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鳳精心準備瞭和調查組的個別談話。
早晨司機開車來接她,問她去哪兒,她說:“先去羅市長傢看看,然後去天州賓館。”司機聽說她要去羅成傢,疑惑瞭一下。馬立鳳卻拍瞭拍自己身旁放的一個大紙袋:“羅市長下鄉去瞭,我給他女兒送點吃的。”司機笑笑,算是聽明白瞭。馬立鳳卻從容觀起街景。這都是她今天要和省委調查組談話的鋪墊。平時除瞭陪龍福海轉街,或辦機密私事,一般她還是喜歡用司機開車,這樣來得更派更秘書長。
到瞭羅成傢,羅小倩和香香正在院子裡澆花澆草。
羅小倩說:“我爸爸下鄉瞭。”
馬立鳳提瞭提沉甸甸的紙袋:“我這是給你們送點吃的,臘腸臘肉,已經蒸熟瞭,放在冰箱裡,想吃的時候切一點。上次給你們送過,味兒不錯吧。”羅小倩有些疑惑地看著馬立鳳。馬立鳳笑著把紙袋放到院中小石桌上,拍瞭拍羅小倩肩膀:“你是不是不太相信我?”
羅小倩疑惑地微微搖瞭搖頭。
馬立鳳說:“你爸爸這個人幹事有魄力,說真的一開始我們有些不習慣。現在別人不說,我已經比過去習慣多瞭,我還是挺佩服你爸爸的。”羅小倩眨著眼。馬立鳳接著說:“我上次來你傢送臘腸,就對你爸爸說瞭,我對他的工作魄力還是很佩服的,真要在天州幹得長,還真能改變天州面貌,怕的是他幹不長就走瞭。你爸爸說,他幹得瞭才來,來瞭就一定幹得瞭。”她指瞭指羅小倩和香香,“那天你們都在場,聽見我和你爸爸這麼聊來著,是吧?”
羅小倩和香香都眼睜睜地看著馬立鳳。
馬立鳳接著說:“你爸爸那天還對我說,幹工作,一是靠上面支持,二是靠個人能力。你馬立鳳在天州有老龍支持,你就什麼事敢殺伐決斷,因為你有老龍的支持。我來天州,也是有人支持的。你爸爸說完就哈哈笑瞭,記得吧?”羅小倩一臉疑惑地看著馬立鳳。馬立鳳卻又拍瞭拍羅小倩的肩膀:“好瞭,我上班去瞭。”又對香香說:“臘肉和臘腸吃的時候要切薄一點,臘腸斜著切,臘肉肥瘦搭配著切。”
馬立鳳出瞭院子坐上車走瞭。羅小倩疑疑惑惑送出院門口。
馬立鳳回頭看瞭看,不禁有些可憐這腦筋不夠用的小嫩雛。
馬立鳳一到天州賓館皮定中房間,皮定中和秘書小苗已在等候。
皮定中很寬和地坐在那裡開始:“你是市委秘書長,和所有常委都有直接工作接觸,可能瞭解情況最全面,所以和常委個別談話你是最後一個。”小苗在那兒記錄著。
馬立鳳掠瞭掠頭發說:“其實我對羅成的意見最少,在會上說瞭那兩句,也就都說完瞭,現在讓我補充,還真是一點沒有。”皮定中瞇著菩薩眼看著馬立鳳,很有些意外:“你真的對他沒有其他意見瞭嗎?”馬立鳳很坦然地一抖頭發:“也可能有人說三道四,說我馬立鳳跟著龍福海和羅成過不去,老龍這麼多年信任我,我當然對老龍是感念的,可我從心裡很佩服羅成的幹法,我畢竟還算年輕人。”皮定中這時才醒悟到一點,指著馬立鳳:“其實你比龔青璉還小,你應該是常委中最年輕的。”馬立鳳說:“是,所以我很容易接受羅成那種幹法。隻不過從個人關系上講,跟龍書記時間長瞭,彼此感情上親切一些。羅成這個人幹事有點鐵面無私,六親不認。”
馬立鳳笑瞭笑:“所以不大容易和他親切起來。”
皮定中想瞭想,大概是重新整理瞭思路,慈嚴兼備看著馬立鳳:“那你對舉報信、對羅成總的看法是什麼?”馬立鳳想都沒想:“我對羅成的看法起碼是六四開,六分成績,四分不足。要是再說得寬容一點,七三開都可以。”
皮定中略皺眉想瞭一下:“那舉報信中的那些問題呢?”
馬立鳳說:“問題誰沒有?我覺得舉報信隻要常委一班人和羅成本人能正確對待,也不是壞事。”皮定中問:“為什麼?”馬立鳳說:“拿羅成本人來講,他以後該註意的地方註意一些,反對意見就少瞭嘛。”皮定中問:“比如哪些問題應該註意一些?”馬立鳳又掠瞭掠頭發:“要說也沒什麼,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羅成平和一點。許懷琴說他有點盛氣凌人,我覺得也不算說得太過分。”
皮定中目光一直有疑惑:“那關於舉報信的那些問題,你是什麼看法?”
馬立鳳說:“說真的,我對幹事的人都比較寬容。不幹事不犯錯誤,幹事難免有錯誤。我還是那句話,我真的對羅成沒什麼可補充的。我隻是希望羅成平和一點,不要搞得常委內部很緊張。”皮定中想瞭一下:“你覺得他搞得常委內部緊張瞭嗎?”馬立鳳說:“我這算隨便一說,我覺得羅成要是能平和一點,天州這一班人還是能合作的。”
皮定中似乎是精神過於集中瞭,仰起身呼瞭一口氣放松自己:“那你覺得舉報信所舉羅成十條問題,到底存在不存在?”馬立鳳說:“我確實沒什麼補充的,噢,就是有一條,舉報信上說他打著省委夏書記的旗號,說他是夏光遠派來的,夏光遠對他言聽計從,這一條他以後說話應該註意,別的沒什麼瞭。”
馬立鳳做出封口的樣子。
皮定中卻註意瞭:“你說的這一條,有什麼具體所指?”
馬立鳳說:“我還是不補充好。”皮定中說:“對組織上應該有什麼說什麼。”馬立鳳說:“天州市委市政府上上下下肯定把他看成是夏書記派來的人。”皮定中說:“這是別人猜測,還是他自己說話造成的印象?”馬立鳳似乎不可回避地無奈一笑:“總和他自己如何說話是有關系的。”皮定中說:“能舉個例嗎?”馬立鳳似乎猶豫瞭一會兒,然後爽快地說:“那我就說瞭吧,我覺得說瞭也沒什麼,我本人就聽過羅成講這樣的話。”皮定中說:“講具體。”馬立鳳說:“他剛來沒多久,有一次我去他傢裡送臘腸。”皮定中問:“為什麼送臘腸?”馬立鳳一笑:“我是四川人,四川人傢傢戶戶會做臘腸。冬天初春,我經常做瞭給老龍送一份,也給許懷琴、孫大治、賈尚文幾位主要領導送過。羅成來瞭,我也給他送瞭一份。這也算是一種感情溝通吧。”
皮定中點點頭,看瞭看一旁記錄的小苗。
馬立鳳接著說:“那天,我借著送臘腸這個由頭,其實是為著和他說幾句話。”皮定中點點頭。馬立鳳知道講話一定要講得逼真,九句逼真的話中嵌入一句假話,這句假話就比真話還真瞭。她說:“我那天的話題主要是一個,天州市出瞭黑槍案件,省報記者葉眉在這裡挨瞭黑槍,有人懷疑我兄弟倆,還懷疑我。我當時就和羅成說,我兄弟倆肯定和這事沒關系,你更不用懷疑我。”
皮定中一聽就相信這是真話,點著頭。
馬立鳳說:“當然,我當時替我兩兄弟打保票打得過於早瞭。我又接著和他說的話是,我對他的工作魄力還是很佩服的,以後他在天州工作,我別的忙幫不上,聯絡溝通這樣的忙我還是幫得上的。我當時講這些話,也是為瞭和羅成搞好關系,像我這樣做具體工作的人,總希望和幾個主要負責人都搞好關系。”
皮定中又很相信地點瞭點頭。
馬立鳳把真話鋪好瞭,開始嵌入自己編的假話,而這假話已在今天早晨對羅小倩、香香說過一遍,已是半真半假,她說:“我當時對羅成說,你這種幹法要能幹得長,大概能幹出成績來,就擔心你在天州幹不長。別的幹部有這擔心,我也有。當時羅成就說——”馬立鳳停住瞭,小苗抬著眼看著她,皮定中也看著她:“往下說。”馬立鳳說:“當時羅成講,幹事一憑上面支持,二憑個人能力。你馬立鳳在天州有老龍支持,你幹事就敢殺伐決斷,因為有老龍支持。我來天州,肯定幹得瞭,肯定幹得下去,因為我也有我的老龍,我也有人支持。”馬立鳳停瞭一下說:“那意思還不是說,夏書記是他的後臺嘛。”
皮定中沉吟瞭一下問:“這是原話嗎?”
馬立鳳說:“是原話,他說的隻會比這多,不會比這少。”皮定中又沉吟瞭一下。馬立鳳說:“他這樣的話能和我說,肯定更會和與他關系近的人說,那像夏光遠對他言聽計從這樣的話,很可能出自他的口。他那天說完這話,還仰在沙發上大笑瞭一陣。”馬立鳳知道,編故事要編得有細節:“他女兒羅小倩和小保姆香香都在場。”
馬立鳳不可能編一個當著羅成一傢人說話的謊,馬立鳳恰恰這樣編瞭。
皮定中皺著眉不語瞭。馬立鳳又添瞭一句:“羅成有這個說法,從老龍到常委一班人肯定要讓著他。”馬立鳳說到這裡大事化小地一笑:“所以可以說,羅成在天州幹瞭這麼多令行禁止,也是借省委夏書記的權威。”皮定中蹙著眉心站起來背著手慢慢踱瞭幾步,又緩緩坐下:“你對你兩個兄弟的事情怎麼看?”
馬立鳳一攤雙手:“我對他們的事確實不清楚。他們要是犯瞭法該法辦就法辦,我絕不幹預。”
馬立鳳回到市委,立刻將和皮定中的談話報告瞭龍福海。
龍福海說:“羅成真的和你講過這話嗎?”馬立鳳斬釘截鐵說:“當然講過。”她從現在起就要把這裡外說成真話。龍福海問:“要是讓你當面和羅成對質呢?”
馬立鳳說:“我當著羅成面也要說他確實講過。”
晚上,孫大治林娟夫妻倆請馬立鳳吃晚飯,她便想到自己撮合他們破鏡重圓的功德。到瞭酒樓小包間,林娟指著桌上的鮮花和蛋糕說,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孫大治一指林娟:“她說,今天誰都不請,一定要把你請到。”馬立鳳因為兄弟倆的事正要和孫大治套近乎,這正是近水樓臺得瞭月,便格外的阿慶嫂,一頓飯把夫妻倆哄得笑聲不斷。
飯吃完瞭,馬立鳳同夫妻倆一同下瞭酒樓。
夫妻倆相挽著先走瞭。馬立鳳被一個半生不熟的人叫住,說有一樣東西要轉交給她,便在酒樓停瞭一停。看見機關打字員艾小麗挺俏地穿著米色裙也從酒樓下來,她問:“小麗怎麼來瞭?”艾小麗抖瞭抖頭發說:“我來看大傢怎麼高高興興地生活。”便招手再見走瞭。半生不熟的人將一個密封的信封交給馬立鳳。馬立鳳問:“這是什麼?”對方說:“你一看就知道瞭。”說完匆匆走瞭。
馬立鳳打開一看,是一個款式新穎的手機。
一張紙條寫瞭一句話:八點以後請開機。她認得是馬大海的筆跡,立刻左右看瞭看開瞭手機,然後匆匆出瞭酒樓,開上瞭車。
已經過瞭八點,路上手機就響瞭。
她接通,是馬大海打來的。馬大海告訴她,他們現在外地,全換瞭手機,這個送給她的手機請她不做別用,專門用來和他們兄弟倆聯系。馬立鳳問:“你們在哪裡?”馬大海說:“這就不對你說瞭,打個電話為的是讓你放心。”馬立鳳問:“情況怎麼樣?”馬大海說:“別的還都行,就是小波每天精神緊張得不得瞭。不過你放心,有我護著他呢。”又問,“羅成滾得瞭滾不瞭?”
馬立鳳說:“滾得瞭滾不瞭,做一種努力,留兩種準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