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尚文這幾天日子不好過。這不好過別人看不出來,隻有自己知道。
羅成騎車下鄉瞭,市政府這一攤日常工作都交給他主持,他對這毫不在乎,本來就是準備當市長的人,安排這一攤事也不能說不是裡手。領導小組的事,羅成交給孫大治主持,賈尚文配合,這賈尚文也並不覺得太添累,遇到大事,打電話和羅成商量又很方便,一部手機到哪兒也能找到羅成。賈尚文現在心頭真正的累,是腳踏兩隻船。
他看透龍福海已經對他有點起疑。龍福海雖說面上還把他當作自己人,賈尚文見龍福海也一如既往,但是,彼此都有一點說不清楚的隔。回到傢,他躺到沙發裡長噓短嘆。宋曉玲說:“你到底煩什麼,講一講就理清頭緒瞭。”賈尚文點著煙,仰臉看著自己噴出的煙在上方畫問號:“跟你講也沒用。”宋曉玲坐近他,把他腿搬到自己膝上,慢慢捶著。賈尚文又嘆一聲,坐瞭起來。擺在他面前的難處這兩天正折磨他。和省委調查組談話,他談瞭個哼哼哈哈。皮副部長問他,說話怎麼這樣模棱兩可?他當時笑笑說:“我這個人對人事關系比較馬虎,對出現這樣的舉報信沒有思想準備,覺得常委一班人大面上都過得去,工作也還正常,彼此風格有些差異是天經地義的。老龍和羅成關系有些緊張,這也是一般一二把手之間難免的,我看著不太敏感。”
他與調查組的個別談話同在常委會上的態度其實一樣。
和省委調查組談話後,龍福海問他和調查組談得怎麼樣,他當著龍福海又說瞭個哼哼哈哈。
宋曉玲說:“既然隻能哼哼哈哈,那就哼哼哈哈唄。”
賈尚文說:“一個月前哼哼哈哈能哼哈過去,這一回哼哈在龍福海這兒就交代不過去瞭。他本來就對我心存懷疑瞭,這一回要不死命地替他幹一下,把羅成往壞瞭說,那跟他那麼多年全成氣泡,一吹瞭瞭。”
宋曉玲說:“那你為什麼不死命地為他幹一下?”
賈尚文說:“一個,我現在對羅成確實下不瞭黑嘴;一個,龍福海已經起疑瞭我,我即使再跳出來替他賣命,也肯定是晚瞭。與其賣瞭白賣,不如就這樣哼哼哈哈,讓他不滿意也就算瞭,犯不著再多得罪一個羅成。”宋曉玲眨著眼睛說:“你既然想明白瞭隻能這樣哼哼哈哈,還煩什麼?”賈尚文一下站瞭起來:“調查組再幾天就走瞭。”宋曉玲說:“那怎麼瞭?”賈尚文說:“我在想,是不是幹脆反戈一擊,把龍福海那一套全抖摟給調查組,豁出去押這一寶瞭。”
宋曉玲說:“那你肯定就死踏羅成一隻船瞭。”
賈尚文擺雙手嘆氣道:“總比一隻船踏不著強吧。也可能就這一下說不準就把龍福海幹掉瞭,羅成一統天州,我不就跟著幹瞭?”宋曉玲說:“可我看你這兩天說的情況,調查組沒這個意思,常委大多數也都圍著龍福海,你這麼幹是不是就把自己幹栽瞭?”賈尚文搖頭:“都是未知數啊。”宋曉玲說:“你不和許懷琴商量商量?”賈尚文說:“雖然是老同學,這話也不能商量,傳到龍福海那兒,更裡外不是人瞭。”
宋曉玲說:“你可以和孫大治談一談,你倆處境差不多。”
賈尚文沉吟著踱瞭一會兒:“好,我試探一下。”
賈尚文登門拜訪孫大治。預先打瞭電話,到孫大治傢還是碰上瞭人,是公安局長關雲山。關雲山見瞭賈尚文倒不回避,談的是抓馬大海馬小波,至今沒抓到。孫大治扶瞭扶眼鏡,臉上浮出一笑,對關雲山說:“我也沒催你,你繼續進行就是瞭。”
關雲山又談瞭幾句,起身告辭瞭。
賈尚文和孫大治扯瞭幾句閑,長嘆一聲:“你是早晚要跳到省裡的人,啥事落個超脫。我不行,忽悠在中間,成瞭夾心餅幹二難受。”
孫大治一聽就明白賈尚文來談什麼瞭。
兩個人過去並無什麼私交,今天也便有瞭幾分私交。
孫大治說:“咱倆的思路是一致的,一個班子內部不願意搞得劍拔弩張,差不多就行瞭。”賈尚文接過孫大治遞過的煙,點著瞭火,抽瞭一個近乎:“你看天州這政局是個什麼前景啊?”孫大治想瞭想:“你還真是問瞭個問題,現在關鍵看省委調查組。”賈尚文問:“你看他們什麼意思?”孫大治瞇起眼思索著,搖瞭搖頭:“我還沒看清楚,這個皮副部長我過去也不認識,確實看不透他。”孫大治停停又說:“調查組不會做什麼結論,他們調查完瞭,回去向夏光遠和省委常委匯報,那時才有結論。”
賈尚文覺得今天來孫大治這裡建瞭一份私交,算是一點收獲。他幹脆把話問親近:“我今天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讓你幫我拿個態度。這事我隻和你商量,不會再和別人商量。”孫大治自然也知道兩人今天出現瞭過去不曾有的私交,他說:“尚文兄,我知道你是站在中間耐不住瞭。我勸你還是要沉住氣,不要圖一時痛快,一定要等到最後時刻。”賈尚文聽明白這話,他問:“有沒有最後時刻?什麼時候是?”孫大治說:“最後時刻肯定有。什麼時候,全憑睜大眼盯著。就和百米比賽起跑一樣,早跑瞭肯定犯規,跑慢瞭也不行,一看裁判舉槍,你就做好準備,槍一響,你第一個起跑就對瞭。”
賈尚文說:“你這講得還是太抽象。”
孫大治說:“原則就是,把最後選擇的權力留給自己。”賈尚文說:“這道理我明白。”孫大治笑瞭:“你要完全明白,就不會這麼著急。天州這龍虎之爭不會曠日長久,你耐心點,要以天為單位盯著局勢變化。除此以外憑空瞎想,折磨自己,毫無必要。”賈尚文伸手和孫大治握瞭握:“你這真是肺腑之言哪。”孫大治說:“說一千道一萬,說到底是個火候問題,再說白瞭,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別錯過就是瞭。”
賈尚文嘆瞭口氣,又拉瞭拉孫大治的手:“咱們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天開始,咱倆就算是至交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