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年過去瞭,帥子還是靠打零工過活,牛鮮花繼續站在街頭賣她的煎餅果子。這天石虎子帶瞭幾個傢鄉來的民工來買煎餅果子。牛鮮花認出瞭一個國喜的同村人,高興地問他爹柱子叔身體咋樣。國喜嘿嘿笑著說好著呢,鄉親們都惦記著她,說她把老傢都忘瞭,不回去看看。牛鮮花說,哪能呢,上有老,下有小,又做著小生意,脫不開身。她跟一旁的鄉親一一打招呼,感慨地問都跟著石虎子來闖世界?石虎子得意地說,傢裡的地不夠種,大傢夥看他在城裡立住瞭腳,都央求他帶著出來闖蕩闖蕩。牛鮮花說看樣子是幹建築活。石虎子點點頭,嗯哪。別小看瞭這些人,壘磚抹灰都是好手,現在跟著一傢建築公司蓋大樓呢。牛鮮花熱情地送給每個人一份煎餅果子,也算是招待老鄉瞭。
石虎子把牛鮮花拽到一旁悄聲問,聽說帥子跟著劉青幹讓人傢騙瞭?栽跟頭瞭?牛鮮花連忙分辯說,沒他什麼事。石虎子怪聲怪氣地說,這個帥子表面看他六精八怪的,其實缺心眼兒。牛鮮花不樂意聽,說少跟這兒胡說八道。石虎子問牛鮮花老不回傢看看,就不想爹娘。牛鮮花嘆瞭口氣,想啊,常給他們去信。石虎子出主意說,裝電話呀,有瞭電話就可以和你爹媽天天晚上嘮嗑瞭。牛鮮花說,再等等吧,你們啥時去傢裡坐坐。石虎子酸瞭吧唧地說,等掙瞭大錢,展展揚揚地去你傢做客。不能叫帥子小瞧瞭,尋思去沾你們的光。
石虎子說著掏錢給牛鮮花,牛鮮花不高興瞭,說都是鄉裡鄉親的,還給啥錢呀。石虎子看出牛鮮花日子過得艱難,哪忍心占她小便宜,硬把錢塞進她的手裡說,活兒忙著呢,有空再聊。說完帶著大夥走瞭。
中午帥子、蔣玲和倆孩子正圍著飯桌吃飯,牛鮮花帶著電話局的一個技工走瞭進來。帥子詫異地問技工來幹啥。技工說問你們當傢的,說著開始走電話線。牛鮮花從挎包裡拿出一部嶄新的電話放在茶幾上,帥子問她瞎鼓搗啥呢?她說掙錢瞭,傢裡該裝部電話瞭。倆孩子一聽要安電話,興奮地圍著技工跑來跑去看眼兒。帥子趕緊把牛鮮花拖進屋裡,問她是否發燒瞭,又沒啥業務,安電話做啥。牛鮮花笑著說,大勢所趨,早安早得利。
電話安好後,倆孩子好奇地胡亂撥一氣,逮著誰都說傢裡裝電話瞭,並告訴人傢電話號碼。帥子陰沉著臉說牛鮮花情緒不大正常,牛鮮花說她太興奮瞭,應該喝酒慶賀一下。帥子讓她說說為啥事兒這麼興奮,牛鮮花說市裡搞市容整頓,不讓沿街擺攤瞭,從今天起她告別煎餅攤瞭。一傢人聽瞭頓時安靜下來,大眼瞪小眼,黯然失色。
牛鮮花平靜地說,不讓幹這個,有的是活幹,天老爺餓不死瞎傢雀,她找到活瞭!帥子急不可待地問找到啥活瞭。牛鮮花說前幾天她遇到荊美麗瞭,聽說她沒事兒幹,說她弟弟開瞭一個拉面館正缺人手,她可以去試試。帥子聽瞭感慨不已,說到底是戰友,有瞭困難都願意伸把援手。
正說著響起敲門聲,帥子開門一看是孫建業,問他啥事兒。孫建業神秘地扯瞭帥子一把,讓他出來一趟,有點事兒跟他講。
孫建業給瞭帥子一個地址,說有個人想見他。帥子心裡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找到地址上那傢賓館的客房,輕輕敲瞭敲房門,打開門的竟然是兩年音信皆無的劉青。帥子驚訝過後,苦笑一聲:“你還活著。”劉青也報以苦笑,一切艱辛盡在不言中。
帥子進瞭房間,兩人相對而坐,沉默良久。帥子開口問,這兩年她是咋過的。劉青苦澀地說,還是別說瞭。帥子知道她東躲西藏肯定遭瞭不少罪,從她憔悴的面容、疲憊的神情上就能看得出。他問劉青那起詐騙案完結瞭嗎?劉青說還沒完,她到法院自首,法院讓她趕緊把欠人傢的錢還上,還完錢再做處理。她現在不敢見人,一門心思就是賺錢還債。帥子挺直腰桿說,這事他也參與瞭,他也有份兒。劉青苦笑著說,有她一個人擔著就夠瞭,他就別瞎攙和瞭。帥子一時語塞,感動地望著劉青。
“我要到南方去瞭,今晚就走,你去不去?”劉青問。帥子搖瞭搖頭。劉青央求他說:“去吧,那邊開放的程度比這邊高,咱倆聯手肯定能打拼一番事業。賺瞭錢趕緊還給人傢,何必在這裡遭罪呢?這兩年你為瞭養傢啥沒幹過,當喪托,倒賣墓地,我聽瞭很難受。”
帥子還是搖搖頭,讓他拋妻舍女,在外面闖蕩,他狠不下心來。劉青嘆息說,他不願意跟她幹就算瞭,不過她有個東西要送給他。帥子態度堅決地說,他倆的關系結束瞭,送啥他也不會要。劉青苦笑著說,這東西是他倆的共有財產,他先保管著,等她情況好轉之後,她一定會取走。說罷,不容帥子多想,她快步走出瞭屋子。帥子沒看到,劉青流淚瞭,她流出的是生離死別淒慘的眼淚。
帥子不解劉青其意,正坐在那裡發怔。房間的電話鈴響瞭,他不假思索地拿起瞭電話。電話是劉青打來的,告訴帥子那個東西放在套房的床上,讓他帶走,叮囑他千萬要小心。
帥子放下電話,慢慢走進瞭套房,隻見床上的被子鼓起瞭一個包。他小心地掀開被角,一下子驚呆瞭,被子下是一個熟睡的男嬰,嬰兒身上還有一封信。帥子打開信一看,信上寫著:帥子,我走瞭。實在對不起,咱們這個孩子我不能帶走,留給你吧。兩年瞭,為瞭還債,我抱著他東躲西藏不知遭瞭多少罪。你知道嗎?這個孩子是在一個下雪天,一個四面漏風的倉庫裡出生的。這都是牛鮮花造的孽,讓她養著,讓她知道什麼叫報應。我本不想把這一切告訴你,更不想把這個沉重的負擔放在你的肩上。孩子是無辜的,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支撐不下去瞭……
帥子馬上抱起嬰兒去追劉青,他幾乎跑遍瞭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處劉青可能去的地方,一直找到凌晨,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她從這個城市裡消失瞭。
帥子一宿沒有回傢,可急壞瞭牛鮮花,她騎著自行車滿大街找帥子。到瞭天放亮,她才疲憊不堪地回瞭傢,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她急忙走進屋裡,一下子驚住瞭,她的不祥預感得到瞭驗證。廳裡的茶幾上放著一個被毛毯裹著的熟睡嬰兒。
牛鮮花緩過勁兒來到處找帥子,蔣玲從自己的臥室裡出來,她說帥子好像回來過,可是一眨眼就沒影瞭。牛鮮花兩手哆嗦著打開瞭孩子的毛毯,發現裡面有一封信。帥子筆跡潦草地寫道:鮮花,對不起,我實在無法面對你,面對孩子,面對父母,這是我造的孽!我去找劉青,她也有責任,她不該把一切推給我。我的心亂瞭,生活突然變成這樣,我始料不及,徹底被打蒙瞭……
牛鮮花猛地推開窗戶,聲嘶力竭地“啊啊”吼叫起來,蔣玲和兩個孩子驚恐地看著牛鮮花和那個嬰兒。蔣玲顫聲問,鮮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牛鮮花哭著把信塞給瞭蔣玲。蔣玲看完信也哭瞭,她兩手使勁地拍打著茶幾,說不出一句話來。
帥子坐著火車去瞭南方,他要去找劉青算賬。傢裡這會兒卻亂成瞭一鍋粥。兩個單純的孩子哪兒懂得這個傢庭的巨大不幸,還有趣兒地逗著嬰兒玩。月月好奇地問牛鮮花:“媽媽,這個小弟弟是從哪裡來的?真好玩。”牛鮮花坐在床邊低頭垂淚,默默無語。
蔣玲把牛鮮花叫到瞭她屋子,商量這件事兒。聽到這個消息,帥是非也回來瞭,他低頭抽著煙沉默無語。蔣玲輕聲問:“鮮花,帥子走瞭,把這個孩子留給你,你是怎麼打算的?”牛鮮花隻是流淚,欲語無話。帥是非一拍大腿,恨恨地罵道:“真是造孽呀!鮮花,三個孩子你支撐不瞭啊,你得拿個準主意。”牛鮮花還是不說話。
帥是非氣得罵個不停:“這狗東西,他到底要幹什麼?守著這麼好的媳婦,他還拈花惹草。這劉青也不是個好東西,幹嗎總盯著帥子呢?叫男人虧得呀?”蔣玲打斷瞭他的話:“算瞭,別背後精神瞭,罵他們也聽不見,早幹什麼瞭?”帥是非把火發到瞭老伴身上:“你不是看好瞭劉青嗎?我看她就是缺心眼兒,荒料一塊。”蔣玲哪肯相讓,尖著嗓子叫瞭起來:“閉上你的臭嘴!鮮花,這孩子好歹是條命,咱不能扔瞭吧?”牛鮮花一聽火瞭,質問道:“您什麼意思?怎麼著,還要叫我養著?我憑什麼?我沒有病!他能走,我也能把這個傢給撂瞭!”蔣玲一聽“撲通”一聲給她跪下瞭,哀求道:“鮮花,這個傢不能沒有你啊,你可千萬不能走啊!”牛鮮花丟下一句話:“我不走怎麼辦啊?我一個人能挑得起這麼重的擔子嗎?你們要逼死我呀!這個孩子不能留在這裡,我就這一句話,泰山倒瞭我也不改口!媽,你別跪著瞭,你躺著也沒用!”說罷她嗚嗚哭著跑回自己的屋裡。
月月和亮亮正開心地逗嬰兒玩,嬰兒尿瞭,月月趕緊叫道:“媽,快來看,寶寶尿尿瞭,尿瞭一床!”牛鮮花盯著那個嬰兒,眼裡流露出仇恨的目光。孩子哪兒知道母親的心思,亮亮趴在嬰兒身上聞瞭聞說:“媽媽,寶寶身上都餿瞭,該洗澡瞭。”牛鮮花猛地呵斥起月月和亮亮來:“你倆都給我滾一邊去,做作業!”兩個孩子嚇瞭一跳,趕緊到一旁默不作聲地做作業去瞭。
嬰兒被嚇得大哭瞭起來。牛鮮花站在床前,默默地看著嬰兒,看瞭良久……
帥子下瞭這趟火車,又轉那趟火車,急三火四地往南方趕。上瞭火車,他一節一節車廂地找,他的苦心終於感動瞭老天爺,在火車上找到瞭劉青。劉青見到臉色鐵青的帥子,驚詫得不得瞭,問他咋跟來瞭。帥子惱怒異常,斥責她太絕情,太過分瞭。他抓住劉青的手腕,硬要她跟他回去。劉青拼命掙紮著說,她既然出來瞭,就不可能回去,回去她就沒命瞭。帥子痛苦地說,把孩子丟給他,他怎麼辦,怎麼面對傢裡人。劉青激憤地嚷嚷說,你可以去問牛鮮花,她播下苦澀的種子,就該去吃苦果。
劉青的大喊大叫招來瞭乘警,他們質問這是怎麼回事兒。劉青說,她根本就不認識帥子,可他非要跟她處朋友,還要拉她走。劉青一個勁兒地抹黑帥子。乘警上下打量瞭打量帥子,沒看出他有流氓相,還算客氣地問他,是這麼回事嗎?帥子說,她胡說八道,胡攪蠻纏。乘警皺著眉頭說,這樣吧,你倆跟我們走一趟。眼看事情要鬧大,帥子趕緊服軟說,對不起,可能他是認錯人瞭。乘警誤以為他倆是夫妻治氣打仗,也就見好就收,斥責說,那就是說沒事瞭?沒事兒就別瞎鬧瞭,都休息去!
火車到瞭廣州,劉青下瞭火車不顧一切地跑瞭起來,帥子緊跟在她身後。劉青在人流中擠來擠去,她回頭看瞭好幾眼,沒發現帥子,以為自己把他給甩掉瞭。
劉青總算松瞭一口氣,她到一個偏僻的小旅館開瞭一個房間,進去剛想關門,帥子突然出現在她身後。“你甩不掉我。”帥子生氣地說。劉青無奈地說:“那好吧,咱們先找個地方吃飯。”
兩人就近去瞭一傢小飯店,點瞭簡單的飯菜吃瞭起來。帥子問劉青這樣做到底是為啥,劉青憤恨地說,她要讓牛鮮花嘗嘗橫刀奪愛的惡果。帥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滿腔怨恨地沉默著。劉青說:“事情既然如此瞭,我看你就別走瞭,跟我在這兒打拼吧。咱們混好瞭就回去。”帥子嚷道:“我不想混!我想回傢!”劉青哭瞭起來:“那你就忍心把我扔到這裡不管瞭?我也是你的女人!”帥子長嘆一聲,低聲下氣懇求劉青跟他回去。劉青為瞭表明決心,一句話說到瞭底,除非他抱著她的骨灰盒回去。
帥子站起身,點點頭說:“那好,你自己保重,我走瞭。”他說著扭頭就走。劉青喊瞭一聲:“帥子,你不再看我一眼嗎?”帥子站住瞭,緩緩地回過頭去,隻見劉青舉著一根筷子頂在自己的咽喉上,已是淚流滿面……
夜裡,牛鮮花在床上輾轉反側。嬰兒睡在她身邊,不時地哼嘰著。牛鮮花無奈地拍打著他,哄著他。
第二天一早,蔣玲正準備出門去晨練。被神情憔悴的牛鮮花堵住瞭:“媽,您今天能不能不去晨練?我有些話要對您說。昨晚兒我一宿沒睡,想明白瞭幾個問題。不管怎麼說,帥子是您的兒子,他既然離傢出走瞭,您也得幫著找找是吧?”“那是一定,找回來我剝瞭他的皮。”蔣玲恨恨地說。牛鮮花聽瞭淡淡地一笑:“您就別說狠話瞭,如果找到他,我也不和他打,不和他鬧……”蔣玲緊張地問:“你要幹什麼?”
“一是堅決和他離婚,我絕對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生活。我對他付出這麼多,他竟這樣對待我,傷透瞭我的心。二呢,我是堅決不能收養這個孩子,找到合適的人傢一定要送出去。三是咱全傢一定要統一口徑,就說這個孩子是撿來的,咱們都丟不起這個人,您說對嗎?”
蔣玲抹起瞭眼淚,邊哭邊說:“這張臉皮叫他當擤鼻涕紙瞭。”牛鮮花說:“要是實在送不出去,咱可說好瞭,孩子您得養著,您是他的親奶奶,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蔣玲為難地說:“話是那麼說,可是……”牛鮮花打斷道:“沒有可是,如果是那樣,要盡快把孩子的戶口給報上。沒有戶口將來麻煩太大,上學工作都是問題。”蔣玲嘆口氣,無奈地說:“你是站在理兒上。孩子我先養著吧,帥子造孽我來承擔,要是找到合適的人傢就趕緊送人。我可是沒幾年活頭瞭,伺候不大他瞭。”
牛鮮花騎著自行車送兩個孩子上學,路上月月興奮地說:“寶寶太好玩瞭,我一噘嘴他就笑,笑得嘎嘎的,兩個小酒窩真待人親。”“可不。”亮亮接著姐姐的話往下說,“他也朝我笑。媽媽,寶寶是從哪兒來的?”牛鮮花沒好氣地回答:“撿來的。”“咱傢真有福,別人傢就撿不著。爸爸還不知道咱傢添瞭個寶寶,爸爸哪去瞭?”牛鮮花信口撒謊說:“忘瞭告訴你們瞭。爸爸找瞭個好工作,出國瞭,一年半年回不來。”亮亮一聽高興瞭:“爸爸出國瞭,去發財瞭!去哪個國傢呀?”牛鮮花說:“國名挺長的,好像叫佈拉格維申斯克。”“這個國傢怎麼叫這麼個名,咬嘴。”月月聽瞭有些不滿。
牛鮮花送完孩子回到傢裡,進門就聽見嬰兒的哭鬧聲。蔣玲正在哄他,哭嘰嘰地自言自語:“小祖宗,奶奶的類風濕犯瞭,顧不瞭你瞭,造孽呀!”牛鮮花沒理睬他們,回到自己屋裡關上門,呆呆地坐著出神。蔣玲在那屋裡哭著叫牛鮮花:“鮮花,是你回來瞭吧?我的類風濕犯瞭,不行瞭。你幫我看一會兒孩子吧。”牛鮮花沒有動地方,隔著門大聲地喊著:“我不看,我見瞭這孩子就煩。你兒子和那個不要臉的生的孩子,屎盆子別扣在我頭上!”嬰兒哭得越來越厲害瞭,嗓子都啞瞭。牛鮮花心一軟,最後實在坐不住瞭,還是過去瞭。就見蔣玲趴在床上,已經沒有一點兒力氣瞭,哀求說:“鮮花,媽實在是不行瞭,要瞭命瞭。”牛鮮花沒好氣地問:“你才看瞭一會兒就這樣,以後怎麼辦?”蔣玲嘆瞭一口氣說:“唉,我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實在不行就趕緊送人吧。”
牛鮮花照顧過孩子,聽嬰兒沒好聲地哭,知道事情不對勁兒,她一摸嬰兒的頭,燙得要命,著急地說:“這孩子燒得怎麼這麼厲害?得趕緊上醫院!”說著抱著嬰兒朝醫院跑去。
護士在給嬰兒量體溫的時候,牛鮮花婉轉地說:“護士,打聽一下,有沒有人到你們醫院要小男孩?”護士想瞭想說:“我們醫院許大夫結婚好幾年瞭沒有孩子,男的有問題。說想收養個小男孩,你問問她呀。”牛鮮花一聽眼睛放瞭光,趕忙問道:“是啊?她在班上嗎?”“噢,她今天夜班,我把地址給你,你去她傢說說看吧。”護士說。
嬰兒輸完液,體溫降瞭下來,牛鮮花抱著他,按護士說的地址去瞭許大夫的傢。許大夫正好在傢,牛鮮花說明來意。許大夫很謹慎,她要清楚這個嬰兒的來歷。“說起來您也不會相信。”牛鮮花講得煞有介事,“我傢先生有一天在公園遛彎兒,有一個農村模樣的婦女急著要上公共廁所,央求我傢先生先給抱一抱。我傢先生也沒多尋思就答應瞭,誰知道那女人進瞭公廁就再沒出來,後來找人一打聽,那女的早就跳窗跑瞭。就這樣,孩子落到我們傢瞭。我本來想養活著,可傢裡有對雙棒,我們的經濟情況又不允許,就打算送人。”許大夫聽瞭半信半疑,她又打開包孩子的毯子,仔細地檢查瞭一遍嬰兒,最後搖瞭搖頭。牛鮮花一見著瞭急,急忙說:“這孩子可聰明瞭,長得也漂亮,他爹、她媽都漂亮。”她這一說,越發令許大夫懷疑,盯著牛鮮花問道:“您怎麼知道?”牛鮮花自知失言,尷尬地掩飾說:“我是猜想的……”許大夫一句話把這事兒畫上瞭句號:“我是想收養個孩子,可您這個孩子我堅決不要。”牛鮮花問:“怎麼瞭?這個孩子有什麼問題嗎?”許大夫看出什麼瞭,卻不想明說:“我沒說有什麼問題,就是不想要。”“那好吧。您傢的條件多好啊,看來這孩子沒福氣。”牛鮮花隻得抱著嬰兒走瞭。
牛鮮花木然地抱著嬰兒在街上慢慢地走著。她走累瞭,在道邊的長椅上坐瞭下來,傻呆呆地看著不斷從她面前走過的人流。她突然有瞭主意,輕輕地放下抱在懷裡的嬰兒,走到對面的長椅上坐下,找瞭一張報紙假裝看著,眼睛卻瞄著對面長椅上的嬰兒。
椅子上的嬰兒很快引起瞭路人的註意,一會兒的工夫圍起瞭一大圈人。嬰兒受瞭驚,哇哇地哭瞭起來。眾人議論紛紛:“現在的年輕人啊,沒法說瞭,肯定是個私孩子。”“也不一定,說不定是養活不起瞭。”“能不能是個小病孩?不會是先天性心臟病吧?”說歸說,沒有一個人真正去關心這個嬰兒,眾人很快就散瞭。嬰兒哭累瞭,漸漸地睡瞭過去。
這時一個撿破爛的老頭走瞭過來,他四下看瞭看,確認嬰兒確實沒有人管後,打開毯子觀察瞭嬰兒一番,抱起嬰兒就走。牛鮮花一見馬上從長椅上躍起,快速穿過街道跑瞭過來,大聲吼叫道:“你把孩子放下!”老頭讓她嚇瞭一跳,不滿問道:“這孩子是你的嗎?你管什麼閑事兒?”牛鮮花說:“是我的。”老頭質問:“是你的?那你放這兒幹什麼?”牛鮮花大聲說:“我樂意!”老頭氣得罵道:“精神病。”牛鮮花毫不示弱回罵:“你才精神病。”“你要是這麼說我,倒要和你較較真瞭,你說孩子是你的,有什麼證據?”老頭氣呼呼地問道。“孩子屁股上有個梅花痣。”老頭打開毯子看瞭看嬰兒的屁股,他不出聲瞭,溜溜達達地走瞭。
牛鮮花看瞭看,天色已晚,就抱著嬰兒回去瞭。走到傢門口,遠遠的就見蔣玲扶著門框和兩個孩子站在那兒等她呢。牛鮮花嘆瞭一口氣,對蔣玲說:“溜瞭一天,也沒送出去。”蔣玲一下子把嬰兒從牛鮮花懷裡搶瞭過來,緊緊地抱著,看樣子生怕被別人搶走。牛鮮花看瞭心一軟,話從嘴裡溜瞭出來:“媽,實在不行先把孩子戶口報上吧。”“哎,報上,報上。”蔣玲忙不迭地說。
第二天一早,牛鮮花抱著嬰兒拎著酒,到派出所去找馬所長。馬所長認識牛鮮花,問她有什麼事?牛鮮花把跟許大夫撒的謊又說瞭一遍,說她撿瞭個孩子,想送人卻沒人要。馬所長說,那就送孤兒院呀。牛鮮花說,送到那兒早晚還不是得讓人傢領養嘛。馬所長問她咋打算,牛鮮花說她想留下孩子,他爺爺、奶奶都盼有個孫子。
馬所長沉吟著說:“所以就來求我把戶口報上,還帶著禮品賄賂我?”牛鮮花一聽笑瞭:“看您說的,多難聽。”馬所長手一伸,在牛鮮花面前晃瞭晃,跟她要手續。牛鮮花納悶兒,問啥手續。馬所長說,證明啊,說孩子是撿的不行,得有目擊者的證明,必須是兩個以上。要不然,隨便偷個孩子也給報瞭戶口,那不就亂瞭套瞭嗎?牛鮮花小聲問,沒有商量的餘地?馬所長頭一搖,語氣堅決地說,沒有。就是找到證人也不行,她傢不符合領養條件。
牛鮮花隻得又把酒拎回傢。守在門口等她回來的蔣玲一見面就急著問,報上戶口沒?牛鮮花搖搖頭說,既沒有證人,也不符合領養條件,人傢不給報戶口。實在沒有辦法瞭,還是送人吧。蔣玲一聽急瞭,哭著說,這可怎麼辦啊,苦命的孩子。牛鮮花火瞭,大聲說,哭啥,誰能養他就養著,反正她不養,她一見這孩子就惡心。她說著把嬰兒往蔣玲床上一放,回瞭自己的臥室,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發木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不覺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傍晚,兩個孩子放學回來,驚虛虛地看著她,牛鮮花才緩過神來。她正準備去做飯,蔣玲蹣跚著走瞭進來。自從嬰兒進門,她就一改多年來對牛鮮花的鄙視和頤氣指使,變得低三下四起來:“鮮花,你歇著吧,我去做飯。”牛鮮花心裡發堵,對蔣玲不理不睬。
蔣玲討好著問:“你想吃什麼?要不咱包餃子?三鮮的。”牛鮮花沒好氣地說:“不吃。”蔣玲又問:“那你想吃什麼?媽給你做。”牛鮮花沒來由地突然說出相聲《報菜名》的貫口:“我想吃四幹四鮮四蜜餞四點心……”“我的媽呀,我可做不瞭。”蔣玲一下子讓牛鮮花給整蒙瞭,聽瞭頭都暈。牛鮮花哼瞭一聲說:“做不瞭就呆著吧。”蔣玲答應瞭一聲,灰溜溜地走瞭。
一會兒她拎著一個小包袱來瞭,討好地說:“鮮花,你看,這兩天我倒騰箱子櫃,從箱子底下翻出幾件戲裝。這件大褂是金絲絨的,老貨。”牛鮮花問:“您倒騰這些東西幹什麼?”“我早就說過,你幹曲藝臉上有買賣。”蔣玲奉承說,“早晚要登臺,用得著,沒一件像樣的演出服成嗎?你看這是我年輕時候的演出服,現在花多少錢你也買不到。穿上它你再登臺演出,增輝添彩。”牛鮮花掃瞭一眼演出服,沒精打采地說:“誰還有心思想那些,放那兒吧。”
蔣玲尷尬地走瞭,一會兒又抱著嬰兒來瞭,手裡拿著一副銀掛鎖問:“鮮花,你看這是什麼?”牛鮮花把頭扭到瞭一邊說:“不想看。”蔣玲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帥子小時候戴的東西,德興祥銀店的老貨,鑲著寶石呢。你看上邊刻著‘天馬行空’幾個字,你姥爺的親筆。文化大革命抄傢我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下來瞭,要是叫造反派翻瞭去,我就沒命瞭。”說著,把掛鎖套在嬰兒的脖子上。牛鮮花將掛鎖從嬰兒的脖子上拿下來,語氣堅決地說:“不行,這孩子還得送人。”說著抱起嬰兒朝外走去。月月和亮亮哭瞭起來,抱著她不撒手:“媽媽,寶寶不能送人呀,我們都喜歡他!”牛鮮花氣得推開孩子,訓斥道:“喜歡就行瞭?你們能養活?”
牛鮮花抱著嬰兒在街上不停地和路人搭訕,要把嬰兒送人。她這樣送嬰兒,誰敢要?不是躲瞭,就是閃瞭。她的反常舉動讓管這一片的民警老郭看見瞭,客客氣氣被請進派出所。老郭說,那天她找馬所長報戶口,他們就覺得不對勁兒。後來他到公園瞭解瞭一下情況,那個公廁根本沒有後窗,也沒人看見有人扔嬰兒,這到底是咋回事兒。牛鮮花嘴巴死硬,說孩子是她先生撿的。老郭不動聲色地說,最近從內地來瞭一批人販子,偷瞭好多小孩到咱市販賣,你是否參與進去瞭?
牛鮮花抱著嬰兒不出聲。老郭說,既然她不開口,他隻好把她交到局裡,她到那地方一定能說清楚。說著,老郭拿起電話就撥,牛鮮花慌瞭,趕緊實話實說。老郭將信將疑,牛鮮花賭咒發誓說,撒半句謊她出門叫車撞死!老郭沉默片刻說,這孩子他要瞭,他老婆不能生育。牛鮮花聽瞭如釋重負,謝天謝地。
牛鮮花回到傢裡,守在門口的蔣玲見她一個人回來,小心翼翼地問,鮮花,孩子呢?牛鮮花脆生生地說,有人收養瞭。蔣玲哭瞭,流著眼淚回瞭自己的臥室。兩個孩子見嬰兒沒瞭,哭著鬧著不幹瞭,跟牛鮮花要寶寶。牛鮮花大發雷霆,嚷道:“你們光知道好玩,能養活嗎?我連你們都養活不起,還養活那些山貓野獸,休想!我沒傻到那個份上。”
蔣玲病瞭,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牛鮮花端著碗面條走瞭進來說:“媽,吃點面條吧,您最愛吃的手搟面,雞絲打的鹵,鮮著呢。”蔣玲病懨懨地說,她吃不下,心裡堵得慌。牛鮮花嘆瞭口氣說,這孩子她也想留下,可是傢裡那點錢養活老少四口都困難,再添一張嘴,日子咋過呀。別看他是個小孩子,花費比大人大。蔣玲搖搖頭說,她不為這事兒上火,不值得。牛鮮花說,不上火就好,趕緊吃飯。磨嘰瞭半天,蔣玲吞吞吐吐地說,她給小孩兒準備好瞭一些小衣裳,小鞋子,還有點高級奶粉,在櫃裡。抽空給那個警察送去,也算是當奶奶的一點心意吧。說著她哭瞭。牛鮮花長嘆一聲說,好吧,明早她給送去。
第二天一早,牛鮮花拿著東西來派出所找老郭,東拉西扯一番後,才把話題扯到孩子身上。老郭皺著眉頭說,以後有事辦事,要是為孩子就不要再來找他瞭。牛鮮花把東西遞給老郭,趕緊解釋說,這孩子怎麼說也是老帥傢的骨血,送走孩子後老太太大病瞭一場,讓她來給孩子送點東西,也算是當奶奶的心意。老郭尋思瞭一下,收下瞭東西,感慨地說,到底是骨血呀,她和你的感受就是不一樣。牛鮮花眼圈一紅說,其實她也舍不得。老郭說要跟牛鮮花做個約定,以後他們兩傢要斷絕往來,要是總這麼扯絲不斷的,對孩子成長不利。牛鮮花下保證說,今後她再也不會來打擾瞭。
晚上牛鮮花睡不著,見蔣玲臥室的燈還亮著,就走瞭進去。隻見蔣玲低著頭坐在床上垂淚,手裡擺弄著那件銀掛鎖。牛鮮花輕聲地勸道:“媽,睡吧。”蔣玲沒有抬頭,低聲地說:“我不困,你先睡吧。”牛鮮花默立瞭一會兒,回到瞭自己的臥室。這一夜她失眠瞭。
翌日,牛鮮花正在做早飯,荊美麗打來電話,問牛鮮花這幾天為啥不到她弟弟荊坤開的拉面館上班。牛鮮花說傢裡出瞭點事兒,她今天就去荊坤那兒幹活。牛鮮花叮囑荊美麗跟她弟弟打個招呼,說她傢這件事挺纏手,最近一段時間可能經常要請假。荊美麗問起帥子近況,牛鮮花不願多說,敷衍說挺好的。
牛鮮花送完孩子上學就去瞭荊美麗弟弟開的拉面館,一天幹下來,荊坤對牛鮮花的表現非常滿意,稱贊她是個幹活麻利的人。聽他姐說,她以前可是個章程人,當過生產隊長,還演過話劇。牛鮮花嘆瞭一口氣,蔫頭耷腦地說,幹啥也沒幹出個名堂。荊坤說,沖著他姐的面子,以後她就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店。如傢裡的事多盡管去辦,隻要別耽誤生意就行。牛鮮花自是感激不盡,連聲稱謝。
晚上牛鮮花疲憊地回到傢,蔣玲接過她的包,關切地問她活累不累?幹得咋樣?牛鮮花說還能應付,眼睛踅摸瞭一圈,沒發現倆閨女,便問孩子呢?蔣玲說,兩個人手扯手出去的,是不是去接你瞭?外面天已經黑下來瞭,想起老郭說的最近人販子猖獗的事兒,牛鮮花一聽急瞭,趕緊出門去找。
牛鮮花滿街滿巷地撞,最後終於在大道邊上找到瞭月月和亮亮。隻見姐妹倆手拉著手,靜靜地坐在道牙子上。“你們倆坐在這裡幹什麼?不冷嗎?”牛鮮花氣呼呼地問,兩個孩子看著她不說話。牛鮮花明白瞭倆女兒的心意,柔聲地勸道:“回去吧。”說著扯著兩個孩子的手,把她們拉回傢。
帥子在劉青的挾持下,在廣州紮下瞭根。他倆租瞭房子,四處找工作。
這天早晨劉青早早地起來,準備外出。帥子也想跟著起床,被劉青按在瞭床上,她說她在一傢公司找到瞭一個推銷的活兒,掙得多,還不累。他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他就安心地睡覺吧。帥子非要起來,說不能老待著,也該出去找找活。劉青說她能養活他,今晚她早點兒回來,他不許出門。帥子不解地問為啥,劉青說是中秋節,他倆得好好過,不用做飯,她從外面帶好吃的。
劉青前腳一走,帥子就跑出去找工作。他在一個草臺班子的電視劇組裡,找瞭個群眾演員的角色。拍攝場是一個佈景的山洞。爐火熊熊,一個演匪首的大漢坐在虎皮椅子上大聲喝道:“把他給我帶上來!”一聲吆喝,幾個大漢把被五花大綁的帥子推瞭上來,他光著上身,臉上塗抹著烏黑的血跡,作弄得不成樣子瞭。匪首問道:“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帥子說出的臺詞跑得都沒有邊兒:“咱可說好瞭,這場戲你得給我二百塊錢,大小我也是個角兒,在我們市裡話劇團我可是個臺柱子!”演匪首的演員一聽愣瞭,問道:“這是什麼臺詞!”坐在監視器後面的導演不願多費口舌,生氣地叫瞭一嗓子:“哪兒那麼多的廢話,趕緊拍戲!”帥子還在一個勁兒地跟對方打磨嘰,生怕他們賴賬,他被騙的次數太多瞭。
戲繼續往下拍,匪首把一塊通紅的烙鐵從火盆裡拿出,叫道:“你先得吃點兒苦頭,來人,先把他胸前畫個鬼頭骷髏!”另一個演匪徒的演員走上前,在帥子胸前畫鬼頭骷髏。帥子慢慢閉上眼睛,屈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匪首說:“你嘴還挺硬,到底是說還是不說?”“我不知道!”帥子惱怒地說。匪首一揮手,叫道:“給我伺候伺候他!”幾個演匪徒的演員將一盆盆冷水潑到帥子臉上。
帥子被激怒瞭,他大聲嚷道:“你讓我說什麼?你們全是一群王八蛋!你們懂什麼藝術?你們狗屁都不懂!在舞臺上你們給我跑龍套我都不願用,你們能拍什麼電視劇?完全是一群飯桶、混子!你們趕緊給我滾!給我滾!你們這是對藝術的玷污,是一群電視蟲!你們是一群螞蟻、虱子、臭蟲、屎殼郎子!”全場一下子靜瞭下來,所有的人都被帥子的暴怒嚇傻瞭,都在怔怔地看著他不知所措。“看什麼看?”帥子吼道,“趕緊給我算賬!”
劉青沒有跟帥子說實話,她找到的工作就是在酒吧當陪待女。這天她倒黴,遇到的是一個作踐人的客人,他用灌劉青酒的方式來取樂,劉青實在是喝不下去瞭,討饒道:“先生,我實在不能喝瞭,再喝我就吐瞭。”那人眼瞪起來瞭,質問道:“你是幹什麼的?”劉青忙賠著笑臉說:“先生,這我知道。”那人不高興地說:“知道瞭還問什麼,你可是我花錢請來的,給我喝下去!”劉青無奈地喝下瞭這杯酒,胃腸猛地一陣搐動,她嘴都來不及捂,酒就從她的鼻子和嘴裡噴瞭出來……
晚上,劉青回到出租屋,帥子還沒有回來。天下起瞭傾盆大雨,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劉青一邊做著飯,一邊用鍋、盆、水桶,甚至痰盂來接漏進來的雨。等帥子帶著一身雨水回來時,劉青已經把飯做好瞭,做瞭一桌子的菜,她卻累得趴在飯桌上睡著瞭。
帥子有心想叫醒劉青,他又忍住瞭,在對面坐下,看著她發著呆。漏進來的雨水砸在鍋盆水桶裡,丁當作響。不知過瞭多長時間,劉青醒瞭,沖帥子溫柔地笑瞭笑:“回來瞭?咱吃飯吧!”說著劉青斟瞭兩杯酒,“來,喝點兒。今天是中秋節,咱在這兒也過個節。來,喝呀,你愣著幹什麼?”帥子看著她感動地說:“難為你瞭,劉青。”劉青笑瞭笑:“說些什麼呀?過節不許說這樣的話,來,喝酒!”兩人碰杯後,一飲而盡。他倆放下瞭酒杯,互相看著,突然都感到沒話瞭,房間裡沉默瞭起來。
為瞭打破尷尬,帥子沖劉青笑瞭笑,劉青也沖帥子笑瞭笑。“你笑什麼?”劉青問道。帥子沒有正面回答,反問劉青:“你笑什麼?”劉青說:“我看你精神有點兒不正常。”“咱倆精神都有點兒不正常。”帥子笑著說。劉青命令道:“那不許再笑瞭。”兩人都不傻笑瞭,他倆隻是對望著,房間裡又沉默瞭下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漏進來的雨水嘀嗒聲越來越急促。帥子突然忍不住又笑瞭起來,劉青讓他笑得不自在瞭,不滿地說:“說好瞭不許再笑,你怎麼還笑?”“我不笑不行啊。”帥子說,“你聽這聲音,像不像有人在撒尿?”劉青聽瞭會兒突然也笑瞭起來,她笑得有些歇斯底裡。
劉青拿出一個紙盒,放在瞭帥子面前說:“過節瞭,我送你個禮物。”帥子打開一看,是一條鮮紅的領帶。帥子也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紙盒,放到瞭劉青面前,她打開一看,是一枚漂亮的胸針。劉青不解地問道:“你哪來的錢?”帥子笑瞭笑,沒有出聲。劉青給帥子倒滿瞭一大杯酒,感動地說:“謝謝你!”
帥子動情地看著劉青,突然發現她胳膊上有一大塊掐痕,馬上驚奇地問道:“怎麼回事?誰把你掐成這樣?”劉青一驚,趕緊掩飾道:“沒事兒,是我不小心碰的。來,把這杯酒喝瞭!”帥子執著地說:“不行,你得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劉青起身離開瞭飯桌,朝臥室走去,邊走邊說道:“喝多瞭,我要睡覺瞭!”
帥子跟著劉青走進瞭臥室,猛地從背後抱住瞭她,一把掀開瞭她的衣服,隻見劉青渾身上下有多處被掐青瞭。帥子心痛瞭,沖動地大叫道:“這是誰幹的?你告訴我!告訴我!”劉青無聲地哭瞭,邊哭邊說:“別這樣。帥子,我實話告訴你,我在酒吧做陪酒,都是醉鬼掐的。這沒有什麼,我們現在沒有別的生存之道,這是唯一能生存下去的方式。相信我,這都是暫時的。我們都會好起來,日子會好起來,心情會好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帥子像遭到雷擊,呆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劉青大哭道:“帥子,我看到你胸前畫的那些東西瞭,我不敢問你,我怕傷你的自尊心。我知道為瞭我,你也受到瞭屈辱。不說瞭,一句話,我這輩子隻做錯瞭一件事,那就是當年我不該離開你,我以為你真的傻瞭。”“別說瞭,劉青。”帥子不想讓她再說下去。“你讓我說下去!”劉青激動起來,“那是我的錯,可從現在開始,我要把這一切都撈回來。牛鮮花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為瞭你,我什麼事都敢幹,做什麼事都不會後悔的。”“你怎麼還這麼傻呀!”帥子痛心地道。劉青哭著說:“對,我還是這麼傻!”
帥子一把將劉青攬在瞭懷裡……
自從嬰兒送人以後,蔣玲一直鬱鬱寡歡,整天待在床上門都不出。長此以往牛鮮花怕她窩出病來,就勸她:“媽,這些日子您的風濕見好,怎麼也不出去活動瞭?”蔣玲沒精打采地說:“不想出去瞭。”“出去吧,在傢裡不悶得慌嗎?”蔣玲說:“悶就悶吧。”“要不把爸接回來?怎麼說也是個伴兒。”牛鮮花靈機一動問道。“別別,你千萬別叫他回來,他回來我更悶。”蔣玲嚇得一個勁兒擺手。
正說著,電話鈴響瞭。牛鮮花接過瞭電話一聽,打電話來的是民警老郭。他要請牛鮮花吃飯,牛鮮花不知對方是何意,忐忑不安地去瞭。
吃飯間牛鮮花問起瞭嬰兒:“孩子現在怎麼樣?在您那兒住得慣嗎?”老郭拿話岔開瞭,讓牛鮮花嘗嘗櫻桃肉,稱這是這傢飯店的招牌菜。牛鮮花吃瞭一口,她心裡有事兒,根本沒嘗出這道菜好在哪兒,話題又回到瞭嬰兒身上,客氣地說:“味道是不錯。孩子沒鬧病吧?這孩子半夜總要鬧幾回夜,你愛人不煩吧?沒帶過孩子的人一下子不能習慣,慢慢就好瞭。”老郭還是打岔:“他們這個店的老板我認識。開始生意也不好,我給他出瞭個主意,專門經營老菜,櫻桃肉啊,宮保雞丁呀,紅燒肉啊,四喜丸子呀。果不其然,生意一下子火起來。還是老菜味道地道,實惠。”
牛鮮花猶豫瞭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大聲說:“老郭同志,我……我想把孩子要回來。”老郭手裡的筷子停瞭下來問:“你怎麼改主意瞭?”牛鮮花嘆息道:“唉,我實在不忍心看我婆婆那張苦悲悲的臉兒,怎麼說孩子也是她的孫子,骨血相連啊。”老郭嘆瞭一口氣,感嘆道:“那倒也是。”“還有我那兩個孩子,也許是骨血的關系,特別喜歡這孩子。自從孩子送瞭人,她倆每天掉瞭魂似的,夢裡也要找寶寶。”
老郭沉默不語。牛鮮花急得抹起瞭眼淚:“我實在是難以張口,都怪我,我不該急著把他送人。你看能不能把孩子還給我們?”老郭為難地說:“哎呀,這事非常難辦,我傢裡的對這孩子也有瞭感情。”牛鮮花點頭說:“這我知道,小貓小狗侍弄瞭幾個月還不舍得扔掉呢。”
老郭神色嚴肅地說:“有一件事兒我要告訴你,這孩子有點不對勁兒。昨天我把他送到醫院做瞭檢查,果然有問題,長大可能是個智障,要是那樣你還要嗎?”牛鮮花一下子默然瞭。“唉,沒想到會是這樣。”老郭心灰意冷地說,“這個孩子將來是個殘疾呀,你還能要嗎?”“如果孩子還放在你那兒,你還會要嗎?”牛鮮花問道。“我當然會要,還會對他好。”老郭誠懇地說。牛鮮花尋思瞭一會兒說:“也許我會對他更好,我順便再問一句,如果你愛人以後有瞭孩子,你還會對他一樣嗎?”這回輪到老郭沉默瞭。
“說呀,你還能要嗎?”老郭把頭低下瞭,沒有出聲。“您說話啊。”牛鮮花央求道。老郭終於抬起瞭頭,苦笑著說:“巧瞭,事情太巧瞭,我剛把孩子帶回傢,我愛人就懷孕瞭。”“那我把孩子領回去。”牛鮮花幹脆地說。“不瞞你說。”老郭吞吞吐吐地講,“我確實動搖瞭,想去找你,可又張不開這個口。”“您也不用為難,孩子我接回去。”老郭從兜裡掏出一沓錢,往牛鮮花面前一放說:“那好吧,我們很不過意,這點錢是個意思……”牛鮮花把錢推瞭回去說:“不用瞭,孩子我領回去。您要是有能力,幫忙把孩子的戶口落上去就行瞭。”老郭目不轉睛地看著牛鮮花,他沉默瞭良久,再說話時,聲音都變沙啞瞭:“這個忙我肯定幫,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
牛鮮花從老郭傢裡抱回瞭嬰兒。回到傢中,蔣玲一個蹦高從床上跳瞭下來,一把把嬰兒搶瞭過來,哭著說:“謝天謝地,寶寶到底回來瞭。”兩個孩子也哭瞭,一傢人哭成瞭一團。
等大傢止住瞭眼淚,牛鮮花說:“好瞭,這回寶寶再也不往外送瞭,他還沒起名呢,該起個名瞭。”“鮮花,你給他起個吧。”蔣玲說。牛鮮花說:“寶寶今天回來瞭,就叫‘回來’吧。”蔣玲點頭認可。“這下子咱們是五口之傢瞭,也算個大傢庭瞭。”說著牛鮮花看瞭看每個人,“不能光忙我一個人,以後傢庭的活兒得分工。我要打工,大傢都要伸出手來撐起這個傢。媽,您以後的主要任務是看孩子,月月和亮亮也不能白吃飯,要幫著收拾傢,看孩子。”兩個孩子非常懂事,爽快地答應瞭。
牛鮮花把蔣玲拽到瞭一旁小聲地說:“媽,我還要說個事。我和帥子肯定要離婚,到那時月月和亮亮隨我姓,回來呢,就姓帥。”蔣玲聞言一愣,緊張地問道:“鮮花,你真的要離?”牛鮮花小聲說:“媽,您放心,離瞭婚我也不走。不管帥子怎麼對不起我,對不起這個傢,可我要為您和爸養老送終。”蔣玲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緊緊抓住瞭牛鮮花的手說:“鮮花,難為你瞭。不說瞭,你是好人啊。”兩個孩子怔怔地看著她倆,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
為瞭慶賀回來回傢,吃飯的時候,牛鮮花和蔣玲喝起瞭酒。牛鮮花端起酒杯說:“媽,為瞭以後過好日子,咱娘兒倆幹一杯。”蔣玲也高興地說:“好,幹一杯,為瞭你的好心、大度。”兩個人推杯換盞越喝越大。“鮮花,沒想到你的酒量不小,給個老爺們兒不換。”蔣玲感嘆說。牛鮮花笑著說:“您才知道啊,當年我和帥子在鄉下經常比酒量,沒少醉過。”蔣玲聽瞭有些不相信。“你不信?有一回,帥子到縣參加會演,跳的是芭蕾舞《北風那個吹》,得瞭頭等獎。我們倆高興得忘瞭北瞭,在縣裡飯店喝瞭半箱啤酒,我醉得呀,回不瞭傢瞭,就讓帥子背著我。他背著我在雪地裡走,不知摔瞭多少跤。我說醉話,帥子,你把我跌壞瞭,屁股都摔兩瓣瞭。你猜帥子怎麼說的?他摸著自己的屁股說,怎麼我的屁股也是兩瓣的呢?我也沒摔跤呀!”兩個孩子被逗得笑個不停。
說著說著牛鮮花突然趴在桌上大哭起來。兩個孩子受瞭驚,呆呆地看著母親。蔣玲趕緊勸她:“鮮花,別難過瞭,過去的事就別去想瞭。”牛鮮花把臉上的淚水擦幹說:“對,不說他瞭,沒良心的,說他沒意思!”
“男人啊,都是喜新厭舊的東西,咱傢的老鬼也是一樣。當年我嫁給他的時候,成天稀罕不夠。嘴裡不停地叫,小天使,小月亮,後來就叫我玲,蔣玲,老蔣,老婆子,老夥計,老傢夥,老東西……不說他們, 吃菜。鮮花,你嘗嘗我做的熘肝尖怎麼樣?火大不大?”
牛鮮花吃瞭一口說:“好做好吃,賴做賴吃,我不像帥子嘴那麼尖,口輕瞭,口重瞭,火候夠不夠呀,可難伺候瞭。”“爺兒倆一個德性,就是會享受。”說到這一點,蔣玲表現出深有同感。
“還有,嘴饞,尤其饞豬肝。那一年,我第一次見著他,他把知青點的豬攆得劈瞭叉,沒辦法就得殺瞭吃肉。他把豬殺完,豬肝卻莫名其妙地沒有瞭。我就覺得是他偷走瞭,可抓不到把柄。我懷疑他藏在身上,又不好搜身,就把他叫到屋裡,故意把爐火燒得旺旺的。他戴著土耳其帽子就是不摘下來。我懷疑他的帽子裡有貓膩,讓他摘他死活不摘。汗順著他的臉往下流,凍硬瞭的豬肝化瞭,流瞭滿臉的血,像個花臉狼,那個狼狽呀……”牛鮮花笑著,笑著,眼淚又流瞭下來。牛鮮花擦幹瞭眼淚,恨恨地說:“呸!不說他瞭,他演瞭這麼些年戲,在舞臺上演,沒想到回傢還在演,可我一直傻乎乎地在看他的戲,我太傻瞭……不說瞭,話說回來。媽,您看著孩子還要做飯太辛苦,我看把他送幼兒園吧,咱們寧肯生活緊一點。”蔣玲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是這麼尋思的,沒好意思開口。”
第二天兩人抱著回來去瞭附近的一傢幼兒園。入園不像她們想的那麼簡單,掏錢就可以進。幼兒園園長逗弄瞭一會兒回來,回來反應傻呆呆的。園長看出端倪問:“這孩子有點問題吧?”蔣玲趕緊否認:“沒問題呀,你怎麼說話的。”園長一聽笑瞭,老到地說:“您瞞不過我,我見過的孩子多瞭,什麼樣的都有。”牛鮮花在旁邊幫腔:“您肯定看錯瞭,這孩子就是有點認生,熟瞭就好瞭,可乖瞭。抓撓呀,逗逗飛呀,都會。”園長說:“都多大的孩子瞭,還抓撓,按理說這麼大的孩子該學話瞭。你看你的孩子,你看這眼神,像周歲半的孩子嗎?”“這孩子學話晚,像我,我就是四五歲才會說話。”牛鮮花辯解道。園長懶得再和她們磨牙:“這樣吧,你我說瞭都不算,您送他做個體檢吧。如果體檢沒問題我們肯定收留,如果有問題那就對不起瞭,我們肯定不收。”
出瞭幼兒園,牛鮮花灰心地說:“唉,看來送幼兒園是沒希望瞭,哪傢的幼兒園不要體檢?”蔣玲也為瞭難:“那怎麼辦?”牛鮮花說:“隻好找私人看孩子瞭。”蔣玲想瞭想,有主意瞭:“我晨練的時候認識個老馬太太,說想找個孩子看,咱去試一試。”兩人抱著嬰兒去瞭老馬太太傢。老馬太太聽完兩人的來意後,看瞭看嬰兒,問她們:“是不是幼兒園不收?”“我就實話實說瞭吧,這孩子體檢過不瞭關。”牛鮮花說道。馬老太太說:“我說嘛。要我看也行,你們能出得起價嗎?”“您說吧,什麼價?”蔣玲擔心地問。老馬太太豎起兩根手指在兩人面前晃瞭晃:“是公傢的兩倍,出得起嗎?”“咱們再商量商量。”牛鮮花央求說。老馬太太的態度非常堅決:“沒商量的餘地。我不缺幾個錢花,就是圖有個小孩鬧點動靜,要是這樣的孩子,出多少錢我也不看。”牛鮮花沒咒念瞭,問蔣玲:“媽,您看怎麼辦?”蔣玲無奈地說道:“怎麼辦?抱回傢啊,我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