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二天帥子少有的起瞭一個大早兒,睜開眼就直奔衛生間洗漱。牛鮮花追瞭進去,忐忑不安地問他:“你昨天到底怎麼瞭?怎麼像誰踩瞭你的尾巴似的?突然決定辭職,我還以為你說氣話呢。”帥子沒有出聲。牛鮮花不滿地叨念著:“你說你也不商量一下就辭職瞭,今後這日子怎麼過?”帥子對著鏡子把頭發梳平整瞭,一邊左顧右看地照著,一邊說:“你怕什麼?餓不著你們。”

“我還是那句話,你要小心劉青,別和她攪在一塊兒,沒好處。”

“她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比你有數,你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我嗎?我不是孩子。再說瞭,我不一定非跟她幹,看看再說。好瞭,我要發財去瞭,拜拜。”帥子說完早飯也沒顧上吃就急匆匆地走瞭。

牛鮮花看著帥子的背影,無奈地嘆瞭一口氣。

此時劉青也起來瞭,在廚房裡做早飯,她突然一陣惡心,跑到衛生間大嘔大吐起來。黃建波聽見瞭,慢慢走到劉青的背後,展開兩臂從背後抱住劉青,溫柔地問道:“有瞭是不是?太好瞭!”劉青兩手撐著水池邊,大口大口地猛喘著,沒有說話。

牛鮮花到劇團上班時,就見一大堆同事在劇團門口吵吵嚷嚷,大傢夥兒憤憤不平地說,怎麼回事兒,演出說取消就取消,小孩子過傢傢呀?原來劇團跟機車廠說好包幾場話劇,可沒想到他們把俱樂部租給市中外氣功交流協會瞭,說是宇宙芳香功的歐陽大師要來作帶功報告。這時,柳團長看見人群裡的牛鮮花,哭喪著臉讓大傢別吵吵瞭,該幹啥去幹啥,他讓牛鮮花留一下。等眾人都散瞭,牛鮮花小心翼翼地問,柳團長,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柳團長說,以後她不用再參加排練瞭。牛鮮花一愣,問她總得幹點啥。柳團長說,今後就負責清掃小劇場就行瞭。牛鮮花一下子呆立在那裡,不知所措。

劉青到醫院檢查,醫生說她已經懷孕三個月瞭,以她這個年齡懷上不容易,叮囑她一定要註意好保胎。不料劉青卻做瞭流產手術。等她身心疲憊地回到傢中時,黃建波正紮著圍裙,呆在廚房裡煎炒烹炸。黃建波一回頭發現瞭劉青,立即滿臉堆笑地說:“回來瞭?趕緊坐下休息,我給你做瞭八個菜,你現在要加強營養,註意保胎。”劉青默默地望著黃建波,沒有說話。

黃建波感覺到瞭詫異,放下鍋鏟,朝劉青走瞭過去。黃建波嗅瞭嗅鼻子問道:“怎麼這麼重的來蘇水味?”他在劉青身上聞瞭聞,聞到來蘇水的味道來自劉青身上。“這是怎麼回事?”他氣急敗壞地叫。劉青閉上瞭眼睛,輕聲說:“到醫院去瞭,我沒要孩子。”黃建波驚愕地愣住瞭。“黃建波,我不想讓孩子有你這樣一個父親!”劉青歇斯底裡大喊道。黃建波愣愣地看著劉青,過瞭好久,他才從沉重打擊中緩過來,嘆瞭一口氣,竭力壓抑著極度憤怒,一字一句地輕聲說:“沒事,咱接著要!”他猛地抱起劉青朝臥室走去,劉青拼力掙紮著……

帥子到劉青的公司去找她,見她鼻青臉腫,十分驚異地問她,怎麼瞭?怎麼受的傷?劉青掩飾地一笑, 不小心撞樹上瞭,沒事兒。她岔開話題說,歡迎帥子加盟他們公司,她正缺一個幫手,來給她當副經理。帥子矜持地說,辭職倒是辭職瞭,是否加盟劉青的公司他還沒考慮好。劉青譏笑地說,啥時學得像個老太太,小手小腳的,還猶豫什麼?帥子猶豫瞭一下說,大傢都說買鴨綠江斷橋可能是個騙局,還是謹慎點好。劉青一聽火瞭,憤憤地說,這些人都怎麼瞭?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願不願意來悉聽尊便。帥子羞赧地說,那就不好意思瞭。

劉青倒也不強迫帥子,她說趙春麗和那個當兵的離婚瞭,聽說沒?帥子吃瞭一驚說,不可能吧,他們不是挺好的嘛。劉青哼瞭一聲說,都是假象,那個當兵的根本沒男人本事,兩人結瞭婚就鬧離婚。部隊首長不斷給春麗施加壓力才維持瞭這幾年,她丈夫復員以後兩人就翻瞭臉,到底離瞭。帥子說,整天吵吵鬧鬧,還是離瞭好。劉青接著又說瞭讓帥子更瞠目結舌的事兒,趙春麗離瞭就去找大龐,鼓動大龐也離瞭婚,兩個人搬一塊住瞭。帥子問,倆人結婚瞭?怎麼沒告訴戰友呢。劉青說,結個屁婚,同居呢。帥子感嘆說,現在的人都怎麼瞭?說離婚就離婚,說同居就同居。唉,也難怪,這都是人們心裡壓抑太久,太沉重的緣故。劉青盯著帥子問,你和牛鮮花不壓抑嗎?帥子沉默瞭。

劉青手下職員小玉敲瞭敲門,走瞭進來問,劉姐,有個客戶來,問咱們做不做生豬生意?劉青不耐煩地說,不做,現在主要資金都用來搞集資,這樣的事今後就別問她瞭。說完,劉青突然“撲哧”一聲笑瞭,帥子被她笑愣瞭,問她笑啥。劉青說,她想起那年的臘八,他把知青點的那頭豬趕到河套裡,攆得摔劈瞭叉,不得不殺瞭吃肉。殺豬時,大夥兒假模假式地給豬開追悼會,有意思極瞭。

帥子感慨地說,就是那天他認識瞭牛鮮花。劉青淒然地說:“從那以後她就盯上瞭你,一個有經驗的老大姐最後終於把你這個小老弟給辦瞭。”帥子有點不好意思:“那時候我們都年輕。”劉青固執地一搖頭:“不對,是我們年輕,她牛鮮花可不年輕。”帥子默然,對自己的妻子,他能說啥呢。“今晚咱倆上舞廳跳個通宵怎麼樣?”劉青發出邀請。這也太大膽瞭,帥子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她。劉青大笑起來:“你害怕瞭?是不是怕我這個小老妹把你辦瞭?”帥子也笑瞭起來:“我怕什麼?誰辦誰還說不定呢。”

兩人正說著,劉青突然捂著小腹痛苦地呻吟起來,疼得她豆大的汗珠流滿瞭一臉。“怎麼瞭你?快上醫院吧?”帥子嚇壞瞭。劉青艱難地搖瞭搖頭:“不用,你讓司機趕緊送我回傢……”

牛鮮花一個人拿著掃帚在空蕩蕩的話劇團小劇場掃著舞臺。黃建波來瞭,遠遠地問,大姐,你怎麼在這兒?他話的意思是,牛鮮花怎麼幹這個活兒?牛鮮花回頭一看是黃建波,反問他怎麼找到這兒瞭?黃建波說他肚子裡有苦沒處訴,就找來瞭。牛鮮花見他哭喪著臉,心裡有些忐忑不安。黃建波說,大姐呀,真是不幸連著不幸,劉青流產瞭!牛鮮花惋惜地說,這個年齡懷上一胎可不容易,怎麼不小心一點兒呢?黃建波悲痛地說,他是萬分小心地伺候著,把劉青當祖宗似的供著,可她卻背地裡把孩子打掉瞭。說著他捂著臉大哭瞭起來。牛鮮花沉默不語,不知咋安慰他。黃建波哭著問,大姐,你瞧她心有多狠,有多殘忍,一個小小的生命就這樣被她扼殺瞭。一個女人能這樣,什麼樣的事做不出來啊。太可怕瞭。大姐,她以前不這樣吧,她以前到底是個什麼樣兒?能給我講講她年輕時的故事嗎?

牛鮮花一聲不吭地繼續掃舞臺。黃建波跟在她身前身後轉著說:“我想你回避不瞭這個問題,你想想看,劉青為什麼不要孩子?你想過沒有?”牛鮮花朝他大聲吼道:“我不知道!”黃建波說:“你知道,你不想說,我替你說瞭吧。她就是想將來和帥子重溫舊夢,再要一個孩子。大姐,相信我的判斷,你要千萬小心哪!”牛鮮花像是沒聽著,揮舞著掃帚奮力地掃著。“大姐,我想和她過下去。說實話,如果是這樣,你也安全瞭,你勸勸她,和我好好過日子,我不想離婚,她現在已經開始絕食瞭……”說著黃建波掏出一張紙,遞給牛鮮花,說上面是他傢地址,他請牛鮮花去勸勸劉青。牛鮮花一掌把他手裡的紙條打到地上,揮舞著笤帚,把紙條掃到一邊。

“唉,我們倆都是不幸的人!”黃建波長嘆一聲轉身走瞭。

牛鮮花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到黃傢去勸劉青。她按照黃建波留的地址,一路找,一路問,來到黃傢門口。她想按門鈴,又把手縮回去。這樣在門口徘徊瞭好半天,幾次要走,幾次又回來,最後終於按響瞭門鈴。門開瞭,劉青一看是牛鮮花,滿臉驚訝怔怔地看著她。牛鮮花朝她笑瞭笑,劉青也使勁兒硬擠出笑容,把牛鮮花讓進屋內。

劉青身體很虛弱,進門就躺在床上。牛鮮花一見,趕緊到廚房做瞭碗面條送到她床前,勸道:“劉青,起來吃一口,你老不吃飯不是個事。來,不管怎麼樣,飯得吃!”劉青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沒動。牛鮮花說:“你用這種方法和黃建波較勁,這不愚蠢嗎?你是個聰明人,怎麼一到關鍵口上就犯糊塗呢?年輕時這樣,十多年瞭怎麼還這樣,出瞭問題解決問題,像你這樣,還沒怎麼地,就先把自己餓死瞭!”劉青冷冷地說:“讓你見笑瞭!”

牛鮮花詫異地問,這是啥話?劉青自嘲地笑瞭笑又說,讓你看笑話瞭!她的敵意深植心底,牛鮮花能感覺到,十幾年都過去瞭,這棵苗子居然還在發芽成長,她真是始料未及。劉青心灰意冷地說:“現在是我在臺上,你在觀眾席上,高興吧?過癮吧,別著急,慢慢欣賞吧!”牛鮮花語重心長地說:“說實在的,今天我也不想來,不想來見你,也不想勾起過去的往事。年輕時的那點事都過去瞭,隨著日子漂走瞭,可是黃建波說瞭些你們倆的事,我真是替你擔心,甚至為你害怕。”劉青淡淡地一笑說:“沒那麼嚴重,我們倆過得還不錯,有些矛盾是正常的。他有些危言聳聽,你可別信,他是寫小說的,什麼事都能編排出來。”

“劉青,你別瞞我瞭,黃建波什麼都和我說瞭。我來不是看笑話的,是想問問有啥事需要我幫忙。”

“你這雙眼睛還像當大隊長時那樣銳利,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我不需要你幫什麼忙,這婚姻就是一瓶毒藥,我也會慢慢地自斟自飲地喝下去。你走吧,照看好自己的日子吧!”

“什麼都能賭氣,可婚姻不能賭氣啊,這是一輩子的事。我覺得黃建波心理有問題,你處在危險之中,千萬要小心。你該當機立斷趕緊拿個主意,不要再和他這樣糾纏下去瞭。”

劉青長嘆瞭一口氣,無奈地說:“這都是命,我早就想和他離婚瞭,可是他死活不離。你不知道,他要把我們年輕時的故事寫成小說,還要用真名實姓,通過街頭小報抖摟出去。那樣首先會傷害帥子,鬧得滿城風雨。我決不能讓他玷污帥子,帥子是無辜的!不幸都讓我一個人嚼巴嚼巴咽下去吧。我會一直盯著他,等他寫完這部小說的時候,我就和他連同這部小說一塊兒同歸於盡,你可以看到這場大戲!”

“為瞭帥子,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婚姻當犧牲品,這太殘酷瞭。再說這也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什麼事也不要走極端,那樣就更危險瞭。”

劉青咬牙切齒地說:“我別無選擇!”

兩人沉默瞭好長時間,劉青輕輕問牛鮮花:“我這樣做,你心裡是否不太好受?”牛鮮花勉強地笑瞭笑。劉青追問道:“你心裡很不好受,是嗎?當年你把帥子從我身邊帶走,我心裡也很不好受。你說對瞭,我這個人有時候犯傻,有時候好走極端,為什麼呢?因為我受到的傷害太深瞭,太深瞭!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也沒有幹擾你和帥子的生活,我隻是竭盡我所能,保護帥子,不讓他再受到傷害!”牛鮮花盯著劉青認真地問:“帥子知道嗎?”“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希望你也不要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瞭我和黃建波真實的婚姻情況,他不會無動於衷的,也許也會做出些極端的事來。”

牛鮮花望著劉青良久說不出話來……

晚上一傢人吃晚飯的時候,牛鮮花對蔣玲說:“媽,今天我帶著月月和亮亮看爸爸去瞭。”蔣玲一聽,把筷子一扔,沒好氣地說:“看他幹什麼?傢裡沒藏著寡婦?”“媽,看您說的。他一個人過得挺可憐,您還是去看看他吧。”牛鮮花越勸,蔣玲的犟脾氣越大:“他那叫離傢出走,我才不去看他!”牛鮮花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她笑瞭:“我在爸爸那兒看到瞭新鮮的事兒瞭。”蔣玲氣呼呼地問:“他又出什麼洋相瞭?”牛鮮花講瞭起來,像是在說單口相聲:“我一進門,見老爺子正在那兒忙活,忙活什麼?你看他,把一塊大面團,用啤酒瓶子就這麼壓呀,壓呀。嗬,壓成瞭個大面片,又拿來一根尺子比著,用刀子‘嘩嘩’一刀一刀地拉,提溜起來看,搖頭晃腦的,像是欣賞一件工藝品。我就問瞭,爸,您在幹什麼呀?您猜猜爸是怎麼說的,壓面條。”蔣玲笑瞭:“老東西,就能出洋相。鮮花啊,你說話越來越幽默瞭,怎麼像說相聲呢?也許你是塊兒說相聲的料。”

半夜,心裡有事兒的牛鮮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頻頻翻身,把帥子折騰醒瞭。牛鮮花為瞭掩飾,急忙打開臺燈從床頭櫃上拿起一本相聲書翻著,嘴裡念念有詞。“你最近好像有什麼心事?怎麼瞭?”帥子問道。牛鮮花說:“我能有什麼心事?睡你的覺吧!”帥子伸頭看瞭一眼床頭櫃的書,全是相聲腳本。有侯寶林的、馬季的,還有劉寶瑞的單口相聲。“你這是幹什麼?”他問牛鮮花。

“閑瞭沒事,看著解解悶。”

“我就奇怪瞭,你怎麼迷上相聲瞭?天天聽也不夠。哎,記不記得,那一年學小靳莊,咱倆上臺說瞭段相聲,本子還是你寫的,叫什麼來著?”

牛鮮花得意地說:“《大寨紅花遍地開》。”

帥子問她忘沒忘,牛鮮花說打死也忘不瞭。帥子來精神瞭,那就說說。牛鮮花清瞭一下嗓子,不甘示弱地說,好,就說說。兩人都還記得臺詞,說得很溜也很逗趣。帥子像是對牛鮮花有瞭新的認識,說她還真有說相聲的天賦,沒準兒哪天能登臺亮相。牛鮮花喪氣地說,她這是外路精神,一登臺就癟茄子瞭。帥子聽瞭笑起來,牛鮮花嚴肅地說,笑什麼笑?再笑就得買票瞭!說完兩個人都笑瞭起來。帥子關瞭臺燈說,睡吧。牛鮮花還是睡不著,她大瞪著眼睛在想心事……

這天牛鮮花在團裡起勁地清掃小劇場,柳團長走瞭過來,默默地看著她,半天也沒有開口。牛鮮花看見他,心裡就是一沉,她預感到柳團長此番來肯定沒有好事兒。柳團長吞吞吐吐地說,劇團的日子不太好過,最近要減員,鮮花,你要有精神準備啊。牛鮮花聽瞭黯然無語。柳團長沒話找話問帥子最近怎麼樣瞭?發財瞭嗎?牛鮮花沒有好氣地說,發棺材吧,在傢閑著。柳團長嘆瞭一口氣說,這個帥子,沒找到茅房解什麼褲腰帶呢?

晚上一傢人吃飯的時候,帥子沒有露面,躺在床上拿被子蒙著頭。月月不放心地問牛鮮花,媽,爸怎麼瞭?怎麼一回傢就躺在炕上睡大覺?牛鮮花說,你爸有點兒不舒服,吃飯吧。亮亮說,爸不是不舒服,是不高興,是吧,媽媽。牛鮮花訓斥道,別胡說,你爸啥時候不高興過?

帥子在屋裡聽著瞭,他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說:“誰說我不高興瞭?今天我路過馬欄河,遇見瞭一件新鮮事,說給你們聽聽。一個年輕女人跳河瞭,被大夥救上岸來,正在做人工呼吸呢。嗬,圍瞭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看熱鬧。一個老爺們兒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哭得那個傷心啊,大鼻涕泡都出來瞭。我就問瞭,這女人是你媳婦嗎?老爺們兒說,不是,我媳婦會遊泳。我又問,是你妹妹嗎?老爺們兒說,不是,我妹妹在美國念書呢。我說,那你哭什麼?那老爺們兒說,誰他媽的缺德,趁我看熱鬧把自行車偷去瞭。”大夥一聽全笑瞭。牛鮮花回味著說:“瞎扯吧你,這是個相聲段子。”帥子笑瞭:“嘿嘿,沒瞞過你。”

“帥子,柳團長說瞭,最近劇團要減員,給我打招呼瞭,減員恐怕我是第一批。”牛鮮花憂心忡忡地說。帥子沒接話碴兒,接著講他的段子:“再說一個。這可是真事。那年我下鄉,知青點靠近一條河,每天中午,一群鴨子到河裡吃食洗澡,呱呱叫,吵得我們睡不著午覺。後來我想瞭個辦法,鴨子不叫瞭。你們猜,是用瞭什麼辦法?”說著看著兩個孩子,月月說:“給鴨子戴口罩?”亮亮說:“什麼呀,姐姐你真傻,鴨子沒耳朵,怎麼戴口罩?肯定是用繩子捆上瞭。”帥子比畫著說:“你倆都沒說對,我把鴨子捉來,每隻鴨子嘴裡支瞭一根棍兒,鴨子張著大嘴叫不出來瞭,跩呀跩呀地跑回傢瞭,再也不敢到河裡洗澡瞭。”蔣玲一聽也笑瞭說:“你呀,壞心眼兒就是多。”

牛鮮花提高瞭嗓門:“說正經事,我要是減員回傢,你又辭瞭工作,今後的日子怎麼過?”“怎麼過?”帥子滿不在乎地看瞭牛鮮花一眼,“不用愁,等我找到工作什麼都有瞭。”牛鮮花著急地說:“問題是你能做什麼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當工人吧,沒技術,也放不下架子;做買賣吧,不識秤,也抹不下臉;開公司吧,又沒有資金。給大款當太太倒不錯,吃香的喝辣的,可又是個男的。”她在指責帥子,可讓人聽起來像是在講單口相聲,除瞭牛鮮花以外其他人都笑噴瞭。

“你們都不用愁,天生我材必有用。這麼大個世界,有我施展拳腳的地方。”帥子自信地說。正說著,帥是非推門走瞭進來,蔣玲立馬把臉扭向瞭一邊。帥子高興地叫道:“爸,您回來瞭。沒吃飯吧,坐下吃飯。”帥是非看瞭蔣玲一眼說:“我吃過瞭,回來拿點東西。”牛鮮花一聽趕緊說:“什麼東西?我給您找。”“放哪兒你不知道,我自己來。”帥是非說著翻箱倒櫃找出一摞筆記本。牛鮮花好奇地問道:“爸,這是什麼呀?”帥是非說:“我從延安時期開始寫的日記,閑著沒事翻看一下,回憶回憶往事,打發枯寂的日子。”蔣玲一聽陰陽怪氣地說:“說得好聽,是回憶臘梅姑娘吧?”帥是非火瞭:“去去去,沒和你說話。”“你那是沒臉說!”蔣玲惱怒道。“爸,媽,你們不能好好說話嗎?”牛鮮花懇切地說:“怎麼見瞭面就像烏眼雞似的,不掐出滿脖子血不算完呢?”“帥子,鮮花,這你們都看見瞭。我和她根本沒法呆在一起,一分鐘也呆不瞭,我走。”帥是非扭頭就走。蔣玲用鼻子不屑地一哼:“你以為你是香餑餑呀?臭狗屎一塊,要走快走,我永遠不想見到你。”“唉,你倆怎麼像階級敵人似的,實在不行就離瞭吧,別遭罪瞭!”牛鮮花說完這話自知失言,她看著帥子,帥子默然。

柳團長給牛鮮花打完預防針後,很快找上門來。這天牛鮮花正心神不寧地掃著小劇場。柳團長又露面瞭,像上次一樣,默默地看著牛鮮花。牛鮮花停下瞭手裡的活兒,靜靜地看著柳團長說:“團長,我知道您也難,有話就直說吧。”“鮮花。”柳團長沙啞著嗓子說,“理解萬歲吧,咱們團實在支撐不下去瞭。能走穴的走穴瞭,能跳槽的跳槽瞭,團裡隻能留幾個人看攤瞭,你就在傢裡先休息一段時間吧。”“這麼說團裡不要我瞭?”眼淚湧上瞭牛鮮花的眼眶。“不,沒有的事兒。”柳團長急忙擺手,“現在隻是沒事兒幹,要是有事再找你,獎金就不用想瞭,工資先照百分之五十開。”牛鮮花松瞭一口氣。“你現在就可以走瞭。”柳團長說道。牛鮮花看瞭看小劇場,傷感地說:“團長,讓我把場子清掃一遍吧,不管怎麼說,這個小舞臺我站瞭整整八年瞭。”柳團長歉疚地說:“鮮花,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柳團長走後,牛鮮花呆立瞭好長時間,這才掄起掃帚默默地掃著小劇場,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出眼窩。

早晨起來,牛鮮花在廚房一邊聽著收音機播出侯寶林的相聲《夜行記》,一邊做著早飯。帥子隻穿著褲衩背心,沒好氣地沖進廚房。早起來的月月和亮亮緊張地跟在他身後。帥子沖牛鮮花發火瞭:“你一早就鬧動靜,讓不讓人傢睡瞭?”說著把收音機關瞭。牛鮮花怔怔地看著他,許久沒說話。

月月氣憤地說:“爸爸,不許你這麼對待媽媽!”亮亮也生氣地開瞭口:“對,媽媽辛辛苦苦地給咱們做早飯,找點樂子還不行嗎?”“月月,亮亮,不許對爸爸這樣說話,要有禮貌。”牛鮮花訓兩個孩子。月月不滿地嘟囔著:“爸爸成天像個大懶蟲,什麼事也不幹,好吃懶做,還癟嘴說人,羞死瞭。”亮亮朝帥子做瞭一個鬼臉,嘴裡念念有詞地說:“幹活白瞪眼,吃飯摸大碗,滿臉掛飯盒子,哪像個爸爸的樣子。”兩個孩子一唱一和像說相聲似的說起瞭帥子。“可不是嘛,吃飯還吧唧嘴兒,當演員的不許吧唧嘴兒。”月月邊說邊學帥子吃飯吧唧嘴的樣子。

“還有呢,晚上不洗腳,還說不臭,不臭,讓人傢聞聞。”

“可倒好,咱傢都不招蚊子瞭。”亮亮捧起瞭哏兒。

“為什麼?”

“都熏跑瞭唄,省蚊香瞭。”

帥子緊繃的臉讓孩子給逗樂瞭:“跟誰學的,這麼貧嘴。”

牛鮮花把飯做好瞭,一傢人聚在一起吃飯。“她爸,”牛鮮花說,“你這麼閑著也不是事,得找工作。我一個人壓力太大,大老爺們兒在傢一閑就容易出毛病。”帥子為難地說:“我不是不想幹,可我這張臉在街面上太熟,活兒還真不好找。”牛鮮花打氣說:“到什麼山唱什麼歌,騾子馬架子大瞭值錢,人架子大瞭不值錢。我爹常說,常穿袍子總能遇見親傢,出去看看吧。”“行。”帥子想瞭想,下瞭決心,“那我就出去碰碰運氣。”

帥子夾著裝滿他個人資料的皮包,去瞭廣播電臺找到辦公室主任自薦。他從皮包裡拿出自己的劇照集錦給對方看,說他以前在市話劇團做演員,自認為做個廣播員可以勝任,想來應聘。辦公室主任隨意地翻看瞭幾眼劇照,敷衍說,看過您演的話劇,有印象,卸瞭裝認不出來瞭。帥子有些低三下四地問,他能不能在電臺謀個差事?辦公室主任一搖頭說,對不起,這次招聘的是記者,不招廣播員。帥子說,記者也可以試一試。辦公室主任說,需要來瞭就能擔當起一攤的,你做過文字工作嗎?帥子有些蔫瞭,說沒有,下鄉回來就演話劇。辦公室主任問,有作品嗎?文字方面的作品。有哇。帥子說著趕緊從皮包裡掏出一些稿件。對方翻看瞭幾眼,皺著眉頭說,哦,三句半《批林批孔當先鋒》、槍桿詩《保衛珍寶島》,這是什麼?數來寶《反擊右傾翻案風》。嗬!這可都是些寶貝,您收著吧,千萬別扔瞭,將來都是文物。辦公室主任又問帥子是啥學歷。帥子想瞭想說,初三的時候下鄉,算初中吧。辦公室主任用打發人的口氣說,行瞭,請留下通訊方式,如果需要我們會通知您的。這事兒明顯涼菜瞭。

帥子出門坐在道牙子上抱著腦袋想瞭好半天,決定再到政協去賭一把。他找到瞭政協的秘書長,還好對方認識他,話說得讓帥子聽瞭也舒服:“您也算我們市的大名人瞭,想到我們政協工作?歡迎呀,您加入瞭什麼民主黨派?”帥子搖頭。秘書長又問,傢人呢?您爸爸是國民黨員?帥子又搖搖頭說,不是,他是共產黨員。文革時期被冤枉,懷疑是叛徒,平反瞭。秘書長接著問,老太太呢?傢裡有沒有人在臺灣任什麼要職?帥子說,他就有個舅舅做過駐尼泊爾大使。秘書長面露難色,搖瞭搖頭說帥子的硬件不夠。

帥子垂頭喪氣地出瞭政協大院,接連碰壁令他失去瞭自信,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走到一傢廣告公司門前,看見門前貼著招工廣告,就走瞭進去。帥子沒註意到,有一個胖子早就盯上他瞭,跟著他進瞭廣告公司。

廣告公司負責招工的人三言兩語就把帥子打發瞭。帥子嘆瞭一口氣,失望地走瞭。他沒走出多遠,胖子從後面叫住瞭他:“先生,等一等。”帥子站住瞭。胖子湊上前親熱地說:“你不是想幹廣告嗎?找我呀,我正好想做廣告,這傢公司沒檔次,不識才。咱們找個地方談談?”真是天上掉餡餅,帥子頓時大喜過望。

胖子把帥子領到瞭咖啡館,喝起瞭咖啡。胖子說:“老弟,我是做藥材的,聽沒聽說‘挺好’這種藥?”他說著拿出一盒藥,“就是這個,專給男人吃的。女人‘挺好’,‘挺’的是上邊,男人‘挺’下邊才好。更他媽有戲,我要拍這個廣告,一眼就看中你瞭,你很性感。”

說著胖子從皮包裡拿出一張紙說:“腳本是我親自寫的,你看看,創意太棒瞭。詞兒不多,我念給你聽聽?”帥子點頭說:“那就念念吧。”胖子連講帶比畫:“第一個畫面,你和一個妙齡女郎半裸體,背對背坐在床上,讓人傢一看就知道是才完事。女的噘著嘴,你呢,羞愧地低著頭。這時候是你的畫外音: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掉鏈子,男子漢尊嚴消失殆盡,我痛苦啊,我抬不起頭來。接著,畫面一切換,你舉著我們的產品,滿面春風地說,幸虧有瞭‘挺好’,我現在挺好。這時候女的偎到你懷裡,不勝嬌羞地說一句,我也挺好。怎麼樣?絕不絕?”帥子一聽皺起瞭眉頭,不屑地說:“太粗俗瞭,臺詞得改改。”“絕對不違規,一個字也不能動!”胖子斬釘截鐵地說,“片酬絕對優厚,你幹不幹?”帥子猶豫著說:“這也太……太那個瞭……”胖子不耐煩地說:“有什麼呀,你不幹有的是人幹,給個痛快的。”帥子牙一咬:“好,這個廣告我接瞭。”“那行,你回去準備準備,明天開拍。”胖子笑瞇瞇地說。

晚上孩子們都睡瞭,帥子對牛鮮花說:“鮮花,咱們再把那個廣告練練。”牛鮮花不樂意地說:“帥子,拍這樣的廣告太有損你的形象瞭。聽我的,咱不能為瞭錢不顧人格。”“人格?”帥子不屑地嘁瞭一聲:“現在人格不值錢。人傢說瞭,我要是把這個廣告拍好瞭,那可就發財瞭。來,練練。”牛鮮花無奈地說:“你呀,真拿你沒辦法。”她木然地坐在床上,按帥子的要求合練起瞭廣告。

第二天帥子按胖子的安排,去瞭一傢攝影棚和一個性感的女孩合拍“挺好”廣告。連拍瞭幾遍胖子都不滿意,頤指氣使地叫道:“停停停!帥先生,你的表演不到位。你想一想,男子漢在那種情況下應該是一種什麼表情?羞慚、無奈、自責、悔恨,一句話,百感交集,可你呢?美滋滋的,像沒事似的,重來!”兩人又來瞭一遍。胖子還是不滿意:“還是不行,這個廣告創意的眼在哪兒?就在挺好這兩個字上,帥先生,你要突出‘挺’這個字的發音,要一鳴驚人,一字千鈞,要有點挺的動作。再來一遍。”

帥子忍氣吞聲,按胖子的要求,又演瞭一遍。“停停停。”胖子火瞭,瞪眼扒皮地訓帥子,“你都整瞭些什麼?還是演員呢,和你老婆就沒失敗過?常勝將軍呀?一邊涼快去,看我的。”他親自和那個妙齡女郎演起廣告來,動作過分,醜態百出。帥子實在看不過眼瞭,脫口罵瞭句:“什麼玩意兒!”扭頭出瞭攝影棚。他跟這樁生意也就拜拜瞭。

帥子一肚子氣回到傢中,見牛鮮花正在院子裡收拾一輛煎餅果子車,不解地問道:“你在忙活什麼?”牛鮮花說:“團裡沒事可幹,閑得難受。鄰居李嫂煎餅果子攤不幹瞭,我接過來瞭,收拾收拾上街賣煎餅果子去。”帥子不屑地說:“幹那玩意兒,成嗎?”“瞧不起小本經營是不?照樣掙大錢。”牛鮮花自信地說。帥子想瞭想,嘆瞭一口氣:“那也行,我幫你吧。”“那不成。”牛鮮花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你大小也是個明星,幹這個讓人傢笑話。”說罷亮瞭一嗓子給帥子聽,“煎餅果子,來吃煎餅果子,綠豆面的煎餅果子!”蠻像那麼一回事兒。

牛鮮花看瞭一眼帥子問:“怎麼樣?你能豁上臉皮嗎?”帥子沉默不語。“就別難為自己瞭,我看你還是去劉青的公司幹吧,又體面又賺錢。”“你怎麼知道我要跟劉青幹?”帥子不解地問。牛鮮花聽瞭一笑:“我原來是幹什麼的?走吧,忙你的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牛鮮花就推著車在街頭賣起煎餅果子來。帥子騎著自行車送兩個孩子上學,他特意繞瞭一個彎兒,去看一眼牛鮮花。“鮮花,能行嗎?”他不放心地問。牛鮮花笑瞭,大聲說:“晚上你就回傢等著數錢吧。”

到瞭校門口,月月小聲說出瞭一句讓帥子堵心的話:“爸爸,人傢都是爸爸出去掙錢。咱們傢媽媽出大力,我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瞭。”亮亮馬上反駁姐姐說:“你說得不對,咱爸爸是幹大事業的,小錢他眼皮都不夾,要掙就掙大錢。爸爸,你說是吧?”帥子煩躁地訓斥孩子道:“你倆都給我閉嘴!”兩個孩子嚇得都不敢出聲瞭。

送完孩子,帥子放心不下,又騎著自行車去瞭牛鮮花賣煎餅果子的地方,他遠遠地看著,見買的人不少,生意還不錯,這才悄悄地騎車走瞭。

晚上牛鮮花回來瞭,帥子和孩子們圍著她看她算賬。倆孩子問:“媽媽,賬算出來瞭?”“算出來瞭。”牛鮮花興奮地說,“你們猜掙瞭多少錢?”帥子睜大瞭眼睛好奇地問:“多少?”牛鮮花樂呵呵喊道:“掙瞭二十多塊!”倆孩子一聽歡呼雀躍:“噢,媽媽掙錢瞭!”帥子勉強地笑瞭笑:“第一天開張成績不錯,繼續努力。”月月掉過小臉問帥子:“爸爸,你什麼時候發財呀?”帥子一下子窘住瞭,牛鮮花趕緊給他解圍:“你爸呀,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蔣玲聽到動靜過來問怎麼回事兒,為啥這麼高興?亮亮搶著說,媽媽賣煎餅果子掙錢瞭。蔣玲看瞭一眼帥子,問他工作找到瞭嗎?靠媳婦吃飯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帥子尷尬地呆愣在那裡。“媽,帥子正在謀劃大買賣呢,他看不上這幾個小錢。”牛鮮花幫腔說。蔣玲“嘁”瞭一聲,不滿地嘟囔道:“和他爸一樣,鷹嘴鴨子爪,等他發財?不如去看鐵樹開花。”

夜裡帥子輾轉反側,失眠瞭。牛鮮花被他攪醒瞭,疲憊地問:“你怎麼還不睡?”帥子看著天棚沒出聲。牛鮮花推瞭他一把說:“你怎麼瞭?怪嚇人的!”帥子轉過身去,背對著她不說話。牛鮮花坐瞭起來,緊張地問:“到底怎麼瞭?發生瞭什麼事兒?”帥子難過地說:“鮮花,我把你帶到城裡,沒想到是這樣,對不起……”牛鮮花一聽笑瞭:“你說瞭些什麼?這不挺好嗎?咱這不是發財瞭嗎?一天掙二十塊。要是風雨不誤,一個月下來就是六百塊呢,頂三個人的工資呢。將來掙瞭大錢,我給你買一套毛料西服。你身材好,穿西服特別精神,我好好打扮打扮你。啊,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牛鮮花穿戴整齊地走到院子裡,卻發現頭一天晚上放在那裡的煎餅果子車沒瞭。她著急地喊帥子!蔣玲穿著扭秧歌的衣服從屋裡出來瞭說:“別找瞭,他一大早推車走瞭。”牛鮮花急瞭:“您怎麼不攔著他?”蔣玲說:“攔他幹什麼,他該替替你瞭。”牛鮮花扭頭跑出院子,去追帥子。

帥子戴著大口罩,在街邊上賣煎餅果子。他這般裝束,還是被一個小夥子認出來瞭:“咦?這不是話劇團的大明星嗎?你怎麼幹起這個來瞭?”帥子自嘲道:“什麼大明星,大猩猩吧。不幹這個幹什麼?話劇你們不去看,你們不買賬我們幹什麼?做工人,沒技術;挖土方,沒力氣;種地吧,咱也沒地。給你做太太最合適瞭,可惜是男的,你恐怕不能要。就得幹這個。”這套說辭把眾人都逗笑瞭。

劉青的轎車打此路過,她認出瞭街邊賣煎餅果子的帥子。於是她下車走過來說:“師傅,來兩套煎餅果子。”這樣相見,令帥子有些窘迫:“哦,是你呀,你還吃這個?”他攤好煎餅,抹上辣醬和面醬卷好遞給劉青。劉青接過來大口地吃著,吃著吃著竟然流出瞭眼淚。帥子趕忙提醒她:“別急,慢點吃,別噎著。”劉青氣不打一處來,恨恨地說:“我樂意!”說完丟下錢扭頭走瞭。帥子撿起錢跑去追她:“哎,劉青,給多瞭。”劉青“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開車走瞭。

牛鮮花好不容易找到瞭帥子,生氣地說:“誰讓你來的?你給我回去!”帥子問:“回去?回去我能幹點什麼?”“你是幹大事的人,怎麼能幹這個呢?以後不許再賣瞭。”說著牛鮮花使勁兒推著他,讓他回傢。帥子走瞭幾步,回過頭來見牛鮮花嗓音響亮地吆喝起來:“煎餅果子,綠豆面的煎餅果子!”

這天一大早起來,牛鮮花搖搖晃晃到廚房做早飯,她站都站不住瞭,佝僂著腰,倚在門框上重重地喘息著。帥子看著不對勁兒瞭,伸手一摸牛鮮花的額頭,熱得都燙手,他著急地說:“哎呀,燒得這麼厲害,快回屋躺著去吧。”牛鮮花艱難地把他的手推開說:“我沒這麼嬌貴。”帥子武斷地說:“不行,今天你什麼也別幹。”牛鮮花喘息著說:“那不行,煎餅攤剛開張,我還得出攤呢。”帥子說:“今天我替你出攤。”說著他走到院子裡,推著煎餅果子車就走。牛鮮花追瞭出去,給他戴上瞭大口罩說:“你實在要去,就戴上這個。”帥子嫌礙事兒,一把把口罩摘下:“你這個人,我臉都不要瞭還要口罩幹什麼?再說我這張臉不值錢。”牛鮮花誠摯地說:“帥子,你別這麼說,至少你在我心目中是個大明星。”帥子聽瞭一臉苦笑。

帥子擺好攤子,賣力地吆喝著:“都來嘗嘗啊,綠豆面的煎餅果子!”他嫌吆喝不趕勁兒,就掏出竹板打起瞭快板書:“打竹板,往這兒看,看看煎餅果子攤。我這煎餅是綠豆面,蒜茸辣醬抹上邊,外焦裡嫩很可口,營養豐富真合算。諸位不信親口嘗,說得不對不要錢……”正說著,附近工地的一群戴著安全帽的建築民工圍瞭過來,這個要一份,那個要一份,把帥子忙得不亦樂乎。

很快車裡的東西全賣完瞭,帥子興奮地對大傢說:“都別急,雞蛋果子不夠瞭,你們等一等,我去去就來。”說罷扭頭朝傢裡飛奔而去。進瞭門,帥子直奔廚房。牛鮮花躺在床上聽到瞭動靜,納悶地大聲問道:“帥子,你怎麼回來瞭?”帥子興奮地大聲告訴她:“今天生意太好瞭,附近工地的民工都來吃我的煎餅果子。東西不夠瞭,我回來拿。”牛鮮花奇怪地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帥子顧不上進臥室看她,隻說瞭句:“藥吃瞭沒有?自己弄碗薑湯喝瞭,發發汗,我忙不過來。”說完扭頭就跑瞭。

帥子端著雞蛋和面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煎餅果子車前。萬幸的是,不但沒有買到煎餅果子的民工沒走,又有一些圍瞭上來,很快圍瞭個裡三層外三層。帥子開始起瞭疑,他和等著買煎餅果子的民工聊瞭起來:“老哥,今天這是怎麼瞭,怎麼都跑來買我的煎餅果子?”那民工納悶兒地說:“說起來挺奇怪,今天一大早,一個漂亮女人到瞭我們的工棚,讓我們都來吃你的煎餅果子,錢都由她付。”

帥子頓時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瞭,頓時火瞭,他喊瞭一嗓子:“是這麼回事呀,不賣瞭!”喊完推著煎餅果子車就往傢走。路過道邊一個公用電話亭時,他一頭鉆進電話亭裡,氣急敗壞地給劉青公司打電話。電話打通後,對方不出聲。帥子猜出接電話的人肯定是劉青,便大聲說:“喂,是你嗎?你給我聽著,以後少來這一套,我用不著人傢可憐,你這是羞辱我!該死該活,末瞭歸齊都要臉朝上!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我告訴你,我帥紅兵躺著不比人短,站著不比人矮。秦瓊能賣馬,也能當兵馬大元帥,咸魚也會有翻身的一天……”

劉青放下電話,眼睛發直呆呆地坐在那兒。“怎麼瞭?誰的電話這麼兇。”坐在劉青旁邊的小玉好奇地問道。好半天,劉青才低聲說:“還有誰?他唄。”“就是話劇團的那個帥紅兵?他發現瞭你今天的貓膩?”劉青點瞭點頭。小玉說:“劉姐,我看出來瞭,你心裡到現在還沒放棄他。”劉青嘆瞭一口氣:“他是我情竇初開的第一個戀人,也是唯一的。命運讓我們各奔東西,他現在落魄瞭,我想幫幫他,但是他不想走近我。”小玉雖然年紀不大,卻挺明事理地分析說:“劉姐,我覺得他有他的道理。你們各自有瞭自己的傢庭,他和你保持一定的距離,說明他在堅守著一條道德的底線,這是一個值得信賴、倚重的人,可惜你們……”“小玉,你說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犯賤?”劉青有些不自信。“不是,你愛他,可傷到他的自尊瞭。”小玉說。

《北風那個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