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治當然聽明白瞭羅成話裡的意思。自己這個分管政法委的副書記說什麼樣的話,用什麼樣的勁,對公安局有決定性影響。
他也知道,羅成現在最需要他的幫助。
他現在幫助羅成,也最有價值。
但是幫瞭羅成,結果會怎麼樣?他要細算賬。
孫大治過去是省委機關的一個秘書。他是靈通人士,最敏感的風向標。平時,他絕不拉幫結派,和所有人保持等距離。但每臨重要關頭,他立刻站對隊。平時靠哪個領導太近,得於他,也失於他。弄不好,一輸到底。隻有平時遍燒香,臨時抱住一隻佛腳,才能暢通無阻。他絕不較真,絕不動真性情,對誰也不急不惱,讓所有人對他都不提防。圓滑在他心目中是個難得的純熟境界。有棱有角的巖石,千年水湍都會磨圓。水滴滾在荷葉上,自己就縮成圓球。圓球是最少受傷害的物理狀態。
孫大治回到傢坐著靜想算細賬。算來算去,還是很難抉擇。
現在又出瞭人命,打黑槍的案子絕不能一拖而過。
但是,下大力辦還是下小力辦,千差萬別。
對馬大海、馬小波雖無確鑿證據,但是現在正面調查他們,完全可以。有時候,這種正面接觸施加的心理影響最有效,往往就能在調查中發現線索。甚至公安也可以直接找馬立鳳瞭解情況,但是,這牽扯就大瞭。馬立鳳不好輕易碰。她前些天來傢裡走動扯閑,說是要幫助孫大治的小姨辦出國簽證,孫大治早已看明白這裡的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不會因為馬立鳳這點好處就怎麼樣,和馬立鳳的關系還多得很。孫大治正式的傢在省城,前兩年要裝修。馬立鳳多年來一直兼管著天州市駐省城辦事處,說:“辦事處也要裝修,捎帶著把你傢做瞭。”結果就把孫大治傢裡外裝瞭個豪華。
一旦馬立鳳栽瞭,僅這一件事扯出來,孫大治也麻煩。
他現在什麼麻煩也不能出。因為他正在跑,往省裡調。
在天州,明擺著沒有他的發展前途瞭。龍福海和羅成已經將一二把手占住瞭,他這第三把手也就戳在這裡難動瞭。即使龍福海擠掉瞭羅成,也輪不著他孫大治。反之羅成頂掉瞭龍福海,孫大治也肯定不是他的意中人。他總不能在這個副地市級上再熬年頭。到省裡一步邁到正廳局級,他就和龍福海、羅成平起平坐瞭。往下發展,自有空間。他犯不著節外生枝,給自己添亂。何況,真得罪瞭龍福海,後果不堪設想。一個省,不過是七八個天州這樣的地市合成的。他就是調到省裡,以後想來天州跑動,都邁不進門檻。省裡有些幹部就是這樣,總有幾個地市不敢去,無非是傷瞭情面。再說,龍福海在省裡也通得很,今日樹敵,積明日之患,這在他也是不合算的長遠賬。
但是翻過來,真的怠慢瞭羅成,是不是損失也不小?至今沒搞清楚羅成和省委書記夏光遠關系的深淺,也不知道這個葉眉在夏光遠傢趟不趟平道。如果羅成以後在天州扳垮瞭龍福海,甚至提拔到省裡重用,那自己在關鍵時刻就可能與機會失之交臂瞭。
妻子林娟在天州過完周末,準備這就坐火車回省城瞭。
孫大治卻拿起電須刀,面對客廳的大玻璃鏡刮起胡子來。林娟說:“我都要走瞭,你才想起刮胡子。我臨來前,你怎麼沒想著刮?現在刮有什麼用,我也看不見。”孫大治卻看著鏡子裡保養得很好的四方臉,欣賞著自己聰明的眉眼,想到瞭待會兒要在傢裡接待的人,很美地笑瞭。林娟說:“那我走瞭,你別去送瞭。我讓司機送就可以瞭。”
孫大治堅決要送。他把胡子刮完瞭,高高興興提起妻子的小皮箱送她下樓。
妻子每次來,他不一定接,但一定要送。到瞭火車站,還一定送進車站。鈴聲響瞭,車開動瞭,他招手送妻子隨火車遠去瞭,這才坐車返回傢。林娟對他此舉向來滿意,說:“你這一舉動,還算對得起我。”他在車站上便點頭微微笑瞭。
這樣送妻子到火車開遠,一多半是給自己送一個放心。
這不是,剛進傢門電話就響瞭,那個他一聽就高興的女孩聲音讓他笑瞇瞭眼。
現在他可以在傢中敞開接待她,絕不用擔心妻子殺回馬槍。
女孩已經在樓下瞭,打個電話落瞭實,人也便出水芙蓉一般出現在門口。這是機關的一個打字員,叫艾小麗。水靈靈的樣子,一來就讓孫大治覺得自己年輕有為瞭。孫大治給她脫大衣、倒咖啡、削水果,然後是餓熊舔食般的親熱。
然後和她談正經話題:孫大治調省城,艾小麗怎麼辦?
一個方案,孫大治調過去瞭,過段時間再調艾小麗。
另一個方案,現在就把艾小麗調去,等孫大治隨後調去。
總之,兩人要拉開時間,不能前腳跟後腳。那樣閑話就多瞭。艾小麗想先調去。孫大治嘴上說可以,心裡卻搖瞭頭。萬一自己一年半載調不過去,豈不是把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孩送到省城由著別人拈花惹草嗎?他說:“你先去,我不放心,沒人照顧你。”艾小麗說:“誰知道你不放心的是什麼?”他笑笑說:“你先調也可以,你調起來方便。我調不容易。隻要我的調動大局已定,立刻先辦你,怎麼樣?省得我調不成,咱倆不就兵分兩路瞭?”艾小麗戳著他的鼻子說:“你還可惜個我?我今天走,你明天就找下替補瞭。”孫大治說:“我是那種人嗎?”艾小麗說:“早把你看透瞭。”
電話鈴響瞭,艾小麗看孫大治。孫大治擺擺手,他不接。電話響夠瞭,手機又響瞭。孫大治掏出看瞭看,知道是關雲山的手機打過來的,接通瞭。
關雲山說:“孫書記,在傢吧?”孫大治剛想支吾,關雲山接著說:“我看見你傢窗戶好像有人影晃。我已經到樓下瞭,有重要事找你匯報。”
孫大治也便想到對方是幹公安的,說:“你上來吧。”
艾小麗詢問地看著孫大治,孫大治說:“你就在客廳坐吧,沒關系。”想想不妥,又站起來說,“還是去臥室吧。”他把艾小麗的大衣圍巾從衣帽架上摘下來塞給艾小麗,又把艾小麗進門換下的皮鞋也遞過去。艾小麗抱著提著去臥室瞭。
關雲山進瞭門,後面跟著幾個公安。他擺擺手,都撤下樓瞭。
關雲山說:“你愛人還沒走?”孫大治說:“走瞭。”關雲山吸瞭吸鼻子:“這屋裡還是有女人氣味。”孫大治說:“她剛走。”關雲山一邊坐下一邊又說:“她也用開化妝品瞭?我記得她不用嘛。”說著,瞄瞭一下臥室門。孫大治連忙說:“她偶爾用著玩兒。”關雲山說:“這化妝品味兒還新鮮著呢,人剛離開現場。”
關雲山給孫大治遞上煙點上,自己也抽著瞭,說:“咱們公安上去福建的同志已經打電話回來,他們和福建公安方面共同查看瞭那兩個打黑槍嫌疑人中毒死亡的現場,從他們身上搜出的手機,我們查到瞭他們最近通話打出打進的電話號碼。好幾個是打到天州的。這幾個號碼既不是馬大海、馬小波的手機,也不是他們的座機。看來他們事先就有防止電話監測的反偵破意識。但是,有一個電話,卻是打給咱們天州市委辦公廳的。”
孫大治一下瞪大眼:“誰接的?找馬立鳳的嗎?”
關雲山說:“那隻有向市委辦公廳調查瞭。”孫大治手敲著沙發扶手沉吟道:“這事要向龍書記、羅市長直接匯報。”關雲山問:“先向誰匯報?”
孫大治說:“我今晚先去龍書記傢,然後就給羅市長打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