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六點,羅成接到葉眉電話。

葉眉說,她今天想跟蹤羅成一天,寫一篇“市長的周日”。

羅成問:“包括我在傢裡的活動嗎?”葉眉說當然。羅成說:“那我要和女兒商量一下。”葉眉被堵瞭一下。羅成說:“估計沒問題。”又說,“我的作息現在是洗冷水澡,然後我會看報紙,七點鐘吃早飯。然後,平時女兒去上學,我去上班。今天我去參加市容日活動。一天內敞開讓你觀察就是瞭。”

吃早飯時,羅成把葉眉的打算說瞭。

羅小倩說:“她是不是喜歡你?”羅成說:“沒想過。”羅小倩指著他說:“你老實說,別裝傻。”羅成笑笑:“她可能有點吧。”羅小倩說:“我說你裝傻,就是裝傻。”羅成說:“有時候需要點裝傻。”羅小倩說:“你喜歡她嗎?”羅成說:“可能有一點點。”羅小倩問:“你對她是不是有保留?”羅成沒說什麼。羅小倩說:“我覺得她主要不會照顧人,隻考慮自己。”羅成說:“我倒沒想那麼多。”

羅小倩說:“我看田玉英阿姨挺照顧人的。”

羅成隨便笑瞭一下。羅小倩說:“隻不過她結過婚,丈夫出車禍死瞭。”羅成說:“你怎麼都知道?”羅小倩說:“我當然知道,她什麼都和我說。”羅成說:“你爸爸也結過婚啊。”羅小倩說:“田玉英阿姨人挺好,就是文化層次上好像差一點。”

羅成笑瞭:“你是不是管得太多瞭?”

羅小倩說:“我爸爸的事,我不管誰管?媽媽去世十幾年瞭,你都沒結婚。別人都說,你是因為我。這責任我以後可承擔不起。”羅成說:“也不能說主要因為你。”

羅成說的是實話。女兒生下來沒多久,妻子就去世瞭。那幾年他當縣委書記時,一上一下,很不順。又調到一個市裡當市長,又是一上一下,三四年過去瞭。調到省裡閑起來這些年,自然想過結婚,前提是對方對自己合適,對女兒也合適。曾經和一兩個人很合適瞭一陣,但最後都陰差陽錯沒成。羅成說:“十幾年沒結婚,說怪也不怪。天下好多事就這樣。你說我一個好好的能人,一閑十年,怪不怪?”

羅小倩說:“前幾年那個吳阿姨就挺合適的,還有那個沈阿姨。”

羅成說:“不說那麼多瞭,俱往矣。”羅小倩接話:“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她把“今朝”說得很加重:“爸爸再結婚,別考慮我。”羅成笑瞭:“我當然得考慮瞭,總不能找個給你氣受的。”羅小倩說:“她敢?我不給她氣受,就便宜她瞭。”羅成大笑:“那我也不能找一個受你氣的呀。”父女倆又大笑。

羅小倩問:“你到底對葉眉什麼看法?”

羅成說:“告訴你老實話,我對她不反感。我現在的態度就是和她保持一般的親切感,決不和她增加什麼曖昧的成分,那樣很危險。她的背景又不是很普通。”羅小倩說:“我知道你說的那些背景,那沒什麼,她想和誰好就和誰好。我看她真是有點喜歡上你瞭,我從她看你的眼神就看出來瞭。”羅成說:“你爸爸也不傻。在天州,我是臺上的主要演員,女孩們容易看上眼。”羅小倩用筷子指著羅成說:“我說我爸爸也不會傻帽兒。”羅成幽默地一笑:“誰說我當清官、當苦官沒好處?老百姓走哪兒都擁護你,千金難買。”又說,“爸爸天天給你講經濟學小常識,經濟學講的就是一頭算清成本,一頭算清收益。你爸爸沒幹虧本的事。”

羅小倩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比劃,學起羅成說話來:“你們當幹部的,廉潔奉公就吃虧嗎?你們把千金難買的光榮都掙來瞭,還想要什麼?”

羅成哈哈笑瞭。

香香端著飯碗過來吃飯,聽見父女倆最後這個來回,也跟著笑瞭。

羅成知道怎麼對付葉眉,在這件事上他決不犯錯誤。天州這盤棋一開局就很緊。他現在是聚精會神博弈,步步棋不能走錯。他必須借助方方面面的力量。

葉眉來瞭。

她進門給瞭羅小倩一本《網上聊天術語詞典》:什麼886就是拜拜瞭,261就是I love you之類。看來,她對羅小倩也有備而來。羅小倩一看就喜歡瞭。羅成笑著說:“你這是走女兒路線。”葉眉說:“別人走夫人路線,還不許我走女兒路線?”

彼此都覺得這話題有些不倫不類,也便一笑過瞭。

羅成告訴葉眉,市容日活動九點才開始,他已叫文思奇和孫大治先後過來談事。他說,葉眉可以不回避。所談之事原本都可以公開,而且事情又都和她有關。

文思奇先到瞭,瘦著臉稍有些哈腰佝背,像個老學究。他還分管著城市規劃,市容日活動離不開他。

但羅成上來和他講的是違法出版物。

文思奇嘮叨開瞭:“中央省裡批的內參,現在不是指定市紀委、市監委專案查嗎?已經查得差不多瞭。有關人已經準備將四百多萬非法所得款如數退回。”羅成打斷瞭他的話:“退款跑不瞭,現在要防止的是丟卒保車、大事化小。市紀委、市監委那裡到底用多大勁,先不論。事情發生在你管轄下的文教局,我現在問,你是不是自己拿瞭錢?”文思奇一下著慌瞭:“我絕對沒有。”

羅成說:“這麼大件事總有來龍去脈。這裡每個環節都不該落下。”

文思奇說:“當時這事我也疑惑過,可是龍書記題瞭書名,說他都點瞭頭。”羅成說:“龍書記自己不可能瞭解這些情節。我今天找你談,就是說你作為有關領導,要用上你的勁。”他指瞭指葉眉說:“這件事,全國媒體曝瞭光,上邊又批下來瞭,如果我們不查清楚,問題就大瞭。這件事你本來就有責任,如果不堅決配合查處,你就要承擔更大責任。”文思奇擦起額頭的汗來,說:“明白。”

羅成站起來,拿過一盒餐巾紙放到文思奇面前:“你明白什麼瞭?”

文思奇抽出餐巾紙,繼續擦瞭擦汗:“就你說的話,不當軟蛋、懶蛋、最後滾蛋幹部。”

文思奇走瞭,說待會兒市容日活動見。

葉眉說:“我怎麼看你有點要和龍福海攤牌的意思?”

羅成說:“還不到時候。有句老話,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信奉這句話。我是有理不讓人。”葉眉說:“你得理不讓人,誰敢和你在一起?”羅成說:“我還信奉一句話,叫作通情達理。”

葉眉說:“又得理不讓人,又通情達理,這理叫你占全瞭。”

孫大治來瞭。羅成對他說,他今天是想過問一下黑槍案偵破情況。他說:“聽關雲山說,這個案件很可能涉及馬立鳳的兩個兄弟。”

葉眉在一旁說:“我去找胡山東調查瞭,他還是不敢把和馬大海、馬小波的利害之爭都講出來,怕結下仇。還說這事發展下去,要出人命。”

孫大治嘆息著點點頭,掏出煙,又覺得不妥,收回去。羅成說:“在我傢裡,你吸無妨。”孫大治擺瞭擺手:“這會兒在傢也是辦公,還是不壞你的規矩。”然後說道:“人命已經出瞭。”羅成問:“怎麼?”葉眉瞪大瞭眼。孫大治說:“那兩個打黑槍的嫌疑人在福建被毒死瞭。關局長昨天晚上剛報告我,已經派人去瞭。”

羅成皺起眉:“活著沒找到,死瞭才發現。”他拍瞭拍孫大治的手,“大治,你是領導小組副組長,政法委書記。關雲山那裡破這個案,需要你大力支持啊。”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