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琴下班穩穩地往外走,樓道裡有叫她許書記的,也有叫許副書記的,她都一樣慢半拍若有若無地笑著,出嘴的話就更慢半拍。
孫大治正在過道拐彎處和打字員艾小麗說話。本來是有點機密的私話,見人過來,變成大模大樣的公話。許懷琴早就什麼都知道,可臉上照例是麻木不仁地淡淡笑著。孫大治說:“明天常委會討論,老龍那兒沒什麼新精神吧?”許懷琴點點頭,由著艾小麗花樣年華地叫瞭兩聲許書記,穩穩地過去瞭。
她在這機關樓裡沒少混年頭,機關裡陳年舊月的格局,挺安穩地容納著她。
司機老朱是個胖臉厚嘴的老實人,一等她到,就拉車門讓她上瞭車。老朱問:“還是先接奔奔吧?”她點頭。一路上聽著老朱扯街頭新聞,也便到瞭天州一中門口。兒子奔奔背著書包跑過來,連人帶喘撲到車裡。許懷琴的丈夫幾年前癌癥去世,母子倆便是一個傢庭的全部成員。聽著兒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學校裡的事,她也慢半拍地笑笑,慢半拍地點點頭,有話自然都是提醒和教育。
老朱一路上還問起萬漢山,說:“這事天州人議論不少。”
許懷琴略點點頭:“這是組織上的事。”老朱卻不好意思地撓瞭撓頭:“我覺得還是撤瞭他痛快。”又知自己多嘴不對,“我這是草民瞎說呢。”
許懷琴不明白世界上有些人怎麼這麼急,馬路上一群年輕人一邊伸手向汽車示意,一邊就飛跑著橫穿馬路。許懷琴說瞭一句:“真是不要命。”接著,又看著馬路上擁擠不堪的自行車行人說:“這人口實在是太多瞭。”老朱應和道:“越窮越生得多。”她冷冷地說:“越生得多越窮。”就這樣和老朱和兒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她又把龍福海、羅成、萬漢山想瞭一遍。她看著車窗外面無表情地問:“老百姓是不是挺為羅成叫好的?”老朱扭頭看瞭看她:“差不多十個有十個說他好。”許懷琴無聲地哼瞭一下:“一個人顯得好瞭,其他人都顯得不好瞭。”
到瞭傢,小保姆春花正拿著抹佈轉圈甩著,和一個不認識的圓臉女孩說笑。一見她進來,立刻擦起茶幾來。
許懷琴一眼就將那個圓臉女孩打量得八九不離十,模樣比春花俊俏,一看也是從農村來城裡當小保姆的。她一邊拉冰箱一邊問:“你們一個村的?”春花說:“我們一個鄉的。”許懷琴連噢也沒噢,就算聽過去瞭。
她知道她這張端著的臉足夠教訓兩個瞎串門的小保姆瞭。
圓臉女孩拘束起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做出走的樣子。
許懷琴掃視完瞭冰箱臉上露出不快,問:“你給吃瞭?”春花驚恐地睜大眼:“我沒吃什麼呀?”她問:“那些草莓呢?”春花反應過來,立刻指著桌上的水果盤:“我怕奔奔回來吃涼,先拿出來瞭。”許懷琴這才放緩臉色,叫奔奔過來吃草莓。奔奔已經在電腦上玩開遊戲,連連說他不愛吃。許懷琴可能因為剛才錯怪瞭春花,算是彌補,放和藹口氣問圓臉女孩:“來市裡多長時間瞭,在哪兒幹?”
春花立刻替女伴回答:“她叫香香,在羅市長傢幫忙。”
許懷琴一聽,立刻對香香更和藹瞭:“不忙走,再坐會兒吧。”又說:“春花,把草莓端過來,和香香一塊兒吃點。”兩個女孩推辭瞭。許懷琴問:“羅市長傢忙不忙?”香香搖瞭搖頭。許懷琴又問:“羅市長在傢脾氣大不大?”香香露出笑來:“他在傢裡沒什麼脾氣。”許懷琴問:“你除瞭做飯收拾傢,還幹什麼?”香香說:“羅市長讓我有時間就學點文化,學點電腦打字。”
許懷琴瞟瞭香香一眼,又掃瞭掃春花,想到什麼,不說瞭。
賈尚文馬馬虎虎地笑著來瞭,說:“不到吃飯時間呢,先來你這兒坐坐,抽支煙聊幾句。”許懷琴讓兒子叫賈伯伯,奔奔從房間裡探出頭來,兩手支在頭上做扇風耳,做怪臉叫:“賈伯伯,不是真伯伯。”
香香趁機告辭瞭。
賈尚文聽許懷琴說那是羅成傢的小保姆,一邊吐出第一口煙來,一邊擺著手說:“這世界沒多大,什麼和什麼都能串到一起。”他指瞭指去廚房的春花背影:“看來咱們說話得防著點她,地下網絡四通八達。”
賈尚文看許懷琴也坐穩瞭,就說:“明天常委會討論萬漢山,老龍讓我和你和孫大治再溝通一下。孫大治那裡我就不一定再說瞭,你這裡,沒這由頭我也是趟平道。”許懷琴對賈尚文浮出比較少有的笑容。兩個人是大學同學,彼此就少瞭官樣。賈尚文擺著手說:“老龍對我總之比較放心,我能當副市長副書記,都是他向省裡極力推薦的,我再不怎麼樣,也不會拆他臺。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和老龍有特殊關系,像龔青璉、紀簡明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隻有你,自由兵一個,所以,”賈尚文吞雲吐霧地開著玩笑,“老龍就讓我來拉攏拉攏你。”說完仰身哈哈大笑。
許懷琴坐在那裡慢半拍地說:“老龍對我最用不著不放心瞭。”
賈尚文仍在遮天蓋地笑著,指著許懷琴:“此話怎講?”
許懷琴說:“我這個人你還不瞭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