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剛亮,面如死灰的楊疤瘌就把帥子放瞭。這大大出乎帥子的意料,他怕楊疤瘌反悔,出瞭聯防辦的門,拉著劉青就跑。在回去的路上帥子顯得很興奮,劉青卻面容枯槁、鬱鬱寡歡。
“我以為這回完瞭呢,”帥子如釋重負地說,“誰知道祥子那傢夥真抗打,愣是沒事兒,虛驚一場。”
劉青話不對題,眼睛發直地喃喃自語道:“回去後別吵吵瞭,對咱倆都沒好處。”“我知道。哎?你怎麼一道上總是哭喪著臉?”帥子看著她問道。劉青趕緊勉強一笑:“沒有啊。”她這一笑比哭都難看。帥子起疑瞭:“哎,昨晚上把你叫去,沒難為你吧?”劉青馬上肯定地說:“沒有。”
帥子問,那個楊疤瘌都問些啥?劉青說,就問瞭事情的經過。帥子又問,事後咋沒讓她回去?急得他一宿沒睡。劉青心裡流著血,面兒卻掩飾得跟啥也沒發生過一樣:“哦,我是要回去,可人傢說,既然沒你的事,我們關押你就不合理瞭。硬是趕我走,沒辦法找瞭個大車店待瞭一宿。”
帥子一聽嘆瞭一口氣說:“住大車店還不如待在那裡。咳,這回來縣城不合算,凈遇見倒黴事,以後出門要挑個好日子。”劉青哭瞭,自責道:“都怨我,自己找的。”
正巧路邊有塊石頭,帥子坐瞭下來,說道:“別哭瞭,以後再來一次。走累瞭,坐下歇歇。”劉青聽話地坐在帥子身旁,停瞭片刻,她囁嚅地說:“帥子,咱倆好瞭有一年瞭吧?”
帥子點點頭,劉青側過臉看著他又問,是真的喜歡她?帥子笑瞭說,凈問些傻話。劉青接著問:“以後不管我出什麼事你都不會嫌棄我?”
“說些什麼!隻怕你嫌棄我。”
“那,昨兒晚上你……你為什麼不要我?”
帥子看著劉青的眼睛,動情地說:“劉青,我要把那一天留給咱們結婚的那天晚上。”劉青身體哆嗦瞭起來,她又哭瞭:“我等……那一天……帥子,抱抱我,抱緊點,我冷……”
帥子緊緊地把劉青摟在瞭懷裡。
正月十五這一天知青點放假。大龐一直睡到太陽三竿高才懶洋洋地爬起來,睜眼就到處找趙春麗。他半道上遇見瞭劉青,問看沒看見趙春麗?她上哪兒去瞭?劉青說趙春麗到大隊部接電話去瞭。大龐好奇心頓起,問是啥事。劉青心情不好,懶得多說,讓他自己找趙春麗問去。
大龐轉身出瞭知青點,直奔大隊部辦公室,趙春麗已經走瞭,村子裡也沒有。大龐急眼瞭,逢人就問,到處亂撞,最後他在他倆偷偷幽會的老地方——月亮河邊一個草窩子裡,找到瞭趙春麗,她正一個人躲在那兒偷著哭。
大龐一看就急瞭,叫嚷道:“春麗!你怎麼瞭?誰欺負你瞭?”
趙春麗哭著說,她姐出事瞭,是工傷,有生命危險。大龐趕緊勸慰說,事情既然這樣瞭,就別難過瞭,想想該怎麼辦吧。趙春麗說,她想馬上回去看姐姐,她就這麼一個姐姐。大龐皺著眉說,這個節骨眼兒不能回。趙春麗止住哭聲,詫異地問為什麼?
大龐警覺地看瞭一下四周,小聲說,郝支書給他透露瞭一個消息,最近有一批招工,招工單位特別好,都是國營大企業。現在是關鍵時刻,她現在要是一走,招工就根本沒她的份瞭。
趙春麗一聽馬上把眼淚擦幹瞭說,就是打死她也不能走瞭。大龐叮囑說,不但不能走,還要裝得沒事兒似的。他這就替她去活動活動,先把她弄回城再說別的。趙春麗點點頭可憐巴巴地說,她全指望大龐瞭。
中午,知青點會餐。大龐像沒事兒人一樣,跑到食堂領著大夥做飯:“劉青,菜裡多放點大油。春麗,把過年留下來的臘肉做瞭。過節瞭,好好改善改善。”兔子湊瞭過來,饞得嘴直吧嗒:“要不要來點酒?”
“當然要瞭,你去供銷社打一盆混合酒,先掛賬。”
“得令哪。”兔子樂得屁顛屁顛地去瞭。
一輛馬車停在瞭知青點門口,車上跳下一大幫巴傢店知青,他們個個身上鼓鼓囊囊的,像是帶瞭傢什。領頭的就是那個斜眼祥子,他們氣勢洶洶地進瞭知青點。
帥子發現後,沖到院子裡抄起瞭一根大木棒,警覺地盯著來人。斜眼祥子笑著朝帥子走瞭過去,拍瞭拍他的肩膀,親熱地說:“哥們兒,傢什放下,兄弟不是來打仗的,串串點,認識認識門。”大龐一聽是這事兒,馬上說:“哎呀,那就屋裡請吧,來得早不如趕得巧,一塊吃午飯。”“不白吃你們的。”斜眼祥子一揮手:“上貨!”
跟他來的知青們敞開大衣懷,露出腰上別著的雞鴨,顯然都是偷村民的。大龐眼睛一亮,馬上熱情瞭許多:“都是自己人,還客氣什麼?快屋裡請。”
大夥摟肩搭背進瞭食堂,一通海吃海喝後,都露出瞭醉態。帥子唱起瞭自編的歌曲,“高高山上一棵草,北風吹來南邊倒。遠方父母可知道,兒女想你好心焦。彎彎月亮掛樹梢,田野一片靜悄悄。城裡哥們兒可知道,鄉下日子太難熬……”大傢敲著碗盆給他伴奏。
看到斜眼祥子來,劉青顯得特別激動,她大口大口地灌著酒,坐在她旁邊的荊美麗一看不對勁兒,趕忙勸:“劉青,你瘋瞭!少喝點。”劉青紅著眼睛沖她叫道:“你別管我!”
斜眼祥子搖搖晃晃地來到帥子面前,鼓著掌說:“哥們兒,嗓子不錯啊,唱得哥們兒眼淚汪汪的,老難受瞭。”斜眼祥子本來是好意,帥子讓酒頂得頭腦發漲,想起在縣城受的窩囊罪,看著他特別來氣,狠狠橫瞭他一眼說:“你輕點晃,別散瞭黃。”
斜眼祥子讓帥子說得有些下不來臺,隻能針鋒相對地說:“行,不但下手狠,嘴上功夫也不錯。在向陽飯店我挨瞭你們倆一人一酒瓶子,總該有個說道兒吧?”帥子冷冷地說:“怎麼說道你隨便,哥們兒奉陪。”大龐趕緊過來打圓場:“都是哥們兒,有話好說。”斜眼祥子抬臂把大龐推到一邊:“這裡沒你的事,一邊涼快去。”
李占河、兔子等人見這仗要打起來,趕緊抄起棒子緩緩靠近瞭帥子。斜眼祥子帶來的人也圍瞭過來。
帥子站起來說:“祥子,咱倆的恩怨咱倆解決,叫他們都靠後!”“說得好。”斜眼祥子沖自己的人一揮手,“都給我遠點站著!”
斜眼祥子的人向後面退去,他問帥子怎麼解決?帥子還沒說話,劉青操著一把菜刀撲瞭過來,哭著罵道:“祥子,我操你媽的,我害在你手裡瞭,今天我和你拼瞭!”
大夥趕忙抱住劉青,勸阻道:“劉青,別胡來!”劉青拼命掙紮著大叫:“不,我今天和他沒完!”大夥見勸不住她,就把她推出瞭食堂。
斜眼祥子沖著帥子冷冷一笑:“帥子,我說過今天不是來打架的,可也不能挨瞭打屁也不放一個就完事瞭,總得有個說道吧?”“怎麼個說道,請出題目吧。”帥子來者不拒。
斜眼祥子斟滿兩大碗酒說:“帥子,沒別的,咱倆喝個和解酒,這點面子肯賞吧?”說完他端起酒一飲而盡。帥子也不甘示弱,喝幹瞭碗裡的酒。斜眼祥子又喝瞭一碗,帥子也跟著喝瞭一碗,二人拼開瞭酒。
郝支書和牛鮮花正在大隊部裡商議知青點的事。他說過年的時候公社要求知青過個革命化的春節,他們自作主張把知青放回城去瞭,雖說就放瞭三天,為這事還是挨瞭批評,今天正月十五,把這一課補上吧。牛鮮花說,這一課該補,她去安排。郝支書的意思是,叫貧協的張學文做一鍋憶苦飯,給知青們送過去。兩人正說著話,石虎子匆匆跑來瞭,進門就大呼小叫:“郝支書,有個情況。”
郝支書問,啥事兒,慌慌張張的。石虎子說,巴傢店的知青來串點瞭,弄不好要出事。這可是大事,郝支書忽地站瞭起來說,走,咱們看看去。
一會兒的工夫,帥子和斜眼祥子已經拼瞭七八碗酒,兩人的眼睛都喝直瞭,看著對方,誰也不想喝瞭。“還喝不喝瞭?”帥子搖搖晃晃地問。“你敢喝我就喝,你能豁上死,我就能豁上埋。”斜眼祥子醉得話都說不清楚瞭。帥子咬著牙哆裡哆嗦舉起碗,做出豪邁狀:“那就喝,還等菜呀!”
二人舉起碗一飲而盡。酒剛灌進斜眼祥子的肚子,他手裡的碗就“啪”的一聲從手上滑落,掉在瞭地上,摔成瞭碎片,人慢慢地出溜到桌子底下瞭。帥子手把著桌子想坐下,嘴一張,“哇”的一聲吐瞭,吐出的食物和酒裡混著大量的血。等他喘息過來,有氣無力地對著桌子底下的斜眼祥子叫道:“還喝不喝瞭?”斜眼祥子趴在地上,醉得舌頭都不會打彎瞭,含含糊糊說:“哥們兒,不喝瞭,我算服你瞭,化幹戈為玉帛。從今以後咱們是好哥們兒。”
食堂的門猛地被推開,大華急風急火地從外面跑瞭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不好瞭,郝支書和牛隊長,還有石虎子……和老貧協張大爺來瞭,還挑著擔子呢。”
斜眼祥子的同伴們一聽,怕惹麻煩,馬上把斜眼祥子一架,轉身上瞭馬車走人。
大龐對大傢說:“趕快收拾收拾,把雞鴨的骨頭藏瞭。”眾人一起動手,藏雞鴨骨頭的藏雞鴨骨頭,燒雞鴨毛的燒雞鴨毛,一會兒的工夫就收拾幹凈瞭。
郝支書、牛鮮花帶著石虎子和張大爺一溜小跑朝知青點奔來。遠遠的石虎子指著知青點的煙囪說:“看,煙囪裡飛出雞毛瞭,這群活獸,肯定又偷雞瞭,我要查查。”
“算瞭吧,”郝支書說,“這些人,抓著手脖子都不會認賬。看樣都撐飽瞭,今天的憶苦飯非叫他們吃不可,給他們透透胃口。”
到瞭知青點門口,大龐等人迎瞭出來。牛鮮花望著遠去的馬車問:“大龐,哪來的這夥人?是不是來打架的?”
兔子說:“巴傢店的,不是打架的,都是一個學校的同學,過節瞭來串串門。不信就問大夥。”李占河等人在旁邊幫腔:“對呀,都是二十二中的,吳雲德老師那個班的。”
郝支書擺瞭一下手,眾人停下瞭嘴,聽他講:“沒惹事就好。根據公社的指示精神,我們要過一個革命化戰鬥化的元宵節。我帶來瞭憶苦飯,還請老貧協張學文大爺給你們作一下憶苦思甜報告,大傢要認真聽講。都給我去食堂。”
眾人聽話地去瞭食堂,坐在長桌前,眼觀鼻,鼻觀心,每人面前一個空碗。牛鮮花與石虎子動手,把張大爺挑來的憶苦思甜飯分給大傢。
等飯分完瞭,張大爺抽著旱煙袋說:“娃子們,你們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毛主席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在我作報告之前,大傢一塊兒唱首歌,我起個頭,天上佈滿星,月牙兒亮晶晶,唱……”
眾人心裡有抵觸情緒,故意把歌唱得哭咧咧,像報廟似的。趙春麗嘴一抿想樂,大龐趕緊在飯桌底下踢瞭她一腳。郝支書讓知青們唱煩瞭,打斷瞭眾人唱歌:“好吧,歌就唱到這裡,大傢要好好體會歌詞裡的內容。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仇,大傢千萬不要忘記。列寧不是說過嗎?忘記瞭過去就意味著背叛。可是呢,林彪一夥妄圖讓我們回到萬惡的舊社會,吃二遍苦,遭二茬罪,繼續受壓迫受剝削,過牛馬一樣的生活,我們能答應嗎?不能,一千個不能,一萬個不能!”
大龐領著大夥喊起瞭口號:“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向貧下中農學習,向貧下中農致敬!”郝支書說:“好瞭,下面開始吃憶苦飯。一邊吃著飯,一邊聽張大爺的憶苦思甜報告。”
張大爺動情地說:“娃子們,這頓憶苦飯是我親手做的。可以這麼說,這頓憶苦飯,在舊社會咱貧下中農是很難吃上的。為什麼這麼說呢?是這麼回事,我是因為你們沒吃過苦,怕你們咽不下去,下的全是好料。我給你們算算,這頓憶苦飯,我攙進瞭五斤豆腐渣,一斤豆面,還有上好的豆餅坯兒,菜葉子也是挑瞭又挑,洗瞭又洗,還下瞭不少的作料,蔥薑蒜不算,還擱瞭花椒大料、小茴香。對瞭,還有一勺味素呢,這哪是憶苦飯哪,簡直就是小豆腐,過去地主也吃不上這麼好的憶苦飯呢!嘗嘗,大夥都嘗嘗我的手藝。”
聽張大爺說得好聽,大夥都嘗瞭一口,剛吃完大油水,哪能咽下這個糟糠飯,個個皺著眉頭。郝支書一看不高興瞭,大聲說:“你說說你們,舊社會過年的時候咱們貧下中農也吃不上這個。都給我吃,吃不吃是階級立場問題,和貧下中農的感情問題!”
張大爺在旁邊一個勁兒地勸:“吃吧。舊社會咱貧下中農遭老罪瞭。就說我吧,十冬臘月,腳上沒有鞋穿,凍得不行瞭,怎麼辦?說出來你們都不信,看見前邊有牛拉瞭泡屎,黃澄澄的,還冒著熱氣,我就把腳放進去取暖。腳踩進去,嗬,黏糊糊的,那叫暖和,舒服透瞭……”
帥子醉意十足地勉強吃瞭口憶苦飯,突然想吐,捂著肚子跑瞭出去,一到院子裡他就吐瞭起來。牛鮮花跟瞭出來,問帥子怎麼瞭?帥子一邊吐著一邊說,他實在咽不下去,太惡心瞭。
牛鮮花皺起瞭眉頭勸道:“你怎麼這麼嬌氣!吃一頓憶苦飯能死嗎?今天你一定要吃,要多吃,一定要吃出個樣子來。今天郝支書在場,一會兒就宣佈你結束監管,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一定要給我挺住!”
“這簡直就是一場鬧劇,真受不瞭。”帥子嘻嘻笑著說。
“這個年代什麼劇沒有,你見得還少?趕緊給我回屋去!”
等帥子再回到食堂,張大爺的報告作完瞭,大夥解脫似的熱烈鼓起掌來。張大爺是個老實人,他哪裡知道知青們的想法,竟然被感動得眼裡含著淚花。
“張大爺的憶苦思甜報告作完瞭,下邊就開始吃憶苦飯,大傢一定要吃出立場,吃出感情來,忠不忠於毛澤東思想就看行動瞭!”郝支書把吃憶苦飯上升到瞭講政治的高度。
知青們一聽這話,一個比一個能吃,爭先恐後地表演給郝支書看。李占河邊吃還邊喊起口號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帥子在牛鮮花眼神的鼓勵下,端起糠菜湯盆,喝瞭個滿臉一胸菜糊糊。
一會兒的工夫,大傢的碗全空瞭。郝支書滿意地站瞭起來說:“同志們,今天,大傢的表現都很好,都應該受到表揚。這說明瞭什麼呢?說明瞭,大傢的屁股和貧下中農坐在瞭一條板凳上。啊,尤其是帥子,剛才我聽說他胃出血瞭,也把憶苦飯吃瞭,而且吃得很有感情嘛。這是什麼?這就是階級覺悟,這就是對勞動人民的感情問題。我宣佈,經月亮灣知青點建議,大隊支委會同意,公社知青辦批準,從今天開始起。解除對帥子的監管!”
帥子激動得淚流滿面。大傢趕緊拍巴掌,這一活動,兔子不由自主地打瞭一個嗝兒,就像是合唱,頓時嗝聲此起彼伏。帥子終於忍不住瞭,一張嘴又吐瞭起來。
“郝支書。”牛鮮花說,“你看看帥子的胃病,挺嚴重的。”郝支書說:“這孩子,就是不註意保養自己的身體。這樣吧,給他整點小米,那東西養胃。”
這一次帥子病得很厲害,他捂著胃口躺在炕上直哼哼,好幾天顆糧未進。劉青在一旁幹著急沒辦法,她勸帥子到醫院看看去,硬挺著也不是個事。帥子咬緊牙關,疼得滿頭都是汗,說沒事,扛一扛就過去瞭。
劉青瞅著心疼,便打算到河邊摸幾條鯽瓜子,給帥子熬碗魚湯喝。冰天雪地,寒風刺骨,劉青拿著鐵鎬來到村邊的月亮河,河面結瞭層厚厚的冰,她在河心選瞭一個地方,費力砸開河面上的冰,站在冰冷的河水裡摸起魚來。摸瞭半天,也沒見一條魚影兒。
柱子叔打此路過,很是奇怪,問她:“娃子,幹什麼呢?”“柱子叔,我在摸魚呢。”劉青凍得都快說不出話來。柱子叔一聽笑瞭:“傻孩子,這河裡冬天哪有魚?小水庫裡才有呢。”
“誰不知道水庫裡有?水庫裡的魚是集體養殖的,沒法整呀。”
“你摸魚幹什麼?嘴饞瞭?”
“大叔,帥子病瞭,吃什麼吐什麼,好幾天沒進東西瞭,我想給他熬碗魚湯喝。”
“哦,給病號吃呀?唉,你們這些娃子也怪可憐的。你有沒有膽量?有膽量我給你想個辦法整點魚。”
為瞭帥子,劉青啥都敢幹,她上瞭岸跟著柱子叔去瞭他傢。柱子叔遞給劉青一個瓶子說:“這裡邊是一個雷管,你點著瞭引線扔到水庫裡就行瞭,雷管一炸,魚就漂上來瞭,管你夠拿。”
劉青接過瓶子猶豫著問:“柱子叔,這行嗎?不能被人發現?”
“有什麼不行?你趁著創業隊開山放炮的時候動手,不會有人發現,別貪心,捉兩條就行。”
劉青點點頭,對柱子叔千恩萬謝。柱子叔叮囑說,要是叫人傢發現瞭,千萬別說是他教的。劉青說,大叔您放心,我不是那樣的人。
劉青一個人拿著瓶子去瞭水庫,見周圍沒人,猶豫瞭半天,終於劃著瞭火柴。還沒有把引信點燃,她就驚慌失措地把瓶子丟到沒有結冰的水庫裡,捂上自己的耳朵。
水面被瓶子砸起瞭漣漪,過瞭半天也沒有爆炸。劉青呆呆地看著水庫,自責地說:“我怎麼這麼笨!”
石虎子從遠處走來,看到劉青很納悶,問她:“劉青,你在這兒幹什麼?”
劉青心虛,有些慌亂地說,不幹什麼,看看風景唄。大冷天的,跑到這兒看風景,肯定有鬼。石虎子盯著劉青上下打量,他看見瞭劉青手裡的火柴,頓時明白瞭,問道:“我看見你往水庫裡扔瞭個瓶子,不會是炸魚吧?”
劉青忙說,她哪有那膽量。石虎子笑瞭笑,不去戳破她,換瞭個話題,問她和帥子咋樣瞭。劉青惱火他總是搬弄是非,讓他少操那份閑心。石虎子不急不惱,很有耐心地問,自從到縣裡參加調演以後,牛隊長經常像掉瞭魂似的。帥子就沒變化?
石虎子老站著不走,劉青沒法子捉魚,就應付說,沒啥變化。石虎子冷笑一聲說,等看出變化就晚瞭。見劉青不願跟他結成同盟,石虎子也就不想多費口舌瞭,他說沒事別在這兒待瞭,別看這個水庫小,淹死過人呢。劉青沒轍隻能跟著石虎子離開瞭水庫。
晚上巴傢店放映《閃閃的紅星》,知青點的人都去看電影瞭。隻剩下帥子一個人躺在炕上百無聊賴地看天棚。門一開,石虎子進來瞭,他手裡拎著一個籃子,裝著吃喝的東西。
帥子很是詫異,問他來幹啥?石虎子說,他為啥不能來,他是來探病人的。在月亮灣,沒有瞞得瞭他的事。帥子不屑地說,他就是月亮灣的克格勃。石虎子一聽這話很得意,哎,有那麼點意思,可他不是修正主義。
帥子警告說,少來邪的歪的,他可是解除監管瞭的。石虎子說,你這個人沒成色。咱們哥兒倆就不能好好聚聚?好好喝它一壺。
“你害我呀?我胃疼著呢。”
“誰叫你喝燒酒瞭?我這是朋友送的通化山葡萄酒,養胃的,五塊錢一瓶呢,少喝點有好處。”
“這麼貴重?我可受不起。”
“你看你,見外瞭不是?牛隊長請得動你,我就沒面子瞭?來,咱哥兒倆好好喝一壺。你看我帶的什麼下酒菜?煮花生,咸鴨蛋。這鴨蛋你就吃吧,剝開看看,一汪油,香!還有,小咸魚。來,喝。這是你的茶缸?”
帥子趕忙客氣:“行。哎呀,我這是無功受祿,不好意思。”
“說哪兒去瞭!你們這些知青,我最看得上的就是你,一直沒機會和你坐下好好聊聊,今天好好嘮扯嘮扯。”
“我也很尊重你。”說著帥子端起瞭茶缸,“來,借花獻佛,敬你一杯。”
兩人你來我往喝上瞭,等喝到熱乎頭上,石虎子冷不丁問道:“帥子,有句話問問你,你和牛隊長到底怎麼回事?”
帥子聽瞭一怔:“什麼怎麼回事?我沒聽明白。”
“跟我裝糊塗瞭不是?我是說,你是不是看上她瞭?”
帥子馬上否認,說沒有的事,不可能。石虎子說,別不承認,他看出來瞭,他一直在瞄著她。帥子說,他要是總這麼認為,他就沒話說瞭。
“我也不和你繞彎子瞭。實話實說,我心裡也有她,而且除瞭她沒有別人。打小她就長在我的心裡瞭,誰要是拔瞭她去,就等於拽掉瞭我的心,我和他肯定沒完!”
“你夠執著的,佩服。”
“帥子,你聽我說,月亮灣的姑娘也不少,中意我的也有。咱支書的閨女郝月鳳,直往我身上貼,可我他媽的就是看好瞭牛鮮花。”
帥子鼓勵說,看好就追呀。石虎子喝瞭一大口酒,傷感地說,追啦,鞋都追掉瞭。起先她對我還行,可是自打她從縣裡回來和你認識瞭,我他媽的明顯落爐瞭。帥子,求求你,離牛鮮花遠點兒。你和我不一樣,你們知青點的好姑娘有的是,劉青就很不錯嘛,荊美麗也不錯,你可以挑挑揀揀。我可就不行瞭,月亮灣就這麼一朵鮮花,你不能搶瞭去,手下留情吧,哥們兒!
帥子被觸動瞭,他沒想到這個一貫耀武揚威的漢子向他說軟話,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石虎子哭瞭起來:“帥子,實話告訴你吧,我從小和鮮花一塊兒長大的,念書同桌,有句話怎麼說的?對,青梅竹馬,我早就發過誓,這一輩子,非她不娶。誰要是把她奪瞭去,就等於讓我打一輩子光棍,我肯定饒不瞭他!”帥子抬起瞭頭,平靜地問:“哦,這麼說,正月裡的那個晚上,是你在雪坡上攔瞭繩子對我下的毒手吧?”石虎子說:“你應該想到是我,就是我,我還告訴你,你要是不懸崖勒馬,以後可能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帥子一下子火瞭,忽地站起來瞭,指著石虎子的鼻子說:“石虎子,你要是這麼說,我還就是不吃這一套。牛鮮花怎麼想的我不管,我該怎麼著還要怎麼著!”石虎子也跟著站瞭起來,梗著脖子瞪著眼叫道:“怎麼?你想一條道走到黑?”帥子寸步不讓地說:“我就走到黑瞭,你能把我怎麼著?”
“那我就打你個鴨子不吃食!”
“吹牛吧你,你動我一指頭看看!”帥子毫不憷他。
兩人正在僵持,院子裡的喇叭響起瞭《北風那個吹》。帥子要下炕,石虎子站在炕邊堵住瞭他的去路。帥子朝著石虎子一點兒一點兒湊瞭過去,他的身體就要撞到石虎子身上瞭,在最後一秒鐘,石虎子終於退卻瞭,他讓開瞭路,帥子跑瞭出去。
帥子朝大隊部走去,病中的他非常虛弱,隻能慢慢地走。快走到大隊部的時候,帥子聽到身後有動靜,一回頭就見石虎子端著半自動步槍,對準瞭他,“嘩啦”一聲拉上瞭槍栓。
帥子厲聲喝道:“石虎子,你想幹什麼!”石虎子沖動地喊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就要一條道走到黑?”帥子輕蔑一笑:“你也看到瞭,我不吃你這一套。”
“你是油鹽不進瞭?”
“你說對瞭。石虎子,你手裡有槍,你可以開槍把我打死,可是要我向你求饒是不可能的。牛鮮花沒看錯你,你是一堆牛糞,她要是嫁給你還真是可惜瞭!”
石虎子把槍放下,脫去外衣,拉開鄉下人打架的架勢,叫道:“你不用嘴硬,我會讓你的嘴變軟的。我不動槍,槍是對付階級敵人的,咱們單挑!”帥子亮瞭架勢說:“來吧,你要是把我打倒,我從今以後不找牛鮮花。”
石虎子一聽來精神瞭,問帥子說話算數?帥子斬釘截鐵地說,他從不食言。“好,你就等著挨揍吧!”說著石虎子揮拳打來。帥子靈巧地一閃,躲過瞭石虎子的拳頭,一拳打在瞭石虎子的鼻子上,把他打倒在地。如此三番五次,打得石虎子再也爬不起來。
帥子調頭朝大隊部走去,剛走瞭幾步,就聽到石虎子在他身後厲聲叫道:“站住。”帥子慢慢地回過頭來,隻見石虎子端槍瞄向瞭他。帥子毫不畏懼地沖他冷冷一笑,繼續朝大隊部走去。石虎子氣急敗壞地摳動瞭扳機,“咔”的一聲,光聽響不見子彈射出來,原來是空槍。
帥子越走越遠,石虎子瞄向帥子的背影,氣急敗壞地摳動著扳機。
牛鮮花一個人守在大隊部爐子前,熬著小米粥。“牛姐,我聽到‘北風吹’瞭,也不知以前的約定算不算數瞭,跑來看看。”帥子進門說道。
“我也沒說算不算數呀。今晚我值班,隨便放瞭放,沒想到你真來瞭。來瞭就來瞭吧,坐。”
帥子聽話地坐在她對面,牛鮮花抬頭看瞭他一眼,發現他臉上有一道劃痕,那是他剛才和石虎子對打時留下的傷。“嗯?你臉上有傷?這是怎麼瞭?”牛鮮花好奇地問。帥子輕描淡寫地說:“哦,來的道上碰到一隻野狗,打瞭一架。”
牛鮮花一聽“撲哧”一聲笑瞭。帥子問她笑什麼,她說笑狗鼻子尖,她熬瞭點小米粥,出味瞭,狗就找上門來瞭。帥子也笑瞭,這麼說有他的份瞭?牛鮮花關切地問他胃好點沒有,帥子說好多瞭,冷的硬的還是不敢吃。牛鮮花盛瞭一茶缸小米粥,遞給瞭帥子,讓他趁熱喝瞭,這東西暖胃。
帥子喝瞭一口說,還有紅棗,真好喝!說完大口大口喝瞭起來。牛鮮花默默地註視著帥子,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最近有一批招工指標,單位還不錯,一個是造船廠,一個是機車廠,都是部屬的大廠子。
帥子一愣,趕緊把茶缸放下,急切地問,牛姐,真的啊?牛鮮花說,可惜指標有限,月亮灣就兩個名額。帥子一聽,頓時緊張起來,僧多粥少,能輪上他嗎?牛鮮花看出他的心思,說形勢不容樂觀,這次招工有個精神,不光看表現,還要看傢庭情況。帥子腦袋耷拉下來,這是他的軟肋。牛鮮花不忍心看他這樣,把臉扭到瞭一旁,為難地說很難辦。
帥子眼淚湧上來,他哽咽地說,他都明白。牛鮮花接著說:“這次招工,第一個是李占河,他就哥倆兒,哥哥支援坦桑尼亞去瞭,父母身邊沒人瞭。還有一個是趙春麗,她姐姐最近因公犧牲瞭。”
帥子猛地抬起頭,驚訝地問:“不是工傷嗎?”牛鮮花嘆瞭一口氣:“已經死瞭,她傢裡不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帥子點瞭點頭,還用說嘛,他們都比他更應該受到照顧。兩人沉默起來。過瞭好半天,帥子終於鼓起勇氣,央求道:“牛姐,我一點兒希望都沒有瞭嗎?能不能幫我一把?”
“帥子,我知道你做的一切就是為瞭一件事——回城,是吧?”
帥子沒有吭聲。牛鮮花有些傷心地說:“我早就看出來瞭,你一直在討好我,最終想利用我。”帥子一聽急忙表白道:“牛姐,你說錯瞭,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沒說錯,你就是那樣的人,我原來以為你很單純,看來你不簡單。”
帥子急得都快要哭出來瞭。牛鮮花變瞭口氣,勸慰道:“別難受瞭,你這次沒有希望。”
帥子心裡還抱有一絲幻想,問真的沒希望瞭?牛鮮花說,不但這次沒希望,恐怕下一次也難。帥子驚愕地問為什麼?牛鮮花說,回城不僅僅是傢庭條件的比拼,還要看政治表現,是要綜合考慮的,他畢竟受過處分。
“牛姐,那我該怎麼做?你幫幫我。”
牛鮮花沉默瞭良久,似乎做出瞭什麼決定,毅然說:“我會幫你的,一定幫你走出月亮灣,不過你也要十二分地努力。”
晚上趙春麗跑到大龐的屋裡,兩人悄悄合計這次招工的事兒。
“春麗,消息越來越明確瞭。這回是造船廠和機車廠來招工,文件基本精神是,既要看本人政治表現,也要照顧傢庭條件困難的。”
趙春麗一聽失望地說:“要是那樣我可就夠嗆瞭,咱倆那點事要是牛鮮花抓住不放怎麼辦?”
“咱倆什麼事?有證據嗎?你承認嗎?我可不承認。”
“大夥的議論還少啊!”
“議論不等於證據。春麗,我告訴你,郝支書說瞭,說是看政治表現,那是模糊指標。什麼叫政治表現好?誰敢說誰政治表現不好?哪個不是三忠於四無限?說誰不是三忠於四無限就等於掘瞭人傢的祖墳,關鍵看傢庭條件,我估摸你這一次肯定能回城。”
趙春麗一聽興奮地說:“這麼說我有希望?”“不是有希望,是板上釘釘。”大龐說得非常肯定。“那太好瞭,苦日子總算熬到頭瞭。”趙春麗的嘴馬上樂得咧瞭起來。大龐看瞭一眼趙春麗,重重地嘆瞭一口氣,無奈地說:“唉,你是看到亮瞭,可我呢?還得等下去,我在月亮灣怎麼辦?”
“你也別急,以後還有機會。啊,我要是回瞭城等著你,你回去咱倆就結婚,到那時候……”
“你不能變心?”
“怎麼會呢?我都是你的人瞭。”
“咱們畢竟沒結婚啊。”
“你信不過我?我給你發個誓,將來我要是變瞭心,讓汽車軋死我!”
日子一晃到瞭春天,陽光明媚,田野一片碧綠,處處春意盎然。兩個回城務工的人選已經定好,果然是李占河和趙春麗。
這天知青點敲鑼打鼓歡送他倆離開,門口墻上的黑板上寫著“熱烈歡送知青戰友奔赴新的工作崗位”的標語。兩人都流淚瞭,一個個和大傢握手告別,整個知青點哭聲一片。
大龐眼睛都哭紅瞭,緊緊握著趙春麗的手不放開,嘴唇顫抖著說:“春麗,別忘瞭約定,等著我……”
李占河也拉著兔子的手不放,一再叮囑他:“兔子,別氣餒,好好表現。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胡蘿卜也會有的。”
趙春麗在人群中找到瞭劉青,緊緊地抱住她說:“劉青,忘瞭咱們的隔閡吧,咱們畢竟是知青戰友啊。”
劉青一聽這話也哭瞭,說別忘瞭大夥兒,常寫信來啊。趙春麗貼在她耳邊悄聲說:“劉青,我走瞭,臨走忠告你一句,小心牛鮮花。她太成熟瞭,咱鬥不過她,小心帥子被她俘虜瞭。”
帥子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情景,轉身悄悄離開瞭。帥子這一走,到瞭吃晚飯的時候,他也沒有回來。
劉青到處找他,最後去瞭食堂,問大傢:“帥子呢?你們看沒看見帥子?”兔子放下飯碗,想瞭想,自語道:“對瞭,怎麼今天早晨送完人,一天沒看見這個人呢?哪兒去瞭?”“這兩天他的情緒就不好,是不是想不開瞭?不會出什麼事吧?大傢分頭去找找!”大龐說。
大傢一聽這話,紛紛放下瞭飯碗,出門四處尋找帥子。最後大傢在知青點後山的一個草窩裡找到瞭帥子。他身旁放著幾個空酒瓶子,已經醉得人事不省。
劉青使勁搖晃著帥子,叫道:“帥子,你怎麼瞭?怎麼醉成這個樣子?”帥子好半天才睜開眼睛,嗓音沙啞地說:“你們不要管我,我心裡難受。”“帥子,你不要這樣,大夥的心裡都不好受,可咱得面對現實。回城的機會還有,咱們要耐心等待啊,拿出八年抗戰的勇氣!”大龐情緒激動地說。帥子哭瞭起來,他死命喊著:“你們都等得起,可我等不起呀。我媽媽病重,需要人照顧,這兒我一天也待不下去瞭,我要回城,誰也別想攔擋我!”他推開眾人搖搖晃晃朝坡下跑去。
等眾人追進瞭知青點,又找不到帥子瞭。大傢明明看見他進瞭院子,怎麼會又沒有瞭呢?“難道他是孫猴子,會七十二變?”兔子站在院子裡,四處打量著自語說。他隱隱約約聽到井裡有聲響,趴到井沿往裡一看,裡面模模糊糊有個影子像是人,便叫瞭起來:“不好,井裡有人!”
大傢都跑過看來,無奈井中太黑,誰都無法看清。“快拿手電筒來!”大龐叫道。
有人拿來手電筒一照,果然是帥子。劉青哭瞭:“帥子,你出來,怎麼掉裡邊去瞭?”帥子在井下一聲不吭。“帥子,下邊涼快不?不好受咱就上來,涼快地方有的是,想舒服咱去河裡洗個澡。”大華勸道。
兔子著起急來:“帥子,你是不是憋瞭一泡尿?千萬憋住,咱上來尿。你要尿井裡可慘瞭,這個月輪到我挑水,那我就得到一裡外的村東頭去挑瞭,要瞭老孩子命瞭。親大爺,你就行行好,上來吧,我給你作揖瞭!”
劉青不樂意瞭,她抹瞭抹眼淚說:“你們一個個別幸災樂禍,看我的。”說著把頭伸進井裡,“帥子,你就出來吧,別丟人現眼瞭。咱回不瞭城就先不回,我陪著你。上來吧,水這麼涼,弄壞身子就慘瞭,要是像你媽一樣得瞭類風濕就晚瞭。”
無論大傢怎麼勸,帥子就是不出來,也不答話。大龐擔心地說,他怎麼不答話?不會有危險吧?荊美麗說,井裡能不能有沼氣?是叫沼氣熏著瞭?劉青惱瞭,厲聲罵道,不會說話把嘴閉上,井裡能有沼氣嗎?對呀,沼氣都是在大糞坑裡,這是大糞坑嗎?大華覺得劉青說得有理。
劉青又哭瞭起來,這可怎麼辦啊?大夥想個辦法呀!兔子想瞭想說,他有個辦法。什麼辦法?快說!大傢七嘴八舌地催他。
兔子說:“沒看過《儒林外史》嗎?帥子肯定像范進一樣,糊塗油蒙心瞭。這時候要是有個他怕的人,像胡屠戶那樣的,給他一個臉蛋子,他肯定就清醒瞭。”劉青一聽接碴兒哭:“那有什麼用?誰的胳膊那麼長,一個臉蛋子能打到井底下?”大龐看瞭看大傢說:“看來他是喝多瞭,誰勸也沒有用。去找牛隊長吧,帥子就聽她的。”“我腿快,我去。”兔子自告奮勇,一溜煙跑瞭。
一會兒的工夫,牛鮮花就飛奔而來。眾人看她到瞭,趕緊閃出一條縫來。牛鮮花用手電往井裡一照,看到帥子果然呆在井裡,她火瞭,高聲怒喝道:“帥子,你鬧什麼妖?給我爬出來!”帥子耷拉著頭,像沒聽見一樣。
“帥子,你傻不傻?你是在向誰示威?是向紅色政權還是無產階級專政示威?你考沒考慮這樣做的嚴重後果?”
帥子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牛鮮花一見來硬的不管用,馬上變瞭招數,柔聲說:“帥子,我知道,你是喝醉瞭,一不小心掉井裡瞭,栽面子瞭是不是?沒什麼,人要是喝醉瞭酒,什麼荒唐事做不出來?就說郝支書吧,有一回喝醉瞭,你猜掉哪裡去瞭?茅坑裡,睡瞭一宿,滿身大糞。丟人嗎?不丟人,是個男人誰沒醉過酒?大夥不笑話你,上來吧。”
帥子還是不動,這下牛鮮花也沒咒念瞭。兔子給出餿主意說,帥子最怕蠍子,咱抓幾隻蠍子扔井裡,他肯定會乖乖地爬出來。劉青聽瞭,直罵兔子缺德。這時帥子在井下終於開瞭腔,狠狠地罵道:“兔子,我操你姥姥!”
“嗬,說話瞭。這個辦法還行。”牛鮮花說,“帥子,你聽我說,你這個人太沒良心瞭。你爸、你媽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他們還等著你回城團聚呢,你怎麼能忍心拋開他們不管瞭呢?你能在井下待一輩子嗎?”
“你要是在裡邊待一輩子,戶口怎麼報?”兔子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幫著腔。
誰知帥子竟然在井下唱起《北風那個吹》,唱著唱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沒聲瞭。牛鮮花驚呼道:“不好,裡邊肯定缺氧瞭,找繩子來,我下去看看!”
眾人趕緊找來繩子,牛鮮花把繩子捆在瞭腰間,讓大傢在上面拽著。她下井一下子抱住瞭帥子,氣得不停地打著帥子凍僵的嘴巴,罵道:“你這個混蛋,不長進的東西,一輩子也長不大瞭!”帥子閉著眼睛任她打,一句話也不說。牛鮮花這回真害瞭怕,趕緊喊:“帥子已經不行瞭,快拽繩子!”
這時帥子把眼睜開瞭,哭著說:“牛姐,我要回傢……”說著昏瞭過去。
帥子被送到瞭大隊衛生點,直到後半夜才醒瞭過來。睜眼就見牛鮮花坐在他身邊,沉默瞭好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說,牛姐,讓你受驚嚇瞭。牛鮮花沒再罵他,拿起一個蘋果邊削邊說,他這人挺有意思的。
帥子不解地問,這話啥意思?牛鮮花笑著說,這麼大的人瞭,脾氣上來就像個淘氣的孩子,讓人哭笑不得。帥子卻笑不出來,喪氣地說,他完瞭,剛解除監管又惹出事來,郝支書不會讓他回城瞭。
牛鮮花冷靜地說,就他現在這個條件,回城不現實,要耐心等待,重要的是要創造條件。帥子用手狠狠捶著自己的腦袋說,唉,他心裡一起急,什麼糊塗事都能做出來,真不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麼走瞭。牛鮮花說,事在人為,就他目前的情況,知青點就是再有十個招工名額也輪不到他。
帥子一聽絕望地問,難道他就沒有出路瞭?牛鮮花嚴肅地說,她說過,事在人為,他隻有做出特殊的貢獻,成為全縣知青的典型,那才有希望。要不然,他就排隊等著吧。帥子喃喃自語地說,他能做出什麼特殊貢獻?
牛鮮花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說,別費腦筋瞭。看火大的,嘴唇都幹瞭,吃瞭這個蘋果。帥子呆呆地看著牛鮮花,動情地說,她太像他姐姐瞭。牛鮮花心裡一沉說,她知道他有一個好姐姐,還知道他肯定有一個傷心的故事,別說瞭好嗎?她不想聽,真的不想聽。
帥子轉過臉來,輕聲說:“我想說給你聽聽。”牛鮮花問:“為什麼非要給我講呢?”
“因為你太像我姐姐瞭。”帥子小聲說,“我父母的婚姻很不幸福,在我的記憶裡,他倆除瞭打架就是打架。每天晚上我和姐姐像兩隻驚恐的小鳥,豎著耳朵傾聽著父母那屋的聲音,隻要一有動靜,姐姐就緊緊地摟住我,把被子蒙到我的頭上。我一直尿床,我母親又是個極愛幹凈的人,每回我屁股上都會留下幾個手印。那時候我就賴姐姐,姐姐的屁股上就又多瞭幾道母親的手印,可是每回姐姐都說是她尿的,她挨打的時候從來不叫,不說話,眼裡含著淚水,可就是不掉下來……”
牛鮮花慢慢地站起來,走到窗前站住。
“那時候我很調皮,經常和人打架。打不過人傢的時候,我姐姐總是沖過來,把我抱住,她的頭上背上挨瞭別人無數個拳頭。有一年春節,我和父親為一件事吵瞭起來,賭氣離傢出走。我記得,那一年春節雪特別大,特別厚,我躲到一個防空洞裡睡著瞭。第二天我回到傢裡,卻不見瞭姐姐,原來,姐姐提著小燈籠到我們傢裡的後山上找我,一夜沒回來。第二天下午,人們在一片樹林裡找到瞭我姐姐,她提著燈籠渾身都被雪埋住瞭,她的臉上掛著笑,那笑我一輩子忘不瞭……”帥子說不下去瞭,哭得泣不成聲。
牛鮮花的肩膀在輕輕地抖動,帥子看著牛鮮花喃喃地說:“我覺得她沒有死,她一直活著……”
牛鮮花轉身走出屋子,冷不丁撞見劉青趴在門口,把她嚇瞭一跳。牛鮮花沒有理她,隻是看瞭她一眼,匆匆離去。
劉青狐疑地看著邊走邊抹著淚水的牛鮮花背影,愣瞭好一會兒神,這才進瞭屋子。她一見帥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們談得挺熱乎呀,怎麼把牛鮮花都感動哭瞭。這可不是一般的深情啊,繼續談呀,一口一個牛姐叫著,哎喲喲,麻死人瞭,渾身起雞皮疙瘩。”
帥子把臉轉向瞭墻,沒有理她。劉青驚訝地說,哎,媽呀,你怎麼也哭瞭?帥子沒吱聲,劉青更惱瞭,她質問帥子,他掉井裡她那麼叫他,他為啥就是不答應?帥子說心裡憋悶,死的心都有,顧不瞭許多。
“得瞭吧,我知道,你是等她,等她救你。”
帥子一聽苦笑起來。
“可真是的,美女救情郎啊,繩子一拖上來,那個好看啊。一對男女抱得緊緊的,臉對著臉,胸貼著胸,扯都扯不開,大夥這回是看到光景瞭。呸!我都替你們惡心!”劉青越說越火。
帥子耐心地解釋著:“劉青,別說的那麼難聽,我當時陷入瞭昏迷狀態,什麼也不知道,真的。”
“就算是你昏迷瞭,她也昏迷瞭嗎?幹嗎把你抱得那麼緊?”
“她不是怕我再掉井裡去嗎?劉青,咱寬容點不好嗎?”
劉青哭瞭:“就她救你瞭嗎?我就沒救過你嗎?你知道嗎?為瞭救你,我……我……”
帥子一聽愣瞭,問道:“你救過我?我就掉過這一回井啊。你說說,怎麼回事?”
“你裝糊塗啊?上回縣裡打架……算瞭,不說瞭。”
“縣裡打架?你救過我的命?我怎麼想不起來瞭?”
劉青莫名其妙暴跳如雷起來,罵道:“你能想起什麼?你心裡就有她,處處為她著想,她是你親媽呀?騷貨!”帥子也火瞭,斥責道:“你嘴上留點德不行嗎?人傢還是個姑娘!”劉青哭嚎道:“我就不是姑娘瞭?我聽出話味兒瞭,你什麼都知道,就是裝糊塗。你是嫌棄我瞭,好,我不賴著你瞭,我鬥不過牛鮮花,你倆好去吧!這是為瞭你好,也為瞭我解脫。”說著嗚嗚哭著跑瞭。
帥子猶豫瞭一下,怕劉青出什麼事兒,追瞭出去,和赤腳醫生郝月鳳撞瞭個滿懷。郝月鳳驚訝地問道:“帥子,你要幹什麼?你是病號呀!我還有話跟你說呢。”“我已經好瞭,有話以後說吧。”說話間帥子跑遠瞭。
帥子氣喘籲籲地跑回瞭知青點,直奔劉青住的屋子,進門一看人不在,他急忙問荊美麗,劉青呢?荊美麗讓帥子問蒙瞭,說不是看你去瞭嗎?壞瞭!肯定要出事!帥子說完轉身跑開,直奔牛鮮花傢。牛鮮花一聽也著瞭急,說劉青沒來找她,到哪兒去瞭呢?
帥子跺著腳說:“她也不知怎麼瞭,從來沒對我發那麼大的火。”
“還愣著幹什麼?趕快找去呀!”
兩人從村裡找到瞭村外,扯著嗓子到處喊,把嗓子都喊啞瞭。該找的地方全找遍瞭,牛鮮花想瞭一下說:“咱們到小水庫看看。”
兩人又來到瞭小水庫旁,大聲喊著劉青的名字,喊瞭半天也沒有人回應。其實劉青在,她躲在遠處的暗影地裡,看他們兩人在一起,醋意更生,不願意回答。
帥子急得要哭,一個勁兒地說他對不起劉青,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也沒法兒活。牛鮮花沖動地抱住帥子說,你別哭,她沒有事的!
帥子一邊哭著一邊說:“她這個人小心眼兒,愛鉆牛角尖,我怕她氣糊塗瞭做出傻事呀!”
遠處的劉青能看到他們的人,卻聽不到他們講話的內容。看到兩人抱在瞭一起,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她站瞭出來,高喊瞭聲:“牛鮮花,你個不要臉的,我死去,死也饒不瞭你!”說罷縱身跳進水庫。
帥子和牛鮮花見劉青尋瞭短見,顧不得脫外衣,都跳進水庫裡去救她。等兩人把劉青救上來,劉青已經讓水灌昏瞭。他們把她肚子裡的水空出來後,背到瞭大隊衛生點。
郝月鳳一邊給劉青做著人工呼吸,嘴裡一邊不閑著:“帥子,你們倆真有意思,搞自殺比賽呀?”“月鳳,不許胡咧咧,她是失足掉水庫裡瞭,你趕快搶救!”牛鮮花提醒她說。
郝月鳳忙乎瞭好半天,劉青才睜開眼睛,也許是剛才鬧騰過頭耗盡瞭體力,她現在蔫瞭,表情漠然。
“好瞭,沒事瞭。”郝月鳳打著哈欠回傢睡覺去瞭。“帥子,把她背我傢去,我陪她這個晚上。”牛鮮花說。
為瞭給劉青驅寒,牛鮮花讓她趴在自己睡的炕上,給她拔火罐。牛鮮花誠懇地勸解道:“劉青,你要我說什麼好呢?你是不是要逼我說出一個姑娘傢心底的秘密?我實話告訴你,我是喜歡帥子,我喜歡他的單純、率直,尤其是他的多才多藝。”
劉青閉著眼睛,酸溜溜地說:“你到底說出瞭心裡話。”
“但你理解錯瞭,喜歡不等於愛,我還實話告訴你,我們農村人不管幹什麼事,就講究兩個字‘實在’。實實在在想事,實實在在做人。來,這邊再來一罐!”說著“砰”的一聲,又給劉青上瞭一罐,劉青疼得一齜牙。
“你們是城裡人,我們是世世代代在這擺弄土疙瘩,咱不是一路人,想的不是一路事。說實在的,你們瞧不起我們,我們還瞧不起你們呢。你們早晚要回城,我們就想著怎麼種地。你說說,把這兩路人捏到一塊兒,這輩子還有個好嗎?來,起罐吧!”
牛鮮花開始起罐,她看瞭一眼,失聲叫道:“哎呀媽呀,看,全是紫的,你說你心火有多大!”
劉青不解地問道:“可你為什麼一直對他那麼好?”
“在我的眼裡,他還是個孩子,調皮淘氣,真的是挺可愛的。有時我也生他的氣,可這氣呀,在心裡躥來躥去,最後一下子頂到嗓子眼兒,又撲哧變成一聲笑聲。劉青我告訴你,我是把他當成弟弟看的,有瞭他你就覺得生活挺有意思,你不覺得月亮灣的生活太沉悶瞭嗎?”
劉青不相信地問道:“牛姐,真是這麼回事嗎?”
“我真不敢想像要是有一天你們這群知青都回城瞭,月亮灣的日子該是什麼樣子。那時候……不說瞭,聽我一句話,你這種性格心理非常極端,很容易出事,要是再不改,誰也救不瞭你。再說,你這樣帥子就真的會喜歡你嗎?”
“可是,牛隊長,我總覺得帥子和你早晚一天要有事。”
牛鮮花一聽火瞭:“劉青,你再胡說八道,我真的抽你。往死裡抽你,抽爛你這張臭嘴,你別把我看扁瞭。我再跟你說一遍,我們農村人沒有那麼賤,我盼著他早點兒回城,早點兒回到父母身邊,絕不能讓他待在農村一輩子,當一輩子農民!”
劉青怔怔地望著牛鮮花,牛鮮花斬釘截鐵地說,她說話算數!劉青還是不肯相信:“牛隊長,你真是這麼想的?”“不信走著看!哎,忘瞭告訴你一件事,縣聯防隊的那個叫楊疤瘌的傢夥犯事瞭,現在正在審查。可能人傢要來打聽你一些事,應該怎麼說,還用我教你嗎?”牛鮮花不動聲色地說。
劉青一下子傻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是一年。
這天劉青、兔子、荊美麗等人回城探親回來瞭。短短幾天的時間,荊美麗就變瞭樣兒,穿著黑筒褲,留著柯湘頭。一個女知青見面就好奇地問:“美麗,你的頭型怎麼變瞭?這叫什麼頭?”
荊美麗白瞭她一眼,得意地說:“沒看明白是不?這叫柯湘頭,看沒看《杜鵑山》?這就是柯湘的頭型,城裡可流行瞭。”
“你這褲子太瘦瞭,看把屁股繃得,媽呀,不敢睜眼瞭!”
荊美麗一臉不屑:“土包子,這叫筒褲,城裡最流行的樣式。”
大龐挨個問回點的知青,有他的信沒有。劉青把大龐拽一旁說,大龐,你過來,對你說個事。大龐預感到事情不好,驚怯怯地問什麼事?劉青問趙春麗的事兒他知不知道。大龐緊張得一個勁兒咽唾沫,說他啥都不知道,她都半年沒來信瞭。他那副憂心如焚的樣子劉青看著不落忍,她把眼睛看往別處說,那你就別等瞭,她不會給你寫信瞭。
“為什麼?你說呀!”大龐恨不能把手伸進劉青的喉嚨裡,把話給掏出來。
劉青說趙春麗名花有主瞭。大龐聲音顫抖著問,啥意思?劉青說趙春麗已經結婚瞭。大龐驚呆瞭,好半天才喃喃自語說,不可能,這不可能。
劉青說:“你要是不信我也沒辦法。我可以告訴你,她的婚禮我參加瞭,對象是她姐單位的軍代表。怎麼好的我不知道,光知道那個人比她大九歲,是個營級幹部,新房很大,很漂亮。”
大龐面色變得蠟黃,慢慢地蹲在地上不吭聲瞭。兔子趕緊勸他:“大龐,別往心裡去,熊玩意兒是咱的刷鍋水,咱不稀罕要。”
大龐火瞭,狠狠地瞪瞭兔子一眼,嚇得兔子趕緊躲瞭。
劉青看瞭看身邊的人,沒發現帥子,就問大夥,“帥子呢?帥子哪去瞭?怎麼沒見他呢?”大華說:“別找瞭,帥子有好活兒瞭,今天才上任,跟啞巴老潘看場院呢。”
是牛鮮花親自把帥子送到場院那兒的,她帶著帥子圍著場院轉瞭一大圈,不放心地叮囑他:“帥子,這是全大隊的場院,大隊老老少少活命的糧食都存放在這裡,看場院工作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說瞭。”
“我明白,謝謝大隊對我的信任,我一定盡職盡責。”
牛鮮花又指著正默默掃場院的潘啞巴說:“我把五爺的情況給你介紹一下,五爺老傢是山東的。以前是軍墾戰士,為瞭保衛集體的良種,和敵人搏鬥過,被刺傷瞭喉嚨,至今留下瞭不能說話的殘疾。現在孤身一人,場院就是他的傢。”說著對著潘啞巴的耳朵喊,“五爺,你不是一直吵著要幫手嗎?我把帥子給你送來瞭。”
潘啞巴冷漠地看瞭帥子一眼,繼續忙自己的活兒瞭。帥子有些下不來臺。“你別介意,他就那麼個人,面冷心熱,處長瞭你就知道瞭。”牛鮮花解釋道。
“我沒事,什麼人我都能處好,你就放心吧。”
“那我就走瞭,你自己安頓下來吧。”
帥子正在場院裡收拾自己的屋子,劉青來瞭。他驚喜地問她啥時候回來的,劉青不答,問咋想著當看場佬瞭?帥子說,幹什麼不是幹?來這裡隻是圖個清閑罷瞭。劉青嘲諷說,又是托你牛姐的福?帥子懶得跟她掰扯,問到他傢見過他父母沒有。劉青說,他們情況很不好,他們都是文化局所屬的單位,工宣隊正動員他倆下鄉落戶。
帥子一聽耷拉頭瞭:“唉,他們要是下瞭鄉,我回城就更沒指望瞭。”
“說什麼呢?你媽失蹤瞭,你爸說,找不回老伴他也不走,看樣你媽是為瞭躲避下鄉使瞭一計。”
到瞭晚上,帥子孤獨地坐在糧囤上,默默地望著遙遠的夜空。潘啞巴在一旁默默地磨著大鍘刀,一邊磨,一邊不時冷冷地望著帥子。
場院的喇叭響瞭,傳來瞭一陣咳嗽聲。帥子像觸電一樣振奮起來,起身剛想跳下糧囤,喇叭裡卻傳來瞭《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的歌聲。
帥子失望地一個腚墩兒坐在瞭糧囤上,望著喇叭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