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陰謀

第二天將進行清點工作。本來,跟馮景年與陳其乾對接,現在出瞭嫌疑的事,陳其乾又躺在醫院,陳娟決定,由張文鴻來代替他。

這正是國安部門所預見到的。

幾天後的凌晨,廠區的人們大多還在沉睡中,一輛武警的車緩緩開瞭進來,停在瞭三車間的門口。

馬東和翁龍躍站在車間外迎接,隻見張文鴻從車間裡走瞭出來,他跟著馮景年,等待和國防工辦的同志下車。

國防工辦的同志下瞭車後,拿出裝圖紙的筒,遞給馮景年,其他技工開始從車上往下卸材料。

張文鴻又拎著公文包,跟著馮景年走進瞭車間。

隨後,馬東也跟著走瞭進去。

在武警和國防工辦同志的監督下,馮景年和張文鴻從卷筒裡拿出圖紙,一張張核對著,馮景年在表上一項項的簽字,張文鴻翻看著圖紙。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馮景年這時候拿起自己的茶缸,喝瞭口水。

“核對完瞭。”馮景年剛說完,突然捂著心臟,露出痛苦的表情。

“總工,你怎麼瞭?”張文鴻問。

馮景年指著心臟,說不出話來,忽然倒在瞭地上。

馬東等人趕緊沖上去。

馮景年被抬上擔架,保密車間裡,隻剩下張文鴻一個人。

此刻的馬東,雖然跑到瞭外面,但他心裡清楚,張文鴻這會兒應該在偷圖紙。

兩天前,在王禹的陪同下,陳廠長悄悄把馮景年叫到瞭辦公室,交給他一個任務。馮景年聽瞭任務,先是驚詫,然後漸漸平息,接著又露出擔心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務。王禹的話堅定瞭馮景年的信念,他決定就此一試。

這個任務,就是在交接的時候,假裝心臟病發作。

這是有意要給張文鴻一個機會,讓他把圖紙全部拍攝下來。

隨後,馬東代表保衛科跟三車間的人一個個做筆錄。張文鴻走進來的時候,馬東有意表現得極為客氣。

“文鴻大哥,你請坐。”

“總工情況怎麼樣瞭?”張文鴻問。

“聽說在總工的水杯裡,發現瞭致心臟病突發的藥物成分。”

張文鴻聽瞭,臉色一變。

“你別擔心,現在總工一出事,上級也很重視,很快就進行全面調查,一定能把那個圖謀不軌的人找到。”

張文鴻立刻緊張起來。

“文鴻大哥,你也得小心,我聽工作組的同志說,現在懷疑這個人就藏在你們車間。你們車間所有技術人員現在都多多少少出瞭狀況,就剩你比較老實可靠,你一定得提高警惕,不能給壞人以可乘之機。”馬東故意說。

張文鴻失去瞭以往的那種沉著,他的臉部滲出汗珠。

做完筆錄後,馬東有意送張文鴻出門。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馬東大吃一驚。

“馬東,你是不是挺想從我這搞點兒活幹幹?”張文鴻突然問。

“啊,這不是您答應過我的嗎?”馬東說。

“你跟那幫青工混在一起,知道我給瞭他們不少好處。”

“那倒是。”

“現在,有個機會。”張文鴻說。“什麼機會?”馬東露出興奮的表情。“你知道,資料室的鑰匙一共有兩把,廠辦一把,馮總有一把備用。”

“所以呢?”

“你能不能想辦法把廠辦的那把給我拿過來?”

這已經是向馬東赤裸裸地表明身份瞭。

為什麼?馬東感到懷疑,他明明不信任我。

到底是什麼意思?馬東的腦子瞬間翻騰蹈海,但是他又必須克制自己的表情。

“文鴻大哥,你讓我幹別的行,找我一個保衛科的,幹這種事,會掉腦袋的。”

“富貴險中求,看你有沒有膽瞭。我開的價格,是非常高的,你一輩子的工資都掙不到。”張文鴻說。

“這我知道。”馬東猶豫起來。

“你在這兒當保衛幹事,能有什麼前途?”張文鴻索性撕破瞭臉,說,“不如撈一筆,然後就走人,再說瞭,你我不說,誰也發現不瞭。”

“讓我考慮考慮。”馬東不敢立刻答應。

馬東考慮的是,為什麼他要資料室的鑰匙?

出事那天,他們有意把假的圖紙放在那裡,並且也發現瞭張文鴻用微型的照相機拍攝瞭圖紙,按理說,他應該立刻把圖紙送出去才對。

可之後的幾天,張文鴻一直都在車間工作,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對手已經知道瞭我方行動,所以放棄張文鴻瞭?馬東感到瞭緊張。可夢寐以求的圖紙就在張文鴻手裡,千辛萬苦隻差這一步。難道是圖紙已經送出去瞭?杜哲他們一直埋伏在旁邊,24小時監視著張文鴻,所以不太可能。

圖紙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張文鴻一定是在等一個機會。

馬東向上級申請,他決定鋌而走險。

“馮總出院,我準備代表保衛科去看看他。”馬東找到張文鴻說。

“這麼說,你答應瞭?”

“能不能完成,我不敢保證。”

“祝你成功。”上級有意通過陳先明,安排和馮景年見面。

自然,馬東“偷”到瞭鑰匙,交給瞭張文鴻。

不出馬東所料,張文鴻在一個下班的夜晚悄悄摸進瞭資料室。

和王禹猜測的一樣,張文鴻是想來確認一下,自己拍攝到的圖紙,到底是真是假。

想必那天發生的事,讓他隱隱感到不安。畢竟他跟瞭馮總那麼多年,從沒有聽說他有心臟病,尤其聽說,有人放藥在馮總的水杯裡,他感到驚慌。

他也擔心間諜組織放棄瞭他,另謀他路。

而馬東已經提前把資料室裡的圖紙,全部換成瞭假的。和之前張文鴻拍攝的一模一樣,好讓他放心。

張文鴻確認瞭自己拍攝的是“真”的,總算放心瞭。

王禹預計,張文鴻行動,就在這兩天瞭。

就在這個時候,青工頭子王宇航跑來找馬東。

“馬東,國庫券,要不要?”王宇航堆瞭一堆在桌子上。

“從哪弄的?”

“文鴻大哥急著用錢,拋售瞭自己所有的國庫券給我們,低價出售的。”

馬東一驚。如此看來,張文鴻開始著手變賣不方便攜帶的傢產,是要準備出逃。這樣下去,幹等不是辦法。

如果張文鴻隻是一顆棋子,背後的人沒準會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接走圖紙。

現在是戰場上爭奪高低的時候,馬東決定趕緊動一動張文鴻。

這件事,馬東沒有來得及向王禹請示。但事後卻得到瞭上級的誇獎。

那天,馬東氣呼呼拎著啤酒跑到張文鴻宿舍開口大罵。

“你是怎麼答應我的,隻要我幫你拿出鑰匙,你就帶我掙錢,現在這都幾天瞭?”

“嚷嚷什麼?”張文鴻擔心被人聽見,豎起食指,沖馬東連噓幾聲。

“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幫你幹的,你拿我的命耍著玩是不?”馬東狠狠地指著張文鴻說:“你要是不兌現,那我回頭就找廠裡主動承認錯誤去,大不瞭咱們一塊兒受處分!”

說著,馬東就做出要去舉報的動作。

“你等等!”

張文鴻點瞭根煙,站在窗臺上走瞭一會兒。

“明天下午兩點半,去跟金主見面。”

“夠哥們,不愧是文鴻大哥。”

張文鴻沖馬東笑瞭笑。眼神裡露出異樣的東西。

馬東看出來瞭,那是一股殺氣。

就在當天,和張文鴻有關系的那個女人,忽然帶著兒子從醫院消失瞭。

偵察員發現,病房裡的物品他們都留在瞭那裡,隻是多開瞭些輔助緩解孩子病情的藥。他們發現,她是從太平間的側門悄悄溜出去的。

變賣國庫券,老婆孩子失蹤,又讓馬東去給他偷資料室的鑰匙。

這些恐怕是張文鴻早就設計好的。王禹判斷。

時鐘顯示是下午一點半。

張文鴻對著鏡子,換上瞭一身嶄新的衣服,看上去容光煥發。

他仔細整理著衣服的細節,梳理著頭發。

馬東敲瞭敲門,從外面走瞭進來,問:“現在出發?”

張文鴻瞥瞭一眼馬東,拿過來一隻盒子,遞給瞭馬東。

“兩點半,街心花園。”

“你不去?”馬東一愣。

“廠裡還有個會,我走不開。”張文鴻照著鏡子回話的時候,從裡面觀察馬東。

“我一個人去?”馬東看不出張文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裡拿不定主意。

“這可是個大金主,你要去瞭,保證不會後悔。”張文鴻說。

馬東決定就此一搏,他笑嘻嘻地朝著鏡子點瞭點頭,帶著盒子,悄悄出門。

國安部門這邊,暗中策應的王禹,立刻決定把跟蹤人員分成兩路。一路跟著馬東,前往街心花園。另一路跟著張文鴻。

張文鴻並沒有去開會,而是到瞭廠外。他走到市中心比較熱鬧的地方,在那裡轉來轉去,最後忽然走進瞭一傢西餐廳。

王禹帶著幾名偵察員跟蹤到西餐廳外。

王禹確定,指揮張文鴻背後的那個人,就在西餐廳裡。

但是王禹隨即發現,西餐廳的櫥窗玻璃是有些問題的。那個玻璃,從外向裡看,什麼都看不到。但他判斷,裡面對外面一目瞭然。如果現在就進去,一定會打草驚蛇。

他命令眾人在外面蹲守,嚴密觀察,等待接頭人出現。

此刻,餐廳的裡面,張文鴻正坐在西餐廳的一張桌子前,面前放著一杯咖啡。

他平靜地看瞭看手表,又不時地朝門口張望。

已經是兩點整,門口卻沒有人,張文鴻有些不快。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張文鴻側過身來,不由嚇瞭一大跳。

老齊笑瞇瞇地看著他。“張工?這麼巧啊?”

“齊大爺,你怎麼在這兒?”

“都說這兒的面包好吃,我過來買倆。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熟人!”

老齊自說自話的,在張文鴻對面坐下瞭。

“齊大爺,我記得以前在食堂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你最不愛吃面包這種洋玩意兒瞭?”張文鴻說。

“是啊,要不是,有人非得見我不可。”老齊意味深長地笑瞭笑。

張文鴻看著老齊,倒吸一口涼氣。

他萬萬沒有想到,間諜組織派來和自己接洽的人就是這個自己認識多年的老門衛。

“難怪。”張文鴻冷笑起來。

“難怪什麼?”老齊問。

“難怪那邊總是要我用寫信的方式保持聯系。”張文鴻冷冷說道,“我一開始覺得,寫信太容易暴露瞭,但是我想不到,每一封信都是經過你的手。”

“包括陳其乾舉報你的那封信,也是經過我的手。”老齊也冷笑起來。

“失敬瞭。”張文鴻有點兒感慨。

“廢話少說,”老齊拿出一個信封,扔在桌上,問:“圖紙呢?”

張文鴻拿過信封,從裡面抽出機票和簽證,用手指得意地彈瞭幾下,說,“跟你這樣的人見面,東西怎麼可能帶在身上?”

“什麼意思。”

“兩點半,馬東會在街心花園出現。”張文鴻看瞭一眼手表,說,“我懷疑,馬東是來監視我的,他的表現幾乎完美,但有一點讓他露出瞭破綻。”

“什麼?”

“資料室是202廠最核心的位置,怎麼可能讓馬東那麼容易得手,就拿到鑰匙?這麼輕松偷得出來,不恰恰說明他的身份特別?所以我讓你們驗證一下馬東到底有沒有問題,算臨走給你們送個禮物。”

“你的意思是,如果馬東糾纏不放,那說明他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咱們可以繼續利用。”老齊抖瞭抖那隻空袖管,說,“如果他今天安全地放接頭的人走,說明他身份可疑,是準備給咱們放長線釣大魚的。”

“完全正確。”張文鴻說。

“我能不能也可以理解為,既然你知道可能已經被人盯上瞭,那這次見面是不是把我也暴露瞭?”老齊陰笑道,“你想借用別人的手,一下子把我和馬東都除掉,兩敗俱傷後,給自己留出逃跑的機會。”

“哈哈……”張文鴻笑瞭起來。他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而是拿起桌上的信封,拍瞭拍老齊的空袖管,走出瞭西餐廳。

老齊瞇起瞭眼睛,透過老花鏡,看著張文鴻的背影。

西餐廳外,張文鴻緩緩走瞭出來。就在這時,一輛卡車飛快地開過,一聲尖利的剎車聲,蹲守的國傢安全部的人員集體聽到瞭沉悶的撞擊聲。

等到王禹帶人沖過去的時候,張文鴻的嘴角淌著血,手裡還緊握著那隻信封。

他的眼裡閃過瞭最後一絲希望,瞬間閉瞭起來。

那位肇事司機當場開車逃跑。

“先別管司機,進去抓人。”王禹說。

偵察員沖入瞭西餐館,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事後發現,西餐館的老板,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翼而飛。裡面的員工,也都不見瞭。

顯然,張文鴻是準備好被舍棄的棋子。

幾乎同一時間,馬東拿著張文鴻交給他的盒子,站在花園裡等待。

這時,一個壯漢戴著帽子走瞭過來。他向馬東攤手,示意馬東把盒子交給他。馬東有點兒遲疑,沒等馬東反應過來,壯漢一把奪過瞭盒子,轉身就走。

“等等!”馬東將壯漢擋住,說,“耍我呢?張文鴻不是說好今天有金主來見我嗎?老子拿腦袋把事兒給你們辦瞭,你們拿老子當猴呢?今天人不來見我,東西別想拿走!”

“滾。”壯漢說。

馬東伸手要搶盒子,壯漢突然從兜裡把刀掏出來,對準瞭馬東。

“放手,要不然今兒讓你放血。”

見馬東隻是站那兒嘟囔,壯漢收起瞭刀,迅速離開。

馬東蹲在地上假裝生悶氣,悄悄用那雙小眼睛掃視著周圍。

他感覺暗處,似乎有雙眼睛在觀察自己。

馬東立刻用肢體語言示意大夥離開。暗處的杜哲心知肚明,立刻撤離瞭現場。

僅僅兩個小時之後,肇事卡車的司機就被捉到。對方立刻供出:是受人雇傭故意為之,顯然,對手早就準備好瞭滅口的計劃。

當晚,馬東跟杜哲偷偷在廠外的一個車棚下見面。

“看起來,除瞭張文鴻,三車間已經沒有懷疑對象瞭。”杜哲說。“其他人接觸不到核心機密,也難以掀起大波瀾。”

“但對手把張文鴻這條線安排的這麼深,是不該輕易就把他給放棄的。”馬東說。

“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們放棄瞭張文鴻?”杜哲問。

“隻有一種可能,對方發現我們掌握瞭張文鴻的證據,甚至會直接威脅到上線的安全,才不得已壁虎斷尾,隻求活命。”

“你說的沒錯,老板要我告訴你,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杜哲說,“他建議你,重新梳理掌握的線索,一定還有遺失的重要信息。”

“明白。”

第二天一早,廠裡召開緊急大會,陳娟代表三車間報告瞭張文鴻因車禍意外喪生的消息。

幾乎所有的人都非常吃驚。

當然,背後的真相,沒有人知道。

除瞭坐在門口傳達室的那個戴著老花鏡觀察每一個人的老頭。會上,陳先明廠長宣佈,由於是藍魚工程的關鍵時期,加上202廠保衛科和國防工辦現已查明,陳其乾和馮書雅同志涉嫌的泄密事件,屬於意外情況,決定即日起恢復兩位同志的工作。

馬東卻看見,陳其乾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他坐在那裡,埋著頭,幾乎一動也不動。

《於無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