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鮮花在請石虎子吃飯的時候才知道,石虎子落套瞭。他承包的工程出瞭多人死傷的大事故,這幾年掙的錢一下子全賠進去瞭。他現在還是光棍一個,沒有老婆。他領來見牛鮮花的姑娘,是他花錢從禮儀公司租的,根本不是他的女人。他之所以這麼做,一是擔心牛鮮花以為他想吃她的豆腐,疏遠他。再就是顯擺自己混好瞭,爭個虛榮的面子,讓牛鮮花看得起他。
石虎子問牛鮮花怎麼收拾帥子,用不用他去卸帥子一條腿,反正不能輕饒瞭他。牛鮮花回絕瞭他的提議,說這是他倆之間的事,她會處理的,管好自己就行瞭,別跟著瞎攙和。臨分手時,牛鮮花再三囑咐石虎子不要亂來。石虎子再三保證說,他不是胡來的人,好歹當過民兵連長,政策他懂。
帥子和牛鮮花打官司的事兒,經報紙這一報道傳開瞭。當年的知青祥子給牛鮮花打來瞭電話,主動提出牛鮮花要是經營資金困難,他可以幫她。他約牛鮮花到半島咖啡館談談。
牛鮮花赴約,沒有見到祥子,卻見到瞭劉青。牛鮮花盯著她笑瞭。本以為見面會被痛罵或是痛打一場的劉青,讓牛鮮花弄糊塗瞭,問道:“你笑什麼?”她這一句惹得牛鮮花笑得更厲害。
劉青說,這幾年還好嗎?她和帥子一直惦記著她呢。牛鮮花冷冷一笑說,是還惦記著咋樣騙她吧。就不用演戲瞭,她已不是當年瞭,也在舞臺上滾瞭幾年,戲眼在哪兒也能看出個門道來。到現在瞭,還用祥子釣她,有花招盡管招呼。劉青滿臉堆笑說,牛隊長,消消氣,咱們說點正經事。牛鮮花冷冷一笑,這些年你們幹瞭什麼正經事。把別人的善良當成弱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這種羞辱永生難忘。
牛鮮花的話句句都說在理上,令劉青無法反駁。沉默瞭好半天,她轉移瞭話題,誇牛鮮花這麼些年瞭一點沒顯老,是不是有啥保養秘方。牛鮮花盯著劉青恨恨地說,她可以告訴她秘方,就是以淚洗面。夜深人靜的時候,眼淚從眼角熱乎乎地流出來,一直流到下巴頦兒,用手接著,喝進嘴裡半口。剩下一半呢,就在臉上抹啊,抹啊。那淚珠是甜的,把眼角的皺紋,都揉搓開瞭,舒展瞭,熱乎瞭。有這個東西伴著,人能老嗎?
劉青被噎得沉默瞭很長時間,獨自笑瞭起來:“牛隊長,你剛才這番話有點兒像話劇。幾年沒見,你是越來越藝術瞭。”牛鮮花有感而發道:“這些臺詞是讓生活給逼出來的,磨出來的!”
劉青不想再轉圈瞭,索性直奔主題說,過去的事她不想再提瞭。說說現在吧,今天是她自己走到這一步的,誰也不怪,要怪就怪她自己。如果她再堅持下去,傾傢蕩產無疑。如果她答應她一個條件,她可以就此住手。牛鮮花故作驚訝地問,說得怪嚇人的,什麼條件?
劉青提出要收購牛鮮花的公司,她可以留在宏達公司打工。牛鮮花故意問,打啥工?是要給個副總幹幹?劉青笑瞭笑說,也沒什麼重活,累不著她。牛鮮花點點頭說,那就是幫她收拾收拾衛生,低聲下氣地給她當使喚丫頭,偶爾投過憐憫的目光,以示同情。劉青說,憐憫之心人皆有之,你現在是挺可憐的。牛鮮花狠狠啐瞭劉青一口說,她寧肯帶著三個孩子沿街要飯,要飯棍也點不到她的門檻上!劉青嘲笑說,看來牛隊長八年的龍套沒白跑,說得她都沒詞兒瞭。
牛鮮花再也壓不住滿腔怒火,怒吼著說,她要是想囫圇走出去,現在就趕快滾!劉青有些驚恐地站瞭起來說:“我可是仁至義盡瞭,你別後悔!”牛鮮花叫道:“別走呀,你落瞭件東西。”劉青回頭想看落的是什麼。牛鮮花把咖啡迎面潑瞭過去,潑瞭劉青一臉一身。旁邊有人叫瞭起來:“哎呀,打起來瞭!”劉青對眾人勉強一笑:“沒事,她是個瘋子。”一溜煙地走瞭。牛鮮花在後面開心地哈哈大笑……
兩傢公司交手,結果令事不關己卻屢次打頭陣的小唐和馬強碰撞出瞭火花。兩人互有好感,私下裡開始悄悄交往,一來二去,小唐就把鮮花公司現在經營困難勉強支撐門面的實底告訴瞭馬強。馬強知道瞭,帥子也就知道瞭。馬強說,姓牛的這是咎由自取。可恨歸可恨,還真替鮮花公司捏著一把汗呢。帥子微微一笑說,是替小唐捏一把汗吧?馬強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帥子說,其實這也沒什麼,鮮花公司既不是敵營,小唐也不是女特務,盡管交往,互通情況,這樣可以避免兩傢公司互相擠對做出出格的事兒。
正說著,石虎子不顧公司員工的阻攔,強行闖進瞭帥子辦公室。雖然多年沒見,帥子還是認出瞭他。兩人閑聊幾句,帥子給馬強使瞭一個眼色,他知趣地走瞭。
馬強這一走,談話的氣氛立即變瞭。石虎子大咧咧地坐瞭下來,帥子給他沏瞭一杯茶,放到他面前。石虎子挑釁地說,別忙活瞭,不喝,怕有毒。帥子聽瞭一笑,又給他遞煙,他搖搖頭說,不抽,怕裡面藏著白粉誘他吸毒。帥子勉強地笑瞭笑,多年不見瞭,這態度可不夠友好,還想打架呀?石虎子冷笑著說,十幾年前咱打不過你,可瞧瞧你現在這副尊榮,一看就是酒色過度,成瞭糠蘿卜瞭,今天找你來就是要打架。
帥子以為石虎子開玩笑,沒想到他起身就是一拳,打在帥子的臉上,帥子被打瞭一個趔趄。石虎子嘴裡大罵,今兒打死你這個陳世美。帥子身體很虛,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低聲說:“打吧,你替鮮花出氣,我不還手。”
石虎子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是什麼東西,牛鮮花這些年叫你坑苦瞭,受瞭多少罪,你知道嗎?她一直在等你,我想和她一塊兒過,她從沒有答應過,還不願意見我。你毀瞭她的青春,毀瞭我的愛情,你知道嗎?你讓我白白等瞭她十來年啊!”說著一頓亂拳把帥子砸倒在地。帥子趴在地上說:“打吧,我是對不起她。”石虎子咬牙切齒地說:“聽說你要起訴她?你害她害得還不夠啊?你要是不撤訴,下一回我就結果瞭你!”說著,從身上拔出把刀,戳在帥子的辦公桌上。
聽到動靜不對的公司員工們,聞聲擁瞭進來把石虎子制服瞭。石虎子掙紮著叫道:“你們抓錯人瞭,他才是壞人,騙子,流氓,陳世美,把他抓起來!”
劉青看著被石虎子打得鼻青臉腫的帥子,著實心疼,生氣地說:“這個石虎子肯定是牛鮮花派來的,不能輕饒瞭他!”帥子擺擺手說:“算瞭吧。咱們都是老熟人,何必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呢。反正咱們報案瞭,就聽公安局處理吧。”
晚上回到住處,劉青又開始給帥子熬湯藥,逼著他喝下去。帥子皺著眉頭,一聞這味兒就想吐,他抱怨說,天天喝啥用沒有,比毒藥還難喝。劉青說,那也不能放棄。她要去趟海南,帥子自己要堅持服藥,別像個孩子似的讓人傢逼著。帥子心煩意亂地胡亂答應著。劉青又叮囑說,你再到法院活動活動,哪怕花點錢,讓這個案子早點兒判下來,不能再拖瞭。帥子低頭不語。劉青急瞭,憤憤地說:“為瞭你,我已經是對牛鮮花一忍再忍,一讓再讓。我剛才去見瞭牛鮮花,想幫她一把,可她是怎麼對待我的?她羞辱瞭我不說,還把一杯熱咖啡潑到我的臉上,這就是牛鮮花,不值得可憐。”“好吧,讓我再想想。”帥子的意思還是要拖延。劉青暴怒起來:“還想什麼,你還想重圓舊夢吧?”
劉青帶著氣回瞭廣州。
劉青前腳走,帥子後腳就給牛鮮花打去瞭電話。一聽是帥子的聲音,牛鮮花沒好氣地呲瞭他幾句。帥子沉默片刻說,石虎子來過。牛鮮花頓時緊張起來,問石虎子有沒有胡來。帥子說,他沒事兒,去看看石虎子吧,他現在在拘留所裡。牛鮮花忙問,石虎子怎麼瞭?帥子沒明說,隻是說石虎子才是她最值得愛的人。說完掛斷瞭電話,牛鮮花手拿著電話呆愣瞭良久。
石虎子被處以行政拘留。拘留期滿後,牛鮮花趕到拘留所接他。石虎子仰起臉,看瞭看天抒情道:“啊,今天太陽亮堂堂,照得心裡暖洋洋,大步走出拘留所,相信明天更輝煌!”牛鮮花讓他逗笑瞭:“關瞭幾天你還藝術起來瞭。”“咱本來就是個藝術人。”“呸!”牛鮮花啐瞭他一口,“別沒有數,要不是帥子嘴下留情,你要被判刑的。”石虎子一聽哭喪著臉嘆瞭一口氣:“真是虎落平陽遭犬欺啊!”
牛鮮花嗔怪道:“得瞭吧,你去打瞭人傢,還說人傢欺負你,還說不說理?”石虎子不服氣地梗梗著脖子,一肚子理地說:“他那是找打!”“得瞭,不說瞭。你到我公司幹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牛鮮花這話一說,石虎子竟然哭瞭。他哭得那個傷心啊,邊哭邊說道:“吃飯事小,可我能收獲愛情嗎?這麼些年瞭,這方面我顆粒沒收啊,種都白下瞭?哪怕收獲點歪瓜劣棗心理也能平衡平衡,你是鹽堿地呀?”牛鮮花羞惱地說:“呸呸呸!暖和暖和你還要上炕,別不要臉!說,跟不跟我幹?”“那我再考慮考慮。”石虎子拿起勁來。“就你這個熊樣,還考慮考慮,考慮什麼?餓得輕瞭。”說著牛鮮花笑瞭起來,“放心吧,不會讓你提鞋。不是因為你不夠格,嫌你手指頭粗,硌瞭我的腳。”“就你那牛蹄子,還怕硌?讓我做什麼?當個生活助理?可惜是個男的,我倒沒有什麼,怕人傢對你說三道四;要不當個保安隊長,給你保鏢?”牛鮮花說:“別做夢瞭,要你看倉庫。倒驢不倒架的東西,快跟我走吧。”牛鮮花拉著他去瞭公司。
帥子做出瞭劉青和牛鮮花瞠目結舌之舉,他跑到法院撤訴瞭。劉青聞訊後,立即從廣州返瞭回來,她憤怒至極,一進門就大聲質問帥子,他想幹什麼?為什麼要撤訴?看樣子帥子早做好瞭準備,他平靜地說,他不想幹什麼,就想趁還活著的時候做幾件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劉青聞言冷笑說,別把我當傻子,你想和牛鮮花重歸於好是不是?做夢吧,要是牛鮮花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她哪能要你?這個世界誰能要你?你騙瞭她,給她演瞭十多年的戲,她絕不會原諒你!
帥子火瞭,大聲說,不是他一個人演戲,是他們倆在演。她是導演,而他隻是被動的演員。帥子的頂撞無疑是火上澆油,劉青使勁兒地拍著桌子,厲聲尖叫著說,他這是在拆公司的臺,她要撤瞭他,現在就撤!帥子冷冷地說,悉聽尊便。說著他站起身要走。劉青一把拉住他,忍住怒氣說,他這是怎麼瞭,她隻是說說而已。帥子用力甩開瞭劉青的手說,這不是氣話,他知道她已經厭倦瞭。他也厭倦瞭,到瞭該分手的時候瞭,再見吧!
劉青攔住帥子問,你去哪裡?去找她嗎?帥子冷冷地說,你有臉皮把孩子扔給她,我可沒有臉皮在這時候去找她。劉青賭氣地問,要走也行,你想要多少?帥子說他什麼也不要,凈身出戶!劉青說公司有他的股份。帥子一字一句地說,損失算在他的股份上,他們兩清瞭!說罷頭也不回地走瞭。
帥子在大街上走著走著,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瞭,隨之腳步也踉蹌起來瞭。他毫無知覺地倒在瞭地上,開始痙攣。
帥子被路人送到瞭醫院,經檢查,他的腦瘤已經擴散。他患病的原因跟他年輕時候腦部受過傷有很大關系。病情再發展,瘤體壓迫神經,他的視力將減退直至失明,甚至精神也將受到影響。醫生把帥子轉到瞭友愛醫院治療,這傢醫院很有特色,專門收留絕癥患者。孟老大的弟弟孟醫生就在這傢醫院當醫生。
帥子和劉青鬧掰的事兒,馬強跟小唐一說,小唐馬上告訴瞭牛鮮花。誰知牛鮮花聽瞭,竟然說她對這事兒不感興趣。小唐覺得牛鮮花這事兒做得不近人情,不管怎麼說,小唐都覺得帥子挺仗義的,這次他要是不撤訴,鮮花公司就完瞭,正因為這個原因他被劉青炒瞭。
小唐思量再三,把帥子曾在關鍵時刻出手相救的事兒告訴牛鮮花。牛鮮花驚訝地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小唐說是宏達公司的馬強不經意間講出來的。牛鮮花沉默瞭好一會兒,告訴小唐讓她馬上找馬強打聽,帥子現在去哪兒瞭。
晚上牛鮮花回到傢中,見帥是非撐著毛線,蔣玲在纏繞毛線球,老兩口纏得情意綿綿,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兒。蔣玲見到牛鮮花回來瞭,著急地說:“鮮花,給你說個事,媽和你爸決定要結婚瞭。”“我聽著這話怎麼這麼別扭?”帥是非低聲咕嚕瞭一句。“不這麼說怎麼說?”蔣玲反問道。帥是非竟然一改常態地軟瞭下來:“嗯,也就得這麼說。”蔣玲感嘆說:“你爸回來瞭,這也算浪子回頭……”帥是非愛和蔣玲抬扛的老毛病還是沒改:“怎麼說話?這叫鳳還巢。”蔣玲表現出難得的謙遜:“嗯,說得還挺有學問,是鳳還巢,老鳳還巢。鮮花,想和你商量著喜事怎麼辦。”牛鮮花高興地說:“好好辦,辦出點響動來。”帥是非說:“我尋思簡簡單單的就行,你媽不同意。”牛鮮花想瞭想說:“不能簡單瞭,咱們到大飯店辦,請禮儀公司,還要一臺節目,對瞭,一定要充氣彩門。”帥是非扭捏起來:“彩門就免瞭吧,上邊怎麼寫呀?”“是呀。”蔣玲也覺著這事兒不妥,“人傢小青年結婚,上邊寫上某先生、某小姐新婚志喜,我們怎麼寫?”牛鮮花說:“怎麼不好寫?就寫上:老帥回營,彩玲翻新。”二老讓她這一句給逗得哈哈大笑。
夜裡牛鮮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電話鈴突然響瞭,嚇瞭她一大跳,她拿起電話,打電話的人卻不說話。牛鮮花剛放下電話,電話鈴又響。牛鮮花再次拿起電話,等瞭良久,才傳出劉青的聲音。“牛姐還沒睡啊,對不起,打擾瞭。”牛鮮花沒有好氣地說:“別浪瞭,什麼事?有話就說吧。”劉青說:“牛姐,帥子不見瞭。”“他沒有瞭和我有什麼關系?”說完她“啪”地把電話摔瞭。
牛鮮花呆坐瞭一會兒,猶豫瞭一下,又把電話反撥回去。劉青正坐在辦公室裡犯愁,電話一響,她趕緊接瞭電話。牛鮮花說:“剛才電話掉線瞭。你說什麼,帥子不見瞭?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到哪兒去你應該知道呀。”劉青嘆息道:“我和他之間出現瞭一點小矛盾,可能我有點過火,他一賭氣就走瞭。他是帶病走的,他的病很嚴重,是絕癥!”牛鮮花本能地說:“你胡說!”劉青哭瞭,邊哭邊說:“真的,是腦癌。”牛鮮花驚得說不出話來,話機從她手裡不知不覺掉瞭下來。
牛鮮花馬上離開瞭傢門,開著車到處找帥子,這上哪兒找去。牛鮮花在街上轉悠瞭一夜,也沒有見到帥子的影子。牛鮮花想起瞭石虎子,石虎子現在自立門戶開瞭一傢工業垃圾處理廠,手下有一大幫收破爛的。人多辦法多,她打電話找到瞭他,把要辦的事兒一說,石虎子還真肯出力,使出瞭渾身解數,終於在友愛醫院找到瞭帥子,牛鮮花聞訊後馬上趕往那裡。
牛鮮花這邊打發人到醫院找,劉青也打發公司的員工到醫院問。她也得知帥子住進瞭友愛醫院,當年她在那個地方騙過牛鮮花,知道在哪兒,急急地往醫院奔。
牛鮮花到醫院正好遇上瞭當年與劉青合夥騙她的孟大夫,她自稱是帥子的姐姐,打聽他的病情。孟大夫還是像當年那樣搖起瞭頭:“沒有希望瞭,他得的是腦癌,已經擴散瞭,最多能活三個月吧。”牛鮮花蒙瞭:“腦癌,他什麼時候得的?”孟大夫說:“已經五年瞭,活到現在已經不易瞭。”牛鮮花一聽心都揪揪在一起瞭,急切地問道:“他現在怎麼樣瞭?”孟大夫說:“他的眼睛已經失明瞭……”牛鮮花傻瞭一樣,喃喃地自語道:“真的沒有希望瞭?”孟大夫說:“治療就別想瞭,預料的劇痛沒有出現。已經沒有必要住院瞭,接他回去吧,讓他好好享受一下最後這點兒短暫的人生吧!”
牛鮮花流著眼淚跌跌撞撞地來到瞭病房,帥子躺在床上閉著眼像是在睡覺。牛鮮花輕輕地坐在瞭帥子床前。把手輕輕放在瞭帥子的手上。帥子似乎沒有醒,卻把她的手攥住瞭。就這樣時間過瞭良久,兩個人都沒說話。牛鮮花最終先開瞭口,輕聲問道:“讓爸爸、媽媽、孩子來看看你好嗎?”帥子搖瞭搖頭,輕聲地說:“我在他們心裡已經死瞭多少年瞭,不要讓他們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我快走瞭,不能讓他們再悲傷更難受……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你說吧。”牛鮮花哭著說。“多少年瞭,不管我走到哪裡,一想起你,就想起當年咱倆跳‘北風吹’的情景,可惜你膽太小瞭,站在邊幕上沒敢上臺。我就想啊,什麼時候咱倆能再跳一次,能嗎?是不是太浪漫點兒瞭?不可能瞭,我跳不動瞭,你也跳不動瞭……”牛鮮花把手指輕輕地壓在瞭帥子的嘴上,示意他別再說瞭。她讓帥子好好養病,養好瞭病就答應他。
劉青早來瞭,她站在走廊上,通過門縫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見兩人不說瞭,這才推門走瞭進來。
牛鮮花怨恨地看著劉青,帥子聽到瞭腳步聲,側著耳朵問道:“是她嗎?”劉青什麼也不說,搬瞭個凳子放在瞭帥子和牛鮮花之間,坐下後從包裡掏出一包瓜子,嗑瞭起來。房間裡寂靜得都能聽到心跳聲,嗑瓜子的聲音聽來分外刺耳。牛鮮花再也忍不住瞭,她站瞭起來,走出病房。
牛鮮花去瞭公司,她把手頭上幾件著急的生意交給小唐辦理後,又返回瞭醫院。帥子卻不見瞭。她馬上去找孟大夫問帥子去瞭哪兒。孟大夫告訴她帥子結賬走瞭,走的時候沒說去哪兒。
“他沒有和一個漂亮女人一起走?”牛鮮花問道。孟大夫搖頭說:“沒啊,帥紅兵是一個人走的。劉青我認識,她也剛來,和你前腳趕後腳,也在到處找帥紅兵……”牛鮮花顧不上聽孟大夫嘮叨,轉身向病房跑去,打開每一扇病房的門,尋找著帥子。
劉青也在推開一扇扇病房的門,尋找著帥子。兩人相遇瞭,她們互相仇視地盯著對方,誰也不說話……
帥子真的失蹤瞭,牛鮮花和石虎子找遍瞭整座城市,不見他的蹤影。牛鮮花無奈到電臺做瞭尋人廣告。她哽咽地對著電臺直播麥克,動情地說:“帥子,你好,我是牛鮮花,來找你瞭。不管以前怎麼樣,也不管誰對誰錯,你不能離開我們,我們需要你,你要堅強地活下去,活下去,這是你唯一的選擇。回來吧,回傢吧,孩子們在等你,父母在等你,我在等你,這個傢在等你,這個傢的門始終為你敞開著……”
但帥子還是杳無音信,牛鮮花到處找啊,找啊。這天她路過海邊,無意中聽到海灘上看海人住的一間小木屋裡有人在吹著薩克斯,吹的是令她魂牽夢縈的《北風那個吹》。牛鮮花壓抑住激動的心情,輕輕地走到瞭木屋的門口。她的腳步雖輕,但帥子還是聽到瞭,他停止瞭吹奏,側過臉來問道:“誰來瞭?”牛鮮花默默地看著他。帥子知道是誰來瞭,說道:“進來吧,我正想和你說說話。”牛鮮花走瞭進去……
牛鮮花回到傢中看到瞭意想不到的人,石虎子。“你怎麼來瞭?我媽呢?”牛鮮花問道。“她去找大叔瞭,讓我等一會兒。”石虎子低著頭說,“帥子的事我都知道瞭,你打算怎麼辦?”一提帥子,牛鮮花眼淚馬上流下來瞭,她哽咽地說:“我也沒有主意瞭。”石虎子說:“不管他以前怎麼對不起你,不能見死不救啊,畢竟你們倆夫妻瞭一場。我都知道瞭,他是為瞭你得罪瞭劉青,現在才落到這步田地。”牛鮮花痛苦地說:“那我該怎麼辦?他不肯跟我回來。”石虎子也犯起瞭愁:“也是,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寧肯死也不會回來,也沒臉回來。”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沉默起來。石虎子驀地靈機一動,說道:“哎,你不是搞藝術的嗎?他藝術瞭你這麼些年,你也藝術他一把。”牛鮮花沒有弄懂他的意思。“看來你比不上我藝術,”石虎子說,“他和劉青把你兜進戲裡這麼些年,你也把他裝進戲裡,這不就藝術瞭嗎?”牛鮮花囁嚅地說:“我還是不明白。”石虎子長嘆一聲:“你怎麼這麼笨呢?我要是老早搞藝術,現在早成瞭大腕瞭。來吧,你聽我慢慢給你講,不過這事得找個幫手……想起來瞭,就找原來知青點的趙春麗吧。不過這事我幫你忙活完瞭,咱倆的事怎麼辦?”都什麼時候瞭,牛鮮花哪有心思聽這不咸不淡的調戲話。“別給臉不要臉!”她惱火地說。見牛鮮花火瞭,石虎子反倒嬉皮笑臉地笑瞭……
牛鮮花按計而行,她領著趙春麗去瞭帥子住的木屋。帥子聽趙春麗講話的聲音有點熟,但兩人十幾年沒有見面,已經想不起她是誰瞭。趙春麗大聲說:“我是咱們點兒的趙春麗。”帥子驚喜地說:“是你呀,我說聲音這麼熟。多少年沒見面瞭,你從哪冒出來的?”“就別管我瞭。”趙春麗著急地說,“知青點的戰友才聽說瞭你的事兒,大傢都挺著急的。本來都想來看看你,怕見面你難受,委托我代表他們來看看。”
帥子說,謝謝大傢沒忘記他。趙春麗說,大傢都忙,忙著養傢糊口,沒時間照顧你。帥子說,他挺好,不用人照顧。他還是那麼死要面子。趙春麗說,沒人照顧怎麼行?大夥兒給你找來瞭個義工,叫王傳珍,你叫她大王就行瞭。她幫你做個飯,洗洗涮涮,你看行嗎?帥子一個勁兒地搖頭,說他自己能行。趙春麗發火瞭,說帥子不近人情,對老戰友的一片深情視而不見,太傷人心瞭。帥子沉默片刻,終於點頭同意。趙春麗說,這個義工可惜是個啞巴,不過聽力還好。帥子說,啞巴好,他現在最煩別人說話。
“這個人吧,心眼非常好使,心直口快……”趙春麗是個大直筒子人,說著說著說漏瞭嘴。急得牛鮮花直拿腳踹她。她的破綻也讓帥子聽出來瞭,他問啞巴怎麼還能口快?趙春麗趕緊圓謊說:“看我這張嘴,就是不會說話。我是說她心眼好,有時候脾氣有點急。”帥子說:“那沒事,我是好脾氣。”趙春麗問:“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幹脆回傢去得瞭。”帥子低下瞭頭,沉默瞭半天說:“我不想見她,不想她給我施舍、憐憫!”趙春麗看瞭牛鮮花一眼,問帥子說:“這麼說你和劉青徹底分手瞭?”“徹底分手瞭。”帥子抬起瞭頭,幹脆地說。趙春麗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這麼傻,還要凈身出戶?”帥子喃喃地道:“我和她隻是一個夢。夢是虛幻的,既然夢醒瞭,我還應該是自己,怎麼去的怎麼回來,就是這樣。”牛鮮花聽到這裡,忍不住流淚瞭,發出唏噓的聲音。
帥子的聽力很好,詫異地問:“你領來的這個人怎麼瞭?好像哭瞭。”“她沒哭,她是感冒瞭。”趙春麗掩飾道。帥子問:“她傢裡怎麼個情況?”趙春麗說:“她丈夫離傢出走瞭,現在獨身。”帥子聽瞭很有感觸,也許想到瞭牛鮮花,感慨地說:“也是一個不幸的女人。我就叫她大姐吧,反正我也沒有幾天瞭。大姐,辛苦你瞭。”趙春麗說:“這位大姐打手勢說,讓你放心,她一定把你伺候到走的那一天。”帥子再三表示感謝,病情已使他無法自理生活,確實需要有人照顧。
趙春麗走瞭以後,牛鮮花仍坐在那裡,默默地看著帥子。帥子眼睛看不見後,人變得嘰嘰歪歪的,他問牛鮮花:“你怎麼不幹活?我看你這個人挺懶的,懶人做什麼義工?讓別人伺候你吧。”牛鮮花無奈隻得給他做起飯來。帥子無聊中吹起瞭薩克斯,還是《北風那個吹》的旋律。牛鮮花聽到這支曲子,回想她和帥子從認識以來的一幕又一幕,禁不住熱淚盈眶。不知不覺中,手裡的活兒停瞭下來。
帥子聽到瞭牛鮮花不再發出響動,就停止吹奏,問道:“你怎麼又不幹活瞭?聽音樂啊,你聽不懂,快幹活吧。”牛鮮花故意動動盆、動動碗,裝出做飯的效果。帥子一點兒也不好糊弄,大聲說:“你別對付我,你根本沒做飯,你以為我是誰?我告訴你,我當知青的時候搞過廣播劇,那效果全是我做的。你這個人挺有意思,敢在關公面前耍大刀。”說著帥子放下薩克斯,讓牛鮮花到屋外躲一躲,他要換件衣服。牛鮮花聽話地走到門口,裝作出門關門,她仍留在門口,默默地看著帥子。
帥子把衣服脫瞭下來,他身上滿是傷疤。牛鮮花慢慢地走到他身旁,看著,忍不住心疼地撫摸著帥子身上的傷疤。帥子被嚇瞭一大跳,叫道:“你怎麼沒走?怎麼動手動腳的,把手放回去!”牛鮮花隻得縮回瞭手。“想聽聽這些傷疤的故事嗎?”帥子陷入瞭回憶,“這就是我闖廣東多少年的經歷,一個傷疤就是一個故事……”他深深地嘆瞭一口氣,清醒瞭過來,搖頭說:“算瞭,不給你講瞭。”
牛鮮花等帥子換完瞭衣服,端水要給帥子洗腳。帥子堅決不讓,連聲說:“不用,讓你伺候我吃喝就夠不好意思瞭,哪能讓你幹這個!”牛鮮花堅持要給他洗,兩個人你推我拽地爭執起來。處在病態中的帥子突然暴怒起來,一揮手,沒想到打在牛鮮花的臉上。牛鮮花被打愣瞭,瞬間她想起瞭帥子對不起她的一幕又一幕,一時控制不住沖動的情緒,“啪”地狠狠給瞭帥子一個大耳光。帥子被打疼瞭,他捂著臉叫道:“哎呀,你的脾氣挺大,我還治不瞭你瞭!”說著兩隻胳膊胡亂地掄起來,不停地罵著:“你敢打我,我要是眼睛好,你早被打成柿子餅瞭!”牛鮮花氣憤難平,索性“啪啪”又給瞭他兩個大耳光。
帥子氣惱地叫著:“我看不見你,你就欺負我吧。你等著,我非把你開瞭不可!”沖動的情緒,引發瞭劇烈頭疼,他不停地翻滾著呻吟著。牛鮮花把頭轉瞭過去,不敢再看。
牛鮮花不能這麼看著帥子生不如死地活受罪,托關系找到瞭本地治腦癌的權威醫科大學隋教授。她佯稱是帥子的姐姐,求隋教授救她弟弟一命,隋教授看瞭帥子的CT片,又聽瞭牛鮮花的病情介紹後,無奈地告訴對他充滿期待的牛鮮花,患者的病情已經無法救治瞭。“有沒有更好的藥,哪怕暫時維持生命也行。”牛鮮花哭著問道。隋教授說:“如果僅僅是為瞭延長壽命,還是有辦法的,我們醫院就有進口的藥物,但是價格非常昂貴,一支針劑就得上萬元。”牛鮮花毅然決然地說:“為瞭維持他的生命,隻要有一線希望,隻要他不痛苦,怎麼都行。”“既然這樣,你給他辦理住院吧。”隋教授說道。“那不行,他已經拒絕治療瞭,給他建立一個傢庭病床吧。”“那也可以。”隋教授勸告她說,“不過我可告訴你,這是個無底洞啊,白扔錢。癌癥呀,尤其是腦癌,很折磨人的,先讓你傢破,最後是人亡。”牛鮮花說:“即便是那樣,我也認瞭!”隋教授說:“這樣吧,我們大學最近生產瞭一種新的治腦癌藥物,我先給他試試看,如果不起作用,咱們再另想辦法。”
要想讓帥子接受治療,還得讓趙春麗幫忙。她跑去告訴帥子,說有一傢慈善機構聽說瞭他的情況,要給他建立一個傢庭病床。帥子聽瞭不太相信,問慈善機構怎麼會知道他?趙春麗說,也不知哪個同學和慈善機構有聯系,可能是荊美麗吧。肯定是她,她現在皈依我佛瞭,凈做善事。帥子知道荊美麗出傢瞭,聽她這麼一說,這才相信。
聊瞭一會兒,帥子招瞭招手,示意趙春麗靠近他些,小聲地說,“哎,春麗,你把這個義工先支出去,我有話對你說。”趙春麗大聲地對牛鮮花說:“王傳珍,該做飯瞭,你去做飯吧。”牛鮮花聽話地去做飯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