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不單行,正宗的禍不單行。牛鮮花知道自己又被劉青慘騙後,她在茶樓的工作也丟瞭。第二天她到茶樓上班,周老板堵在門口遞給牛鮮花一沓錢說:“鮮花,這是你的薪水。”牛鮮花接過錢,隱隱地覺得不對勁兒,這不是開工資的日子。周老板嘆瞭口氣,無奈地說:“你也看見瞭,現在茶樓開得太多,客就那麼些客兒,你爭一些我爭一些,到頭來誰傢的生意都不好。我不想幹瞭,明天你就不用來瞭。”牛鮮花愣瞭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囁嚅地問:“那……那我怎麼辦?”周老板嘆息說:“唉,老天爺餓不死瞎傢雀,你會有辦法的。”
牛鮮花一時找不到工作,吃飯、孩子上學都得用錢,她索性提著水桶到街頭去給人擦車。這天她正在道邊招攬生意,一輛小轎車在她面前停下。牛鮮花趕緊湊到車窗前,殷勤地說:“師傅,擦擦車吧。”車後座坐著一個先生,車窗上貼著深色暗膜,看不清車裡人的面目。他說瞭句什麼,司機一個人下瞭車,笑嘻嘻地說:“擦擦就擦擦吧。”
牛鮮花動作麻利地擦起車來,一邊擦一邊跟司機套近乎:“師傅,一大早看您滿臉的喜氣,有什麼高興的事吧?”“讓你說對瞭。”司機高興地說,“昨晚我媳婦給我生瞭個大胖小子,八斤多。”“我說呢。孩子肯定像您,又高大又帥氣。好時辰啊,今天農歷二十九,昨天是二十八,小男孩生日占八好啊,將來有福氣。”“借你的吉言。”司機的嘴笑得老大。牛鮮花笑著說:“得請客瞭吧。”司機說:“正為請客犯愁呢,現在的客不好伺候,吃什麼?”“我給您開個菜譜吧。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仔鵝,鹵煮咸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 ,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鵪鶉,鹵什錦,鹵仔鵝,鹵蝦 ,燴蝦,熗蝦仁兒,山雞,兔脯,菜蟒,銀魚……”牛鮮花越說越快,這哪兒是報菜名,敢情是說相聲的在練嘴皮子。司機聽出瞭門道,好奇地問她:“你是說相聲的啊?”牛鮮花點點頭說:“您說對瞭,說過相聲。”“怪不得。”司機稱贊道,“這菜名報得好啊。”
說話間牛鮮花擦完瞭車外,“該擦車裡瞭,請裡邊坐著的先生出來一下吧。”司機看瞭車裡一眼說:“裡邊就免瞭,挺幹凈。”牛鮮花大方地說:“這車隻擦瞭一半,收您一半錢吧。”“你這個人挺會說話,擦車費我全付。”司機被牛鮮花逗得高興,出錢也痛快。臨分手時,牛鮮花塞給司機一張自己的名片,上面有自己的電話,隨時可以上門服務。
牛鮮花沒有看清,這車裡坐的人就是莊洪安。車開遠瞭以後,司機說,這女人嘴皮子真夠溜的,認識?莊洪安不動聲色地說,以前的一個老街坊。司機納悶兒地問,怎麼不下來敘敘舊? 莊洪安說這種場合,見面是很尷尬的,對她也是一種傷害。司機感慨地說,那倒也是的。唉,現在下崗的人太多瞭,可憐不過來。莊洪安想瞭想告訴司機說,先不去港口瞭,到黑嘴子海鮮批發市場去一趟。他突然想起來,有個朋友想做海鮮生意,他找胡大頭打個招呼。
莊洪安把事情辦妥瞭以後,請牛鮮花出來喝咖啡。他仔細端量瞭端量牛鮮花,痛惜地說,幾天不見她瘦瞭。牛鮮花聽瞭淡淡地一笑說,她正減肥呢。不是說瞭,別再找她嗎,怎麼又找來瞭?莊洪安說,不成夫妻也不是仇傢,喝喝咖啡、敘敘舊還是可以的嘛。還說相聲嗎?牛鮮花自嘲地一笑說,不說瞭,沒啥意思,錢掙得太少。眼下她在一傢禮儀公司做主持人。莊洪安問生意咋樣,好不好幹?牛鮮花信口雌黃說,正經不錯,現在不光結婚的請禮儀,孩子過百日,老人做大壽,都請禮儀公司,忙不過來。莊洪安心裡一陣難過,輕聲問,真的這麼好?牛鮮花警惕起來,問他這話是啥意思?
莊洪安拿出牛鮮花給他司機的那張名片,放在桌子上問:“這是怎麼回事?”牛鮮花一愣,默然不語。“小牛,你不該拿我當外人呀。我才知道茶樓黃攤瞭,有這麼大的難處為什麼不對我說?我可以幫你呀。”莊洪安著急地說。牛鮮花真誠地說:“老莊,我不是把你當外人,不想麻煩你。再說瞭,我那個傢是無底洞呀,你永遠也填不滿,再說我還沒到吃不上穿不上的時候。有句話,救急不救貧,等我有急事的時候再找你,到時候你可別躲著不見呀。”莊洪安一聽直搖頭:“你呀你,要我說什麼好?對你說,現在這個社會,靠出賣簡單的勞動力糊口也難,還是做個生意吧。”
牛鮮花沉吟說:“我倒是想過,可我能做什麼呢?再說也沒有本錢。”“我給你打算好瞭,也把路子鋪好瞭。”莊洪安胸有成竹地說,“你去倒海鮮吧。”他說著從包裡拿出一沓錢,遞給牛鮮花:“這是啟動資金,別推辭,算借給你的行吧?你到黑嘴子海鮮批發市場找胡大頭,他是我朋友,會幫助你的。”
牛鮮花感動地流下眼淚,哽咽著說:“老莊,我沒白認識你一場。”莊洪安擺擺手說:“不說這些,對我最好的感謝,就是把生意做起來,做大。”牛鮮花鄭重地點下頭去。
“對你說,我在外貿是專門做出口海產品的,很有些經驗,你可要經常請教我呀。”“嗯。”牛鮮花點點頭。
莊洪安就地向牛鮮花傳經送寶,教給她如何念生意經。他讓牛鮮花先從販運開始入手,以後慢慢地在大商場租個攤位。做生意一定要講誠信,無論對貨主還是客戶。首先要想著讓貨主有賺頭,讓客戶有甜頭,然後再想自己的利潤,懷著這樣一顆心去做生意,沒有不成功的。他講的都是經驗之談,說得牛鮮花連連點頭。
莊洪安告訴牛鮮花,這筆錢他雖不急用,可借錢給她隻此一回,今後要靠她自己去打拼。牛鮮花聽瞭神色凝重起來,這不是一筆錢,而是一份熱心,一片深情,一種信任。莊洪安建議說,她經手的海產品一定要打個品牌。就叫鮮花牌,小打小鬧的時候隨口叫就行瞭,也別管人傢認不認。比方說上海螺瞭,就吆喝:賣海螺瞭,鮮花牌海螺!上黃花魚瞭,就喊:賣黃花魚瞭,鮮花牌黃花魚!就這麼吆喝,等真的在大商場有自己的攤位瞭,就掛出牌子,還要註冊商標。牛鮮花頻頻點頭,非常認可他這個想法。
牛鮮花按照莊洪安指點,做起瞭海鮮生意。她吃苦耐勞,幾年苦拼下來,終於越做越大,有瞭可觀的收入,有瞭自己的鮮花海鮮公司。這幾年帥子還是沒有回來,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回來瞭。他在兩個女兒的腦海裡漸漸地消失瞭。牛鮮花仍然孑然一身,拉扯著漸漸長大的三個孩子,沒有再婚。
牛鮮花手裡有瞭錢,但仍然沒有搬離已顯得有些破舊的房子,隻是把傢裝修得漂漂亮亮,顯得溫馨而富足。
大年三十晚上,一傢四口吃年夜飯,牛鮮花舉杯說:“今天是大年三十,過瞭子夜每個人都長瞭一歲。媽媽祝福你們身體好,學習好,天天都有高興的事。”月月淘氣地伸手做點錢狀:“媽媽,這套嗑就免瞭吧,來點實惠的。”亮亮則說起瞭英語:“老板,給點錢吧。”牛鮮花變戲法似的拿出三個日本產高檔隨身聽,這是當時孩子們中間最流行的電子娛樂產品,放在他們面前,問道:“小財迷們,這是不是錢呀?”孩子們一見,樂得直蹦高。收下隨身聽是有條件的,牛鮮花想過瞭年把月月和亮亮轉到寄宿學校去,培養她們的自立精神。沒想到月月和亮亮一口答應下來,還樂得夠嗆,大喊大叫:“哇塞!我們獨立自由瞭!”
到瞭半夜,牛鮮花的手機不斷地響瞭起來,一個個都是老熟人的拜年電話。大龐來電話說,他和趙春麗又分手瞭,牛鮮花提出找個機會聚一聚,把他倆往裡撮合撮合。荊美麗借拜年的機會,提出她弟弟荊坤想到牛鮮花那兒幹。牛鮮花一口答應下來,保證不會虧待他。
子夜到瞭,外面鞭炮聲齊鳴,煙花絢爛。牛鮮花領著孩子們到院裡放煙花,回來突然指著屋裡說,電話,有電話。牛鮮花趕緊跑回屋裡接電話。聽筒裡沒有聲音,她剛要放下電話,聽筒裡傳來瞭《北風那個吹》的樂曲。牛鮮花坐在那裡默默地聽著,頓時熱淚盈眶,愛恨情仇糾葛於胸,心中百感交集……
大年初一一大早兒,牛鮮花帶著孩子到公公傢拜年,卻見老兩口在那兒生悶氣。“爸,夏老師,我和孩子們給二老拜年來瞭。”牛鮮花領著頭兒,“爺爺、奶奶過年好!”孩子們齊聲喊道。帥是非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好什麼好,沒叫她氣死!”“老兩口這是怎麼瞭?”牛鮮花問道。夏玉秋把牛鮮花拖到自己眼前說:“你來評評理兒。這不是過年瞭嘛,我就和他商量,過年咱倆就別囚在傢裡瞭。到海南去旅旅遊,到五指山、萬泉河,還有什麼天涯海角,趁現在能動彈得瞭出去逛逛。他倒是同意出去逛,可要到哪兒呢?去延安、遵義,還要到大渡河。”“到那兒怎麼瞭?”帥是非一搖腦袋,“那是革命聖地,留過先烈的足跡,去重溫一下歷史,悼念先烈有什麼不對?”“我說不對瞭嗎?我是說冷天凍地的,這時候去沒意思。海南那兒現在不冷不熱的,正是好時候,那些地方可以以後去。”“以後是什麼時候?過兩年老瞭個的,到那時候哆哆嗦嗦的,寶塔山上不去瞭;顫顫悠悠的,大渡河的鐵索橋也不敢爬瞭,去瞭有什麼用?”帥是非有一肚子的理由。牛鮮花故作驚訝地說:“媽媽呀,您還想爬鐵索橋啊?”“嚇死瞭。”月月動作誇張地縮瞭一下脖子,“您要是上瞭鐵索橋,那大橋忽悠忽悠,一陣風刮來,把您刮到河裡怎麼辦?”“沒事兒。”亮亮蠻有把握地說,“爺爺會遊泳。”
讓這三個活寶一逗,兩個老人都笑瞭,氣也消瞭。
牛鮮花領著孩子去婆婆傢拜年的時候,正趕上程子修病瞭,躺在床上,蔣玲在給他喂湯藥。問過年好後,程子修想坐起來,但他病得挺重,愣是起不來瞭,便讓座說:“坐,都快坐,我就不起來瞭。”
牛鮮花一把握住程子修的手,關切地問道:“程老師,哪兒病瞭?”“唉。”他重重地嘆瞭一口氣,“不好啊,胸口發悶,頭暈,哪兒的病呢?大夫懷疑我的心臟不好,可又檢查不出毛病。錢沒少花,病沒治好。”牛鮮花笑呵呵說:“沒事的,您要樂觀起來。我一直有個願望,自己開一個小小的茶館。您和我媽撂地兒,我抽空客串,說相聲唱大鼓,賺不賺錢無所謂,圖個樂和。”“有點意思,我看可以。”程子修一口答應下來。“有意思吧,那您就好好養病。”牛鮮花說著掏出一萬塊錢,遞給蔣玲,讓她給程老師請個好大夫看看。
蔣玲接過錢,不過意地說:“你說這一年你為我們貼補瞭多少錢呀。”“我的兒女沒做到的你都做到瞭,讓我臉上發燒啊。”程子修感嘆說。牛鮮花趕緊說:“我現在不是有條件瞭嗎?”“我知道,這都是你的血汗錢,來得不易呀。鮮花,現在日子好瞭,你也該成個傢瞭。”蔣玲勸她說。牛鮮花說:“叫生意忙得,還真顧不過來瞭。我看瞭,婚姻的事可遇不可求,有機會就談談,沒機會就拉倒。我還真的沒有多少興趣瞭,也許這就是老瞭?”蔣玲一聽直擺手:“才多大的歲數,在媽面前不許說老,你要是老瞭我們就該死瞭。”
牛鮮花忽然發現桌上有一張本市的匯款單,問是誰的匯款單?蔣玲納悶兒地說,不知道誰給寄來兩萬塊錢,把她嚇瞭一跳,不是寄錯瞭吧?牛鮮花拿起匯款單仔細地看瞭看,郵戳是本地的,沒留地址姓名,她一下子猜出瞭匯款人是誰。蔣玲惴惴不安地問,要是寄錯瞭,這錢敢花嗎?牛鮮花幹幹脆脆地說,花,大膽地花,有事兒她兜著。趕緊把錢取出來,送程老師住院去。
在回傢的路上,牛鮮花開著車,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月月小聲地問妹妹:“媽媽怎麼忽然不高興瞭?”亮亮說:“誰知道呢?”姐妹兩個嘀咕起來。
“我看和奶奶的匯款單有關系,誰給奶奶匯錢瞭呢?”
“也許是他?”孩子大瞭,亮亮猜出瞭匯款人是誰。
“很有可能。”
“他現在哪裡?”
兩個孩子的話牛鮮花全聽著瞭,她心煩地訓斥道:“都給我閉嘴!”兩個孩子見媽媽火瞭,馬上不出聲瞭。正在這時,回來突然冒出瞭一句:“程爺爺要死瞭。”牛鮮花一聽心裡咯噔一下,喝道:“回來,不許胡說八道!”
回傢剛剛坐定,許久不見的話劇團柳團長竟然也上門來拜年瞭。“嚇死我瞭,您怎麼能給我拜年?您是領導,話劇團的大團長,怎麼給一個僅僅是跑過龍套的小演員拜年?這不是亂瞭規矩瞭嗎?”牛鮮花假裝受寵若驚地說。柳團長聽瞭一臉尷尬:“得瞭,聽出話味瞭,看來你對下崗還是耿耿於懷,有一肚子怨氣。那時我也是沒有辦法,就是現在我也沒有辦法,在職的員工都開不出餉來瞭。”
“柳團長,我沒有怨氣,我知道您的難處,所以從沒找您鬧過。您沒事不能來,有事就說吧。”
“痛快人就是說話痛快。這麼回事,團裡要排個小話劇,本子是孫建業鼓搗出來的。算個獨角戲吧,叫《勾魂嗩吶》,相當不錯,能不能給點兒贊助?”牛鮮花一聽是孫建業的本子,馬上爽快地答應瞭:“成,不過你可別來頻瞭,我招架不住。”“你放心,我是沒臉沒皮的人嗎?”柳團長下瞭保證。
牛鮮花想瞭想說,不過她有個條件。柳團長愣瞭一下問,什麼條件?隻要在他權力范圍之內的就行。牛鮮花說等她租劇團小舞臺的時候,可不能跟她要錢。柳團長痛快地說,沒問題。他納悶兒地問牛鮮花,租劇團的小舞臺幹什麼?牛鮮花意味深長地說,她一直有個夢想,她一定要把這個夢想實現,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送走柳團長,牛鮮花一個人呆在臥室裡尋思瞭一會兒,給她公司副總小唐打去瞭電話。小唐辦事機敏,是牛鮮花的依靠,有什麼難辦的事兒,牛鮮花都交給她。牛鮮花讓她到郵局去查一下,蔣玲收到的那兩萬元匯款是怎麼回事。
過完年,公司上班第一天,牛鮮花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唐叫到辦公室問她查詢的結果。小唐講她跑到郵局好幾次去問,郵局的人說要保護客戶的隱私,不給查。牛鮮花一聽,索性自己去郵局查。她到櫃臺找經常辦理匯款業務彼此很熟悉的櫃員小劉,說她想查詢一筆匯給她婆婆蔣玲的款子,能不能幫一下忙。小劉一口答應下來。小劉查瞭好半天,查清楚郵款人沒留姓名地址。
“記不記得是什麼樣的人匯的款?”牛鮮花問道。小劉想瞭想,終於想起來瞭:“是個男的,三十多歲吧,大高個兒,頭發很密,眼睛挺亮,長得挺帥的。”果然是帥子,他回來瞭。牛鮮花愣在那兒良久,這才慢慢地轉過身來想走。“牛總您等一下。”小劉喊住瞭她,“我想起來瞭,那個人還問我,年後什麼時候開業。我告訴他,初四到初七上午開業半天,初八正常。聽口氣他還有業務,我就告訴他,如果是取款數量較大,要提前打個招呼。他說不是取款,還要匯款。沒準這幾天能來。”
“哦,謝謝你。”牛鮮花聽瞭眼前一亮。她轉身戴瞭個墨鏡,坐在郵局角落裡,暗暗地觀察著出出進進的人。一整天她沒動地方,快下班的時候,牛鮮花實在是等累瞭,無意中她打瞭個盹兒。這一覺不知睡瞭多長時間,當她睜開眼時,無意中發現一個看背影很像帥子的人,朝大廳外走去。
牛鮮花馬上精神瞭,她站起來快步跟瞭上去。那人發現被跟蹤,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拐向瞭上樓樓梯。瞅牛鮮花不註意,“嗖”地拐進瞭走廊旁邊一個房間,牛鮮花緊緊地跟瞭進去。
那是郵局的乒乓球室。男人發現牛鮮花跟進來瞭,背對著牛鮮花又想出去。牛鮮花這下吃準瞭這個人肯定是帥子,恨得她不由分說,抓起乒乓球臺上一盒乒乓球狠狠地朝他身上砸去,一邊砸一邊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虧心事做得太多瞭,不敢見陽光,不敢見人嗎?有話說話,有事說事,你躲在角落裡偷偷摸摸地給我們寄錢,想求得良心上的安寧,可能嗎?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安寧不瞭,我們也不需要。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這號人,你要是像個爺們一樣轉過身來,大聲地說一聲我錯瞭,對不起,我心裡能好受些。你說呀,我等你這句話等瞭多少年瞭!”帥子始終背對著她,突然奪門而逃。牛鮮花猝不及防,竟然讓他跑瞭。
“你給我站住!”牛鮮花一邊喊著一邊猛追。帥子跑得太快瞭,等牛鮮花追出瞭郵局,已經看不到他的人影瞭。
牛鮮花返回營業窗口,跟裡面的女櫃員打聽,剛才那個男人是往哪兒匯的款?女櫃員客氣地說,對不起,她有責任保護客戶的隱私。恰好此時小劉走瞭過來,見是牛鮮花,她低頭對女櫃員說,這是很熟的老客戶瞭,告訴她吧。小劉拿起匯款單看瞭看,說是匯給牛鮮花的,兩萬塊。
第二天那筆錢就寄到瞭,郵遞員上門遞給牛鮮花一張匯款單,請她出示身份證和印章。牛鮮花說這筆錢她不能收,請郵遞員退回去。郵遞員讓她弄糊塗瞭,說總得有個退款理由吧。牛鮮花說,如有可能,請郵局方面轉告匯款人,良心債是不能用金錢贖回的。郵遞員莫名其妙地走瞭。
讓牛鮮花意想不到的是,帥子跑到回來就讀的培智學校,把回來領到瞭操場上,陪著他玩起玩具來。
回來的老師從沒見過帥子,見有一個陌生人和回來玩,就不放心地給牛鮮花打瞭電話。牛鮮花一聽,馬上從公司開車奔到瞭培智學校,見到帥子正和回來在玩電動小飛機。牛鮮花克制著自己沖動的情緒,沒有打擾他們,坐在操場的角落裡,看著這對沉浸在歡樂中的父子。看著看著牛鮮花忍不住落淚瞭,她怕讓人傢看見,就把頭埋在兩個臂彎裡。等她止住瞭眼淚,抬頭再看時,帥子已經不見瞭,空蕩蕩的操場裡隻有回來一個人在追逐著電動小飛機到處奔跑。
晚上牛鮮花給回來洗完澡,給他穿上瞭新衣服。回來照著鏡子不停地笑著,傻乎乎地說:“呵呵,好看,媽媽好。”回來笑著笑著突然冒出一句,“媽媽,今天有個爸爸來看我瞭,我有爸爸別人就不敢欺負我瞭。”牛鮮花聽瞭酸澀地笑瞭笑,誇贊道:“回來說得對。”回來說:“他說是我的爸爸,還讓我叫他爸爸。”牛鮮花點點頭說:“對,他是你爸爸。”“我真的有爸爸嗎?可是爸爸為什麼又走瞭?”回來不解地問牛鮮花,牛鮮花望著窗外眼淚嘩嘩地流瞭下來。
這天牛鮮花正在公司裡做業務,接到瞭一個電話,打來電話的是一個陌生人。在確認瞭接電話的是牛鮮花後,他粗魯地說:“有一個叫帥紅兵的,你認識吧?”牛鮮花說:“我當然認識。”陌生人在電話裡問牛鮮花:“你想不想見他?”“你是誰?”牛鮮花警覺起來,她怕是個圈套。陌生人說:“不要問我是誰,這不重要,我就問你想不想見他?”牛鮮花斬釘截鐵地說:“不錯,我是想見他。”
那人問牛鮮花為啥想見帥紅兵,見瞭以後想咋樣?牛鮮花說,他不用知道那麼多,她自有道理。那人磨嘰半天說,他們之間的恩怨他管不著,不過他最關心的是到時能否付給他一千元信息費。牛鮮花答應瞭他的要求,在約定地點和他見瞭面。陌生人告訴瞭她,帥子現在在華豐大廈八樓開瞭一傢叫宏達的貿易有限公司。付過錢後,牛鮮花問他消息的來源,那人說這是商業秘密。
牛鮮花去瞭位於華豐大廈八樓的宏達貿易有限公司,一個叫馬強的小夥子接待瞭她,很有禮貌地問她找誰,牛鮮花說她找帥總。馬強說他們老總不姓帥,姓師。牛鮮花說,她姓楊,想和師總談一筆生意。馬強說他是師總的副手,有啥合作項目可以先和他談。看來繞不過馬強這堵影壁墻,牛鮮花隻好敷衍著答應。
落座以後,牛鮮花假戲真做地說,她做過市場調查,知道他們公司的本部在廣州,還是挺講信譽的,口碑不錯,現在把市場拓展到這裡來瞭。馬強說,這是一傢子公司,剛開業不久,主打海鮮。牛鮮花說她手裡有一批海鮮,量挺大的,不知他們師總有沒有胃口。馬強一聽是筆大生意,哪敢擅自做主。牛鮮花趁機說,既然他不能拍板,就請師總親自跟她談吧。
馬強撓瞭撓後腦勺說,真不巧,師總剛剛離開,要坐列車到省城談生意。還有一個小時就發車瞭。牛鮮花見馬強不像是在說假話,沮喪地問師總啥時回來。馬強說他在省城辦完事後,直接飛廣州,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牛鮮花站起身說,看來這筆買賣沒法談瞭。她不顧馬強的一再挽留,扭頭就走。
牛鮮花開車直奔火車站,在路上她打手機交代小唐,說有筆緊急的生意要到省城去談,得馬上就走,讓她這兩天替她照顧好孩子。
牛鮮花緊趕慢趕,終於趕上瞭這趟去省城的列車。上瞭車,她串起瞭車廂到處尋找帥子。帥子果真在這趟列車上,但陰差陽錯的是,牛鮮花找他時,他起身去瞭廁所,結果失之交臂。
尋不著帥子的牛鮮花,疲憊地坐在硬座椅子上睡著瞭。這時列車開始廣播瞭,播音員說:“各位旅客,現在是旅客點播歌曲的時間,有一位旅客點播瞭芭蕾舞劇《白毛女》的主題歌《北風那個吹》,獻給漸漸遠去永生難忘的知青歲月,請欣賞。”樂曲播出後,心有靈犀的牛鮮花一下子醒瞭,她聽著這熟悉的旋律站瞭起來,她知道,帥子肯定在這列火車上。她徑直去瞭廣播室,問剛才點歌的是哪個車廂的乘客。播音員說不知道。
上完廁所的帥子,回到座位上想打盹。他剛合上眼,廣播又響瞭:“各位旅客,方才一曲《北風那個吹》喚起瞭更多知青的懷舊情愫。又有一位旅客再三請求,還是點瞭《北風那個吹》,希望這首懷舊的歌曲能引起大傢對那個年代的回憶……”
帥子頓時睡意盡消,覺得牛鮮花好像在這列火車上。他站瞭起來,也挨個兒串起瞭車廂找牛鮮花。當他走到第四節車廂時,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忙扶住座椅,好一陣子才恢復正常,可是頭卻隱隱作痛。找不到帥子的牛鮮花失望地趴在茶幾上睡著瞭,帥子從她身邊輕手輕腳地慢慢走過……
凌晨,列車到瞭省城。旅客們開始下車,牛鮮花走在最後,當她找票時,發現放在挎包裡的錢包和車票被掏瞭。牛鮮花趕緊去找乘務員和乘警,告訴他們她的錢包和車票被人掏瞭。牛鮮花跟著乘警去瞭車站派出所。值班民警說,他們很同情她的遭遇,可誰能證明她的包被掏瞭呢?牛鮮花說等她發現自己被盜,車上的人都下光瞭,沒有人給她證明。值班民警為難地說,這可不好辦瞭,要是這樣她就出不瞭站,必須得補票。牛鮮花著瞭急,一時手足無措。
正在僵持,一個小夥子闖瞭進來問誰叫牛鮮花,牛鮮花一聽來瞭救星,忙說她就是。小夥子說有人知道她錢包丟瞭,托他來送錢補票。牛鮮花追問是誰讓他送錢的,那人長得啥模樣。小夥子不耐煩地說,花人錢財,替人消災,他是受雇於人,其他的就別問瞭。說著把錢放下,扭頭就走。
牛鮮花出瞭火車站,茫然地望著這個陌生的城市和繁亂的站前廣場。她不知道帥子在此的任何行蹤,這讓她上哪兒找去。她躊躇瞭半天,隻得再坐火車返回。
牛鮮花讓小唐去調查宏達貿易有限公司的事,很快有瞭眉目。小唐興沖沖奔回公司,向牛鮮花匯報:“這傢公司總部在廣州,原來隸屬於廣州一個很有實力的集團,最近才獨立出來。這是他們在外埠設立的第一傢分公司,主打產品是海珍品。董事長叫劉青,是個女的。你說姓帥的那個人,不知是幹什麼的。分公司老總姓師。”牛鮮花一下子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瞭,她安排小唐繼續往深處查,一定要隨時瞭解這個公司的經營動向,他們進什麼貨?從哪裡進的貨?他們的關系網絡有哪些?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這可是件難辦的事兒。小唐婉轉地說,有這個必要嗎?意思還是算瞭吧。牛鮮花聽出瞭小唐的話味兒,她肯定地說:“有這個必要,太有這個必要瞭。我有一個預感,他們將是咱們公司的主要競爭對手。”
牛鮮花剛交辦完這事兒,蔣玲就打來電話說程老師病重瞭,現在已經住進瞭醫院。牛鮮花放下電話,直奔醫院。到瞭那兒,醫生告訴牛鮮花程子修的心臟病很重,隨時都有可能猝死。“能不能手術?”牛鮮花急切地問。醫生閉瞭一下眼睛說:“他的身體很弱,已經經不起這個折騰瞭,隻能采取保守治療。”牛鮮花問,他還能活多長時間?醫生模棱兩可地說,這就不好說瞭。如果不出意外,一年兩年都不好說,十年八年也是可能的。如果有意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牛鮮花走到病房前停住瞭腳步,從門縫往裡瞧去,隻見蔣玲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正笨手笨腳地給程子修削蘋果。程子修看瞭笑著說:“真笨,我削給你看。”他接過來,動手麻利地削著。牛鮮花看到這一幕,心裡一酸,眼淚流瞭下來。她忙擦去眼淚,強作歡顏地走進瞭病房,笑著說:“看你們這對老鴛鴦,真羨慕人。”程子修見她來瞭,著急地說:“鮮花,你這麼忙,怎麼來瞭?我沒有事兒,住兩天我就回去。”牛鮮花一把握住瞭他的手說:“出不出院您說瞭不算,得聽大夫的。”程子修還是念念不忘他的老本行,絮絮叨叨地說:“鮮花,你現在生意做大瞭,把相聲扔瞭真可惜。你說過,有機會開個茶館,我和你媽去撂地說相聲唱大鼓。”牛鮮花連忙說:“一定,一定,等您病好利索瞭,咱們就辦這件事。”程子修說:“我可是等不及瞭,就想和你說幾段相聲。人呀,不說不笑,成天吃龍肝鳳膽也沒意思。”說罷他連連搖頭。
牛鮮花哄他道:“這樣吧,三八節快到瞭,我和醫院商量一下,咱們爺兒三個舉辦個笑的晚會,都過過癮怎麼樣?”“這個主意太好瞭。”程子修一聽興奮得不得瞭,連聲說:“就這麼辦。”“您打算說個什麼段子?我回去好好準備準備。”牛鮮花本想討討他高興就得瞭,誰知程子修真拿這當回事兒瞭,他想瞭想說:“我想說段《白事會》。”牛鮮花搖頭說:“不說那個,不吉利,說個《大福壽全》吧。”程子修固執地堅持說:“吃開口飯的沒那麼多忌諱。人總是要有一死的,死也是一件熱鬧的事。我是想要人知道,人死瞭也是可以逗出笑來的,祖師爺創造瞭相聲,也能把笑聲帶到陰曹地府呢。”牛鮮花輕輕地拍瞭拍程子修的手背,安撫他說:“那好,就依您。”
到瞭三八節那一天,他倆真的在病房裡開瞭一個笑的晚會。兩人給病友們合說《白事會》。這是個近似於黑色幽默的相聲,把大夥逗得哈哈大笑,程子修一改病容,顯得容光煥發。誰知這竟然是他去世前的回光返照。
第二天一早,牛鮮花正在辦公室裡聽小唐跟她講,她瞭解到宏達公司的師總一直沒在公司露面,聽說病瞭,這段時間在廣州的傢裡養病。
正說著,辦公桌上的電話響瞭,牛鮮花接瞭電話。是蔣玲打來的,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牛鮮花,程子修去世瞭。牛鮮花一聽心頭一緊,眼前立即變得模糊起來,她哽咽著說:“媽,您別哭,我馬上過去!”
牛鮮花放下電話,立即急三火四地奔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