傢夥,昨晚可沒輕饒瞭我。”

大傢哄笑起來。

“這回地方可沒少轉,先是到瞭大寨,又到瞭小靳莊。報紙都看瞭吧?人傢小靳莊搞得好,弄瞭十件新事。那傢夥,熱鬧,九十歲的老太太都能登臺說快板,竹板這麼一打呀,你就聽我說端詳,資本主義的尾巴你不割,老鼠上瞭房……可逗瞭,咱也得搞哇。哎,鮮花呢?”

“牛隊長還沒到,平常她比誰都來得早,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

“聽說鮮花的廣播劇搞得挺好,很受歡迎,還聽說那個叫帥子的知青挺有才的。公社知青辦最近發現瞭一些新情況,昨晚來瞭緊急通知。”郝支書等人終於發現瞭問題,“哎,話筒怎麼沒關,這事整的!”這句話說完,喇叭沒聲瞭。

郝支書回來瞭,月亮灣真正的掌舵人回來瞭。通過這種特殊的方式,傳遍瞭包括知青點在內的月亮灣所有的角落。

上午上工的時候,牛鮮花沒有露面,聽說她病瞭。

帥子一上山就踩著厚厚的積雪,向著昨天藏書的地方跑去。他扒拉開積雪,急切地找瞭一大通,沒有找到書!帥子四下裡瞅瞭瞅,又琢磨瞭一會兒,像是明白過來什麼事兒似的,朝眾人跑去。

眾人正抬著原木吆喝著,朝前走去。帥子橫眉立目堵住他們的去路。“怎麼瞭,帥子?”大龐不解地問。“把杠子放下!”帥子怒吼道。

眾人疑惑地把杠子放下。帥子質問道:“你們做事兒太狠瞭吧?”

眾人一時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帥子又逼問一句:“太陰險瞭吧?”“你說什麼呢?”大龐問道。

帥子橫眉立目地問:“你們誰把我的書拿走瞭?到底想幹什麼?想交給牛隊長邀功請賞吧?”“帥子,誰能這麼幹?”李占河說道,“不至於吧?昨天大傢不是一起下的工嗎?”

“是啊,要是這個人再回來拿我的書,誰知道呢?對不起,我得搜搜瞭,都站著,別給我動!我可不怕,我已經是個破罐子瞭,那我就破罐子破摔到底,來來來,站好瞭!”

“帥子,你這樣做不好,別太過分!”大龐勸阻道。

趙春麗在一旁幫腔:“就是,幹什麼疑神疑鬼的!”劉青也覺得帥子這樣做有些不妥,也趕緊勸他:“帥子,別這樣!”帥子叫道:“那要叫我哪樣?我一定得把書搜出來。咱們知青點有內奸,上次我就栽在這個內奸手裡,我要把他揪出來,讓你們認識認識!”

帥子說著開搜,頭一個就搜兔子。兔子高舉著雙手笑著:“我哪有那個膽。再說瞭,這大長的冬夜全靠你的故事打發,誰能幹那個昧良心的事兒!”

搜完瞭兔子,帥子走到大龐身前。大龐威脅道:“你可別惹我!”“看來就是你!”帥子肯定地說。“帥子,”大龐提醒道:“我一向尊重你!”“我一向懷疑你!”帥子一點兒也不給大龐面子。

“你要是動手可別怪我不客氣!”

“我今天就要你客氣客氣!”

帥子的手剛碰到大龐的身體,大龐一下子扭住瞭帥子的手,兩個人較起勁來。眾人在旁邊趕緊勸。劉青對大龐喊道:“幹什麼你?”趙春麗不樂意瞭,對劉青喊: “你想幹什麼?”

帥子冷冷地盯著大龐威脅說:“你要是不松手,我叫你難堪!”

大龐撇瞭撇嘴,不屑地說道:“吹牛吧你!”

帥子猛地一轉身,背瞭大龐一個背豆包,大龐被重重地摔在雪地上。趙春麗急瞭,握瞭一個雪球朝帥子砸去,雪球正打在帥子的臉上。劉青一看也急瞭,抓起雪球照趙春麗臉上打去,兩人扭打在瞭一起。眾人急忙上前把她倆拉開。

知青們打的都是猴仗,說打就打,說好就好。這不,當天晚上,又都聚在瞭一起,帥子的書場繼續開張。

“書沒瞭,我照樣能講,這本書我倒背如流,難不倒我。”帥子自信地說道,“昨天講到於連決定要殺德瑞拉夫人……”

院裡突然傳來瞭派出暗哨發出的暗號,“大雁山雞,狐貍野鴨。”“有人來瞭!” 屋子裡的油燈瞬間被人吹滅。

帥子把嘴閉上瞭。兔子一把揪住帥子,來回搖晃著,著急地問:“沒事兒,接著講,於連為什麼要殺德瑞拉夫人?”

眾人正聽得血脈賁張,如癡如醉,哪兒肯停下來,央求著帥子快接著往下講。“這個地方不安全,咱們轉一個地方。”帥子說道。

眾人像地下工作者一樣,偷偷摸摸去瞭知青點的地窖,安頓好瞭以後,帥子繼續繪聲繪色地講瞭起來:“於連決定要殺德瑞拉夫人,可是他又陷入瞭巨大的痛苦之中,這是一個多麼高雅美麗的女人,難道這個對他忘情忘我乃至於連生命都不顧的女人就要倒在他的槍口下嗎?”

帥子正講得興起,外面又傳來瞭暗哨發出的暗號:“大雁,山雞,狐貍,野鴨……”

油燈又被吹滅瞭。“今晚這是怎麼瞭?一會兒一攪和。”兔子惱火地說。大龐接過嘴:“太不正常瞭。”“今晚風緊,咱們明天再講吧。”帥子說。“不行。”李占河央求道,“這段不講一宿睡不著。”

“是啊。快講吧,求你瞭。”眾人央求著帥子。

帥子推辭不過說:“哪咱們回屋,躺在被窩裡小聲講吧。”“我們也跟你們躺在一個被窩裡聽啊,這哪行?”趙春麗著急地說。

大夥兒聽到這話,低聲哄笑起來。

趙春麗話講得不是沒有道理,書場竟然轉移到瞭空蕩無豬的豬圏。沒有地方坐,大傢就蹲著,為瞭能聽帶色兒的故事,真是遭罪瞭。

沒書讀的帥子等於這一宿在窮折騰,有書看的牛鮮花這一夜也沒有睡好。她怕父母發現她不睡覺,擔心她的身體,就趴在被窩裡打著手電筒看《紅與黑》,一直看到手電沒有電,才意猶未盡地睡下。

早晨起來帥子睜開眼,躺在炕上盤算瞭一會兒,決定以看病號的名義,到牛鮮花傢探個虛實。到瞭牛鮮花傢院門口,就見一輛自行車支在那兒,他猶豫瞭一下,還是走進瞭院子裡。平時守在院門口的大黃狗不見瞭,院子裡也沒有人。帥子來到牛鮮花住的屋子窗外,朝屋裡張望著。見牛鮮花躺在炕上,身上蓋著被子。

郝支書站在炕前正手舞足蹈跟牛鮮花說話,講小靳莊的十件新事,辦起政治夜校、培養貧下中農理論隊伍、貧下中農登臺講歷史、大唱革命樣板戲、成立業餘文藝宣傳隊、開展群眾詩歌活動、辦圖書室、講革命故事、開展群眾體育活動、移風易俗破舊立新。

牛鮮花言不由衷地說,人傢那裡的人有才。郝支書朝牛鮮花跟前湊瞭湊,壓低聲音說,其實是個挺窮的地方,窮樂和唄。公社研究瞭,說要不折不扣地學習人傢的經驗,過瞭年準備搞會演,要求各大隊都要成立宣傳隊。他要牛鮮花抓抓這事兒。牛鮮花一聽就急瞭,忙擺手推辭說她哪有那章程!

郝支書也急瞭:“你扒拉扒拉手指頭數數,咱大隊有數的幾個破頭爛蒜,你不行誰行?就這麼定瞭!”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推辭瞭。我看,要成立宣傳隊,那得依靠知青,我看帥子就是個人才。”

“人不人才的你看著辦,就交給你瞭。”郝支書放權說。

“你當書記的可得支持我的工作。”

“沒問題,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可別亂花。”說著轉身要走,剛走瞭幾步,停瞭下來,“哎,你剛才說誰?帥子?就是那個帥紅兵?才放回來的?”

一說到帥子,郝支書慎重瞭起來,說公社讓註意階級鬥爭在知青點的新動向,知青點裡傳講不健康故事的風氣又有所抬頭,正傳講一本叫《紅與黑》的書,作者是什麼湯來著?疙瘩湯?

牛鮮花“撲哧”一聲笑瞭,說叫司湯達。郝支書一拍大腿說:“對對對,就是他。哎,你怎麼知道的?”

“以前報紙上批判過。”牛鮮花打瞭個愣神,掩飾道。

郝支記對帥子沒好印象,說他有前科,嫌疑重大,得趕緊破案。牛鮮花暗吃一驚,忙替帥子打掩護,說年輕人犯瞭點錯誤不能就一棍子把人傢打死呀,沒有證據可不能亂猜疑!

郝支書哼瞭一聲:“狗到天邊改不瞭吃屎。這陣子他老毛病沒犯?那張嘴不胡咧咧瞭?我真想給他那張嘴戴上嚼子。”

牛鮮花說:“他回來以後挺好的,不大愛說話瞭,就知道悶頭幹活。其實他這個人打眼看去頭上長角,身上長刺,其實心裡就是一汪水兒,一眼看到底兒,沒那麼壞。”

郝支書盯著她,話裡有話地笑著說牛鮮花包庇帥子。牛鮮花有點急瞭,說她講的是實情,她跟帥子無親無故,包庇他幹什麼?郝支書忙說他是開玩笑,他希望牛鮮花病一好趕緊行動,把傳書的事兒查它個水落石出!

聽到這兒,帥子躡手躡腳地轉身跑瞭,一口氣跑回瞭知青點。知青點正在開早飯,帥子一頭鉆進食堂,累得呼呼直喘,他一屁股坐在瞭一張空凳子上。

劉青走瞭過來,遞過一碗高粱米飯,關切地問他去哪兒瞭。帥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哪裡還有心思吃飯?他將郝支書要查傳講《紅與黑》的事給大傢夥說瞭。

“查就查唄,咱給他來個死不承認就完瞭。”李占河滿不在乎地說。 趙春麗裝傻說:“《紅與黑》是什麼?沒聽說過呀。”“聽說有這麼本書,美國作傢寫的吧?帥子,你看過?”大龐也走起瞭這個路數。帥子搖瞭搖頭:“我也沒看過。”

大龐一本正經地說:“還是的,咱都沒看過,就別說傳講瞭,你說呢?帥子。”

知青大華沒聽過帥子講書,就說:“我看咱也別裝瘋賣傻瞭。上邊要是真查下來,好漢做事好漢當,誰講瞭,誰聽瞭,主動承認,別連累大傢。”

沒參與這件事兒的人馬上應和:“反正咱是良民,跟這件事不挨邊。”

帥子一聽,火瞭:“什麼玩意兒!聽書的時候都怎麼說的?出事瞭都他媽的裝好人,還有沒有良心瞭!”劉青也火瞭:“都太缺德瞭吧?老虎凳還沒上,就一個個當甫志高瞭!你們都敢說沒聽過?小人,都是些小人!”

大傢都低下瞭頭,食堂裡一片沉默。

一直沒有開口的兔子突然站瞭起來,高聲罵道:“別他媽一個個都在這裝孫子!誰要是把帥子給裝進去,我和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兔子說話算話!不信咱就試試!幹什麼呀,聽故事的時候一個勁兒地抬帥子,出瞭事一個個先把自己擇巴幹凈,這樣的人最他媽操蛋!誰敢這樣做,我們就一塊孤立他,狠狠地打擊他!把臟水全往他頭上潑!”

這時能說這話,真夠朋友,帥子感動得眼圈滿是淚。

事後帥子悄悄找劉青商量,他說看樣有人要叛變,怎麼辦?劉青餘怒未消,一個勁地罵知青們是忘恩負義的東西。帥子煩瞭,說這樣就是罵破天去也沒用,他催著劉青想辦法。劉青沉吟片刻出瞭個餿主意,她讓帥子去牛鮮花傢探探風聲,如有必要就將事情推到大龐身上,他是點長,是他指使的。其他人的工作她來做,為瞭自保,要先下手為強。

帥子有些猶豫,說那樣有點不仗義。劉青義憤填膺地說:“他們誰仗義瞭?你不咬他們,回過頭來他們就會咬你。我看瞭,好心不得好報。”

帥子又一次到牛鮮花傢,可他進不去院子瞭,平時守在院門口的那隻大黃狗回來瞭,沖他惡狠狠地叫著,齜著白森森的牙,很想咬下一塊肉去。帥子站在大門喊:“牛大叔,牛大嬸,我是帥子啊,你傢大黃今天怎麼六親不認瞭?出來攔著你傢的狗啊!”

一會兒牛鮮花扶著門框出現在屋門口,沖大黃狗喊瞭一嗓子:“大黃,滾回去!”

大黃狗夾著尾巴回窩。帥子直納悶,問大黃這是怎麼瞭,翻臉不認人。看來牛鮮花真是病瞭,她有氣無力地說,她爹媽不在傢,大黃對外人就特別兇。牛鮮花讓帥子進瞭屋,她無力地倚靠在炕邊。帥子關切地叫瞭聲“牛姐”,被牛鮮花白瞭一眼,他趕緊端正態度,噓寒問暖,牛鮮花懶洋洋支應著。帥子說他學過中醫,可以替牛鮮花號號脈。牛鮮花一聽這話就笑瞭,帥子滿臉嚴肅地說:“你別不信,我有個同學叫王華盛,我們倆可鐵瞭。他爸就是市裡大仁堂坐堂的國醫王棟國,大名鼎鼎。他教過我號脈,來,我給你號號脈。”

牛鮮花將信將疑地伸出瞭手。帥子捉過牛鮮花的腕子,一邊號一邊說:“這要是在舊社會,我不會這麼號脈,那要用一根紅線拴著你的手腕,我把著紅線的一頭號脈。”

牛鮮花奇怪地問為啥,帥子說男女授受不親嘛。南郭先生露出瞭馬腳,他捏著牛鮮花的手背號脈。牛鮮花看出破綻,說像他這樣號脈的,還是頭一回見。帥子隨機應變,忙解釋說,人傢王棟國是國醫,給張作霖看過病呢,這是他的獨門絕技。他邊說邊觀察牛鮮花的神色。他裝模作樣沉吟片刻,說從脈象上看,牛鮮花染瞭風寒,他給開服湯藥喝喝看。牛鮮花哪裡信得過他這二把刀,搖頭說不必麻煩,她喝碗薑湯發發汗就好瞭。

牛鮮花問帥子找她有啥事。帥子說,就是想匯報一下思想。另外想打聽一下縣裡最近有啥精神,給知青點傳達,讓大傢精神一回。牛鮮花察覺出帥子想探她的口風,高深莫測地看瞭他一眼說:“你還用精神?六精八怪的。”

帥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嘿嘿笑著。牛鮮花讓他給拿過枕頭墊上,等躺舒服瞭,她才話裡有話地說:“你呀,平時挺會說話的,有時候嘴也挺硬的,可一到關鍵口就露怯。依我看,你最大的缺點就是脆弱,性格脆弱。”

帥子一個勁兒點頭表示贊同:“一針見血,我就這個缺點。”

“這可不好。咱鄉下人有句俗話,咬人的狗不露齒,人這一輩子還能不遇到幾回事?遇到事要咬住牙,刀按脖子也不松口,咬住瞭牙就能挺過去,咬不住呢?倒黴的事就會一樁接一樁跟著來瞭,為什麼?黃鼠狼專咬病鴨子,這都是有數的。明白我的意思不?”牛鮮花點撥道。

帥子搖瞭搖頭說沒明白。牛鮮花長嘆瞭一口氣說,那就慢慢悟吧。嘴是惹禍的根苗,話到嘴邊留三分,以後要管住自己的嘴,別老胡咧咧。

帥子溫順地點點頭。也許是因為生病氣虛,牛鮮花變得傷感嘮叨起來:“唉,你們知青不是林子裡的鳥,早晚都要回城,要想順利地回城就不能出事。你爹媽在傢盼著你,你傢的情況我都知道,你是獨子,傢裡將來要靠你扛大梁。你爹媽也不容易,別讓他們失望啊。”

這話觸到瞭帥子的心尖上,他眼裡含淚:“牛姐,你真體諒人。”

牛鮮花心裡一動,異樣的感覺讓她有些慌亂。她忙轉移話題問帥子,要是讓他弄個宣傳隊,他能舞得轉嗎?這事兒對帥子是小菜一碟,他興奮地滿口應承下來。

帥子走後,劉青的心始終懸著,她坐臥不寧,想瞭一會兒,決定去老地方等帥子。遠遠的,她見帥子低著頭若有所思慢慢地走,心裡“咯噔”一下,忙趕過去叫他,問談得咋樣?帥子嚇瞭一跳,說牛鮮花沒說別的,隻是一再叮囑他,關鍵時候要咬住牙,刀按脖子也別松口。劉青松瞭口氣說:“她想保護你,看樣子這道坎兒不難邁過去。”

劉青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個蘋果遞給帥子,帥子接過來“嘎嘣”就是一大口,邊吃邊說:“看樣子查還是要查的,到時候你不會把我交代出來吧?”

劉青柳眉倒豎,沖著帥子胸脯上打瞭一拳:“胡說什麼!我就是德瑞拉夫人,又傻又執著,你可別學那個於連。”

帥子把臉湊到瞭劉青面前,嬉皮笑臉地說:“好好看看,我像於連嗎?是個有野心的人嗎?”“就怕環境變瞭人也變……”劉青擔憂地說,“哎,你看!”

帥子順著劉青的目光望去,就見遠處大龐和趙春麗在野地裡說說笑笑朝壩子外走去。帥子納悶地說,荒郊野地的,他們要去幹什麼?劉青望著他意味深長地問:“你說呢?”

出瞭村子又走出瞭一段路,大龐向周圍看瞭看,四下裡無人,他伸手一把攬住瞭趙春麗的腰。

“你幹什麼啊?別讓人看見。”趙春麗有些不好意思。大龐說:“放心吧,這兒沒人。”趙春麗扭頭看瞭看,果真如此,就不再扭捏瞭。

“春麗,你真像德瑞拉夫人,又多情又端莊,沉靜的時候像一灣清澈的湖水,奔放起來像滾滾的波濤。遇見你是我一生的福分,還真得感謝上山下鄉運動呢。”

“得瞭吧,又給我灌迷魂湯。”趙春麗嬌嗔道。“我說的都是心裡話,我會愛你一輩子的。你呢?”大龐直勾勾地盯著趙春麗的眼睛問道。趙春麗嫣然一笑:“我也是。”

“還記不記得於連第一次約會德瑞拉夫人那段描寫?”

趙春麗點點頭。大龐放開喉嚨,大聲朗誦著:“於連不等到天完全黑下來,就把嘴湊近德瑞拉夫人的耳朵,對她說,夫人,夜裡兩點鐘,我要到您的房裡去,有件事我得跟您說。當時他的心情很矛盾,他彷徨、猶豫,雖然被德瑞拉夫人明確地拒絕瞭,但他不願意在他心愛的人面前表現出軟弱。夜深瞭,他打開門,抖得厲害,他沒有穿鞋,來到德瑞拉先生的門前……終於,他忍受著比受死還要大一千倍的痛苦,進入通往德瑞拉夫人的房間的那條小過道。他伸出顫抖的手推開門,弄出瞭可怕的聲響。屋裡有亮,壁爐下點著一盞通宵不滅的燈。”

“德瑞拉夫人看到他進來,猛地跳下床。瘋子!她喊道,亂瞭一陣。”趙春麗接過碴兒,和大龐一起朗誦。

“然而於連想,討不到一個如此迷人的女人的歡心乃是不幸中最大的不幸,他對她指責的回答是跪在她腳下,抱住她的雙膝,他哭瞭……”

“於是於連得逞瞭……大龐,別說瞭,我受不瞭啦!”說著趙春麗蹲瞭下來。“別停下來呀,還有好遠的道呢。”大龐催促道。

趙春麗可憐巴巴地看瞭大龐一眼,撒嬌說她走不動瞭。大龐意氣風發,哈下腰把趙春麗背瞭起來,在雪野裡狂奔起來。

兩人來到公社醫療站,到瞭門口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肯進去。“春麗。”大龐央求說,“還是你進去要吧,我一個男的怎麼好張開口呢?”“那是你們男人用的東西,我也不好開口啊。”趙春麗為難地說。

“男人用的不假,可我要是去要危險太大。你想啊,人傢問,你結婚瞭嗎?我怎麼回答?說結瞭,人傢能信嗎?一打眼就會看出我是知青,我這麼大的男知青結婚不可能。”

“人傢也會看出我的身份呀。”

“女知青就不一樣瞭,有好多女知青早早的就和農民結婚瞭。”

“不行,我丟不起那個臉。”

大龐急瞭:“那你說怎麼辦吧!”趙春麗唧唧歪歪地說:“你們男的就知道痛快,一點也不想負責任。”“不是不想負責任,這裡潛伏著危險,一旦我被人傢識破那可就慘瞭。”大龐誠懇地說。

趙春麗被說得沒有主意瞭,大龐沉思瞭片刻說,先找個地方吃飯,邊吃邊想辦法。兩人興沖沖趕到全公社唯一的飯店“代代紅”門口,頓時傻瞭眼,飯店掛著牌子:今日停止營業。

大龐急瞭,脫口罵道:“我操,趕瞭四十裡路又碰到停業,倒瞭八輩子黴瞭!”

又累又餓連帶著氣不順,趙春麗的小姐脾氣上來瞭,她一屁股坐到臺階上,哭瞭起來:“本來想打打牙祭,怎麼就趕上這麼個點兒?餓死我瞭!”

大龐拿出男人的派頭,使勁兒敲起門來,“開門,開門!”見門裡沒有動靜,他就從道邊撿起一塊磚頭要砸門。

正在這時,飯店值班老頭把門打開條縫兒,從裡面探出頭來,呵道:“幹什麼?急著投胎呀!”

大龐怒氣沖沖地質問:“你們憑什麼今天關門?”值班老頭也是一肚子的氣:“我們憑什麼不能今天關門?”

“今天不是星期天,你們就不應該關門!”

“誰規定飯店必須星期天關門?星期天客多,我們從來不關門。”

“我問你,你們是不是為人民服務的?”

老頭噘著嘴說:“沒的說。”

“這不得瞭?現在人民餓瞭,需要吃飯,你們就得為人民服務!”

“那我問你,我們是不是人民?你敢說不是嗎?不敢吧!人民需不需要休息?也需要吧!這裡的人民經營飯店,人民需要休息瞭,不停業怎麼辦?能讓不經營飯店的人民隨便來吃飯嗎?你說呢?小樣兒,我是我們飯店理論組的,還和我擺理論,理論死你!”

趙春麗一見兩人說僵瞭,趕緊在旁邊說小話:“大叔辛苦瞭。這麼回事,我們是從月亮灣來的人民知青,到人民公社辦事。走瞭四十多裡路,餓得不行瞭,來到人民的代代紅。麻煩您瞭,能不能賣點吃的給我們。要是不吃飯恐怕沒力氣走回去瞭,求求人民的大叔瞭。”

老頭說:“這姑娘說話我願意聽。這樣吧,飯店還有點剩飯菜,要是不嫌棄就賣給你們吧。”趙春麗趕緊點頭哈腰說:“謝謝大叔。”

值班老頭回屋拿來飯菜。大龐討好說:“同志,你看,大冷的天,有沒有酒賣給我們點兒?”值班老頭樂瞭:“嘿,讓進屋暖和暖和還就上炕瞭。果燒行嗎?”大龐趕緊說:“是酒就行。”

值班老頭又回屋拿來一瓶果燒。趙春麗從棉襖兜裡掏出錢來,塞進值班老頭的手裡:“大叔真是人民的好大叔,謝謝瞭。”

他們沒地方去,就坐在臺階上吃喝起來。趙春麗埋怨道:“唉,白跑瞭一趟。都怨你,等不得瞭,急什麼急?早晚還不是你的?”

“你不急?吭哧吭哧的難受樣,還不是為瞭你?”

趙春麗笑瞭:“我吭哧我的,關你什麼事?”“嘁,是你自己的事嗎?”大龐一臉認真。

吃飽喝足,飽暖思淫欲。大龐沒事兒眼睛開始滿大街亂踅摸。他看見一個長得精瘦知青模樣的人從公社醫療站出來,頓時有瞭主意,他滿臉堆笑,沖瘦知青招瞭招手喊:“哥們兒,過來!”

瘦知青走過來,看瞭他倆一眼,又看瞭看臺階上的酒菜,說道:“哥們兒,挺滋潤啊,有吃有喝。”大龐趕緊讓出位置說:“來,一塊兒喝點。”

瘦知青一點兒也不客氣,坐瞭下來,連連稱謝。趙春麗熱情地把酒瓶子遞瞭過來,問是哪個知青點的。瘦子說是宋爐的,老病號瞭。大龐朝醫療站努瞭努嘴,問他裡面有熟人嗎?瘦子邊吃邊說有,想泡診斷書?

大龐說,他們生產隊有對才結婚的,不想馬上要孩子,想要些那玩意兒,不好意思在隊裡要。知道他倆到公社辦事,就托他們幫忙要點。他們沒考慮就答應瞭,可來瞭卻不好意思張口。

瘦知青狡黠地哧哧笑著,問要多少?他包圓瞭。大龐心花怒放,緊著張羅瘦子吃喝。瘦子喝瞭一大口酒,乜斜著兩人說:“小心點好。我們點有一對兒,傻帽兒,光顧快活,整出大肚子瞭,沒法在點裡呆,雙雙轉點瞭。”

趙春麗趕緊否認:“你別理會錯瞭,我們是替別人要的。再喝點,吃菜呀。”

“我知道。”瘦知青毫不客氣地狠吃狠喝瞭一大通後,抹抹嘴,“好瞭,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們整。”說著站瞭起來,朝公社醫療站走去。

等瞭好一會兒,瘦知青也沒有露面。趙春麗有些沉不住氣瞭,問道:“怎麼還沒出來?出事瞭?”“不會吧,頂多就是個不給罷瞭。我去看看。”大龐等不及瞭,走進醫療站去看。時間不長,滿臉沮喪地回來,恨恨地罵道:“媽的,叫這小子騙瞭,從後門溜瞭。”

趙春麗也生起瞭氣,罵道:“熊玩意兒,到這兒騙吃騙喝來瞭。”“今天不能白來,怎麼也得想辦法把東西要出來。”大龐不甘心地說。趙春麗問:“說得容易,怎麼要?”

這時一隻臟得要命的狗跑瞭過來,想爭吃臺階上的剩菜。大龐趕緊趕狗,他看著臟狗靈機一動,猛地一拍大腿:“我又有辦法瞭。”

趙春麗不滿地白瞭他一眼:“你還能有什麼好辦法?”

大龐想出瞭個好使的熊點子,他弄瞭些浮土,往自己和趙春麗頭上、身上好一通揚撒,裝扮成瞭一對兒土得掉渣的農村夫婦,走進瞭醫療站。

大龐學著當地土話,逮著一個護士問:“大夫,俺跟你打聽個事成嗎?”“有什麼事,說吧。”護士趕緊向後退瞭幾步,不耐煩地說。大龐故意扭捏地說:“大夫,俺不好意思開口呢。”趙春麗在旁邊也扭扭捏捏地說土話幫腔:“可不嘛,張不開口呢,臊死個人哩。”

護士白瞭二人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們不開口,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事?”大龐吞吞吐吐問:“大夫……你說吧,兩口子結瞭婚,睡在一塊,是不是就要生出小人兒?”

護士說:“那當然瞭,隻要是在生育期,發生性關系,生殖系統也沒問題,就有可能懷孕。哎,你們連這都不懂還結什麼婚?瞎胡鬧!”

趙春麗埋怨起大龐來:“你看看,我說嘛,咱分開睡,你就是死活不同意。這不,大夫也說瞭,睡一塊就有小孩哩,俺不和你睡瞭。”大龐急瞭,和趙春麗吵瞭起來:“兩口子不睡一塊還叫什麼兩口子?俺白下瞭彩禮把你娶傢來啊?”“咱可是成親前就說好瞭的,結婚歸結婚,頭三年俺不要孩子。”趙春麗也急瞭,嗓門老高地喊著。

“好好好,我聽明白瞭,”護士煩瞭,沒好氣地說,“你們是結瞭婚的夫婦,暫時不想要孩子,是吧?”

“嗯,還是大夫,讓你說對瞭。大夫,你說這事可怎麼辦啊?俺倆結婚快半年瞭,就為這,她一直不讓俺碰她的身。不怕你笑話,到如今俺媳婦的褲腰和衣服還縫在一塊呢,再不打開就要捂出蛆瞭。”大龐一臉焦急。

護士讓他給逗樂瞭,咯咯笑著說:“叫你倆樂死瞭,你們可以采取避孕措施呀。”

“避孕?怎麼避?”

“方法多瞭,女的可以用膜,也可以用藥;男的可以用套,用套比較方便,隻要操作得當,安全系數比較高。”

趙春麗恍然大悟道:“哦,用套就可以瞭?俺怎麼就沒想到呢?俺會縫套,大夫,打聽一下,用什麼佈縫呢?”

護士讓他倆的無知逗樂瞭,笑個不停:“什麼佈也不行,得用膠皮的。”

大龐著瞭急:“膠皮?到哪兒淘弄膠皮?俺那大山裡吧,除瞭自行車內胎見不到膠皮,咋整?”

“唉,看來偏遠山區計劃生育工作還是個死角啊。告訴你們吧,這種套叫避孕套,是免費發放的。給,拿去用吧。”護士說著找到避孕套,給瞭大龐一大盒。

“這玩意兒?管用?”趙春麗不放心地問。

“放心吧,我給你們的東西,保證管用。”

“怎麼用?”大龐問道。

“不會看說明?”

大龐看瞭看說明,著急地說:“俺不識字啊。”

“要瞭命瞭。你,女的,跟我進屋裡,我對你細說說。”

在回知青點的路上,兩人回味著剛才的表演,樂壞瞭。

“大龐,你真有才,”趙春麗笑著說,“老農叫你裝得太像瞭,土得掉渣。”

“你農村小媳婦裝得也很像。”

趙春麗拂瞭拂頭上的浮土,又使勁兒拍瞭拍上衣和褲子說:“咱們身上臟毀瞭,真是賠大瞭。”“也不算賠,”大龐炫耀地舉起那一大盒避孕套,“咱們淘弄來瞭這個,夠本瞭。”

正說著,突然天下起大雪來,天地白茫茫成瞭混沌一片,他們迷路瞭。兩人南北不分地走瞭好半天,走到瞭一棵大樹下。趙春麗累得呼呼直喘,央求道:“大龐,我走不動瞭。”

“走不動瞭?那就歇歇。”大龐也走累瞭。兩人就在大樹下坐瞭下來。大龐好奇地問趙春麗,大夫將她叫到屋裡,都說瞭些啥,出來時滿臉通紅。趙春麗低頭哧哧笑著,就是不說話。大龐急瞭,就摟著趙春麗撓她癢癢,趙春麗春心蕩漾,對著大龐的耳朵耳語瞭一番。大龐將信將疑,趙春麗紅著臉認真地點瞭點頭。

大龐心裡火燒一般,他緊緊摟著趙春麗,一邊充滿深情地輕聲叫“春麗”,一邊把她輕輕放倒在地上,兩人冒著大雪寬衣解帶瘋狂瞭起來……

事畢,大龐給趙春麗系扣子,要拉她起來。卻發現她起不來瞭,衣服竟然被凍在雪地上。趙春麗不樂意瞭,埋怨道:“都怪你,你的膽子也太大瞭!”

大龐連連道歉,哄她說:“怨我,怨我。”好不容易才把趙春麗拽瞭起來。趙春麗又一屁股坐瞭下來:“大龐,累死我瞭,我不走瞭,想死在這兒。”

大龐又把她硬拽瞭起來:“胡說些什麼!不走咱倆就會凍死在這兒!聽話。”“你背著我。”趙春麗撒嬌說。大龐憐愛地說:“你個傻瓜蛋,背著你我出點力,可身上暖和,而你要凍死的。咱們至少還有三十多裡路要走,天亮前無論如何要趕回去!”

這時雪停瞭,他們終於認出瞭回去的路。大龐連拖帶拽拉著趙春麗,踩著厚厚的積雪,艱難地向前跋涉著。

傍天亮,他倆終於累得鼻青眼腫地趕回瞭知青點。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龐和趙春麗自覺兩人關系處得隱秘,其實點裡的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瞭。他倆回來,沒人發賤去問他們上哪兒去瞭。

第二天知青點食堂開早飯的時候,趙春麗一改往日的狼吞虎咽,眼瞅著飯直發愣。坐在旁邊的劉青推她一把問:“快吃啊,愣什麼神?有心思瞭?”說著瞅瞭大龐一眼。

趙春麗剛要發急,食堂門一開,牛鮮花走瞭進來。她看瞭看大傢,打招呼道:“嗬,吃飯呢。”大龐趕緊問:“一塊吃點?”“不瞭,我才放下飯碗。”牛鮮花清瞭一下嗓子,“有件事對大夥說說,傳達一下最近公社一個會議的精神。”

兔子鼓起掌來:“歡迎大隊長給咱們精神精神。”大夥一起鼓起掌來,“啪”、“啪啪”不知是歡迎,還是反感,巴掌聲亂響一氣。

“最近吧,在咱們公社有一棵草長得挺瘋啊。什麼草,大冬天還瘋長?隻能是毒草!是一本書,書名就叫《紅與黑》。”

帥子偷偷和劉青對瞭一下眼神,兩人有些局促不安。

“據我所知,這本書是十九世紀法國資產階級作傢司湯達的代表作,它描寫瞭一個叫於連的貧窮的青年野心傢,不擇手段,利用色情和陰謀躋身上流社會的故事。書中大量充斥著資產階級的個人奮鬥理念,大肆宣揚資產階級的人性論,愛情觀。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書裡有大量的、露骨的色情描寫,具有很強的腐蝕性。我相信,任何一個青年人看過這本書都會中毒,深深地中毒。其實在我看來,這本書真正的毒素不是在於色情的描寫,而在於作者是懷著欣賞、同情的心態歌頌資產階級的個人奮鬥精神,對於連無恥的不擇手段地向上爬的行徑充滿同情,甚至是歌頌……”

大傢驚奇地看著牛鮮花,對她真是刮目相看,大傢低聲議論起來。大龐小聲對趙春麗說道:“不得瞭,牛隊長怎麼對這本書這麼瞭解……”帥子更是感到驚奇,對劉青悄聲嘀咕道:“分析得還挺深刻,她好像看過這本書。”

看著大傢反響強烈,牛鮮花自覺說露嘴瞭,趕緊往回收:“當然瞭,這本書我沒看過。以上的分析,是從上面傳達文件裡聽到的。我要說的是,有跡象表明,這棵毒草已經在咱們點生瞭根,如果不及時鏟除可不得瞭,就會帶來嚴重的後果。公社對此很重視,責成我在咱們點徹底清查!”

食堂裡的氣氛緊張瞭起來。

“好瞭,上級的精神我就傳達到這裡。下邊我就把你們分成幾個組,要大傢互相揭發清查。”

“牛隊長,點裡還有學大寨修梯田的任務,揭發清查能不能放到晚上收工以後?”大龐問道,他想來個緩兵之計,在揭發清查之前,先在背地裡統一一下知青的思想,以防被各個擊破。

牛鮮花嚴肅批評道:“隻有抓革命才能促生產,你掂量一下哪頭輕哪頭重?”

“好吧,聽大隊長的。”大龐滅火瞭,他不情願地嘟囔著。

吃完早飯,劉青和一個叫荊美麗的女知青,憂心忡忡地去瞭帥子的屋裡商量這事兒。“帥子,我看這回牛隊長來勢洶洶,問題挺嚴重。”劉青直奔主題。

荊美麗也是帥子說書的聽眾之一,憂心忡忡地說:“是啊,看樣牛隊長已經掌握瞭不少情況。帥子,你要小心瞭。我們好說,就是有人揭發瞭,頂多是個受害者,你可是販毒的啊。”

帥子蔫頭耷腦地說:“唉,問題的嚴重性出乎意料,這可怎麼辦?”

一時間知青點每一間屋子都在商量對策。

“兔子,你看這事怎麼辦?”李占河問同住一屋的兔子,“看樣子牛鮮花已經掌握瞭一切,這件事早晚得敗露。”

兔子的態度非常堅決:“別人怎麼對付我不管,我可要對得起良心。我還是那句話,誰要是在這件事上不仗義,把帥子給抖摟出去,我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兔子說話從來都是算數的,不信就試試!”

李占河試探道:“咱們沒有必要給帥子當犧牲品。其實都怨帥子,那本書他自己看瞭就看瞭唄,誰也不知道,可他說這麼好那麼好,把大傢胃口吊得高高的。讓他講書,他又賣關子,又提條件。你看看那兩天,我的媽呀,把他寵興的!”

兔子火瞭:“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叛變,我就先整死你,不信你試試!”

“我不會叛變的,做人要有良心……”

兩人正說著,屋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知青探進頭來說:“哎,李占河,兔子,大隊長叫你們組到食堂去。”

兔子胸脯一挺,擺出一副上刑場就義的革命豪情:“該咱們過堂瞭,走。”

按牛鮮花的要求,大龐領一組知青在趙春麗住的屋子裡,搞揭發清查。“這件事怪瞭,按說保密搞得挺好的,怎麼就走漏瞭風聲呢?”大龐納悶地問。“是呀。”趙春麗皺起瞭眉頭,“帥子每回講書都放瞭流動哨,也沒有外人啊。”

大龐一拍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道:“你說外人我想起來瞭,有一回帥子的一個朋友,叫什麼來?對,呂志廉,串點住咱這兒一宿,肯定是他走漏瞭風聲!”

眾人異口同聲,都說肯定是串點的那個知青走漏瞭風聲。

“我說嘛,不會是傢神鬧傢鬼。怨誰?當時我不同意留那個外號叫‘鍋簾子’的住,帥子差點和我翻瞭臉,說他擔保不會有事,他這是自作自受。”大龐說。“那可就對不起瞭,事兒是他自己惹的。”趙春麗說完這話,眾人和她一樣,頓感輕松起來。“對,自己拉屎自己揩屁股!”大華說。

大傢開始七嘴八舌倒起戈來:“不是咱們不夠意思,這件事弄不好會影響咱們招工回城。”

“再說咱們是被誘騙的,當時帥子說是講個有意思的故事,咱們就稀裡糊塗地去聽瞭。一聽才知道是講瞭些烏七八糟的,當時把我臊的,恨不得找個耗子洞鉆進去。”

“其實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又不好意思立馬走人,聽瞭一會兒就睡瞭,他講瞭些什麼我根本就沒聽進去。”

趙春麗強調說:“我也不感興趣,他講瞭一會兒我和大龐就躲出去瞭。”

大龐最後給大傢定下瞭調子:“這件事咱們得統一口徑,咱們是受騙者,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

大夥齊聲應和:“對,反戈一擊有功!”

李占河等人被牛鮮花安排在食堂交代揭發問題。“說吧。”牛鮮花就像是個法官,居高臨下地盯著李占河等人,“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清楚,是自己的責任不要往外推,也不要包庇別人。”

李占河一臉誠懇地說:“大隊長,我們不敢隱瞞。不錯,點裡的確是有人傳講《紅與黑》這本書。開始我們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經過大隊長上綱上線的分析,我們的思想豁然開朗……”

兔子一看李占河搶先開瞭口,怕在牛鮮花眼裡表現落後,趕緊插瞭一句:“茅塞頓開。”

“我們認識到,這是階級敵人的陰謀,是資產階級在和無產階級爭奪下一代。他們妄圖和平演變我們青年一代,手段何其陰險,其用心何其毒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資產階級眼看你們老一輩無產階級心紅眼亮,堅不可摧。於是,他們罪惡的黑手伸向瞭我們青年一代,他們用糖衣裹著的炮彈向我們轟擊,轟,轟,一炮跟著一炮,太猖狂瞭。”兔子在旁邊幫腔,兩人一唱一和。

“然而,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我們要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

“他們簡直是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

“我們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

“東風吹,戰鼓擂,無產階級怕過誰?”

“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用毛澤東思想武裝瞭頭腦的知識青年眼明心亮,經得起血與火的考驗!”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裡埃。”

“我欲因之夢寥廓,芙蓉國裡盡朝暉。”

“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

兩人越說越跑題,後來到瞭驢唇不對馬嘴的程度。牛鮮花忍瞭又忍,最後實在是忍不住瞭,打斷瞭他倆的話:“好瞭,這裡不是毛主席詩詞朗誦會,咱們還是撈幹的吧。接著揭發,點裡誰傳講過《紅與黑》?兔子,你不是老插嘴嗎?這個問題你先回答。”

“大隊長,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對,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這回輪到李占河插嘴瞭。

牛鮮花看瞭看兔子:“這樣吧,你先回自己的屋吧。”兔子如釋重負地答應瞭一聲,聽話走瞭。牛鮮花等兔子走後,不再問李占河什麼,隻是長時間地盯著他看。看得李占河心裡直發毛,他不放心地四下看瞭看,確認食堂裡就他們兩人,這才悄聲說:“牛隊長,剛才我不敢說,確實是帥子。”

牛鮮花鄭重地說:“說話要負責任,不能信口胡來,也不能看他有過這方面的問題就落井下石,要實事求是。”

“絕對是帥子。”李占河語氣堅決地說。

“真的是他?那他圖的是什麼?”

“你都不知道,這裡的道道可多瞭,圖的是門票收入啊。”

“門票收入?有這事兒?”

“確有這事兒。”李占河朝牛鮮花跟前湊瞭湊,壓低瞭嗓音說:“帥子書不白講,每聽一回必須給他上供。”

“上什麼供?”

“沒有一定之規,好吃好喝的也行,好用好玩的也行,比如罐頭啊,餅幹啊,炸醬啊,軍帽啊,軍用皮帶啊。真的要是一貧如洗,他有優惠政策,替他洗洗臟衣服、臭襪子、臊褲衩也行。”

牛鮮花強忍住笑,板著臉故作氣憤地說:“他這是剝削!”

“可不是嗎,比他媽的黃世仁還狠毒,比劉文彩還貪婪,比南霸天還霸道,比座山雕還陰險,叫他剝削慘瞭!” 李占河順著牛鮮花的桿兒往上爬,義憤填膺起來。“還有,他還放高利貸,手頭沒有現貨可以賒賬,賒瞭賬還要立字據,高利息。利息可高瞭,驢打滾兒的利。”

“怎麼個驢打滾兒?”

李占河說:“你比方說今晚去聽書,聽書就得買票吧?手裡沒貨水怎麼辦?他說,可以打欠條呀。明明門票是一袋點心,第二天就得還一袋半。太狠毒瞭,許多知青被他剝削得負債累累,有的已經傾傢蕩產。”李占河竟然抹起瞭眼淚。

兔子回到瞭屋裡,認為自己沒有事兒瞭,剛想喘口氣兒,心又提到瞭嗓子眼兒。他是剛逃出狼嘴,又入虎口。石虎子正威嚴地坐在那裡等他呢。

兔子趕緊討好地笑瞭笑,叫瞭聲“石連長”。石虎子的臉繃成瞭石頭蛋子,一點兒也不給兔子開面。兔子小心翼翼地望著石虎子,免得惹怒他。石虎子旁敲側擊讓兔子檢舉揭發,兔子裝傻充愣打太極,兩人暗暗較上勁瞭。石虎子惱瞭,狠狠一拳打在炕上說:“看樣子你要頑抗到底瞭。”

兔子脖子梗著說:“你越說我越糊塗瞭。”

“聽說你要為帥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你聽誰說的,我越來越糊塗瞭。”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石虎子從兜裡掏出一張紙,在兔子面前晃瞭晃, “你傢裡的情況我非常同情,大隊每個支委都知道,關於你回城的問題,大隊一直掛在心上。”

兔子眼盯著石虎子手裡的那張紙,伸長瞭脖子。

“大隊經過研究,決定把你列為第一批招工對象,正好公社知青辦給咱們點兒一個招工名額。”

兔子費力地咽瞭一口唾沫,這誘惑太大瞭,他艱難地說:“我表現得還很不夠。”

“現在表現也不晚啊。”

“我一定好好表現。”兔子就差伸手去搶那張紙瞭。

“這次招工名額是秘密的,工種特別好,上鐵路司機學校。畢業以後呢,就是火車司機瞭,開著火車進北京,去上海,全國各地周遊,多好的活兒啊。說實在的,我都眼饞,你說你怎麼這麼好的命呢。哎,可惜我不是知青,我要是個知青,這次一定和你打個頭破血流,那才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呢。填上吧,快點兒,這次公社要得緊!”說著石虎子把那張紙打開往兔子面前一遞,果然是張招工表。

兔子蒙瞭,呆呆地看著石虎子。

“你看我幹什麼,趕緊拿起填呀!”說著石虎子又遞給他一支鋼筆。

兔子答應瞭一聲,趕緊搶過招工表和鋼筆,他的手哆嗦著,拔瞭好幾次,也沒有把鋼筆從筆帽裡拔出來。石虎子一個勁兒安慰他別緊張。兔子使勁兒喘瞭幾口粗氣,閉眼平靜瞭一下情緒,這才拔出鋼筆,慢慢地填著表格。

“到底是不是帥子幹的?”

兔子停下筆,望著石虎子猶豫著,猶大可是他唾棄的人,他能出賣朋友嗎?

“填呀,你看我幹什麼?我下午就要往公社送表,後天就要體檢瞭。”

兔子眼睛發直,目光呆滯地看著石虎子,內心翻江倒海,這觸手可及的機會正是夢寐以求的啊。

“到底是不是帥子?趕緊填呀,你的眼不近視吧?當火車司機可要有一雙好眼睛……”

兔子臉漲得通紅,身體也哆嗦瞭起來,“是帥子……”這三個字好不容易才從他嗓子眼裡擠出。

石虎子又重復地問瞭一遍,是帥子?兔子鄭重地點瞭點頭。石虎子從兜裡掏出瞭一張紙,讓兔子寫個證明。決心下定,兔子不再猶豫,他很快寫好證明,恭恭敬敬地送到石虎子手裡說:“這是我的揭發材料。”

石虎子面無表情慢慢地一行行看著,兔子小心翼翼地問,揭發得夠不夠,要不要再補充點啥?石虎子點點頭說很好,把證明往懷裡一揣說:“你把那張招工表給我看看。”

兔子聽話地把招工表遞給石虎子,石虎子接過招工表冷笑一聲,慢慢地把它撕瞭,撕瞭個粉碎。

兔子突然明白自己中計瞭,他像傻瞭一樣呆站在那裡。

李占河揭發完帥子以後,牛鮮花又把大龐和趙春麗這一組人叫到瞭食堂過堂。大龐等人態度非常積極,沒等牛鮮花開口問,他們搶先認瞭。

“你們都敢肯定是帥子在傳講《紅與黑》?”牛鮮花問。

知青們七嘴八舌地起誓:“向毛主席保證!”

“龐秀巖,你是點長。問題出現瞭,你為什麼不加以阻止,為什麼不向組織匯報,聽之任之,以至於讓資產階級思想占領陣地?”

大龐一臉誠懇地檢討:“牛隊長,必須承認,作為點長,我對帥子的墮落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牛隊長,你都不知道啊,大龐沒少苦口婆心地做帥子的思想工作。”趙春麗趕緊在旁邊替大龐表白,“大夥兒都可以作證,大龐為瞭這件事差點沒和帥子翻臉,可帥子呢?根本聽不進去,我行我素。”

“沒有辦法,我隻好打入敵營,做點監督工作,盡量讓他少放些毒。”大龐無奈地說。

牛鮮花等人玩的是外圍突破戰術,作為被調查對象,帥子被勒令調查期間隻能呆在自己的屋子裡不準外出,他的親密戰友劉青與之相伴。

帥子和劉青隻能在焦灼煎熬中等待。腳步聲由遠而近,李占河和大華一臉正氣地推門進來。帥子滿臉焦急,趕緊問:“怎麼樣?你們說瞭嗎?”李占河一搖頭,沒說。

“太夠意思瞭。”劉青感激地說。“我們沒供出帥子。”大華說,“把事都推到串點的那個人身上瞭。”李占河接過話說:“是啊,牛鮮花還追問我們,那個串點的是哪個點的?我們都說不知道。追問急瞭,我們就說帥子認識。帥子,到時候你咬住瞭,就說你也不認識他。”

“夠意思。大華,這是你那罐炸醬,還給你吧。”帥子趕緊還人傢的東西。大華堅決不要:“你看你,小瞧人不是?留著吃吧,我還有呢。”

帥子趕緊沖兩人深深作瞭一個揖:“哥們兒,我帥子有禮瞭,謝謝你們掩護瞭我。你們都是沒有問題的人,出身又好,可我是監管對象,你們可別把我毀瞭!”李占河拍瞭拍帥子的肩膀,仗義地說:“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我們是不會出賣弟兄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就放心吧。”大華也跟著給帥子灌迷魂湯。

大傢正說著,大龐探進頭來喊:“帥子,牛隊長叫你呢。”“哎,來瞭!”帥子一步奔到瞭門口。大龐把嘴貼近帥子的耳朵,悄聲說:“帥子,我們都在掩護你,可聽牛鮮花的口氣,不知誰把你出賣瞭,你要挺住,打死也別承認!”

“知道瞭。”帥子答應著,快步走到食堂門口,他停住瞭腳步,做瞭幾個深呼吸後猛地推門而入。

食堂裡隻有牛鮮花一個人,她正在低頭烤火。“牛姐。”帥子叫瞭一聲。牛鮮花沉默不語。“牛隊長。”帥子又叫瞭一聲。牛鮮花還是沉默不語。

帥子有些發慌,趕緊使出懷柔手段說:“你的病好些瞭?出門一定要多穿衣服,要是病反復瞭就麻煩瞭。實在不行就上醫院,西醫還是比中醫來得快。”

牛鮮花像山一樣沉默,帥子盯著她,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過瞭良久,牛鮮花才低著頭出聲瞭:“帥子,你絕對不能再犯錯誤瞭,再犯就把前程徹底毀瞭!”

“我知道,我也不敢犯錯誤瞭。”

“你過去看過《紅與黑》,是嗎?”

帥子搖搖頭,口氣肯定地說道:“沒有,堅決沒有!”

“我是說你肯定是過去看過的,現在無意中給大夥兒講瞭是不是?”

“牛隊長,對毛主席發誓,我過去確實沒看過那本書。”帥子還是在跟牛鮮花耍花腔。

牛鮮花火瞭,她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混蛋!”

大龐等人扒在食堂窗外偷聽。牛鮮花這一嗓子,不但把在屋裡的帥子嚇得一哆嗦,外面的人也被嚇瞭一大跳。大龐感嘆道:“帥子毀瞭,真是的……”說著搖瞭搖頭。劉青恨得咬牙切齒:“我要是知道誰出賣瞭他,活扒瞭他的皮!”

食堂裡,牛鮮花在厲聲審問帥子,問他確實沒看過那本書?帥子一口咬定既沒看過,也沒傳講。牛鮮花似乎是故意誘導,又似乎話裡有話:“講瞭就是講瞭,沒講就是沒講,也不用怕。現在有人說你講瞭,有人說你沒講,講沒講我不能聽一面之詞,你自己把實際情況說出來。”

帥子牙一咬,頭一昂,大聲地說:“沒講!”

牛鮮花站瞭起來,嘆瞭一口氣,無奈地說:“看起來這是樁無頭案子,就到這裡吧。”她披上大衣,走到門口,沒回頭輕聲說:“你們各自說瞭一套,我誰的話也不聽,這件事重在證據。”

帥子醒悟瞭,向牛鮮花投去感激地一瞥。牛鮮花知道知青們在外面偷聽,故意抬高瞭聲音說:“沒有證據那就是誣陷,我絕不容忍!我在縣人保組見得多瞭,什麼冤案沒見過?有老婆告發漢子背後咒罵文化大革命的,有兒子告發老子誣蔑偉大旗手的,我們能因為有人告發就定案嗎?不,哪怕是親人告發,我們也不會輕易相信,我們重的是證據,不會放過一個重案,但也不會搞成冤假錯案!”

牛鮮花的話,清清楚楚地傳到食堂外面,偷聽者除瞭劉青以外,無不惶恐。

大龐悄聲說:“她這是什麼意思?看不明白。”“什麼意思?就是要證據唄。有說帥子講瞭的,也有說他沒講的,證人關系是一比一,定不瞭案。要說帥子講過,得有書為證,他有書嗎?”劉青這回理直氣壯瞭。

大龐低聲叫道:“天地良心啊,帥子沒講過那本書?哪兒說理去!”“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招瞭?”劉青懷疑地盯著大龐。大龐一愣,趕緊否認:“沒有,絕對沒有!”

牛鮮花走出食堂,見外面聚集瞭一群知青,大聲說:“無產階級要懷疑一切,但不是打倒一切,我相信毛主席那句話,有時候真理往往在少數人的手裡!”說完大有深意地看瞭眾人一眼,頭也不回地走瞭。

眾人悄悄議論起來:“哎,你說,牛隊長什麼意思?”

“帥子很有可能被人冤枉瞭,誰這麼沒良心把帥子供出來瞭?”

“咱們中間肯定出瞭叛徒!”

兔子一個人默默地離開瞭知青點,跑出瞭村子,對著結瞭厚冰的月亮河,失聲痛哭起來。

《北風那個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