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陳其乾沒有死的消息,杜哲和王禹是早就知道瞭的。
那還是承志回國的第二天,杜哲剛剛開完會,渤東的公安局打來電話,說是有一個人,自稱是202廠的老員工,叫做陳其乾,現在正在公安局裡說明情況。杜哲當時就被嚇到瞭,這個死瞭二十多年的人突然又活瞭過來。他不得不立刻趕過去。
在公安局裡,陳其乾正坐在隔壁的房間,接受著兩個公安人員的問話。杜哲站在監控室裡,透過監視器,深沉地打量著這個人。這個人確實是陳其乾,隻不過是老瞭很多,但他穿著西裝,打瞭領帶,顯得很氣派,儼然一副商人的模樣。
陳其乾的聲音從監視器的揚聲器裡傳出來,杜哲托著下巴,仔細地聽著他說的每一個字。
“當年,我無法想象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向你們講述我的這段經歷,你們說是傳奇也好,說是故事也罷,總之它都真切地發生在我的身上瞭。就像我剛才說的,當年我被人打暈推入大海,失去瞭知覺。當我有意識的時候已經被人救起,躺在一艘遠洋貨輪的船艙裡。”
說到這兒,陳其乾停頓瞭一下,聲音有些哽咽。
“對不起,每當我想起這一切的時候,我都沒法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有時候我在想,也許從三十年前的那一刻起,我已經同之前的那個自己做瞭徹徹底底的告別!我毫無選擇地成為瞭新的生命!可每當我在酒醉之後的半夢半醒間突然意識到,陳其乾這個名字,是從這片土地上帶走的時候,我就會猛醒過來,徹夜難眠。我腦海中不斷浮現的都是關於這裡的一切,清晰得讓我不寒而栗!每一條街道,每一傢店鋪,包括地上的沙粒,還有每一個人的面孔,甚至他們的體膚毛發……尤其是當我想到,我在這裡,在你們的檔案上,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的時候,我從頭到腳都會被絕望而籠罩!現在,我手上有瞭自己的事業,有美金給我鋪路,讓我輕輕松松地坐著頭等艙飛到這裡,身邊的人都豎起大拇指,無時無刻地提醒著我,我現在算是成功瞭!成功人士!可是你們知道嗎?當我又一次聞到海邊熟悉的咸味,撲面而來的是渤東灣畔那一陣陣清涼的風,頭上是永恒不變的日出日落,還有身邊連綿不絕的聲聲鄉音,我突然感覺到,那個熟悉的陳其乾還在這裡,一直在這裡,永遠留在這裡,他從未離開!我還是三十年前那個背著破佈包進出工廠,為瞭省電看書一晚上蹲在廁所裡,為搶一個熱乎饅頭而撒開腿沖向食堂的那個小技術員,那個窮酸窮酸的陳其乾!除瞭他,我誰也不是!”
說到這兒,陳其乾已經是熱淚盈眶瞭。兩個問話的公安人員也被他的這一番話所打動。其中一個公安人員給他遞瞭一包紙巾。
“威廉先生……”
“請叫我陳先生。”陳其乾糾正公安人員的稱呼。
“陳先生,您不要著急,慢慢說。”
陳其乾咽瞭口氣,開始平靜下來,“該說的也都說瞭,我之前耽誤瞭二十多年,就為瞭做一個現在看來無足輕重的決定。回來就回來嘛,就是這麼簡單。我隻是想把我失去的時間都找回來。我想在這邊重新安傢,在這兒開始我的新事業,為這裡的人,也為這座城市。畢竟,我在海外漂瞭這麼多年,我想回傢瞭。”
兩個公安人員相互看瞭看,其中一個說道:“陳先生,您的情況我們已經瞭解瞭。您的檔案我們需要重新調集並上報修正,這需要時間。這樣,你先回去,我們有事情會隨時聯系你。”
“好,好。”陳其乾站起身來,握住公安人員的手,“謝謝,謝謝你們!”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公安人員送走瞭陳其乾。杜哲讓監控室的工作人員把監控視頻提出來,然後又拿出手機,猶豫瞭一下,才把電話打給瞭王禹。
王禹和杜哲兩個人,把陳其乾的整個問話視頻反反復復地看瞭三遍,就這兩個老國安人員來看,很難看出這個人有任何說謊的行為暗示。
視頻裡的陳其乾說自己先是到瞭一個印度洋的小島上打瞭五年的黑工,後來去瞭澳洲,還去瞭東歐。他的這一番履歷頗為復雜,王禹讓杜哲安排下去,立即去核實陳其乾所說的所有履歷。
先不要告訴馬東,這是王禹安排的。他們也都知道,此時馬東正在忙著老爺子的壽宴呢。
調查結果很快就下來瞭,經核實,陳其乾所說的一切履歷都是真實的。王禹眉頭緊鎖,他又翻瞭翻手裡的陳其乾的資料。站在一旁的杜哲也都抱著胳膊。
“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王禹在自言自語地發問。
他們又把陳其乾的資料,和調查組的調查結果核實瞭一下,仍然是沒有一處偏差。
這樣的結果,讓王禹更加的擔心瞭。他不相信陳其乾就這麼簡單地回來瞭,但他身上又沒有任何讓人懷疑的地方。
此時的王禹也拿不準陳其乾這個人物瞭,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陳其乾這個人物突然死而復生,又在當下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一定有問題。而且,他把自己洗的越幹凈,他越是讓人懷疑。
王禹又把陳其乾的資料掀開,用手指指著一行字,上面寫著:陳其乾,琥珀投資集團,執行董事。
這也許是他們查下去的唯一口徑。
馮景年住院的這幾天,正攤上馮書雅最忙的時候。
此時藍鯨工程的操作系統正在準備安裝安防軟件,下面一大撥公司已經投標瞭。馮書雅很清楚,藍鯨作為國傢重點軍工項目,關系到國防事業是否能夠順利發展,然而藍鯨全部是由計算機操控,如果藍鯨的內部系統遭到攻擊,導致癱瘓,那麼藍鯨在海上就等於是一堆廢鐵。所以安防軟件是重中之重,也是上面領導一直緊盯著的。
關於何時進行招標,集團裡的領導專門組織瞭一次會議,馮書雅作為總工程師,也發表瞭自己的看法。會後,集團的副書記讓馮書雅留下來,晚上要陪客戶吃飯。
馮書雅是處理完今天的事務才趕去酒店的,此時席上已經坐滿瞭人,就差馮書雅一個瞭。
“不好意思,這幾天稍微有點兒忙,來得晚瞭。各位領導多包涵啊。”馮書雅一邊致歉,一邊被安排瞭座位。
“哪兒的話,你這也是為國傢做貢獻呢。”一個坐在正位的領導笑著說道,其他一幹人都陪著笑瞭。
馮書雅也笑著說:“應該的。”
席上坐瞭大概有十幾個人,有集團裡的領導,有上面的領導,還有幾個客戶,馮書雅一一地笑著向他們點頭致敬。突然她的目光停在瞭坐在她對面的那個人,馮書雅像是摸瞭電門一樣,手腳發麻。她盯著那個人看,眨瞭眨眼睛,好像眩暈瞭一般。
這時候副書記站起來介紹說:“這位就是我們藍鯨工程的總工程師,馮書雅馮總。”
馮書雅還在看著那個人,完全沒有聽到副書記在說什麼。而副書記也正在等著馮書雅的反應,此時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坐在馮書雅旁邊的秘書推瞭推馮書雅,她才驚醒過來,看見副書記站瞭起來,自己也跟著站瞭起來。
副書記笑瞭笑:“我們馮總工程師可能是最近太累瞭,這藍鯨工程的上上下下可都要她來操心操勞。”
馮書雅又看瞭一眼那個人,他也對馮書雅笑瞭笑。
“馮總工程師,你坐,你坐。”馮書雅顫顫巍巍地坐下瞭,她一手扶著桌子,差點兒沒有穩住。
“這位是我們的趙書記 …… 何局長 ……”副書記一直站著,從正坐開始,一一介紹瞭每一個人,點到的人,都站瞭起來向大傢點頭致敬。然而這一切,馮書雅並沒有聽在心裡。
“這位是琥珀集團的執行董事。”副書記說到這兒,馮書雅的心提到瞭嗓子眼兒,“威廉先生。”
這個威廉先生也站瞭起來,向大傢點瞭點頭,坐下的時候,他看瞭一眼馮書雅。
“威廉先生,是剛剛從國外回來的材料專傢。”副書記繼續說,“書雅,接下來你和威廉先生還會有更多的接觸,到時候要向威廉先生多多請教啊。”
“哪裡。”威廉先生又站瞭起來,“還沒見過馮總的時候,就常聽幾位領導提起,說馮總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工程師,今天一見,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
威廉先生伸出手去,要和馮書雅握手,馮書雅也木訥地伸過手,她感受到瞭這個威廉先生手上的體溫,馮書雅不由地發瞭冷,抖瞭一下。
“希望以後的日子裡,馮總可要多多指教。”
馮書雅還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還是坐在正位的那個領導發瞭話:“先動筷子吧,我們邊吃邊聊。”
馮書雅緩緩地坐下瞭,她雖然剛剛受到瞭驚嚇,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她並沒有在做夢,也沒有看錯人,坐在對面的這個威廉先生不是別人,正是陳其乾。或許他的打扮變瞭,聲音也變瞭,外貌也有些許的改變,但馮書雅認得出他來,他身上的那股氣兒還是他陳其乾的。
想到不久前還給陳其乾燒過紙,馮書雅不由地又打瞭個寒戰。
席上的人們正在相互勸酒,並互相說著一些吹捧和客套的話。
“聽說威廉先生在美國研究瞭二十年的材料學,能給我們分享一下嗎?”一個領導說完,眾人都看向陳其乾。
“說起材料學吧,我真是講三天三夜都講不完,我就簡單說說吧。材料、能源和信息並列為現代文明的三大支柱,而能源和信息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又依賴於材料的進步。”陳其乾一邊說著,一邊環顧著看每一個人,即使看到馮書雅的時候,他也沒有停下自己環顧的眼神,“美國金屬協會曾經預測,公元2000年以後,復合材料比單一材料占有優先的位置。”
又有人問瞭一句:“那這種復合材料在實際應用上面有什麼特性呢?
”陳其乾繼續說:“就拿航母彈射器來說吧,彈射器的真正難點就在於儲氣罐的制造上,制罐材料要用耐熱的特種合金鋼,必須要有很好的蠕變性能和抗拉強度,而且還要承受幾十萬次的彈射加壓、泄壓疲勞循環,隻有幾個國傢才能制造。材料科學工程在中國還屬於比較新興的學科,而在美國啊,已經發展得比較成熟瞭。”
陳其乾說完,眾人交互稱贊。
“大傢過獎瞭,我也就是班門弄斧,到實際工作中,還要跟馮總好好學習。”
陳其乾站瞭起來,端起酒杯,“馮總,我敬您一杯,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馮書雅先是愣瞭一下,才端起酒杯站起來,她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著陳其乾。
陳其乾接著說:“馮總,久聞大名,今天終於得見。我人在國外待久瞭,總是會想念自己的傢,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回到國內。我這些年在國外,從坎坷到順利,經歷瞭很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事。不過從今天開始,我們兩傢就開始合作,以後也會有更多見面的機會,我相信,這將會是一段很難忘的經歷。”
聽完陳其乾的這一番話,馮書雅一時語塞,竟不知該說什麼。
副書記倒是把話搶瞭過來:“這威廉先生真像個詩人啊,出口成章的,說得我們馮總都不好意思瞭。”
眾人也都跟著笑瞭起來。陳其乾舉酒杯示意,馮書雅也跟著舉瞭舉手裡的杯子,兩個人都一飲而盡。
整個飯局上,馮書雅幾乎沒怎麼說話,倒是陳其乾有說有笑的。
散場後,馮書雅就找個理由先離開瞭。
她從飯店的門口出來,走到路邊上想去打車。這時候陳其乾開車停瞭下來。
“馮總,我可以載你一段。”陳其乾打開車窗說。
“不,不用。”馮書雅一口拒絕。
她感覺自己根本無法面對眼前這個人。
他已經死瞭。她參加過他的葬禮,每年都會去掃墓。
她的心目中,這個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上車吧。”陳其乾再一次要求馮書雅。
馮書雅停下瞭腳步,她緩瞭緩自己的情緒,上瞭車。
回傢的這條道路很安靜。車子在公路上平穩地行駛著,車內的空氣像是凝固瞭一樣。還是陳其乾先開口說瞭話,打破瞭尷尬的沉默。
他的鼻子抽動瞭兩下:“看來,你喝得不少啊。”
馮書雅並沒有側過頭看,她用餘光,看著陳其乾的側臉。
“你一定在想,我為什麼還活著?”陳其乾說。
“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馮書雅終於開口說話瞭。
馮書雅突然說話,讓陳其乾又有些不知所措瞭。馮書雅把她旁邊的窗戶打開瞭,呼呼的風聲倒是讓醉酒的馮書雅感覺到瞭一絲涼意。二人都沒有看彼此,他們各懷心事,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陳其乾問瞭馮書雅和馬東的狀況,也告訴瞭她自己這些年都在做些什麼。
汽車到馮書雅傢樓下的時候,陳其乾還有些不舍。倒是馮書雅清醒得很,她說瞭聲謝謝,然後打開車門。陳其乾坐在汽車裡沒有下車,他放下車窗,向馮書雅告別,然而馮書雅並沒有搭話,她隻是匆匆地往傢裡走去,一次都沒有回頭。
陳其乾一直看著馮書雅進瞭樓門,他的汽車才重新發動起來。
回到傢裡,馬東看到馮書雅喝瞭點兒酒,趕緊給她倒瞭杯熱水。
馮書雅一進門就躺在瞭床上,馬東隻覺得她是醉酒瞭。過瞭一會兒,馮書雅說道:“我今天見著陳其乾瞭。”
馬東先是一驚,但沒說什麼。他給馮書雅拿瞭一條毛巾。馮書雅接過毛巾後,看著馬東一臉平靜的樣子,也有些疑惑瞭。
馬東說:“我昨天也看見他瞭,還沒跟你說。”
“昨天?”
“對,昨天我在我們酒店裡看見的他。本來是昨晚想跟你說的,結果一直沒找到承志,我也怕亂上添亂,就沒講。”
馮書雅長舒瞭一口氣:“老馬,你說他陳其乾怎麼又活瞭呢?”
此時二人都有心事,馮書雅在想接下來的工作,陳其乾為什麼會進來,而馬東心裡想的是承志。馮書雅也看出馬東的心事。
“你說他為什麼回來呢?”馮書雅有些像是在自問自答,“還是什麼琥珀集團的執行董事。”
馮書雅說的話,馬東都記在瞭心裡。他表面上雖然不說,但心裡也在揣度陳其乾突然回來的原因。
“行瞭,你也別瞎琢磨瞭,越琢磨越睡不著,踏實忙你的吧。”馬東從馮書雅的手裡接過來毛巾。他又替馮書雅收拾瞭一下衣服,這才自己也洗刷完上瞭床。
關上燈之後,馮書雅又翻瞭個身,面朝著馬東這一側:
“老馬,你會不會擔心承志……”
在一片漆黑之下,馬東的聲音有些低沉:“承志是我的兒子,戶口本上也寫得清清楚楚,馬東,馬承志,父子關系。”
馮書雅往馬東的肩膀上靠瞭靠,依偎著他。
“我們一傢人在一張紙上,撕不開的。”馬東又說瞭一句。
第二天一早,馬東就去找王禹和杜哲瞭。讓馬東並不吃驚的是,國安廳裡早就知道這件事瞭,是王禹的命令,礙於復雜的關系便沒有通知馬東。現在馬東既然已經知道,便也無須再做隱瞞。
杜哲向馬東匯報瞭一下偵查處對陳其乾的調查情況,就如同王禹所研究的一樣,陳其乾的身份毫無問題。
“越沒有問題,就越說明有問題。”馬東說。
“是啊。”王禹打量著馬東,“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會會他。”
王禹和杜哲相互看瞭眼,王禹說:“也好,總之你不找他,他早晚也會來找你。”
王禹給杜哲使瞭個眼色,杜哲把一張小紙條給馬東,馬東打開,是一連串的電話號碼,他立刻就明白瞭。
“這個分寸,你自己應該能把握吧。”王禹說道。
“王處,你放心。”馬東打量著這個電話號碼,掏出瞭自己的手機,撥通瞭電話號碼。
手機裡的滴滴聲響著,杜哲和王禹都陷入瞭沉默,馬東也在等待著對方的接聽。整個房間裡極其安靜。
“喂,您好,請問哪位?”電話那邊傳來瞭聲音。
“你活瞭?”馬東的語氣是故意做出來的,但又不失自然。
電話那邊傳來瞭陳其乾的笑聲:“馬東啊!這麼多年不見,說話還是這麼別扭。”
“你這一手回馬槍,也讓人不太舒服啊。出來見見吧。我活生生地不嚇人,用不著躲著。”馬東說話的時候,看瞭王禹一眼。
“看你說的,行啊,你回傢吧,咱見見。”電話那頭的聲音倒是很沉穩。“誰傢?”馬東有些疑惑,王禹和杜哲也都緊張起來。
“你傢啊,我到你傢門口瞭。”
“你在我傢?”三個人相互對視瞭一眼,這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的。
這天本來是馮景年出院的日子,馬東安排承志去接馮景年,卻不曾想到,陳其乾提早去瞭醫院,拜訪瞭馮景年。
對於陳其乾的死而復生,馮景年是又驚又喜的,畢竟馮景年是陳其乾的師父,陳其乾也曾經是馮景年的女婿。可即使是馮景年過瞭知天命的年紀,也算不出陳其乾竟然還活著。他又問瞭陳其乾這些年是怎麼生活的,陳其乾把自己的苦難經歷向馮景年一一訴說瞭一遍。
他讓馮景年給傢裡打瞭個電話,說是自己要親自送馮景年回傢。
陳其乾的車到傢的時候,承志和茹坷正站在門口迎接著他們的到來。陳其乾從車上走下來,向他們打瞭一個招呼。
“威廉先生……”承志顯然是認識他的。
“承志,叫叔叔。”馮景年情緒復雜地說。
“姥爺,我們認識,那天威廉先生在酒吧裡請我和茹坷喝酒呢。”
馮景年有些疑惑地看著二人。這天下的巧事可真是太多瞭。
“那你也得叫叔叔。”馮景年被承志攙扶著進瞭屋,“你陳叔叔可是你爸媽的老朋友瞭。”
“陳叔叔,我來吧。”倒是茹坷,走上前去,接過陳其乾手中的行李。
承志和馮景年在前面,茹坷和陳其乾跟在後面,四個人一同進瞭屋子。
“說來也巧,我那天就發現承志是個人才,沒想到他就是書雅和馬東的孩子。真是太巧瞭。”
承志也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威廉先生竟然是他爸媽的老朋友,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吃驚和興奮。
“對瞭,醫生囑咐瞭,要讓馮老師好好休息。”陳其乾很註意稱呼,他叫瞭一聲馮老師。
“承志,你招呼著馮叔叔,我帶姥爺進去休息瞭。”“好,其乾,我們有時間再聊,再聊。”馮景年顫顫巍巍的身體,被茹坷扶著進瞭臥室。
承志給陳其乾倒瞭一杯水,並給他讓瞭座。陳其乾並沒有坐下,而是環顧著四周,打量著這個客廳,他註意到瞭一張全傢福擺放在櫃子上,那時候的馬東和馮書雅還很年輕。承志註意到瞭陳其乾正在盯著那張照片。“您認識我爸媽?”承志問道。
“是啊——”陳其乾嘆瞭一口氣,才從照片中回過神來,仿佛這二十年眨眼間過去瞭一樣,“我們以前很熟的。”
陳其乾的話裡仿佛有無限的惆悵,承志也隻覺得陳其乾的話很奇怪,但又想不出個究竟。
“陳叔叔,那天晚上在酒吧裡,我跟您說的,希望您能幫我保密。”
陳其乾聽承志這麼說,有些吃驚:“怎麼不跟你爸媽聊聊呢,你要知道,馮工程師可是科技界的翹楚,她肯定是能幫得上你的。”
“可是她隻是想讓我回去繼續讀書。”承志抱怨道。
陳其乾笑瞭笑:“你媽執拗起來啊,確實是很難攻克。對瞭,我一個朋友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說是琥珀集團正在招人,你要是有興趣,可以去試試!”
“我……我行嗎?”承志有些懷疑,畢竟琥珀集團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
“他說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如果你想去的話,我可以打電話問一問。”
承志沒有想到,這個威廉先生,也就是陳叔叔,竟然有這麼大的本事。
“如果可以,那太好瞭,謝謝您瞭陳叔叔。”承志很高興地說道。
陳其乾揮瞭揮手,並說,“這個,可也要瞞著你爸媽啊。”
承志相應地點著頭。二人正聊到興頭上,門突然推開瞭,馬東闖瞭進來,他一眼就看到瞭陳其乾,此時的陳其乾正半躺在沙發上和承志聊天,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倒是像一個客人一樣。他有些恍惚瞭。
“你真的活……回來瞭?”馬東說。
“好久不見。”陳其乾站起身來,走上前去,和馬東握手,動作緩慢而深沉。
馬東又看瞭看承志,承志一臉很高興的樣子。
“陳叔叔說,他和你,還有媽都是老朋友?”馬東此時有些擔心瞭,他又看瞭看陳其乾,眉宇間像是在打探陳其乾此行的目的。
“承志,你進屋去看看你姥爺吧。”
承志有些疑惑地看著二人,然後轉身進屋瞭。馬東給陳其乾讓瞭個座,自己也坐瞭下來,看著對面活生生的陳其乾,他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瞭。
“你老瞭不少。”陳其乾笑著說道。
“是嗎?可能是為瞭這個傢操勞的。”馬東看瞭一眼陳其乾,他倒是意氣風發的樣子,“你倒好像還是當年的樣子,比當年更有精神,口音都變瞭。”
“我們都老瞭。”陳其乾也說道。
二十年沒有見面,這兩個人的談話好像是在感慨一樣。然而,對於現在的局面,他們誰都沒有心思感慨。兩個人就仿佛是博弈的對手,各自隱藏著自己的招數,他們相互試探,又偽裝成隨性的樣子。
“回來多久瞭?”
“剛回來沒有幾天。”陳其乾又說,“我和書雅也見過瞭。”
“我和書雅前幾天才剛給你燒過紙,你現在竟然坐在這兒,這真是……真是……想不到……”馬東的表情誇張得很得體。
陳其乾也就又不耐其煩地把自己的經歷講給瞭馬東,這些,馬東在杜哲那邊早就已經聽瞭很多遍瞭。隻是陳其乾講的時候,馬東還在配合著做出或驚喜或疑惑的反應,他又反復打量著陳其乾說話時候的手上動作、語氣和節奏。
對於馬東這樣一個老國安人員來說,戳穿一個人的說謊與偽裝,實在是太容易瞭,但是面前的陳其乾,卻沒有一點兒說謊的痕跡。
這樣的陳其乾讓馬東感到害怕,他直視著陳其乾的雙眼,一個可怕的猜測爬上瞭他的心頭。
當天,陳其乾回到賓館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瞭,他仔細地檢查瞭自己的房間,然後把窗簾拉上,才打開電腦。他打開瞭一個英文的系統,點擊瞭一下“雅各佈”這名字,又點擊瞭呼叫的按鍵。
這個時候,傳出瞭一個男人的聲音。
“做好防竊聽措施瞭沒有?”這個聲音對於陳其乾來說,是陌生的。
“你是誰?雅各佈呢?我要和他對話。”
“你叫我天使就行瞭,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在這邊的聯絡人,你得聽我的命令,所有行動都要上報,不允許私自做決定,明白瞭嗎?”
陳其乾冷笑瞭一聲,“小子,聽你的聲音,應該是經過處理的吧。”
天使並沒有理會陳其乾的話。
“接下來,我們的行動是要拿到藍鯨副心臟的核心芯片,這個隻有馮書雅有可能接觸到。”
陳其乾打斷電腦裡傳出來的講話,他自顧自地說:“你的語氣低沉,語速緩慢,說話時由牙縫深處發出聲音,說明你的懷疑心大,性格執拗,有傲慢自大的傾向,這並不像是一個閱歷豐富的人該表現出來的態度,小子,我估計你還沒我一半的歲數大,論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叔叔。你的控制欲極強,有恃無恐,可見雅各佈給瞭你不小的權力。憑我對公司和雅各佈的瞭解,你年紀輕輕就能夠做到如此的地位,隻能是有極好的天分或者特殊的資歷。這樣的人,在公司不超過五個,我陳其乾當年,也算是一個。年輕人,我提醒你,不要恃才傲物,過於鋒芒畢露,否則,呵呵,公司雖然惜才,但更會把一棵可能危害到它的毒苗,扼死在萌芽中…”
“說得好,也不枉費這麼多年公司對你的賞識。”
“我告訴你,無論是對渤東的瞭解,還是對這傢人的瞭解,任憑你們誰都沒有資格在我面前說話。”
“威廉陳,你要知道失敗的後果。我已經向你傳達瞭指令,從今天開始,你的所有行動必須向我匯報!”
電腦那邊的聲音堅定且有力,說完之後,立即就下線瞭。
陳其乾面對著電腦,重重地拍瞭拍桌子。他顯然是有些生氣瞭。他重重地吸瞭一口氣,才平復下來,轉而拿起手機,給自己在琥珀集團的司機韋強打瞭電話,讓他馬上到酒店接他。
韋強開著汽車,按照陳其乾的指示,在一片住宅區附近緩慢地行駛著。
陳其乾坐在後座上,他註意到瞭司機韋強一直朝後視鏡裡看著。
“別看瞭,以我現在的情況,如果現在中國當局想知道我在哪兒還用派車跟嗎。你們這些人的思路還停留在上個世紀嗎。”
“陳先生,還是謹慎些為好。”
陳其乾都沒有轉過看韋強一眼,他隻顧著看路邊的街景。轉而又說瞭一句:“除瞭配合我工作之外,你還是天使派來監督我的眼線吧?”
韋強沒有回答。
“行瞭,別跟一根弦似的緊繃著。”陳其乾悠悠地說,“做一個好演員,首先要學會張弛有度。”
“陳先生,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陳其乾指瞭指前面的路口,“就在那兒停下吧。”
陳其乾下瞭車,他面對著這片住宅區。韋強也跟著下瞭車。“
你知道這是哪兒嗎?”陳其乾問韋強。
韋強有些疑惑。
“這個地方,以前是202廠。”陳其乾不由地感嘆,“今非昔比啊,你能想象到嗎?我全部的青春和熱血,都奉獻給瞭這片土地。”
“看來你對這裡有特殊的感情。”韋強看著陳其乾。
“人老瞭,總是會想起過去的事情,小子,估計你現在還不明白。”
“我是不太明白。可我知道,我們來這兒,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陳其乾冷笑瞭一聲,他轉過身去,看著韋強,“我剛剛跟你說什麼來著,想做一個好的演員,就得學會從容不迫,這場戲,才剛剛開演呢,你就自己先亂瞭陣腳。”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威廉陳這個人已經在渤東登場瞭,一個二十多年沒回過國的人,難道不應該先到老地方感懷一下嗎。看到這個地方,我才會有無窮的靈感。”
此時海風正在吹打著渤東,陳其乾倒吸一口氣,閉上瞭眼睛,感受著海風吹過他的頭發,身體,吹過他的耳邊。
他慢慢地睜開瞭眼睛。在他的眼睛裡,隱藏著一股兇狠和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