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這幾天裡一直在等待著面試的消息,可毫無音訊。倒是抽這個空閑的時間,和茹坷兩個人每天白天倒夜班,陪著馮景年。
韓偉光那邊接到瞭馮景年的消息,但苦於集團招人的政策,隻能試著安排承志從最底層開始做起,這樣一來,不好跟馮書雅交代,於是這天開完會,韓偉光便叫住瞭馮書雅。
“馮總。”韓偉光顫顫巍巍地說,“有個事兒跟您說一下。”
“你說。”馮書雅以為是工作上的事情。
“我讓承志來咱們運營部做一個實習生,你會不會覺得這個職位太低瞭。”韓偉光又補說道,“現在集團你也知道,招人有嚴格的程序。我隻能讓他從下面的分公司開始做起。”
馮書雅聽得一頭霧水的,她猶疑地眼光看著韓偉光,倒讓韓偉光覺得有些尷尬。
“你說承志?他來我們公司做什麼?”馮書雅不解道。
“老爺子都跟我打過電話瞭,我都理解,你們也得理解我啊。我雖然也是管著人事這一塊,但這一次還是頭一回幫人安排工作。我要是有做的什麼不周到的,您和馮老多諒解啊。”
聽韓偉光這麼說完,馮書雅這才算明白瞭過來。她皺瞭皺眉頭:“韓叔,這事兒您別管瞭,我來處理。”
“那老爺子那邊……”
“我來給我爸交代。”馮書雅送走瞭韓偉光,立刻給馬東打瞭個電話。她告訴馬東,不讓承志來凱越,除瞭裙帶關系之外,藍鯨工程是她最大的擔心,這時候承志進來,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馬東也是這個想法。他告訴馮書雅,這事兒不用她操心,他來解決就行瞭。
這半年多以來,王宇航聯系過馬東幾次,一來是出於業務上的交流,但更重要的是,當時馬東向王宇航借錢的時候,王宇航沒有給,這事兒過去之後,王宇航自己心裡也不是個滋味,後來聽說是馬東的老丈人賣瞭房子來交的學費,更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曾經向馬東賠不是,馬東倒是笑呵呵地說不必瞭。
馬東也清楚,這是王宇航欠自己一個人情,現在,他想讓王宇航還給承志。
門敲響瞭,還是王宇航傢的別墅,隻不過,傢門口的草皮是年年翻新的。
這次是王宇航親自開的門,馬東之前是打過電話的。
“要我說啊,真是稀客!”
馬東由王宇航引進來,坐下,便開口,“宇航,我是為瞭孩子的事兒來的。”
王宇航算瞭算,承志大概是畢業瞭。
“承志啊,本來碩博連讀,現在提前回瞭國,不準備讀博瞭,打算直接工作。想讓你給幫幫忙。”馬東說道。
“承志不也是海歸嗎,國外的研究生到我這兒來,可不是太屈才瞭?”
馬東嘆瞭口氣:“不瞞你說,承志這孩子,心氣兒高,小公司他也看不上,現在在傢裡待著也不是個事兒,我想著讓他先去你那兒鍛煉鍛煉。”
“這沒問題。”王宇航倒是很爽快地就答應瞭。
“我手底下的酒店裡正好缺一個大堂經理,你讓他過兩天過來就是,工資呢,肯定是少不瞭。”王宇航又說道:“不過,承志總歸是學計算機的,我這邊,還真沒有合適的崗位。他如果再找到瞭合適的工作,隨時就可以走。”
說王宇航聰明,一點兒都不為過,王宇航說的,正是馬東所想的。“宇航,那可真是謝謝你瞭。”
“跟我你還客氣什麼。”
兩個人又聊瞭好久,但絲毫沒有提及當初承志上學借錢的事情。
晚上,馬東又去瞭趟醫院,承志和茹坷都在。等馮景年吃過晚飯,馬東悄悄地把承志叫瞭出去。“我給你聯系瞭個工作。”
承志以為馬東在開玩笑,問:“什麼工作啊?”
“明天就能去上班。是我一個老朋友,他手底下酒店裡的大堂經理。”
“爸,你沒經過我同意就給我找工作。而且,這工作也跟我的專業不相幹啊。”
“現在的大學生,有幾個幹的是自己學的專業,還不都是先填飽肚子養活自己,再考慮其他的事情。”馬東說完,又補瞭一句,“人傢也都說瞭,你找到好工作,隨時走,找不到,就先在那兒幹著。”
“那我也不能做個看大門的吧。”承志開始和馬東頂起來。
“看大門的怎麼瞭,看大門的也是工作啊。你要是不想去,你就聽你媽的話,回美國讀書去。”
承志把臉側到一邊,這時他看見病房裡的茹坷,正在替馮景年收拾著飯菜。
馬東也看到瞭茹坷,說:“你好好想想吧”。他撇下瞭承志,走進病房裡,並安排瞭茹坷帶著承志回傢,今天晚上由他來陪夜。
承志的心裡其實已經動搖瞭。
茹坷在陪他回傢的路上,承志就一直握著茹坷的手,有一會兒,承志把茹坷握疼瞭,茹坷便問承志怎麼瞭,承志隻是搖搖頭。
他想起在托爾諾的時候,他曾向茹坷允諾,他要帶茹坷來中國,他要讓茹坷幸福。現在看來,他自己的問題都還沒有解決,而茹坷又在傢裡一直忙著照顧自己的姥爺。看到茹坷這樣,他心裡很不是個滋味。
到傢門口的時候,承志突然停下來,告訴茹坷:“我準備去工作瞭。”
“你找到工作瞭?”
承志點瞭點頭,“是我爸朋友的酒店。”
茹坷也感到很詫異,她又想起剛才承志和馬東好像吵過架,大概就明白過來瞭。他雙手握住承志的手,說道:“承志,你怎麼樣我都支持你。”
承志緊緊地抱著茹坷,他用額頭抵著茹坷的額頭,嘴裡一陣唏噓不已的聲音。
夜裡,醫院向來是安靜的。
馬東伺候馮景年睡著後,就拎著暖壺,去開水房打水去瞭。開水房在走廊的中間,兩側分別通向其他的病房樓。為瞭省電,走廊裡安裝瞭聲控開關,往開水房的另一頭看過去,是一片漆黑的。
馬東跺瞭跺腳,走廊裡的燈這才亮起來。他進瞭開水房,一個中年女人正好從開水房出來,往走廊的盡頭走過去。馬東覺得這個人很熟悉。雖然沒有看得清臉,但行為舉止和身形都和一個人像極瞭。
“汪都楠。”馬東喊瞭一聲。
走廊裡的燈又亮瞭起來。女人緩緩地轉過身來,馬東走過去,看仔細瞭,果然是都楠。她的頭發剪短瞭,臉型卻沒怎麼變,隻是老瞭很多,比馮書雅要老得厲害,身材依舊魁梧。
“馬東啊!”汪都楠也很吃驚。
應該有二十年沒有見面瞭,都楠剛才是一點兒都沒有認出馬東來。都楠離開的時候,也就隻有二十歲左右,現在的她,儼然沒有當年的那股活潑勁兒瞭。
汪都楠看見馬東,是很高興的,但沒想到闊別重逢是在醫院的走廊裡。馬東一手拿著瓶蓋,另一隻手上的暖瓶還在冒著熱氣。
“真是你啊。”馬東也是又驚又喜的,“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才認出馬東這一刻,汪都楠似乎有好多話要說,但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瞭,她回答瞭一句:“回來有半年多瞭。”
汪都楠雲淡風輕的回答,倒讓馬東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兩個人之間大概有一米的距離,這時候走廊裡聲控的燈突然又暗下去瞭。
馬東跺瞭跺腳,燈才又亮起來。
汪都楠笑瞭笑:“真是想不到在這兒碰見你。”
“是啊。”馬東也笑瞭,“你回來怎麼不聯系我……我們呢?”
“我一直在忙,所以……”都楠沒再往下繼續說。
“噢,你在醫院裡是……”
“我一個親戚住院瞭,我來看看他的。你呢?”
“是我們傢老爺子,就是我老丈人骨折住院瞭。”都楠立刻也就意識到瞭是馮景年,“噢,是馮叔叔?馮叔叔沒事兒吧?”“沒大事兒,休養一下就好瞭。”
兩個人一問一答的,這時候馬東才意識到自己的暖瓶還在冒著熱氣,他趕緊拿瓶塞蓋上。
“你現在住哪兒?”馬東又問。
“住在我一個親戚傢。”
馬東看出來瞭汪都楠也不願意多說,於是便不再問瞭,最後說瞭一句:“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給我說一聲,我們傢電話沒換號。”
“嗯,我也沒什麼事兒。”都楠看瞭一眼馬東手裡的暖瓶,“你……先去忙吧還是,我也得回去瞭。”
“那,再見——”馬東說。
“再見。”汪都楠轉身,朝她過來的那個方向走回去。
馬東則朝另一邊走過去,走瞭幾步,燈又暗下去瞭,這次誰也沒有跺腳,走廊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瞭。
承志去王宇航的酒店工作的第三天,讓馬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瞭。
這天一個入住的中年人在退房的時候,對著前臺的人員大聲地嚷嚷起來瞭。
“你趕緊的,把錢給我,我這還趕飛機呢。”
“對不起先生。”服務員講,“經過檢查,發現您房間裡的電水壺損壞,必須照價賠償才能退還押金。”中年人繼續嚷嚷著,聲音還越來越大:“你那東西本來就是壞的,我住進去的時候它就那樣!”“不好意思先生,每一位客人離店的時候,我們都會仔細核對房間內物品是否完好,您所說的情況是不會發生的。”
“我不跟你在這兒狗扯羊皮,我告訴你!你趕緊把錢還給我,誤瞭飛機你負責!”
承志聽到瞭爭吵聲,快步走過來。
“怎麼瞭?”承志問。
“這位先生房間的電熱水壺損壞,不照價賠償就沒辦法退押金。”
“這不是我弄壞的我幹嗎要賠。”中年男人的話語裡充滿瞭氣憤。
承志向著中年男人:“先生,這是規定,請您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
中年男人依舊嘴裡在罵罵咧咧地說著。
承志實在看不慣這個中年男人的言辭,也顧不上服務員的那一套瞭,立馬說道:“損壞別人的東西就得賠錢,這道理你不懂啊。”
前臺的收銀員看到瞭這般情況,趕緊跑出去找經理。這時中年男人要闖進吧臺,承志一把將他推開,中年男人急瞭,拿起手機,指著承志的臉,開始罵瞭起來:“哎!你是什麼玩意兒啊,你他媽敢跟我動手!”
“你放尊重點兒。”承志一下把中年男人的手推開,這時手機掉在瞭地上,聽得見清脆的碎裂聲,手機屏幕立刻碎掉瞭。
中年男人看到此狀,大聲叫喊:“你們經理在哪兒!你們經理呢?”
收銀員這才帶經理過來,經理彎著腰向中年男人點著頭,直道歉:“對不起啊先生,您不要激動。”
“有你們這麼對待顧客的嗎!”中年男人趾高氣揚地對著經理。
經理給承志使瞭個眼色,“還不趕快道歉。”
“我又沒做錯什麼,是他先動的手。”承志站直瞭,挺著胸脯。
“快道歉!你還想不想幹瞭?”經理向著承志。
承志撇著嘴,看瞭一眼中年男人,又看瞭一眼經理,然後把身上的衣服脫瞭,扔在瞭地上。
整個酒店大廳裡的人都驚住瞭。
“我還真不想幹瞭,誰愛幹誰幹!”承志說完,奪門而出。
中年男人也被承志這番架勢給鎮住瞭。經理趕緊回過神來,又連忙向客人道歉。
馬東在金海灣檢修電路的時候,接到瞭王宇航的電話,是關於承志和客人打架的事情。
馬東放下瞭手裡的工作,快步走出去,進瞭電梯,直接按下一樓。就在馬東出電梯的時候,幾個穿西裝的男人進瞭電梯。馬東根本就沒註意到他們,可是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其中一個男人朝馬東笑瞭笑。馬東本能的警惕使得他的大腦快速地運轉,馬東突然被嚇住瞭,他再去按電梯的按鈕,電梯已經上去瞭。
過瞭大概有四五秒鐘,電梯在八樓停下瞭。
馬東快速地往安全通道跑去。推開門,三步並作兩步地爬著樓梯,上瞭八樓。他像一隻獅子在尋找獵物一樣,警惕地看著周圍的所有動靜,可整個八樓裡空蕩蕩的,甚至沒有一點兒聲音。
馬東悄悄地挪步,往走廊的盡頭走過去,他聽見瞭腳步的聲音,雖然很輕,但還是被他捕捉到瞭。馬東大步跨過去,一個端著盤子的服務生站在他面前,被馬東嚇瞭一跳。
“馬總,嚇死我瞭你,你走路怎麼沒有聲音呢!”服務生拍著胸膛說。
馬東的眼神很尖銳地看著服務生:“剛剛你看到有幾個穿著西裝的人走過去瞭嗎?”
“沒……沒有啊。”服務生也左右看看,“我一直都在這兒,沒什麼人啊。”
馬東突然拿過來服務員的對講機:“監控室,我馬東,聽到請回答。”
從對講機裡傳出吱吱拉拉的聲音:收到。馬東說:“幫我調出剛才一分鐘前的監控錄像,剛有幾個穿著西裝的人坐電梯上瞭八樓。”
對講機裡又傳出聲音: “馬總,您忘瞭嗎?今天攝像線路不是檢修瞭嗎,什麼都看不見瞭。”
馬東聽罷,有些懊惱,他把對講機關掉,遞給瞭服務生,轉身就離開瞭。隻是服務生還站在原地,被剛才馬東的一系列行為搞得不知所措。
馬東再趕到賓館的時候,事情早就已經解決瞭。
隻有王宇航在辦公室裡等著他。馬東向王宇航道瞭個歉,並告訴王宇航,這次承志闖的禍,要賠多少錢,他來負擔。
王宇航這次倒是大方:“年輕人嘛,脾氣大也是正常。以前咱在202的時候不也這樣?”
馬東這個時候倒是沒有心思跟王宇航扯過去那些事兒瞭,他隻是陪著笑瞭笑。
“要不我再給承志換個工作?”王宇航試探著問。
“別,別給你添麻煩瞭。承志這小子……哎!”馬東嘆瞭一口氣,“我得先去找承志瞭。”
馬東向王宇航告瞭別,就走出門去打瞭承志的電話,可是沒有人接,再打過去的時候,對方就已經關機瞭。
此時馬東站在馬路上,他咬瞭咬牙抬起頭來,隻覺得中午的陽光格外的刺眼。
從酒店出去之後,承志就去找茹坷瞭,他並沒有告訴茹坷什麼,隻是說今晚要帶茹坷出去玩。承志問茹坷想去哪兒,茹坷說你帶我去渤東最大的酒吧吧。
蘇朵酒吧裡,人聲沸騰。在一片嘈雜聲中,承志正在彎著腰打臺球,茹坷則坐在一旁圍觀,承志勁頭很猛,最後連下三桿,贏瞭對手。茹坷和幾個旁人都在為承志鼓掌,承志放下球桿,拎起卡座上的啤酒,喝瞭起來。
這時候,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朝承志走瞭過來。這個男人留著短發,和承志的父親一般的年紀,或許看上去要更年輕一些。
“小夥子,你打得不錯,來一局?”墨鏡男人說道。
承志看瞭一眼茹坷,茹坷笑瞭笑表示贊同的意思。承志問:“打什麼,美式?”
“好啊。”墨鏡男人笑瞭笑。
茹坷跳下座位,幫他們碼好瞭球。
“Thank you,madam……”很地道的美式發音從他的嘴裡跳瞭出來。茹坷向他笑瞭笑。
“剛才我選的打法,你來開球吧。”承志做瞭個“請”的動作,“這樣公平吧?”
“可以。”男人拿著球擦在桿頂滑動著,然後彎下腰,擺好瞭姿勢,左手的中指輕輕敲打瞭兩下桌案,然後出桿,兩個花球進瞭袋。
承志並沒有擔心,他做瞭個伸手的動作,請男人繼續。
男人沖著承志笑瞭笑,他的大墨鏡下遮住瞭自己的眼睛,很難看得出他在想什麼。
接下來,一個又一個的花球被打進袋中,承志的表情從剛才的氣定神閑轉為驚訝,繼而緊張,直到最後將黑色八號球也擊入袋,眾人都驚住瞭。然後是一片掌聲,承志也從卡座上下來,他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拍瞭拍桌案,以表示誇獎。
“走,我請你喝兩杯。”墨鏡男人做瞭邀請承志和茹坷的手勢。
也許整個蘇朵裡的人,隻有在夜晚的時候才是清醒著的。他們瘋狂地吶喊,跳舞,在燈光裡遊走。舞池裡的人們在相互撫摸著對方的身體,仿佛是要借此來驅除自己的空虛和孤獨。
在舞池外圍的卡座上,承志已經喝得不少,茹坷雖然一直在勸,可都無濟於事。這天承志是有心事兒的,遇到這樣一個陌生人,承志將自己的境遇告訴瞭這個人。雙方都聊得很投機。
“小夥子,作為年輕人,你就應該有這種精神。”
承志剛剛向墨鏡男人講述瞭自己放棄讀博以及在國內找工作失利的各種事情,這個墨鏡男人反倒要去敬承志一杯。
承志也舉起酒杯,三個人一飲而盡。
“承志,你喝得不少瞭。”茹坷勸住承志,可是承志又把酒都添滿瞭。
“我……今天碰到這位……大哥。”承志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面前的這個墨鏡男人,“很高興。我很高興,你知道嗎茹坷。”
說到“高興”,承志的聲音顫抖瞭,像是要哭出來,茹坷扶著承志,摸著承志的頭。
墨鏡男人看到這個情形,起身離開卡座,他穿過嘈雜的人群,朝吧臺走瞭過去。慢慢地,他摘下瞭自己的眼鏡,他的臉暴露出來。
在閃爍的燈光下,他的臉被看清楚瞭。和馬東白天看到的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一模一樣。
陳其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