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子回到傢裡,見牛鮮花正在廚房裡病歪歪地做飯,便關切地問:“好點瞭?你快去歇著吧,讓我來。媽呢?怎麼不讓她做頓飯?”“媽去接孩子瞭。”牛鮮花說。帥子悶悶不樂地做起飯來。牛鮮花看瞭帥子一眼問:“怎麼瞭?好像不高興。”帥子沒吱聲。“到底怎麼瞭?說話呀。”牛鮮花著急地問。帥子問:“知道今天的生意為什麼好嗎?”牛鮮花搖搖頭。帥子氣呼呼地說:“劉青可憐我,雇人排隊去買。”牛鮮花一聽反倒笑瞭:“人傢好意幫你,何必掛在心上?”
“回傢的路上我遇見祥子瞭,他把我好一頓取笑,鼓動我跟他到廣州倒騰服裝,說賺頭可大瞭,肯定發大財。”
“都說倒騰服裝賺錢,可得分誰幹。”
“我估摸我能行,怎麼說也是在話劇團幹瞭七八年,對服裝我自信還是有鑒賞力的,想試一試。”帥子說。“我看也是,可這需要投入一筆資金,咱們哪來的錢?”牛鮮花為難瞭。“問題就在這裡。服裝生意我是做定瞭,明天出去跑跑看,想辦法借點錢。”帥子打定主意說。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牛鮮花做瞭一桌子的菜。帥子還沒有回來,孩子們都餓瞭,亮亮剛伸手抓菜,被牛鮮花打瞭一筷子:“叫你們嘴急,等你爸回來。”亮亮不服氣地問:“我爸要是不回來瞭呢?”“他說不回來瞭嗎?”牛鮮花訓道。“他說回來瞭嗎?”月月反問道,牛鮮花被噎住瞭。蔣玲開瞭口:“鮮花,他忙活著去借錢,我看就不等瞭吧。”“媽,再等等吧,就會回來的。”牛鮮花堅持說。
說話間,帥子垂頭喪氣地回來瞭。“怎麼才回來?”牛鮮花關切地問道。帥子長嘆瞭一聲:“現在借錢太難瞭。都說瞭,借老婆行,借錢免談。”“先吃飯。”牛鮮花拉瞭他一把,帥子胳膊一甩,煩躁地說:“哪有心思吃飯。”“你好好吃飯,說不定我給你想出好辦法。”牛鮮花笑著說。兩個孩子在旁邊直嚷嚷:“吃飯吧,都快餓死瞭!”
帥子在飯桌旁坐下瞭,看瞭一眼桌子上的菜,驚訝地問道:“這麼豐盛?今天什麼日子?”“快吃吧,不是什麼日子。”牛鮮花說。月月天真地插嘴說:“不是什麼日子也是個日子呀,說不定是鐵臂阿童木的生日。”牛鮮花看瞭帥子一眼,微笑道:“廚房裡有瓶好酒,你去拿來,喝點酒。”“沒情緒。”帥子蔫頭耷腦地說。“你這個人,叫你去就去!”牛鮮花堅持道。帥子不情願地到瞭廚房。
帥子突然在廚房裡喊瞭起來:“鮮花,你快來!”牛鮮花坐著沒動,隻是問瞭句:“什麼事?大呼小叫的。”“這是誰的錢?這麼多!”帥子驚訝地大聲問。“在咱傢就是咱的,拿來吧。”帥子興沖沖地拿著一摞錢,急呼呼地問牛鮮花:“哪來的錢?”“別問瞭,喝酒,喝瞭酒說不定還有。”牛鮮花笑著說。“再有這麼些就夠瞭。好,喝酒。”帥子聽話地喝起酒。等帥子幾杯酒下肚,喝得舒舒服服的時候,牛鮮花突然驚叫道:“不好,我鞋殼裡是不是鉆進瞭蠍子?你給我看看,喲,咬我腳指頭呢。”“我看看。”帥子信以為真,趕緊彎腰鉆進桌子底下,忽然他舉著一沓錢從桌子下鉆出,驚喜地叫道:“啊,又是錢,月月,你媽是老巫婆,會變錢。”
孩子們樂瞭,月月說:“媽媽不是巫婆,是七仙女,玉皇大帝的女兒。”“什麼呀,”牛鮮花得意地說,“這是我跟你姥爺借的,給你爸爸做生意呢。”“鮮花,謝謝爸瞭,我要是掙瞭大錢會加倍還他的。”帥子感激地說道。牛鮮花說:“沒圖你掙大錢,隻要你能幹上高興幹的事就行。祥子來過,說明天準備到南邊進貨,今天這是給你壯行。”蔣玲叮囑說:“帥子,你媳婦是真能幹,你也要幹出個樣兒來,媽媽臉上也跟著光彩。”帥子把杯裡的酒一口幹瞭,感慨萬分地說:“我這就要做生意人瞭,想想這些年白混瞭,真後悔走瞭追求藝術這條道。沒意思,太沒意思瞭。”牛鮮花說:“不能這麼說,有生活就有藝術。當年在鄉下知青點的生活枯燥啊,可是咱們唱著《北風那個吹》,你跳著芭蕾舞,能說沒意思嗎?我這一輩子,身上沒有藝術細胞,可就是喜歡藝術。打心眼裡說,我不希望你去經商,可是你既然厭倦瞭藝術,我尊重你的選擇。來,帥子,我敬你一杯,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這天牛鮮花正在街上賣煎餅果子,突然一個滿臉是血的人拐過街角,慌慌張張地跑來。那人急不擇路,一頭鉆到她的車下藏身。“哎,你幹什麼?”牛鮮花想趕他走,那人從車底下伸出頭央求道:“有人追打我,讓我藏一藏吧。”牛鮮花低下頭瞅瞭那人一眼說:“你口音好熟。”“你口音也好熟……”那人說。牛鮮花終於認出他,驚訝地問:“你是石虎子?”那人果然是石虎子,他低聲說:“牛鮮花,沒想到你進瞭城幹這個,你不是搞藝術嗎?帥子呢?”
正說著,遠處有幾個人手拿棍棒朝這兒追來瞭。“真沒想到,你在城裡遭這個罪,我看瞭都心疼。”石虎子感慨道。“別說瞭,人傢追來瞭。”牛鮮花一邊拿眼角瞟著來人,一邊壓低瞭聲音提醒說。“真可憐,我以為你跟帥子享福瞭呢。唉,你不離開月亮灣多好哇,現在起碼是縣委副書記瞭,都是藝術害瞭你……”石虎子好像忘瞭有人在追打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牛鮮花狠狠地踹瞭他一腳,讓他清醒清醒:“追你的人到瞭。”石虎子這才閉上瞭嘴。
那幫人東瞧西看沒有找到石虎子,領頭那個人過來問牛鮮花,“看沒看見一個挨瞭打的人?”“是不是挺壯的,留小平頭?”牛鮮花問道。對方點頭說:“對。”牛鮮花說:“看見瞭,你們想揍他嗎?”石虎子一聽這話,嚇得在車底下直打哆嗦。“可不是嘛!”對方恨恨地說,“這小子欠揍。我們擺地攤,他也來擺,吆喝起來像牛叫。說瞭他兩句,嘿,他先動瞭手,還吹他會兩下子,當過民兵連長。”“這樣的人該揍。”牛鮮花話裡有話地說道,“這叫眼睛老大好喘氣,呆頭呆腦不識數。你們要是抓到他,砸開他的腦殼看,腦子沒有核桃仁兒大。”石虎子嚇得在車下直掐牛鮮花的腿,示意別再說瞭。
“他還會掐人吧?”
“可不是嘛,還咬人。你看我這耳朵,叫他咬去瞭一半,媽的,回去怎麼跟媳婦交代?”
牛鮮花火上澆油地說:“可不是嘛,你媳婦肯定以為你叫相好的啃瞭。這個人怎麼啃耳朵呢?耳朵才有多點肉?凈脆骨,你的耳朵是不是有中耳炎?聞出味兒來瞭。要我就咬你的鼻子,瞧你這鼻子,肉乎乎的,有點像豬拱。”
“瞎說。”對方不高興瞭,“我這叫通天鼻子,富貴相。”
“那是肯定的,你將來肯定能做大官。追去吧,朝那條道跑瞭。”牛鮮花胡亂一指。
“早說呀,磨嘰瞭半天,這陣子他早就跑到海參崴瞭。哎,你怎麼這麼願意說話?閑的是不是?逮著個人就不撒手。”
牛鮮花笑著說:“叫你說對瞭。”
那人無奈地領著同伴走瞭。過瞭好半天,石虎子才膽戰心驚地從車底下爬出來說:“我的媽呀,憋屈死瞭,也餓瞭,吃點行嗎?”牛鮮花給瞭他一個煎餅果子,石虎子狼吞虎咽地吃著。
“早出來瞭?”牛鮮花問道。“半年多瞭。”石虎子嘴裡塞滿瞭煎餅果子,含含混混地說。牛鮮花問他幹啥呢?石虎子說,倒騰水果,人生地不熟,受人欺負不說,到處有人抓他們這些二道販子,像做賊似的。牛鮮花說城裡人欺生,勸他回去種地。石虎子倔強地搖頭說,他不回去,一定要混出個模樣來。這個城市不光是城裡人的,大傢夥都有份兒。行,有志氣。牛鮮花誇贊道,不怕吃苦受累你就堅持下去。
“進瞭城,帥子欺沒欺負你?”石虎子吃飽瞭,開始操起瞭閑心。牛鮮花說:“操心不老的,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今晚到我傢去?”石虎子問,帥子在傢嗎?牛鮮花說,他到南方倒騰服裝去瞭。石虎子說,那以後再說吧。牛鮮花笑著說,倒黴樣,還挺講究。我傢就在前邊,帥子回來請你喝酒,可不許耍驢。
吃晚飯的時候,蔣玲想起瞭兒子,問帥子走瞭有十幾天瞭吧?該回來瞭。牛鮮花說,興許這幾天就回來。正說著有人敲門。兩個孩子跑去開門,在門口興奮地嚷嚷著:“媽媽,奶奶,爸爸回來瞭!”帥子提著旅行袋風塵仆仆地進瞭門。
蔣玲問道:“小老板回來瞭,發財瞭?”帥子一臉的晦氣,嘆瞭一口氣說:“哎,別提瞭。”“賠瞭?”蔣玲著急地問。未及帥子開口,牛鮮花便安慰說:“賠就賠瞭,做生意就像打仗,哪有常勝的將軍。總結一下經驗教訓,下次掙回來。”蔣玲皺著眉頭說:“說說看,怎麼賠的?賠也要賠個明白,不能稀裡糊塗。是不是看走瞭眼,沒抓著好貨?”帥子哭喪著臉說:“貨倒是好貨,價錢也便宜,要是能倒到咱這兒來,一件衣服翻幾個番沒問題。”牛鮮花納悶地問:“那怎麼還能賠呢?”不問倒罷,這一問,帥子立即捶胸頓足,氣憤不已:“這南方人太坑人瞭,我明明看著他們把我選好的貨裝瞭箱,可半道打開一看,全變成破磚亂瓦。”
牛鮮花大度地勸帥子別上火瞭,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註意就行瞭。吃飯吧。看樣子帥子真餓瞭,端起飯碗狼吞虎咽地吃瞭起來。蔣玲上火瞭,在旁邊不停地絮叨:“你當是買賣那麼好做呀?你姥爺解放前也是買賣人,光學徒就學瞭十年。人說瞭,十年也就是摸瞭皮毛,裡邊的學問大著呢。”帥子埋頭吃飯,也不出聲,等他吃飽喝足瞭,腰一伸,愜意地說:“鮮花,我到瞭南方水土不服,肚皮生瞭個大癤子,你給我看看出頭瞭沒有。”牛鮮花趕緊給他看:“哪裡?沒有呀?這是什麼?”她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從帥子腰包裡掏出厚厚的一沓錢來,興奮地叫道:“月月,亮亮,媽,咱們發財瞭!”孩子們一聽也歡叫起來:“咱們發財瞭!”蔣玲長舒瞭一口氣,笑著說:“你都多大的人瞭,還猴裡猴氣的。”
“沒想到這次這麼順利。”帥子點瞭一支煙,深深地吸瞭幾口,像講評書似的繪聲繪色地說瞭起來,“我和祥子剛下車就奔批發市場,剛好有一批貨,我一眼就看中瞭。你猜怎麼著?這批貨在那邊是積壓的,款式不受歡迎,我一看,稍作加工,咱這邊女的肯定喜愛,我就把價錢往死裡壓,就地找瞭加工廠改瞭。貨一押回來就出手瞭,這一趟凈賺瞭兩千塊。”牛鮮花撫著自己的胸口,責怪道:“你嚇死我瞭,我當真的賠瞭。你怎麼把錢放那兒?這錢包怎麼還捆在腰上?”“沒見過是不?這叫老板錢包,又安全又方便。”帥子說著哈腰從旅行袋裡拿出瞭兩塊電子手表,往孩子們面前一遞,“你們兩個小孩,一人一塊電子表。”孩子接過表,端詳著。她倆樂壞瞭,愛不釋手。牛鮮花說:“你就瞎花錢,小小的孩子要什麼表?你下鄉的時候還沒有塊手表呢。”
帥子揮瞭揮手,示意牛鮮花別說瞭:“給她們玩的,不值啥錢。說起來你們不信,我告訴你們這表是怎麼買的。你交上五十塊錢,把手伸到一個小口的壇子裡,可勁地抓,抓多少算多少。”牛鮮花一聽驚訝得眼睛瞪老大。帥子說:“看你大驚小怪的。到南邊看看就明白瞭,咱太落後瞭,我是說觀念。人傢那邊幾乎人人都在做生意,就說警察吧,下班脫瞭警服就去倒騰買賣,理直氣壯的。光說話瞭,你們大人也有禮物,每人一套喬其紗的夏裝。這是爸的,鮮花,你抽空給爸捎去,我還給他帶來瞭一聽雀巢咖啡。人傢那邊叫聽,不叫罐,正宗美國貨。”
婆媳倆忙不迭地接過衣服,美滋滋地試瞭起來。牛鮮花照瞭照鏡子,底氣不足地說:“這麼薄,能穿出去?你看這兒,都露瞭。”蔣玲一聽不樂意瞭:“你呀,進城七八年瞭,還是幹文藝的,怎麼就是趕不上時髦呢?現在興的就是薄透露。”
這下帥子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到話劇團顯擺一下瞭。他穿著一身名牌,見到老同事就是一通胡侃:“咱們這兒落後老瞭,看看人傢那邊,那才叫改革開放。誰還捧著鐵飯碗?滿地是錢,彎下腰撿就行瞭,塊兒八毛的都懶得撿,撿就撿大面額的。”羅盛文不相信地問:“真的?生意隨便做?沒人管?”“誰管誰呀,領導帶頭做買賣,誰發財誰光榮。”帥子說著把手裡拎的一串電子手表分給大夥,“給你們每人一件小禮物,拿著玩去,玩夠瞭就扔瞭。團長,這是給你的,天霸,這是仿造的。”
柳團長接過表連說:“謝謝,太謝謝瞭,讓你破費瞭。”“毛毛雨啦。”帥子說起瞭廣東腔,“不吉(值)錢的啦,小意西(思)的啦。”“帥子,以前吧……”柳團長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表表歉意,帥子打斷瞭他的話,不無揶揄地講:“你別說,還真得感謝你,要是你把我當盤菜,我還囚在你這裡,早晚得窮死。”
“帥子,你什麼時候還要到那邊去?我傢那口子也想做點生意,你帶帶他唄。”李長運央求道。“太可以瞭,想去跟我聯系,呼我就行瞭。”李長運沒聽明白帥子的話,問啥意思。“對瞭,忘瞭告訴大夥,我配瞭BP機,有事呼我。”帥子得意地說。有幾個演員一聽帥子發瞭財,都急著和他結夥到廣州倒騰服裝。帥子很豪爽地說:“沒事,大夥要是看得起我,有財大傢發。”有人問他啥時候還去南方?帥子說下個禮拜九。大夥都被他逗笑瞭。孫建業一拉帥子說:“別在這兒胡咧咧瞭。走,下班瞭,咱倆找個地方喝酒去。”
兩人去瞭飯店,敞開肚子喝瞭起來。“帥子,你說實話,南邊的服裝生意好做嗎?”孫建業要摸清實底兒。“怎麼說呢?分誰去做,對服裝不明白的,幹一個賠一個。首先你得有眼光,要獨具慧眼。你要沉住氣,搖著羽毛扇運籌帷幄,預測哪種服裝能流行起來,哪種顏色是即將風行的流行色。判斷準瞭,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貨拿下,要是等市場流行起來你再進貨,黃花菜都涼瞭。怎麼?你也心動瞭?跟我跑幾趟?”
孫建業猶豫不決地說,他一時還下不瞭這個決心。帥子想瞭想說:“這樣吧,倒騰服裝資金少瞭沒意思,光賺瞭個跑腿兒錢。你要是有錢入個股,到時候分成。要不你把錢借給我,我按銀行利率的兩倍給你利息。”孫建業疑惑地問:“那好嗎?這樣我是不是有剝削的嫌疑?”帥子笑著說:“要是那麼說,我樂意你剝削。”孫建業也笑瞭:“行,我就剝削你一把。哎,前些日子一個女的到團裡找過你,挺漂亮的,叫什麼來著?劉青,是不是你的那個……”帥子趕緊掩飾說:“哦,我知青點的同學,你可別胡說。”
本錢多瞭,帥子又跑到南方去倒賣服裝瞭。轉眼七八天過去瞭,一傢人都在盼他早些回來。這天早上天蒙蒙亮,牛鮮花正在院裡裝車準備出攤。帥子跌跌撞撞走進瞭院裡,一下子跌倒在地。牛鮮花急忙扶起他問:“帥子,你怎麼瞭?”帥子已經說不出話來瞭,閉著眼急促地直喘氣。牛鮮花把帥子扶進屋裡,又是喂湯又是喂藥。帥子總算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嗓音沙啞地說:“唉,總算到傢瞭!”
兩個睡眼惺忪的孩子站在一旁不知發生瞭什麼事,一個勁兒問牛鮮花:“媽媽,爸爸怎麼瞭?”牛鮮花也在問:“帥子,你這是怎麼瞭?”帥子拍著大腿,懊悔地說:“嗨,賠瞭,這回采購的服裝已經過季過時瞭,賣不動瞭!”兩個孩子不相信,興奮地叫道:“爸爸又在演戲,肯定發財瞭。”帥子苦笑一聲,眼淚流瞭下來:“孩子,你爸這回不是演戲,演不動瞭。”
帥子窩囊出病瞭,牛鮮花一邊照顧他吃藥,一邊不停地勸他:“你呀,怎麼這麼不禁折騰?做買賣有掙就有賠。”“信息,就是信息不靈通啊。”帥子感嘆說,“誰知道我去南方這幾天,市場上這份貨已經飽和瞭呢?要是有人及時給我打個電話,也不至於賠這麼慘。”
正說著孫建業來瞭,手裡還提著禮品。他嚴肅地說:“聽說帥子病瞭,我來看看。”帥子躺在床上歉疚地說:“建業,你都知道瞭。要賬是吧?這回賠瞭,把血本都搭進去瞭,我沒錢還你。”孫建業一聽急忙擺手:“咱哥兒倆不提這些,俗!我就是來看看你。”帥子難過地說:“我知道你的錢來得不容易,我早晚會還你的。”“帥子,我打聽瞭,你這趟抓的貨不對,意識超前瞭。再說,到廣州倒騰服裝的多如牛毛,這活不好幹瞭。”帥子由衷地點瞭點頭。
孫建業給他出主意說:“你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沒聽說過?很多人到中蘇邊境的佈拉格維申斯克倒騰木耳賺大錢瞭,你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我也覺得幹木耳把握大,可現在流動資金沒瞭。”帥子為難地說。孫建業說:“我看,你把積壓的服裝處理瞭吧。”帥子搖搖頭說:“那也不夠,你能不能再借給我點兒錢?”孫建業沉吟半天說:“我手頭也沒錢瞭,可你別急,我可以到我哥哥姐姐那兒借一些。不過,這回你可要小心加小心。”帥子信誓旦旦地說:“這回我保管萬無一失。”“你是能幹大事的人,我信得過你。你休息吧,我去倒弄錢去。”說完孫建業走瞭。
送走瞭客人,牛鮮花回到瞭屋裡不放心地說:“帥子,你懂山貨貿易嗎?還是跨國,我看這裡也有風險,別去冒險。”帥子責怪說:“你真是頭發長見識短,幹什麼沒風險?在傢躺著最沒有風險,可你得把脖子紮住,行嗎?”說著他起身要走。“你又要到哪兒去?”牛鮮花問道。帥子說他去把積壓的服裝處理瞭,去俄羅斯宜早不宜遲。
在坐火車去佈拉格維申斯克的路上,咳個不停的帥子和一個叫林大柱的人坐在一起。林大柱一眼就看出瞭帥子出行的目的。他問帥子是到黑河做生意的吧,帥子納悶地問他咋知道的。林大柱說,看他那架勢,一不像是旅遊的,二不像是出公差的,三不像是走親戚的,那還能是幹什麼的?這火車上一大半是做邊境生意的。帥子笑瞭,說他猜得不錯。他問帥子想做什麼生意?帥子說弄點木耳。林大柱連連誇他有眼光,現在木耳生意老好做瞭,大鼻子就認咱們的木耳。
林大柱問見過木耳是怎麼長的嗎?帥子搖搖頭。林大柱賣弄說,木耳有野生的和栽培的,野生的值錢,老毛子就要野生的,生長在潮濕的老林子裡邊。七到八月份,雨季到瞭,老林子裡又濕又熱,正是木耳生長的好時候。這時候在枯朽的死樹上就能撿到一堆一堆的木耳。野生木耳產量少,多數生長在橡子樹、栗子樹、榆樹上,也有的生長在桑樹、楊樹、柳樹等枯木上。現在大夥想出人工培育木耳的方法,在木段上打洞,種上木耳菌,夏天經常噴水,就會長出肥大的木耳來。這幾年,還有人用鋸末裝在塑料袋裡養木耳,人工栽培的不值錢。
帥子聽得心服口服,不住地點頭。林大柱突然問他有地方抓貨嗎?帥子說他是初次幹,看看再說吧。林大柱說要是沒地方,去他們那兒看看,就出產好木耳。帥子擔心地說,木耳收購好說,銷售犯難瞭。佈拉格維申斯克他沒熟人,兩眼一抹黑,能好做?林大柱一拍胸脯,自告奮勇地說,甭怕,有他呢,他那邊有人,一個電話就聯系上瞭。
到黑河下瞭火車,林大柱馬上領著帥子去買木耳,忽悠帥子幾乎花光瞭身上所有的錢,然後把帥子連人帶木耳送到瞭一傢小旅館。林大柱幫著不停咳嗽的帥子卸瞭貨,住進瞭房間,然後就告辭而去。帥子馬上按林大柱告訴的電話號碼,給佈拉格維申斯克一個叫林永增的人打電話,告訴他木耳已經收購齊瞭,問什麼時候發貨給他。林永增告訴他那邊木耳已經賣臭瞭,不要貨瞭。帥子這才醒悟到自己掉進瞭林大柱挖的陷阱裡。帥子如五雷轟頂,血立即從鼻子裡流瞭出來……
這天劉青感到身體不適,到醫院一檢查,又懷孕瞭。大夫不解地問她:“你怎麼又懷瞭?三個月前不是才做完人流嗎?”劉青無言以對,苦苦地一笑。大夫警告說:“再這樣下去你就危險瞭,你們怎麼不采取措施?”“大夫,做瞭吧……”劉青眼中含淚地說。
做完瞭手術,劉青回瞭傢,躺在床上疲憊不堪地睡著瞭。不知什麼時候,黃建波回來瞭,他躡手躡腳地溜進臥室,走到衣架前,使勁兒嗅著劉青的衣服。他像聞出瞭什麼,又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伏下身子,仔細嗅著劉青的身體。嗅完瞭,輕輕推醒瞭劉青,沖她笑瞭笑。劉青怔怔地看著黃建波,眼裡流露出對他的恐懼。黃建波猙獰地笑瞭:“一身的來蘇水味,又悄悄地做瞭?”劉青絕望地閉上眼睛。“這多不好,傷身哪,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咱再要一個吧,好不好?你說句話呀?我現在就想要,你要溫柔的還是要暴烈的呢?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你說話呀!”話說到最後,黃建波表情變瞭,變得兇狠起來。
劉青本能地用被裹緊瞭身子。“放點兒音樂聽聽?這樣對懷孕有好處。”黃建波走到錄音機前,挑選著帶子:“《小夜曲》怎麼樣?”劉青恐懼地望著他的背影,沒有出聲。黃建波繼續選著帶子,自言自語道:“那就來段暴風驟雨?”說著他把挑好的錄音帶放進瞭錄音機裡,按下瞭播放鍵。錄音機響起瞭激烈的音樂旋律,隨著音樂,黃建波慢慢地脫光瞭衣服,然後撲到床上,一把扯開劉青裹緊的被筒。劉青兩手亂抓和他拼命搏鬥,黃建波揮舞起拳頭像擂鼓一樣痛打著劉青……
第二天劉青到話劇團門口堵帥子。為瞭遮掩臉上的傷,她戴上瞭帽子和墨鏡。帥子沒堵著,她看見孫建業從門裡出來,忙上前打招呼詢問帥子的情況。孫建業上上下下看瞭劉青好幾眼,好不容易才認出瞭她,他說帥子到黑河倒騰木耳去瞭。劉青大吃一驚,著急地頓足說,壞瞭,最近木耳的生意不好做,她的一個客戶最近倒騰木耳賠慘瞭。劉青這麼一說,孫建業慌瞭神,說完瞭,怪不得這些日子一直沒他的消息。這可怎麼辦?他前些日子倒服裝賠瞭一大筆,病得不輕,想撈回本,這次帶病去的黑河,這可怎麼辦?劉青忙問帥子的聯系方式,孫建業搖瞭搖頭說,他就知道帥子住在黑河的一傢小旅館裡。
帥子這一走就沒消息瞭,牛鮮花不放心,晚上到公用電話亭給帥子打電話,勸他生意不好做就回來。帥子正犯愁呢,賣不出去的木耳都捂瞭,他在房間的地上晾木耳,厚厚的一層猶如鋪瞭地毯。帥子沒處下腳,隻能坐在床上接電話。他怕牛鮮花擔心,一邊咳著,一邊揀好聽的哄她:“鮮花,你放心,這裡的生意太好做瞭,到處都是發財的機會。我已經收購瞭許多木耳,等把木耳賣瞭我就有大筆的鈔票瞭,我不能帶現錢回去。你問為什麼?我要開一輛蘇聯坦克回去。對,就是以前侵略咱們珍寶島的烏龜殼,這怪物老大呢,我要是開回去肯定要把城裡人嚇得半死。”都是夫妻,牛鮮花太瞭解帥子瞭,問他:“說實話,你是不是賠瞭?你說話挺激動的,你一激動我就害怕。”帥子竭力掩飾說:“你說些什麼呀!不信你就順著電話線爬過來看看,我坐在木耳上跟你說話呢,不敢開門,好多客戶搶著要我的貨呢。別囉嗦瞭,省點電話費吧。”
他剛掛斷瞭電話,小旅館的主人就進來催房費:“這位老客,住店要付店錢,你已經好幾天沒付賬瞭,不能再拖瞭。”帥子央求道:“我沒現錢,拿木耳頂賬行不行?”對方一聽就火瞭:“誰要你的臭木耳?沒錢就給我滾蛋!”說著拿起笤帚,把滿地的木耳掃瞭出去。
兜無分文的帥子晚上沒地方可去,隻能拉著一車木耳在街頭上流浪。他又餓又累又冷又咳嗽,拉著拉著胸口憋得慌,拉不動車瞭。他坐在江邊呆呆望著對岸的燈火,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這一覺不知昏睡瞭多長時間,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的病房裡瞭。床前坐著一個女人,她握著他的手,趴在床邊睡著瞭。帥子想起瞭睡著前的事情,猜出自己是被眼前這個女人救瞭,輕聲問道:“你是誰?恩人。”女人醒來,抬起瞭頭。帥子一下子愣住瞭,她竟然是劉青!“你……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怎麼到這裡瞭?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劉青很自然地岔開帥子的提問,輕描淡寫地說:“哦,黑河的中蘇貿易正火呢,我在這裡也有生意。昨天晚上應酬完客人,一個人在江邊散步,怎麼那麼巧就遇到瞭你。”“我這是怎麼瞭?”帥子納悶地自語道,“我怎麼在江邊迷迷糊糊睡著瞭呢?”“還睡著瞭呢,你是得瞭急性肺炎,弄不好要命呢。”劉青說。帥子聽瞭還不相信。劉青嗔怪地說,幹什麼不好,倒騰木耳,現在做木耳的高潮已經過瞭,誰幹誰賠。不搞好調查就做生意,聽別人一煽惑忽就上,你不賠誰賠?帥子痛苦地低下頭說,看來他不是做生意的料。說著他從床上坐起,要出院。劉青說,他的病情已大為好轉,註意休養就行瞭,賓館她已經安排好瞭。
劉青送帥子去瞭一傢條件很好的賓館。虛弱不堪的帥子進瞭房間,又上床睡著瞭。等他一覺睡醒,就見房間裡堆著一大摞精致的包裝盒,劉青正蹲在地上包裝木耳,她已經包裝好瞭一些。帥子深有感觸地看著她的背影,有氣無力地問道:“你在那兒忙活什麼?”劉青忙得頭都顧不上抬:“忙活什麼?看不見啊,你的寶貝木耳。”帥子嘆瞭一口氣說:“別忙活瞭,沒人要的。”劉青說:“再怎麼說也得把木耳處理掉瞭再走,我來想辦法吧,要不你回去也沒法和牛鮮花交代。”“唉,我真沒用!”帥子說著又昏昏沉沉地睡瞭過去。等他再次醒來,劉青、滿地的木耳和包裝盒都不見瞭。
帥子出瞭賓館去找劉青,黑河是個小地方,時間不長他就找到瞭她。劉青站在道邊正舉著包裝精美的木耳在叫賣:“站一站,瞧一瞧,不站不瞧不知道。瞧瞧這些木耳,百分之百的天然野生木耳,出口轉內銷,便宜處理。過瞭這個村沒這個店,快來買呀,機會錯過就沒瞭!”別說,木耳經過豪華包裝以後,還真有人要。帥子趕緊湊上前,跟劉青一起叫賣起來。
晚上他們回到瞭賓館房間。帥子看劉青臉色不好,就問她是不是沒睡好。這一句惹得劉青突然大哭瞭起來。帥子猜出瞭其中原因,問道:“黃建波又欺負你瞭?”劉青眼淚嘩嘩地流,哽咽著說:“我一直沒對你說,黃建波他不是人!”帥子面色凝重地問:“你不是一直說他挺好的嗎?”劉青豁出去瞭,顧不上羞臊地說:“我沒對任何人講,他是性虐待狂。他嗜血成性,每次同房不折騰得我流血不算完。”“這個畜生,表面看像個人似的。”帥子恨得直咬牙。
劉青一把抓住瞭帥子的手說:“你知道嗎?他做的這一切和你有關。”帥子不解地問,怎麼會跟他有關呢,他們之間是清白的呀。劉青說,黃建波和她新婚初夜時,發現她不是處女,就開始折磨她。她的失貞帥子難逃幹系。帥子驚愕地看著劉青,說她瞎說八道,這頂帽子他可戴不起。劉青流著眼淚說起十幾年前他倆在縣裡向陽飯店喝酒,帥子失手打壞祥子被關,她為瞭讓楊疤瘌放瞭帥子,被那個畜生給糟蹋瞭。帥子聽瞭如夢方醒,他氣得用拳頭使勁砸床。
“黃建波拿這當把柄欺侮我,折磨我,八年瞭,他沒有一天放過我。”劉青越說越覺得委屈,大哭不止。帥子抬起瞭頭,沉痛地說:“劉青,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受瞭這麼多苦,你應該離開他瞭。”“我沒有一天不想離!我做夢都想離!我想離婚都想瘋瞭!”帥子問:“那為什麼還不離?”劉青沒有出聲。
經不住帥子再三追問,劉青說出瞭她的顧慮。她擔心黃建波利用紀實小說敗壞帥子的名譽,破壞他的傢庭,傷害他的孩子。黃建波威脅說,如果她維系這段婚姻,故事的主人公便使用化名。帥子聽瞭唏噓感嘆,感動不已。他態度堅定地勸劉青趕緊離婚,遠離那個變態狂。
房間裡沉默瞭好一會兒,帥子眼含淚水地輕聲說:“我不知道,你為我受著這樣的折磨,我真的太難受瞭。八年瞭,你為瞭我就這樣忍著,傻不傻啊。你傻得讓我心疼,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你知不知道?”帥子說著站瞭起來,慢慢地走到劉青面前,輕輕地把她攬在懷裡,溫柔地說:“劉青,我這輩子忘不瞭你,我這輩子要對得起你……”
劉青突然瘋狂地把帥子撲在瞭床上……
這天牛鮮花送完孩子上學,急急忙忙地趕回傢裡,她把雞蛋、面和油搬上煎餅果子車準備出攤。無意中發現客廳裡的椅子背上搭著帥子的一件襯衣。“媽,帥子回來瞭嗎?”她問正在吃早飯的蔣玲。蔣玲搖頭說:“不知道呀,我晨練去瞭,剛剛進門。”“肯定是回來瞭。”牛鮮花自語道,“這是他的衣服,他去哪兒瞭?”
劉青提著旅行袋回瞭傢,推開門就見黃建波坐在沙發上,面前放著一個盆,他在一頁一頁地燒小說書稿,盆裡積滿瞭紙灰。劉青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黃建波抬頭看瞭她一眼,自嘲地笑瞭笑,無奈地說:“失敗瞭,出版社不讓我再修改瞭。八年的心血,完蛋瞭,你高興嗎?你不用再擔心和帥子的故事公諸於眾瞭。”劉青沒有吭聲,懶得答理他。
黃建波質問劉青幾天沒回傢,到哪兒去瞭?她冷冷地說,沒必要告訴他。黃建波酸溜溜地說,是和老相好到黑龍江幽會去瞭吧,啥都別想瞞過他。劉青挑釁地說,是幽會去瞭,怎麼著吧。黃建波說,他認輸瞭,離瞭吧!劉青聽瞭一愣,他終於說出這句話瞭!黃建波說,他一生最大的傻事就是和一個傻女人打瞭八年持久戰,太不值瞭。為瞭這八年,他想給她留點紀念。劉青猜出他的意思,無畏地說,那就來吧。黃建波站起來,慢慢地朝劉青走去。劉青心裡發顫,嘴上卻叫嚷道,來吧,姓黃的你要是不打就不是男人。黃建波眼睛充血,他揮舞著拳頭沒頭沒臉地狠打劉青。劉青見他像野獸般瘋狂,知道再挨下去會被打死,忙奪門而逃。
帥子約孫建業到飯店喝酒。席間帥子把一沓錢還給他,感慨地說:“這一次要是沒有劉青,我就完瞭。錢還給你吧,看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洗手瞭。”孫建業說:“劉青真是你的紅顏知己呀,應該好好感謝人傢。”兩人正說著,帥子的傳呼機響瞭,他看瞭一眼傳呼機說:“是她呼我,我回個電話。”“就到這裡吧,你忙你的。”孫建業揣著錢,也急著回傢。
帥子出瞭飯店,找瞭個公用電話聯系上劉青,問她什麼事兒,電話那頭劉青強忍住哭泣,哽咽著說:“沒什麼事,你挺好的吧?”帥子感覺不對勁,大聲問:“你到底有什麼事?”“沒什麼事,就是問候你一下。”帥子早聽出瞭劉青聲音不對,咋問她都不說。劉青掛瞭電話後,趴在電話機上無聲地哭瞭起來。
電話鈴突然響瞭起來,哭得頭昏腦漲的劉青不假思索地拿起電話,打電話的是帥子。他著急地問劉青在哪兒,劉青強忍著眼淚沒有出聲。帥子大吼大叫著,問劉青的方位,像是頭憤怒的雄獅。劉青再也忍不住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說她一會兒去醫院。
帥子趕到醫院,在走廊裡看到瞭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劉青。她一見帥子就哭瞭起來,帥子怒不可遏地說:“他也太狠毒瞭,你先回公司,這幾天別回去。我非教訓教訓這個畜生不可。”說罷轉身就走,劉青一把拽住他說:“帥子,你別胡來,他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兒。”帥子胳膊一甩,把劉青的手甩掉,恨恨地說:“我還就是不信邪,這件事你就不用管瞭!”
帥子沖進劉青傢,黃建波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嘴裡“咔咔”不停地使勁兒咬著核桃。見帥子來瞭,黃建波不由一愣,驚訝地問:“帥紅兵?你來幹什麼?”“聽說你打老婆挺有一套,今天想見識見識。”帥子兇狠地說。黃建波有些害怕瞭,他站起來一邊向後退著,一邊底氣不足地辯解道:“打老婆是我們的傢務事,你攙和什麼?”
“本來我不應該攙和,可是你詆毀瞭我的名譽,我要討個說法。”
“你能把我怎麼著?”
“我能叫你為此付出代價!”說著,帥子揪住黃建波,拳腳齊上,一頓暴打。黃建波被打得滿臉是血,慘叫道:“帥紅兵,你等著,我要到法院告你!”“告吧,我還就是怕你不告。”帥子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撿起滿地都是的核桃,硬塞進他的嘴裡……
快半夜瞭,帥子還沒回傢。牛鮮花不放心,跑到公用電話亭給帥子住的黑河小旅館打電話,打聽帥子走沒走。小旅館接電話的人告訴她,帥子做木耳賠瞭,大病一場,已經結賬走瞭好幾天瞭。牛鮮花一聽帥子病瞭,嚇得夠嗆,對方卻在電話裡安慰她,說沒事瞭,前幾天他還看見帥子和老婆在街上處理木耳。
等牛鮮花心情沉重地回到傢裡,見帥子已經回來瞭。牛鮮花問他啥時候回傢的,帥子打著哈欠說,早晨就回來瞭,傢裡沒人。牛鮮花又問這一整天他去哪裡瞭。帥子說找生意,他不能閑著啊。牛鮮花不動聲色地問他這趟生意怎樣?帥子支支吾吾地說,還行。這回是開瞭眼瞭,那邊和俄羅斯的生意很火爆,看來一南一北都比咱這兒強……
第二天牛鮮花出攤前多瞭個心眼,悄悄走到窗前,朝屋裡望去。就見帥子穿得利落齊整,正在鏡前面左照右照。她在窗外默默地看瞭好長時間,這才深深地嘆瞭一口氣,步履沉重、憂心忡忡地推車走瞭。
牛鮮花神不守舍地賣瞭一會兒煎餅果子,忽然想起什麼,急三火四地把攤兒收瞭。推著車子急火火地往傢裡奔,半路上盆兒、攤煎餅的工具都掉瞭,她竟然全然不知。等把車推回瞭傢,她氣喘籲籲地跑進屋裡。一把拉開衣櫃門,拿出帥子的衣服包,打開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翻看著,想找出蛛絲馬跡,結果沒有如願。
過瞭午夜,一傢人都熟睡後,帥子才躡手躡腳地回瞭傢。他脫下衣服,倒床便睡,一會兒就發出瞭鼾聲。帥子進門時,牛鮮花是閉著眼裝睡。等帥子睡著瞭,她輕輕地下瞭床,拿起帥子的衣服,放在鼻下好一通聞後,又仔細地檢查起每個兜。她終於發現瞭端倪,找著瞭兩張帥子和劉青跳舞的舞票。
第二天早上,帥子起床後,先把要穿的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然後站在鏡子前面精心地梳頭修飾著自己。牛鮮花送完孩子上學回來,換瞭賣煎餅果子穿的衣服,紮上圍裙,戴上白帽子,話裡有話地說:“打扮得這麼利落去談生意啊。”帥子說:“可不,欠著一屁股賬要還呢。”牛鮮花不好再說啥,滿腹心事地推著車子走瞭。
帥子收拾妥當出瞭傢門,直奔劉青的公司。為瞭回報劉青,從這一天起,帥子正式加盟劉青的公司,成瞭副經理。他不知道牛鮮花把煎餅果子車藏好,在暗處盯著他,一直盯他到瞭公司。
晚上,帥子照例很晚回瞭傢。孩子們都睡瞭,牛鮮花還在等他。牛鮮花問:“又是這麼晚,你到哪兒去瞭?”帥子並不隱瞞,直言道:“我到劉青的公司上班瞭,才忙完。”“為什麼?你不是不想去嗎?”牛鮮花不解地問。帥子不高興瞭,沒好氣地說:“能為什麼?掙錢活命唄。”牛鮮花說:“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要和劉青走得太近。”帥子一聽火瞭,指責道:“你太狹隘瞭,現在是什麼年代瞭?改革開放瞭,看人要換個眼光。你太緊張瞭,放松點兒,放松點兒不好嗎?”牛鮮花叫道:“我放松不瞭!”“你呀,思想繃得太緊容易出問題。”帥子說完衣服一脫,倒頭就睡,不再理牛鮮花,氣得她掉起瞭眼淚。
這天晚上,黃建波約劉青到西餐廳談離婚條件,劉青拽著帥子一同去談。害怕黃建波再節外生枝、再生事端,劉青把姿態和條件放得很低。黃建波說,房子是他單位分的,劉青沒份兒,必須走人。劉青點頭同意。黃建波提出劉青這些年掙的錢是夫妻共同財產,應該平分。劉青一聽就火瞭,帥子沉不住氣插話說:“你好意思開這個口嗎?這些年你掙沒掙回傢一分錢?吃劉青的穿劉青的不算,你揮霍瞭多少?”
黃建波沖帥子反感地一翻白眼,反問道:“這是我們兩口子的事,你攙和什麼?”帥子忽地一下子站瞭起來,脫去外衣,威脅道:“我就是要摻和呢?”黃建波讓他打憷瞭,馬上軟瞭下來:“她做生意掙錢瞭不假,可沒有我操持這個傢她能掙到錢嗎?軍功章有她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虧你說得出口。行,分給你一半。”劉青爽快地答應瞭他。黃建波得寸進尺,涎著臉皮說:“一半我能幹嗎?這麼漂亮又能掙錢的老婆,我能輕易撒手嗎?”“你到底要多少?”劉青火瞭,眼裡就差冒出火苗來。黃建波見狀隻好收手,他咽瞭一口唾沫說:“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拿三分之二吧。”“你真是獅子大開口,也不怕噎死。”帥子恨恨地說。“這你放心,我嗓子眼粗,噎不死。我說老弟,我要得多嗎?不多,我的老婆那可是無價之寶,誰要是得著瞭她,那就是捧回傢一個聚寶盆,搖錢樹,偷著樂吧。你說呢?你比我懂得她的價值。”黃建波話裡有話地說。
“行,我可以滿足你的條件。”看樣子劉青想盡快地讓黃建波從眼前消失,她的頭點瞭下去。得瞭便宜還要賣乖的黃建波得意地對帥子說:“你看,我說你是白攙和嘛!好瞭,咱們可以成交瞭,到時候我會和律師找你們的。目的達到瞭,就不打擾你們倆的雅興瞭。老弟,我告訴你,這個女人別看長得挺可人,不好調教,尤其是在床上。”“呸!你滾吧!”劉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憤怒的情緒,把唾沫吐到瞭黃建波的臉上。黃建波抹瞭把臉,嬉皮笑臉地說:“嗬,今晚不用洗臉瞭。”說罷得意地走瞭。
劉青看著黃建波的背影,長舒瞭一口氣。帥子為她惋惜道:“可你已經被他盤剝一空瞭。”“隻要能離開他,我就是一無所有也不後悔。”劉青解脫似的說。帥子感嘆說:“你自由瞭,再找個人吧,這一輩子總得有個歸宿。”“不說這些瞭。說說你,牛鮮花怎麼樣?沒覺出點什麼?”劉青轉移瞭話題。帥子說:“應該沒有吧?還是說說你。”劉青看著帥子說:“你是不是怕我賴著你?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我早晚會討回個說法。走,跳舞去,今天我高興,咱們再跳個通宵。”
天快亮瞭,帥子還沒有回來。牛鮮花躺在床上,兩眼呆呆地盯著天花板,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帥子躡手躡腳地回來瞭,他挨著牛鮮花躺下。“帥子,這幾天我不想出攤瞭。”帥子以為牛鮮花睡瞭,聽到她講話,嚇瞭一跳,忙說:“你沒睡呀?行,休息幾天也好。”牛鮮花平靜地說:“我想回農村幾天,看看爹媽。”帥子打著哈欠說:“該回去看看瞭。”牛鮮花叮囑說:“這兩天就辛苦你瞭,帶好兩個孩子。”“你就放心去,睡吧。”帥子說。
牛鮮花盯著天花板的雙眼開始蒙矓起來,她慢慢睡著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夢見瞭下雨天帥子和劉青同打一把雨傘,親親密密地到電影院看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兩人看著看著,劉青把頭鉆進瞭帥子的懷裡……
牛鮮花哭喊著醒瞭過來,她擦著臉上的淚水,喃喃自語道:“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我要保衛我的傢……”
第二天一早,帥子正在公司裡忙著斷橋集資的事兒,牛鮮花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她就在公司的門外。帥子放下電話出門一看,牛鮮花果然把煎餅果子車推到瞭公司門前。他不滿地質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瞭?”牛鮮花低著頭不說話。“你說話呀。”帥子有些急瞭,牛鮮花哭瞭起來,邊哭邊把昨晚做的夢跟帥子說瞭。帥子聽後笑瞭起來,安撫她說:“你太緊張瞭。我說瞭,太緊張瞭思想和神經就會出問題,回去吧。”牛鮮花站在原地沒動,憋瞭好半天憋出瞭句話來:“你能不能不在這兒幹?我有點兒害怕……”帥子火瞭,他壓低瞭嗓音說:“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都把煎餅果子賣到人傢公司門口瞭!丟不丟我的人?趕快回去!”
晚上睡覺的時候,牛鮮花坐在床上又抹起瞭眼淚。帥子煩躁地問道:“又怎麼瞭?”
“我總是想那個夢,我真的很害怕。”
“你不就是怕我甩瞭你跟劉青嗎?好,我不去她那個公司幹瞭,還不行嗎?”
“我不是一定不讓你幹,可就是不放心。”牛鮮花堅持說。
“我給你推斷一下你的心理。”帥子耐心地跟她說,“你是不是怕咱倆年齡有差距,怕我不愛你瞭,怕我移情別戀?是不是已經懷疑我和劉青上床瞭?其實你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都很強,知道為什麼嗎?就是因為來到城裡這些年,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舞臺上,你一直沒有正式出演角色,就用想像力在彌補,在塑造,這非常可怕。我說瞭你太緊張瞭,放松點兒。夢就是夢,相信我,我和她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牛鮮花一把抓住瞭帥子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真的不會拋棄我嗎?”帥子看著她的眼睛,肯定地說:“不會,永遠不會。”
第二天早晨,帥子躺在床上還沒有睜眼,牛鮮花已起身到廚房做早飯瞭,她拿著收音機慌慌張張地跑瞭進來,猛地一把把帥子推醒:“帥子,快聽,快聽!”帥子開始還閉著眼聽,“最近一段時間,我省出現瞭一件奇事,一傢叫做環宇公司的在全省幾個城市瘋狂集資。他們到處宣傳,說丹東鴨綠江斷橋經國務院批準,準備向民間拍賣,經調查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局。現在環宇公司的董事長孫全德已經席卷巨款逃往加拿大,警方已經介入此案……”帥子大驚失色,一個骨碌從床上爬瞭起來,三把兩下套上瞭衣服,朝門外跑去。
等他奔到瞭公司,幾十個投資者已經把公司圍瞭起來,聲嘶力竭地叫罵:“騙子,還我們的血汗錢!”“斷子絕孫的,我的養老錢都叫你們騙去瞭,我要和你們拼命!”不知是誰喊瞭聲:“沖,沖進去,剝瞭他們的皮!”有挑頭的,眾人一擁而進,沖進瞭公司,開始洗劫東西。正亂著,法院的人來瞭,一個勁兒地在勸眾人:“大傢都回去吧,一切聽從政府的處理。”說著就拿封條把公司的大門封瞭。法院的人向帥子打聽劉青的去向,她見勢不妙早溜瞭。法院的人給帥子留下話來,讓他通知劉青近期不許外出,隨時聽從法院的傳喚。
天黑以後,帥子去瞭劉青的傢,敲瞭半天的門,無人應聲。後來帥子接到瞭劉青的傳呼,兩人聯系上瞭,悄悄地見瞭面。劉青一看到他就哭瞭起來:“誰能想到啊,環宇的孫全德是個大騙子,我也是叫他們騙苦瞭。”“什麼都別說瞭,現在怎麼辦?檢察院已經立案瞭,要刑事拘留你。”帥子緊張地說。劉青想瞭想說:“跑吧,沒別的辦法瞭。被騙的錢太多瞭,還不起呀。”帥子搖瞭搖頭說:“我不能跑,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女,跑瞭還叫人嗎?再說我卷進去不深。”“你是沒有多大的事,可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流竄在外嗎?”劉青幽怨地說。
帥子為難地說:“劉青,我不忍心你在外流浪吃苦,也不忍心拋棄傢人和你浪跡天涯,你應當理解我。”劉青無奈地說:“我不勉強你。”她遞給帥子一個存折說,“我給你留下一筆錢,善後的事你盡力處理吧。保重,我走瞭。”說罷匆匆走瞭。走不多遠,她突然扶著道邊的大樹嘔吐起來。帥子趕緊追瞭過去,關切地問道:“你怎麼瞭?不舒服?”劉青用手背擦幹凈嘴角,喘瞭幾口粗氣,硬撐著說:“沒事兒,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