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福海是忙人,他晚上帶著馬立鳳到賓館看望曹部長。

曹部長在天州故地重遊瞭幾天,準備離去。龍福海再三留他,說正月十五元宵節,天州的燈很好看,風土人情,曹部長應該重溫一下。然後,他讓馬立鳳拿出幾卷字畫,送給曹部長。曹部長一一打開看,點頭稱贊,又問:“都是仿制品吧?”龍福海說:“都是仿制品,不過仿古仿得像瞭一點。”曹部長這才點頭:“這我才敢收下。”

龍福海說起明天天州市要開縣處級千人幹部會,說瞭有關羅成上任的事。

曹部長說:“我看出羅成來對你有點壓力。你是一把手,又是老同志,能團結他幹。”又說,“有什麼解決不瞭的難題,多向省裡匯報。”龍福海點頭:“省委夏書記那兒不是很熟。”曹部長這才露出一句話:“夏那裡我還是頗有些熟悉。”

龍福海立刻添瞭一句:“您這次還去省城轉轉嗎?”

曹部長說:“那倒不一定瞭。現在信息通達得很,凡事不一定都要見面。”

曹部長和省委書記夏光遠很熟。龍福海立刻把這條信息添入自己的小九九。他很有些滿意。和馬立鳳乘車離去,說笑瞭一路。馬立鳳把他送到傢門口,走瞭。

龍福海一進門,白寶珍對他說:“孔亮等你半天瞭。少偉也回傢瞭。”

客廳裡坐著西關縣委書記孔亮,笑著臉上來,雙手握龍福海:“再給您拜一次晚年。”龍福海的兒子龍少偉一直坐在客廳裡和孔亮聊天,這時也叫瞭聲“爸”。

龍少偉用父母的話講,既不像爸又不像媽。挺高的個兒挺長的臉,相貌就不像。說話慢條斯理,也不像父母。龍福海夫婦倆都是一天幾車話。

龍福海笑著問:“你們聊什麼呢?”孔亮很迎合地說:“少偉和我探討他從政的可能性呢。”龍福海笑瞭:“他剛辦公司一年,怎麼又想從政瞭?”龍少偉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說:“現在從政比經商熱。北京招聘幾個國傢公務員,就來上千人應聘。”龍福海哈哈笑瞭。到瞭傢裡,龍福海不像在外面談笑風生。但現在不光是傢人,還有外人,他就又習慣說說笑笑、擺弄環境瞭。用他的話說,一缸水死在那裡會臭,灑上點明礬,拿棍子一攪,水團團轉瞭,再沉淀下來才清亮。小時候在村裡喝山溝裡的渾湯水,傢傢戶戶這樣。

他說起瞭車軲轆話。多話的老婆想插進話來,也不容易。

龍福海關於經商從政孰優孰劣說瞭一大篇,才問起孔亮有什麼情況。孔亮講沒大事,西關縣高科技大棚區產的各種綠色菜果,給龍書記送來嘗嘗。龍福海看著客廳一角放的幾筐紅黃黑綠的新品種蔬菜水果,拿起來笑呵呵地看著誇著,很像一個兒童抓起五彩皮球,歡天喜地。他連連說好,然後才聽到孔亮平平常常說出正經話來。

孔亮說:“羅成這幾天也跑瞭西關縣,看瞭五六個鄉。”

龍福海說:“他跑的地方真不少,發表點什麼高見?”

孔亮說:“他問的多,說的少。還帶去瞭報社電視臺記者,拍瞭不少。”龍福海說:“拍什麼?”孔亮說:“成績拍得少,聽說在幾個窮村裡拍得最多。”龍福海一下註意瞭:“這是搞什麼名堂?”孔亮說:“我也是擔這個心,都知道我是您一手提拔的。”龍福海揮瞭揮手:“也別想得這麼窄。人傢大將風范,不一定這樣考慮問題。”孔亮說:“有龍書記,我什麼都不怕。”又指瞭一下龍少偉說,“少偉真想從政,可以先到我縣裡當個辦公室主任。鍛煉半年,可以當副縣長。”

龍福海搖頭:“他要從政,先到你們縣煤礦當工人,下井一年再說。”

孔亮告辭走瞭。龍福海說起兒子來:“你生意做得好好的,怎麼又想起從政瞭?”龍少偉從來言簡意賅:“我一直有這種選擇,今天和你們探討一下。”

白寶珍瞄瞭兒子一眼:“我看你還是做生意好。”

龍福海一擺手,打斷瞭老婆的話:“從政也可以,對從政要有從政的思想準備。做官和做生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路。”兒子說:“官場離不開市場,市場也離不開官場。”龍福海說:“你看著我在這兒當市委書記容易,這裡的文章多得很。第一,你得做好上邊這篇文章。我能幹還是不能幹,不是我自己說瞭算。省委、省政府兩套班子,再加上一些有決定性的要害部門,加上省人大、省政協那些退下來的說話能管用的人頭,就不少。他們都在看著我,這工作很有難度。

白寶珍要張嘴。龍福海伸手打住瞭她:“第一,你要盤活好眼前一班人。這一班人就像一盤棋,你是帥,還有士相車馬炮卒。你要把他們擺順。士相要不離自己左右,車馬炮要直接聽從你指揮,卒子聽任他們往前拱。第二,要管好一大批幹部,最重要的,就是要多提拔,多調動。第三,要在老百姓裡有威信。一定要讓老百姓聽到你說話,見到你面。現在有報紙電視,現代化手段很多,老百姓天天見你在報紙電視上亮相,才知道你。”

白寶珍說:“你說這一大篇話,也不問問少偉想不想聽?”

龍少偉說:“我聽著呢。”

龍福海說:“無論你從政還是做生意,都要自力更生。一開始可以在天州借勢起步,以後要去別的地方發展,省裡、北京地方大得很。我還是那句話,咱們傢各自為政。你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你媽的事情我也一概不知。你們做的事情各自負責,互不牽扯。”白寶珍說:“又老調重彈,你還真的不當你這個爸啦?”龍福海很嚴厲地一指老婆:“你懂什麼?”白寶珍說:“我怎麼不懂,不就是預先修好隔火墻嗎?”龍福海想吹胡子瞪眼,兒子卻站起來瞭:“我還是先做我的生意,今天不過是聽你們一說。”

白寶珍看著兒子走出客廳,對丈夫說:“看你,都說的什麼話?”

龍福海說:“你不知道,他生意做得膽大過分瞭。”

龍福海又一指她:“你凡事也要謹慎。”白寶珍說:“我謹慎什麼?你能一輩子在臺上?我不過是預先做點安排,出瞭事與你無關。你六親不認就是瞭。”

隻剩夫妻二人,龍福海頓覺疲憊,手抹著大盤臉哈欠連天。

白寶珍說:“你要陪曹部長看戲,羅成卻在劇院門口對燒垃圾小題大做。你信任一個孔亮,羅成就去西關縣找陰暗面。”龍福海擺瞭擺手:“就事論事,不要借題發揮。”白寶珍說:“不是我借題發揮,可能是人傢借題發揮。”她拍瞭拍茶幾上的報紙,“來第一天,就去神農鄉處理什麼宅基地糾紛,出風頭。”龍福海說:“羅成想幹,我怕什麼?我隻怕別人都不幹。第一把手就要會當第一把手。他在神農鄉開現場會,我到時出席就是瞭,這不就通吃全收瞭?”

白寶珍從報紙裡抽出一份省報,指著說:“你知道寫這文章的葉眉嗎?”

龍福海瞌睡著:“不就是一個省報記者嗎?”白寶珍說:“哪有這麼簡單。”龍福海一下不耐煩地站起來:“她老子當過夏光遠的老師,她和夏光遠的小子有點談情說愛,不就是這些嗎?”

白寶珍愣瞭。老婆不知道丈夫抽屜裡鎖有小九九。

市委副書記兼副市長賈尚文來瞭。

他給龍福海遞上煙,又給自己點上,坐下說:“說個情況,那個省報記者葉眉這次來是調查所謂非法出版物,就是那本《天州古來英雄》。”龍福海說:“真是節外生枝,怎麼弄出這些事?”賈尚文扶瞭扶眼鏡說:“要光搞內參,批下來大不瞭咱們市裡內部查處。看來,他們很想搞大曝光。”龍福海問:“他們都有誰?”賈尚文說:“羅成算一個吧?”龍福海陰著臉。賈尚文說:“您再說不知內情,可報紙登得滿天下,天州人起碼都知道是您題的書名,那還不瞎猜呀?”

白寶珍在一旁說:“這影響太壞瞭。”

龍福海說:“這都算平常事,你們別亂瞭方寸就行。”停瞭一下又說,“洪平安早就知道這個情況,怎麼沒來通報?”賈尚文說:“他現在跟著羅成,不太方便吧?”龍福海說:“讓他還常來我這兒走動。”而後吞雲吐霧地一揮手:“還是要把棋盤上的棋擺好。市政府那邊,你們幾個副市長都在,他不能一個人說瞭算。大事要到市委常委來,他就更不能一意孤行瞭。還是一句話,強調一切擺到桌面上來。”

賈尚文身上手機響瞭,他掏出手機聯絡瞭幾句,而後說:“洪平安說,羅成現在要召開市長辦公會,讓我們幾個副市長都過去。”

賈尚文走瞭。龍福海摸著下巴沉吟。

白寶珍白瞭他一眼:“我說來者不善吧?”

龍福海振臂伸瞭個懶腰,抖擻精神站起來:“一個羅成實在算不上什麼難題,你們不懂啊。”說著,他耀武揚威地在客廳裡走瞭幾個戲步,然後拿腔作勢,扯嗓門念瞭一句道白:“真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