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話劇團要引入合作股份,是件事關體制的大事兒,這柳團長哪能做得瞭主,他領著馬強去見文化局的吳局長。吳局長一聽覺得這事兒挺好,高興地說:“這是個好主意,我相信隻要有資金支持,話劇團會走出低谷。咱市的話劇團在全國都是有影響的,實力不凡,梅花獎、文華獎都拿過。柳團長,是吧?”柳團長趕緊接過話來:“沒錯,我們有一流的導演,一流的演員。最近我手裡就有我們團孫建業導演的一個本子,我敢保證,這個劇要是排出來,全國會演肯定拿大獎!”“我們對話劇團絕對有信心,要不然也不會主動要求參股。我們老總還有個大膽的設想。”馬強說。“說說看,設想是什麼?”吳局長好奇地問。“他想出資把話劇團買瞭。”馬強這話一出,吳局長和柳團長頓時面面相覷。

“看來你們還不瞭解文化的體制,意識形態是不可能出賣的,買話劇團是不可能的。要合作隻能是參股。”吳局長一錘子定瞭音。

帥子參股話劇團的事兒,想瞞著劉青沒有瞞住,被她從公司財務報表上看出來瞭。她打來電話說帥子搞的是昏招。這是帥子當年就有的一大心願,他堅持不改。

夏玉秋和帥是非到底還是離瞭婚,帥是非打電話告訴牛鮮花時,兩人已經辦好瞭離婚手續。牛鮮花安慰他既然兩人在一起很痛苦,離瞭就離瞭吧。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瞭。牛鮮花建議公公和婆婆復婚,帥是非默許瞭。牛鮮花把帥是非跟夏玉秋離婚的事兒跟蔣玲說瞭,她決定先安排兩人見見面,往一起撮合。她為兩人買瞭電影票,分頭送給瞭他倆,沒有跟他們說對方也去看電影。

蔣玲和帥是非去看電影的時候,在電影院門口相遇瞭。兩人已是多年未見,蔣玲驚訝道:“我來看電影,你怎麼也來瞭?”“我也是來看電影,你來幹啥?”帥是非同樣驚訝。“電影院是你傢開的嗎?”蔣玲張口就和帥是非治上瞭氣。帥是非還是當年那個德性,毫不相讓:“也不是你傢開的吧?”蔣玲理直氣壯地說:“當然不是我傢開的,可我有票。”帥是非得意洋洋說:“我也有票,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去看電影。”蔣玲瞪著他咬牙說:“我就是翻著跟頭進去也沒人敢攔我。”帥是非嘲笑說:“就你?老胳膊老腿的,別像帥子攆的豬,劈瞭叉。”“笑死我瞭,頭一回聽說翻跟頭還能劈瞭叉。不跟你慪氣瞭,看電影去。”說罷她扔下帥是非自己進瞭電影院。

電影開演瞭,帥是非才找到座位,坐下一扭頭,見蔣玲就坐在他旁邊,連聲說:“晦氣,不願意見誰,誰還偏偏在身邊。”“閉上你那張臭嘴,講點公德。”蔣玲大聲訓斥道。帥是非怕丟人,不言聲瞭。電影演的是《一江春水向東流》,是經典愛情悲劇,有些情節和帥子與牛鮮花的情感生活相似,兩人看得淚流滿面。

電影演罷,帥是非長嘆瞭一聲,唉,真難為鮮花這個孩子瞭。蔣玲眼睛哭得像兔子眼,她拉瞭帥是非一把說,別辜負瞭孩子的一片心,咱倆還是好好相處吧。

牛鮮花想撮合公公、婆婆再近些,於是傢裡擺瞭桌酒席請他倆吃飯。席間,牛鮮花看瞭看他倆問:“爸,媽,面也見瞭,電影也看瞭,還用去照相館照個相嗎?”二老被逗得不好意思笑瞭。她打趣道:“我看照個訂婚照也好,不過照相的時候女要靠,男要笑,靠不能太靠,笑不能大笑,別笑得大牙齜齜著像腳指蓋子。”

一傢人正喜氣融融,郵局的郵遞員在院門口喊瞭起來:“牛鮮花,匯款單!”牛鮮花一聽煩躁地說:“又是他的。”蔣玲的臉也是晴轉陰,抹起瞭眼淚,罵道:“沒心沒肺的,傢裡缺的是錢嗎?是人啊,我要的是人!”牛鮮花忙勸起瞭婆婆:“媽,哭什麼,帥子早晚會回來的……”

受牛鮮花指派緊盯著宏達公司的小唐,又打聽到宏達公司想在本市搞一個海鮮養殖場,這樣就不會像上次那樣,受制於人,但具體的選址和規模還不知道。牛鮮花聞訊後,決定繼續和劉青、帥子鬥,鬥他們個傾傢蕩產,鬥他們個流落街頭。牛鮮花的目標是,將來會有那麼一天,她在大街上走著,帥子和劉青可憐兮兮地向她乞討……這個夢她做瞭多少年瞭,她要讓他們看看她活得很好。

小唐探聽的消息很準確,帥子領著馬強等人考察瞭一片叫紅海底的海灘,非常滿意。這個地方水質好,又避風,山裡還有一個廢棄的防空洞。他想在這裡建立一個海參養殖場,海裡養,山洞裡也養,冬天也不耽誤生長。他把選址的情況跟劉青一說,劉青也同意,這事兒就定下瞭。劉青在廣州那邊馬上著手調集資金,帥子這邊好和海灘所有人商談承包的事兒。

牛鮮花得到這個消息後,馬上去找這片海灘所屬村子的梁村長,兩人在海灘上打地攤喝上瞭。推杯換盞之後,牛鮮花說出瞭來意:“梁村長,我看您是個爽快人,就實說瞭吧,我要買下海邊這幾間倉庫。”“你說要辦別的事都沒問題,可不能打這片海域的主意。”梁村長拒絕瞭牛鮮花。牛鮮花又拿出以利相誘那一套說:“我會出讓您滿意的價錢。”梁村長皺著眉說:“不是價錢的事,有人要在這裡建海珍品養殖場,包瞭這片海,包括倉庫。人傢手續齊全,馬上要簽合同瞭,這事挺難辦。”“不能通融?”牛鮮花還是不舍棄。梁村長為難地說:“咱們得講信用,是不?”“好吧,那就不難為您瞭。”牛鮮花掏出手機給縣裡的金縣長打瞭一個電話,說清瞭她的要求後,金縣長當即讓梁村長接電話,讓梁村長把牛鮮花想買的倉庫賣給她。

縣長發話瞭,村長能說什麼?梁村長隻得答應下來。牛鮮花怕事情有變,馬上拖著梁村長到村委會簽瞭合同。牛鮮花得手後,十分興奮,她安排小唐找出市裡關於房屋拆遷的相關文件法規,好好研究透瞭,準備將來好和宏達公司打官司。

承包紅海底的費用劉青那邊很快湊齊瞭,宏達公司開始瞭實際操作階段。馬強正帶領幾個工程人員勘測海灘。隻見一輛貨車從遠處駛來,停在瞭倉庫前。小唐帶領一幫人下瞭車,往倉庫裡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馬強走過去問小唐這是怎麼回事兒,小唐眼一翻,理直氣壯地說:“你沒長眼睛呀?往倉庫裡卸貨唄。”“這塊海域我們承包瞭,倉庫是歸我們的呀。”“歸你們?我們已經把這兒買下瞭,手續齊全。”

馬強趕緊回去把這事兒向帥子匯報說,梁村長把岸邊的那幾間倉庫賣給別人瞭。帥子開始還不相信,說怎麼可能,他們訂金都付瞭。馬強說,咱付的是訂金,不是定金,人傢買倉庫的一方手續齊全。對方來者不善,是老對頭。帥子一聽蒙瞭,他覺得牛鮮花的報復手段太瘋狂瞭。

帥子無奈安排馬強去找牛鮮花談判,牛鮮花躲在幕後讓小唐出面,原則就是四個字“漫天要價”,一定要要死他們!

為瞭吊宏達公司的胃口,小唐開始稱那幾間倉庫是非賣品,不賣。後來談來談去,小唐開價說,牛總有話,少瞭一百萬別想拆倉庫一塊磚頭。幾間破倉庫要賣一百萬,馬強一聽不樂意瞭,指責道:“你們這就不夠厚道瞭,當初你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們是怎麼做的?”“你們是怎麼做的,你不設梯子讓我爬高,我們至於跌得那麼重嗎?”小唐反唇相譏。馬強問道:“後來你們是怎麼解套的?”小唐撇著嘴說:“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好心的人,可不是你們。”馬強想說出真相,但他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來而不往非禮也,種下蒺藜就別想收豆。”小唐得意地說。“我現在什麼也不能說,可我敢說,上一次完全是你們對我們惡意出手,而我們對你們是仁至義盡。”小唐像吃瞭蒼蠅一樣做出惡心表情,不屑地說:“得瞭吧,你們不是什麼好幹糧。”馬強忍住怒火說:“咱們不說以前瞭,就說倉庫的事兒,沒有商量的餘地瞭?”小唐斬釘截鐵說:“對,沒有任何餘地。”馬強憤憤地走瞭,臨走時扔下句話,“你們要是這樣做生意,早晚有塌的一天。”

馬強始終弄不明白,牛鮮花為什麼老和他們過不去。帥子不能說破,隻得敷衍說:“商場競爭嘛,就是這麼殘酷,有時候是你死我活。”

宏達公司在紅海底準備建養殖場先期投入已經不少瞭,如果不能按時開工,明年開春海參苗也不能投放,那樣損失可就大瞭。“實在不行,咱們就和他們打官司!”馬強建議道。帥子把這個想法否瞭,沉吟說:“輕易不要走那一步,鬧不好會兩敗俱傷,繼續談吧。你一定要找到他們的老總,要充分表達咱們的誠意,不妨說說咱們的困境,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必要時暗示她一下,被逼無奈,咱們隻得走法律程序。”

小唐這面也在勸牛鮮花,她說宏達公司的養殖場如果不能按時投入使用,將要面臨巨大的損失,見好就收吧,不要把人傢逼上死路。她算瞭一筆賬,他們的租地包海費加上拆遷補償費,已經投進去一大筆款項瞭,他們這根釘子可以讓宏達兩年內不能投放海參苗,三年內沒有成品海參上市,這不是要瞭人傢的命嗎?牛鮮花興奮大笑起來,說她就是要這個結果,她就是要他們破產!小唐徹底看不懂牛鮮花瞭,以前牛鮮花做生意的信條是“仁義寬厚,我好他也好”,她還說這兩條是商海立足之本。小唐還要再勸,被牛鮮花嚴厲地阻止。鯊魚聞到血腥瞭,怎麼能不下嘴?此刻,牛鮮花腦海裡全是“報仇”二字。

帥子投資的話劇《勾魂嗩吶》,在話劇團小舞臺彩排。帥子戴著墨鏡,跑去觀看。他坐在角落裡默默看瞭一會兒,懷舊地去瞭化裝室。一個帥子不認識的年輕化裝師見陌生人進來瞭,問他找誰?帥子說不找誰,來看看。帥子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指著一張化裝桌問,這張桌子當年是帥紅兵用的吧?化裝師說,聽說是的,你認識他?帥子搖搖頭說,不認識,他的一個朋友認識他。化裝師憤憤不平地說,聽說這小子太不上講究瞭,把他老婆坑瞭一輩子,扔下三個孩子跟一個女人跑瞭。帥子聽瞭沒有做聲,他指著另一張化裝桌問,這一張是誰用的?化裝師說,他老婆用的,他老婆叫牛鮮花,跑瞭一輩子龍套。不過現在人傢是大老板瞭……哎,有事嗎,沒事出去吧!

帥子又看瞭看房間裡的陳設,這才戀戀不舍地轉身走瞭。

傍晚牛鮮花下班回傢,見蔣玲一邊哼著鼓詞兒“二八的俏佳人兒懶梳妝……”一邊擦拭屋裡的小擺設。她笑著問蔣玲,有啥好事兒,把她高興成這樣。蔣玲說,沒什麼好事,就是高興,一高興就想唱。牛鮮花問她和公公處得咋樣,蔣玲頓時來瞭精神,說以前沒發現老帥是塊寶玉,差點當成石頭給扔瞭。牛鮮花故意用《紅樓夢》裡的人物打岔問,是甄寶玉,不是賈寶玉?蔣玲不悅地白瞭牛鮮花一眼說,他可不是賈寶玉那樣黏黏糊糊的人,他有男子漢的陽剛之氣。牛鮮花逗樂問,啥樣子的陽剛之氣呀?

蔣玲得意地說,早上她去晨練,老帥也跟著去瞭。有個小夥子把羽毛毽子踢到她臉上瞭,她說瞭句,沒長眼啊?那小夥子火瞭,罵她是老不死的,咋咋呼呼地要打她,大夥都嚇愣瞭。正好老帥看見瞭,牛眼睛睜得老大,那個威猛呀,像猛張飛。他過去揪著小夥子的衣領就要打。那小夥子嚇蒙瞭,轉身就跑。哈哈哈,瞧他能不能耐。牛鮮花樂瞭說,這不是英雄救美嗎?爸這個人吧,吃軟不吃硬。你要是對他軟一點,他比你還軟;要是對他硬,他硬起來像石頭。蔣玲嘻嘻笑著說,死老頭子,這回把準他的脈瞭,以後媽就像個小貓似的,成天喵喵地哄著他,有什麼難的?是個女人都會。

蔣玲突然話題一轉,勸牛鮮花別老想著他們,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現在孩子也大瞭,也有錢瞭,要什麼樣的沒有?要不她到婚姻介紹所幫她踅摸一個。正說著話,帥是非領著孫子、孫女坐出租車回來瞭。兩個女兒一見牛鮮花就歡叫道:“媽媽,爺爺說領著我們下飯店。”帥是非笑呵呵地說:“大夥都去,我請客。”“爸,我就不去瞭,正好把傢收拾收拾。”牛鮮花說。回來見她不去,他也不去瞭,要跟媽媽在一起。帥是非、蔣玲領著月月、亮亮去瞭。

牛鮮花摟著回來,親昵地問,好兒子,乖兒子,想媽媽不?回來說,想媽媽,他身上癢,要洗澡。牛鮮花想起來瞭,這幾天她光忙生意上的事兒瞭,好長時間沒給回來洗澡瞭。她燒好熱水,拿出大盆開始給他洗澡。回來洗著洗著突然說:“媽,我要媳婦。”牛鮮花讓他說樂瞭:“好哇,給你找個什麼樣的呢?”回來說:“像你一樣的。”“好啊,媽媽早晚有當婆婆的那一天。到那時候媽就不幹瞭,你結婚的時候呀,媽領著你們逛逛北京,你和你媳婦攙著媽逛逛天安門,站在金水橋留個影。等我老瞭,躺在床上不能動瞭……”牛鮮花說著說著,一下子把回來摟在懷裡。她哭瞭起來,泣不成聲地說:“孩子,媽死瞭誰來管你呀!”回來給她擦起瞭眼淚哄她:“媽,不哭不哭,你永遠不會死。老師說,好人是不會死的……”

馬強去找瞭幾回牛鮮花,開始牛鮮花不肯見他,後來架不住馬強老來磨,最後終於見瞭他。牛鮮花主意早已打定,是寸步不讓。用馬強的話來說,那就是態度很蠻橫,根本沒有誠意。不過這個馬強也不白給,他通過律師調查清楚,鮮花公司買的這個倉庫屬於違章建築,宏達公司可以起訴鮮花公司。即使是這樣,帥子還是不同意起訴牛鮮花,他讓馬強再跟牛鮮花談一次,曉以利害,最好還是兩方和解。

馬強再次來找牛鮮花,牛鮮花見面就說:“你請回吧,這件事實在要談,那就叫你們老總出面,我要親自和你們老總談。”馬強強硬地說:“我全權代表我們的老總,和我談就行。”馬強的強硬反倒讓牛鮮花感瞭興趣,她想知道馬強態度改變的理由。馬強攤牌瞭,威脅說:“牛總,紅海底的事你們發難於前,而且不近情理,你們如果還這樣糾纏下去,我們隻能走法律程序瞭。”牛鮮花毫不在乎地說:“好啊,我正想打打官司解悶兒呢。”馬強忍住怒氣,勸道:“牛總再好好考慮考慮,如果打官司勝出的肯定是我們,你們將遭受很大的損失,我們老總的意思是化幹戈為玉帛,他是為您好。”牛鮮花忽地站瞭起來,厲聲說道:“要是這樣你回去告訴他,咱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要打官司我牛鮮花奉陪到底。”“牛總,這樣不好吧?咱們兩傢公司遠無冤,近無仇,就是一點生意上的小摩擦,你何必要魚死網破呢?”馬強再一次勸她。這話一出,牛鮮花更惱瞭,嚷道:“我就是要魚死網破,你們看著辦吧。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我公司的事很多。”說罷轉身走瞭,把馬強晾在那兒瞭。

帥子被夾在瞭中間左右為難。牛鮮花的態度如此強硬,而劉青那邊催得也急。她急得有道理,養殖場必須盡早開工,否則耽誤瞭海參最佳育苗期。如果帥子還沒有搞定倉庫的事兒,劉青決定由她出面來解決。她勢必要起訴牛鮮花和鮮花公司。

帥子想來想去,決定直接和牛鮮花聯系,說服她讓步。他給牛鮮花打去瞭電話。牛鮮花接瞭電話,聽出是帥子後,心裡這份感觸簡直無法用語言來描述,擎著電話良久無語。“你還好嗎?”帥子問。“還在喘氣。”牛鮮花一字一句恨恨地說道。

帥子為瞭緩和氣氛,和她聊起瞭天,誇她很幽默,聽說近幾年越來越幽默瞭,還能說相聲瞭。牛鮮花說,也就混口飯吃,現在還偶爾客串一把,不為別的,針砭時弊,弘揚正氣,罵罵那些少廉寡恥的貪官污吏、強盜流氓,當然也包括狼心狗肺的陳世美,也就是給嘴過過癮。帥子聽出來瞭,牛鮮花怨恨難消,根本沒辦法聊天,他不知道再說些什麼。牛鮮花見話筒裡沒動靜瞭,就催促道:“說話呀,什麼事?”“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談談,能否賞光見見面?”帥子央求說。

他的話撞到瞭南墻,牛鮮花嚴詞拒絕,說沒有必要,他早死瞭,她不和死人見面。帥子被噎瞭良久,才輕聲說他死的是靈魂,軀體現在還活著。牛鮮花質問說,沒有靈魂的人,軀體活著有意思嗎?他還有臉見她嗎?帥子說,他是沒臉見人瞭,他活著是為瞭贖罪,給他一個機會吧,晚八點,他在綠葉咖啡館等她。牛鮮花大聲喊:“甭想瞭,你沒有任何機會!”她說罷“砰”地摔瞭電話!

刀子嘴豆腐心,牛鮮花說不給帥子機會,但她還是按時赴約。在此之前,她先到美容院美瞭容,整瞭一個漂亮的新發型,又買瞭套名牌時裝穿上,打扮得光彩照人。

帥子坐在角落裡,戴著墨鏡。牛鮮花進瞭咖啡店後,因情緒激動,看瞭一圈沒有發現帥子。她以為自己在電話裡拒絕瞭帥子,帥子不來瞭。她剛想轉身走出去,咖啡店裡的背景音樂響瞭,是那首令她終生難以忘懷的《北風那個吹》。

牛鮮花怔怔地站在那裡,側耳細聽,她聽到瞭店裡有人打著口哨伴奏。牛鮮花循聲望去,看見瞭戴著墨鏡的帥子。牛鮮花快步走瞭過去,在帥子對面坐下瞭,問道:“你能不能把墨鏡摘下來?讓我好好看看你這張狗臉!”帥子說:“對不起,我眼睛有毛病……”牛鮮花不由分說,突然出手,把帥子的墨鏡摘下來一把掰碎瞭,怒氣沖沖地說:“這兒不是舞臺,不需要化裝,也不要演戲瞭,我已經看夠瞭!”帥子像是預知牛鮮花會掰他的墨鏡,迅速從懷裡掏出瞭另一副墨鏡戴上。帥子低聲說:“實在對不起,我怕看到你那雙眼睛。”“你是心中有愧!”牛鮮花氣憤地嚷嚷道,惹來全店裡的人註視。帥子低聲下氣地央求道:“在這種場合別吵,我確實心中有愧,對你,對孩子,也對父母,這些年……”說著他的嗓音喑啞瞭。“你沒有資格說這些話,沒有意思。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告訴你,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你和劉青在三天內兩次騙瞭我,她得瞭所謂的絕癥,給我留下的是一輩子對你們的絕望!我心裡真的過不來,我要和你們一鬥到底,出出這口惡氣!”

“鮮花……”

“別叫得那麼親切!”

“好,劉青確實做得非常過分。她第一次騙瞭你,我知道後阻止瞭她,但是她第二次騙你,我確實不知道……”

牛鮮花怒氣沖沖地罵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偷偷摸摸地去看孩子,還不敢說你是誰,你算什麼東西,你還算個男人嗎,還算個父親嗎?你越是這樣,我越是恨你,咱倆沒完,和你那個劉青更沒完!”

帥子低下頭,懺悔著說,他這輩子欠牛鮮花的。牛鮮花擺擺手,像是要打掉漂浮在空中的帥子的話。她說不想聽帥子顯擺他的臺詞功底,她不想聽,都過去瞭。他從來都沒有真心對過誰,從頭到尾都是假的。他表演瞭一輩子,可是所有的表演是拙劣的,隻有劇情是真的,但很惡心人!找她來有什麼事?快說!

帥子說,好吧,那就說事兒。他知道她恨他……牛鮮花馬上打斷,輕蔑地說,他高抬自己瞭,對一個靈魂已經出竅的人,她有必要把恨給予他嗎?帥子說一句,牛鮮花堵一句,終於把心情不佳的帥子惹火瞭,他壓低瞭嗓門,質問道:“你還讓不讓我說話瞭?”帥子這一火,牛鮮花更火瞭,她厲聲尖叫道:“你火什麼?一個沒有靈魂的人還有資格發火嗎?行屍走肉!”

帥子沉默瞭,他垂下瞭頭。這半天牛鮮花也發泄夠瞭,沉默瞭好半天說:“你說吧。”帥子這才開口說:“我知道你現在最得意的事是報復我,但是生意場上不能意氣用事,那是很可怕的。我誠心誠意地勸你不要那樣做,你已經觸犯瞭法律……”牛鮮花冷笑道:“你還配談法律?一個靠欺騙組建傢庭,靠詐騙做事業的人談法律?滑天下之大稽!”帥子冷靜地說:“別說氣話,我不想讓你我在法庭上相見。這樣吧,這塊海域我不要瞭,損失讓我自己來蒙受吧,可以嗎?”“不行,你這是侮辱我,我決不接受你這片所謂的好意,我們法庭上見。”牛鮮花固執地說。“別這樣,這對你,對孩子……”牛鮮花站起來,扔下瞭最後一句話,也是她不可更改的態度:“別說瞭,我就要這樣!你不配去看他,你們都不配,希望你以後不要打擾我們的生活,但是我希望你見一下你的父母,給他們點兒安慰。”

“父母我就不見瞭。”帥子把頭扭向瞭窗外。“為什麼?”帥子的話讓她沒有想到,牛鮮花好奇地問道。帥子嘆瞭一口氣,幽幽地說:“這麼些年都過去瞭,他們已經習慣瞭,如果我見瞭他們,最終離開瞭他們,他們會受不瞭的……”牛鮮花打量著他問道:“最終離開?你什麼意思?”帥子悲傷地說:“什麼意思,你用不瞭多久就會知道的。”“好吧,那是你的事。你約我就是談紅海底的事?那我就明白地告訴你,沒有必要!”說著轉身就走。

“鮮花……”帥子動情地呼喚道。牛鮮花猛地轉過頭來,冷冷地提醒他說:“請稱呼我牛總。”帥子摘下墨鏡說:“牛總,你就不想再看我幾眼?”牛鮮花憤恨地說:“不想看,看著惡心!”牛鮮花的話深深地刺傷瞭帥子的心,眼淚從他無神的眼睛裡流瞭出來。牛鮮花輕蔑地說:“鱷魚的眼淚!”說罷頭也不回地走瞭。

牛鮮花找來她聘請的秦律師,商量和宏達公司打官司的事,秦律師拿出瞭一份文件復印件遞給瞭牛鮮花說:“市政府去年就發瞭這個文件,我們剛查到,您看看吧,這對我們十分不利……”牛鮮花看完文件後愣住瞭,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呢?”“牛總,看來這件事您辦得有點輕率。”秦律師說出瞭自己的想法。“怎麼會是這樣呢?”牛鮮花坐不住瞭,她在屋裡徘徊起來。

帥子遲遲沒有起訴牛鮮花,劉青終於忍不住瞭,她從廣州飛瞭過來,想弄清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在她一再追問下,帥子道出瞭實情。劉青得知對方是牛鮮花後,沉默瞭良久,才輕聲說:“我早就料到瞭。”“我不忍把她逼上絕路。”帥子捧著腦袋痛苦地說。劉青冷靜地說:“我們是對不起她,我們給她演瞭一出又一出戲,讓她一個人在戲裡苦瞭這麼多年,悶瞭這麼久。話又說回來瞭,對不起歸對不起,但官司必須打,打完官司我們可以給她一筆錢補償。”“這夠嗎?”帥子言簡意賅地問。“還要怎麼樣?這已經夠意思瞭,趕緊起訴她!”劉青冷酷地說,“如果你覺得不好出面,那就由我來唱黑臉吧,就這樣定瞭。”

劉青提著一大堆禮物,到培智學校去看兒子。老師叫著回來的大名,牛大剛,有個阿姨來看你瞭。回來像是沒聽見,沒有任何反應,一個人坐在地板上擺弄著拼圖玩具板。老師解釋說,這孩子,除瞭他媽媽不和任何人說話。劉青問:“他媽常過來看他嗎?老師說有空就來,今天是周末,往常他媽媽就會來接他的。不過今天不能來瞭,她有急事,托她給送回去。老師突然好奇地問劉青是回來什麼人。劉青勉強擠出微笑說,她是回來他媽的表妹,順便來看看孩子。老師點點頭,去忙工作瞭。劉青坐到回來的面前,眼裡含淚地和他拼起圖來……

晚上牛鮮花回到傢裡,見桌上放著一堆高檔玩具和衣物問這是誰送的?月月說不知道,得問問回來。牛鮮花把回來拉到自己面前,柔聲問道:“兒子,告訴媽媽,誰送給你這麼些好東西呀?”回來邊講邊比畫說:“阿姨,漂亮阿姨。”牛鮮花知道是誰送的瞭,氣得臉陰沉下來:“這是壞人的東西,不能要!”說著把東西掀到瞭地上,拿腳狠狠地跺著,她還嫌不解氣,又抓起來扔到爐子裡燒瞭。回來被嚇得哇哇大哭。

劉青見帥子還是按兵不動,就親自出面和公司聘請的律師談起訴鮮花公司的事。律師似乎有隱衷,吞吞吐吐地說:“我不知道你們對這個官司到底是什麼意圖,有些工作就不好開展,你們最好在高層先把認識統一瞭,不然我就不好動作瞭。”劉青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律師說:“我看師總對這個案子心太軟。先是拖著一直不忍下手,還對我說能私下解決就私下解決,並且把索賠額一壓再壓。我打瞭多少年官司,這還是頭一回遇到的,難道……”“你不要說瞭。”劉青聲色俱厲,“堅決地打下去!不能憐惜,絕不能手軟!”律師為難地說:“可師總那邊……”劉青重重地一拍桌子說:“我是董事長,按我說的做!”

在劉青的力推下,宏達公司立即起訴鮮花公司。法院開庭後,雖沒有做出判決,但勝負明顯已定。秦律師對牛鮮花說,據他的判斷,他們肯定要敗訴。如果是這樣,他們要賠償給宏達公司造成的一切損失,那他們的損失可就大瞭。牛鮮花不服氣地說,怕什麼!如果敗訴,他們上訴到中院。秦律師泄氣地說,人傢占理,咱們敗局已定,到中院也還會是這個結果,就別折騰瞭。幫人打官司是律師的職責,如果是去打明明打不贏的官司,那就是燒金錢,燒時間,燒精力,您再冷靜地想一想吧。說完沒等牛鮮花發話,他拎包走人。

牛鮮花想瞭想,把公司的會計小崔叫瞭過來,問她最近公司財務情況如何。小崔的回答是這些日子公司的心思不在生意上,情況很不好,有些到手的生意都沒做成。不明就裡的小崔,趁機也勸起牛鮮花來:

“牛總,聽聽大夥的意見吧,和對方和解吧,要不然我們會碰得頭破血流的。”牛鮮花心裡正煩著呢,聞言暴跳如雷:“我就是要碰,碰得頭破血流我願意,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我要拼到底瞭!”小崔被嚇得目瞪口呆,轉身跑瞭。

牛鮮花正無依靠,石虎子上門來找她瞭。他在晚報上看到鮮花公司和宏達公司打官司的消息,來問一下需不需他出力。這個忙石虎子幫不上。但關鍵的時候,有這麼一句話,就足夠牛鮮花十分感激瞭。牛鮮花決定在當地有名的蟹子樓請石虎子喝酒。

帥子逐字逐句地看著《起訴書》的原本。劉青嘗瞭一口為他熬好的藥,讓藥味頂得忍不住嘔吐起來。真難為帥子瞭,他能喝下這麼難喝的藥,可為瞭治病又別無選擇。劉青硬著心腸把藥端到瞭帥子面前,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喝瞭!說過多少回瞭?這是花大價錢買的偏方,一天三頓都要喝一碗。”帥子一看藥,胃裡一陣痙攣,皺著眉頭說:“我不喝,沒有用。”劉青說:“沒有用?不是這些藥你能支撐到今天?不喝不行。”帥子還是沒有碰盛藥的碗。“好,你不喝是不?那我喝,是我腦子有病。”說著劉青端起碗咕咚咕咚喝瞭兩大口。帥子無奈地說:“好瞭,好瞭,我喝還不行嗎?”這才端起碗,猛地一閉眼,把碗裡的藥一口氣全喝完。劉青忍不住反胃,跑到衛生間好一頓吐。

等劉青吐完瞭,帥子和她商量說:“咱們和牛鮮花能不能私下裡解決?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做太過分瞭。判決書一下,她就慘瞭!”“我就是要看她能慘成什麼樣兒。”劉青怨恨地說,“怨我們嗎?是她先下手整我們的,差一點兒就把我們整死,讓我們傾傢蕩產。蒼天有眼,沒想到她落到我手裡,這可不怨我,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帥子苦勸道:“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她是沖著我來的,人都有想不開的時候。”劉青聽瞭冷冷一笑:“是,都有想不開的時候,當時她倚仗自己是大隊長,倚仗著自己手中的權力,橫刀奪愛,我忍瞭,可是我這口氣沒有出去!”帥子不滿地問:“都十多年瞭,你怎麼還咬著這事不放?有意思嗎?”

劉青叫嚷道:“有意思,我覺得很有意思。你說得對,十幾年瞭,我就是沒忘。就是因為她,我才草草地嫁瞭黃建波,我像掉進瞭地獄,受盡瞭折磨,苦水和淚水早把我灌飽瞭。有時候我也想,算瞭吧,誰都有年輕的時候。情感是自私的,我已經報復過她瞭,過足癮瞭,算瞭吧。可是我想算瞭,她不算完哪,她一直把我放在心尖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就琢磨我。她這一刀差點兒把我戳死,我能算完嗎?你說,這事怨不怨我?我能不能算完?我還要告訴你一句話,除瞭這些怨恨,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你不要再做出糊塗事瞭!”

《北風那個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