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哲是奉瞭馬東的指示去約見陳娟的。他把國安部門的調查情況跟陳娟介紹瞭一下,陳娟當即表示會立刻配合國安部門的工作。
半夜裡,馬東帶著杜哲爬上瞭實驗廠的樓頂,用事先準備好的紅外夜視望遠鏡觀察咖啡館裡的情況。馬東在一邊負責觀察咖啡館樓頂的通風孔和換氣扇,杜哲則親自盯著孫玉增,他看見孫玉增進瞭臥室,於是開始釋放“料”。
“料”是馬東的主意。那天交接過任務之後,馬東告訴王禹,自己有一個想法。他想通過釋放假“料”來誘導外國間諜機關。一來是可以避免孫玉增察覺到自己已經被監視瞭,二來也是保護藍鯨工程。如此一石二鳥的想法,讓王禹不禁贊嘆,這二十多年過去瞭,馬東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落伍。
杜哲和幾名偵察員身上穿著防輻射服,打開瞭由實驗廠配合生產出來的“料”桶,這些“料”就是孫玉增想要獲取的202實驗廠的空氣微量成分。果不其然,杜哲看見,孫玉增拉上瞭窗簾,拿出瞭電子儀器,把探頭插進來瞭通風孔中,然後打開換氣扇開關,在記錄著電子儀器上顯示的數值。
此時馬東收到瞭專案組那邊的通報,美國間諜衛星變軌從渤東市上方的外天空飛過時,電子偵聽部門監聽到渤東市某處發出嘀的一聲,時間長度僅為0.01秒的超高速壓縮發報聲,讓美國間諜衛星接收。
馬東很清楚,這種超高速壓縮發報的好處是無法偵測發報方位,以此來保護發報人。
當天夜裡,國安部門偵查處聯合專案組召開瞭緊急會議,經大傢一致確認,這個發報人肯定與孫玉增有關,他是在向他的上司報告偵測結果。
孫玉增的身份已經得到確認,這時候專案組提出瞭一點兒新的發現,這是之前大傢都所忽略的。
JJ磨咖所在的街道,有人違規安裝碟形天線,收看境外電視。
就在兩天之前,孫玉增打著收看境外電視的幌子,在自己臥室的窗口朝向實驗廠方向安上瞭個碟形天線。電子偵察專傢認定這是電子信號偵察天線,且已經證實,孫玉增的偵查天線是在對實驗廠的固定電話、手機通話內容及傳真內容進行監聽。
這個發現,讓馬東開始面露愁容。此舉直接是將整個202實驗廠置於外國間諜機構的監視之下,不過幸好是發現得早,還有挽回的餘地。國安部門當即致電實驗廠,要求他們在所有電話及傳真中禁止談及一切有關藍鯨工程的內容。
然而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
“不然把孫玉增抓瞭?”一個專案組的研究員提議道。
馬東提出反對意見,這樣就破壞瞭他和王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給他們提供假的通話和傳真內容。”又有人提議。
還是行不通的,馬東認為,如果制造假通話內容,稍有不慎,就會被外國的間諜機構識破,這樣他們就意識到瞭我們已經在監控孫玉增瞭,從而會放棄孫玉增這個點。這樣,他們的偵查線索也就中斷瞭。
既要繼續監視孫玉增,又不能讓外國間諜機構識破,還要保護藍鯨工程。面對這樣一個難題,眾人一籌莫展。
馬東突然開口問:“咖啡館附近有沒有手機信號基站?”
大傢還沒反應過來馬東為什麼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馬東接著說:“我們可以從這兒開始下手。”
杜哲恍然大悟,他意識到馬東在說什麼瞭,但其他人臉上還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孫玉增用的這個電子信號接收機,開機接收通訊信號的時候,因為功率大,本身必然形成強電磁場。我們可以讓電信部門配合,在緊鄰咖啡館的居民樓樓頂建一個手機信號基站,然後我們再以電信技術人員的身份,打著基站信號受到不明電磁場幹擾的名義,拿電子信號追蹤器,去查信號幹擾源。”
馬東的講述一氣呵成。眾人先是沉默,繼而臉上都露出或驚訝或驚喜的表情。
散會之後,已經是黎明瞭。一夜疲憊過後,馬東面色憔悴。不僅是因為孫玉增的案子,承志留學學費的事情也讓馬東沒有時間休息。
“老馬,你先回去睡會兒吧,電信公司那邊我去聯系就行瞭。”杜哲看出瞭馬東的疲倦,但對於承志學費的問題,他也不便多問。
“好。”馬東說,“有一點要記住,你帶著電信部門的人,不要直接去查孫玉增,不要讓他發覺我們是有意去查他的。”
“明白。”杜哲看著眼前的這個馬東,雖然已人到中年,可此時此刻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他也更加堅信,王禹決定啟用馬東是最為正確的選擇。
馬東為給承志湊學費,又在外面跑瞭一整天,挨個兒拜訪瞭以前的老朋友,但還是一無所獲。晚上回到傢的時候,還沒吃晚飯,倒頭就睡瞭。馮書雅回到傢後,看到馬東這樣,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兒。
馮書雅回傢的時候是輕手輕腳的,但還是把馬東給吵醒瞭。
馬東起床來,準備穿衣服,“昨晚店裡有人請假,我值瞭個夜班,太困瞭。”
馮書雅把衣服遞給馬東:“我算瞭一下,咱傢裡邊緊緊巴巴的,能拿出將近十萬出來,可還是差瞭不少呢。”
馬東說:“我這兩天在外邊,也快湊得差不多瞭。”
馮書雅知道,馬東這是說逞強的話呢。她眼裡的這個男人,嘴上雖然是貧瞭些,可向來都不服軟。
馮書雅:“爸跟我說,把他的那個小房子給賣瞭,他也正好搬過來住。”
“那怎麼行呢!”馬東站起來,“我是說,那是爸的房子,不能因為這個事兒麻煩咱爸。”
“昨天晚上,我去爸那裡。爸突然跟我說起來瞭我那時候想要出國,爸不肯,他說這個事兒很對不住我。”
“書雅,打住。”
馬東穿上毛衣,響起瞭幾聲吱吱拉拉的靜電的聲音。
“老馬,要不,就別讓承志出國瞭。”馮書雅看著馬東,“我去跟承志說。”
“再讓我想想吧,總會有辦法的。”馬東把屋子裡的窗簾拉開,馮書雅站在馬東旁邊,她看到馬東新長瞭幾根白發,不由得一陣心疼。
馬東的聲音低沉:“讓承志去留學,也是對得起其乾。”
馮書雅聽罷,也不再說什麼瞭。此時馬東擰開藥瓶的瓶蓋,裡面裝的是降壓藥,馮書雅倒瞭一杯水,端給他。
王宇航那邊終於來信兒瞭。不過,最讓馬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瞭。
周五的下午,王宇航約馬東去茶餐廳。馬東到瞭那兒,王宇航很熱情,並沒有提及承志學費的事情,而是問候瞭馬東的工作和傢庭,馬東也沒有主動提出。
“我最近研究瞭一下你們金海灣大酒店,我覺得你們的經營模式還是有些問題的。”
王宇航突然很認真地拋出瞭這麼一句話。馬東也感覺這個問題有些唐突瞭,但他反應很快:“這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就是個大堂經理。”
“是嘛。”王宇航又說道,“我大概估算瞭這個金海灣的盈虧平衡點,我想你也應該知道,它能站得住,背後肯定是有資金在不斷補給。”
馬東看著坐在對面的王宇航,真是聰明得令人害怕。不過他也很清楚,王宇航把心思和頭腦全都放在瞭經商上面。馬東突然設想瞭一下,如果王宇航是自己的對手,那一定是一個難對付的對手。
王宇航又繼續說:“可誰也不願意把錢往窟窿裡面扔,這必定是一個惡性循環。”
王宇航看瞭一眼馬東,馬東倒是笑著面對。
“我說句不該說的,金海灣的倒閉是遲早的事情。”王宇航頓瞭頓,“你想過沒有,以後怎麼辦?”
如果是一個平常人,這會兒應該被王宇航說動瞭。
馬東說:“宇航,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好,痛快。”王宇航看著馬東,“我想邀請你來我這邊。”王宇航抬著胳膊,雙手呈張開狀。
此時馬東低著頭,王宇航露出瞭些許笑容,他以為是自己說動瞭馬東,馬東在考慮。
“宇航,我現在挺好的。你說的這些呢,我不懂。我也不願意懂。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夠瞭。”
馬東拿起衣服,起身離開。
馬東說:“我還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瞭。”
王宇航大失所望,他並沒有挽留馬東,他有些憤怒瞭,用勺子在咖啡杯裡使勁地攪著。
晚上,馮景年過來瞭一趟,他告訴馮書雅,已經找到瞭合適的買傢,也正在辦賣房子的手續瞭,他打算這個月就搬過來。
這個時候馬東回來瞭,一身疲憊的樣子。
“爸,您來瞭。”
“馬東啊,來,我正和書雅商量房子的事情呢。”
馬東看瞭一眼馮書雅,馮書雅本來是想跟馮景年解釋的,正好這時候馬東推門進來瞭,反而給馬東造成瞭一種錯覺,賣房子這件事情,是馮書雅和馮景年已經商量好瞭的。
“我找瞭個買主兒,是我們老廠長的親戚,價錢也都談好瞭,他們下個月就能把錢打過來。這個錢是給承志留學用的。”
馮書雅看著馬東,他擔心馬東會和馮景年爭執,或固執,或憤怒。然而馬東聽完馮景年的話之後,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這樣的反應倒是讓馮書雅有些怕瞭。
“老馬?”馮書雅打量著。
“唉。”馬東有氣無力地答應瞭一聲。
馮書雅看看馮景年,大概是想問馮景年該怎麼辦。
“下個月,我把存折交給你,留學的這費用、那費用還得你去操辦。”
馬東點瞭點頭。然後就回臥室裡去瞭。馮書雅看著馬東走去的背影,這讓她也很難受。
馬東感到如此的無助,他現在上瞭年紀,已經不能再去賣血瞭。他也沒有手表可以賣瞭。他既不能告訴上面領導,也不能接受那些對自己有企圖的朋友的饋贈。
此時此刻,面對馮景年提出賣掉自己的房子,馬東竟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些身份的規則和枷鎖把馬東框得死死的,他曾經有那麼一瞬間想到過軟弱,他也想拋棄這些所謂的信仰,可他知道,他有自己愛的人,他愛書雅,也愛承志。他所能做的,就是為瞭自己愛的人去努力。
他更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像他一樣,有自己愛的人,並且願意為自己所愛的人而努力奮鬥。
這也許就是在他們最軟弱的時候,能夠繼續支撐他們的信仰。
此時的杜哲一幹人偽裝成電信部門的工作人員,帶著電子信號追蹤器,以檢查幹擾信號源的名義,在實驗廠附近做瞭地網式搜索。孫玉增聞到風聲,趕緊收起瞭自己的電子信號接收機。
電信公司又發表瞭聲明,先是就信號問題給用戶帶來的幹擾表示歉意,然後向用戶保證,一定加大幹擾信號源的檢查力度,對於偷用、濫用天線的用戶給予嚴懲。
這樣一來,孫玉增再也不敢把電子信號接收機拿出來瞭。
馬東的這個手段起瞭作用。廳裡的領導告訴王禹,他這個老幹部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經過馬東出的一份詳細計劃,國安廳決定暫不逮捕孫玉增,而是留著他,挖出他背後的一張間諜網。
與此同時,承志留學的事情都已經準備好瞭。
在承志飛美國的前一天晚上,傢裡人給承志送行。菜是馬東和馮書雅一起燒的,馮書雅常年忙於工作,廚藝卻還沒怎麼退步。
馮景年帶來瞭一瓶好酒,為瞭給承志送行,他這瓶酒藏瞭一個多月。今天拿瞭出來,馬東忙接過去開酒。這時馮書雅提出自己也要喝一點兒。
“書雅,你就別喝瞭。”馬東以為馮書雅是在開玩笑。
“我酒量行著呢,隨我爸。”
馮景年笑呵呵地:“喝,也給書雅倒上,給承志倒上。”
大傢一起舉杯的時候,馮景年提出:“承志,你到那邊要好好學習,你爸和你媽為瞭你這個出國的事兒,操瞭不少心呢!”
馮景年賣房子的事情,還是瞞著承志的。
“嗯。”承志點著頭。
吃飯的時候,馬東和馮書雅不住地給承志夾菜,好像是承志要走,他們想讓承志多吃一點兒,再多吃一點兒。
馮書雅一杯酒見底,又自顧自地倒瞭一杯。
馬東見狀,想去阻攔。
這時候馮景年發話瞭:“讓她喝嘛。今兒個大傢都高興,你就讓書雅喝。”
馮書雅是第二杯酒瞭,臉上有些泛紅。這時候馬東讓承志敬他姥爺一杯,書雅和馮景年都知道馬東的用意。馮景年笑呵呵地舉起杯子,和承志碰瞭杯。
馮書雅突然說:“承志,你要敬你爸一杯。”
馬東這下就樂瞭:“那敬我,也得敬你,我看就算瞭。”
“不能算瞭,你要感謝你爸對你這麼好。”馮書雅說。
這時候馮景年在一旁默不作聲,馬東聽出來瞭話裡的不對頭,想要打斷馮書雅。
馮書雅卻繼續說:“這杯酒你是一定要敬的,你要感謝你爸——”
馮書雅把酒杯放在馬東的手裡。
承志突然就被這矯情的場面弄得不知所措瞭,在他們傢裡,馮書雅向來很嚴肅,馬東則是經常貧嘴,像今天這麼矯情的場面,卻還是頭一次見。
“媽,你這是喝多瞭吧?”承志問。
書雅把頭往馬東的那一側偏過去,剛剛眼睛裡含著的淚花差點兒沒忍住流瞭下來。
“來,咱爺倆喝一個。”馬東主動去給承志碰杯,承志也伸過手去。
後來馬東一直在跟承志說話,說的什麼,馮書雅已經記不清瞭。她後來也沒再喝酒,倒是馬東又喝瞭不少,承志扶著他回到屋裡,躺下就睡瞭。
承志是第二天下午的飛機。馬東和馮書雅開車送的他,馮書雅一路上嘮嘮叨叨,這些年裡馮書雅都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
馬東送走承志之後,晚上就去和杜哲碰面瞭。杜哲告訴馬東,據可靠情報得知,外國間諜組織已經在渤東市鋪開瞭間諜網,暗中密謀竊取藍鯨工程的機密,甚至要破壞整個工程,而孫玉增隻是他們整個間諜網的一粒棋子。
馬東有一種預感,這將是一場艱難而又漫長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