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福海先聽說羅成去黑三角接著便看到省報葉眉發的消息。他一看標題“天州開發區魏區長怕雞犬不寧”,就有些乍毛。再一看內容,知道羅成又逮瞭魏二猛一個正著。他讓馬立鳳和魏國打電話聯系魏二猛,魏二猛既不在黑三角,也關瞭手機,這正是葉眉文章裡說的,魏二猛為瞭變換雞犬不寧的風水,暫時出傢躲避瞭。龍福海看著窗外瓢潑大雨發起大火:“這個魏二猛還真要鬧個雞犬不寧呢。”
馬立鳳卻指著樓下:“看,那說不定就是魏二猛來瞭。”
一輛大奔亮著車燈在雨霧中開進大院,到瞭樓門口。市委的頭頭連龍福海在內,隻敢坐奧迪。這個魏二猛既是黨政官,又是總經理,坐瞭豪華大奔也還能避開政策。
說著話,魏二猛連連點頭進來瞭。
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挺高的個子,從來站如弓,不哈腰也哈腰,顯得軟滑伶俐,沒等龍福海摔報紙發脾氣,他先摁住龍福海手中的報紙:“龍書記,您別發火,我確實給您添亂瞭,這先向您負荊請罪。”龍福海對這一類戲詞十分熟悉,一拍桌子:“你負什麼荊,請什麼罪,你有資格向我負荊請罪嗎?”他知道廉頗的負荊請罪是大致地位平等人之間的說法。魏二猛連連點頭唏噓感嘆:“我真不知道羅成會去黑三角,心想龍書記抓的點,他怎麼也不會瞎闖。”龍福海拍瞭拍桌上報紙:“羅成前幾天就在女媧縣補天鄉,擦著你黑三角興師動眾,你怎麼就敢睡太平覺,還鬧什麼風水先生到你那兒去招搖撞騙。這回好,”他又拍瞭報紙,“你自己吃不瞭兜著走。”
魏二猛不斷點頭:“我本來是想搞一點文化景觀,現在生意道上的人都信這個,我附庸一下風雅,也是入鄉隨俗廣結人緣。我給龍書記惹麻煩瞭,您就拿我開刀把麻煩解瞭就算瞭,犯不著動這麼大肝火。”
龍福海立起眼:“我怎麼拿你開刀,把你一擼到底?”
魏二猛弓在龍福海桌旁,帶點倚小賣小的嘻嘻哈哈告饒:“那您可別,我好賴還是您一個忠心耿耿、不過河不拐彎過瞭河也不後退的卒子。我檢查一下,您通報批評一下,我關也過瞭,您威也樹瞭,羅成找的碴兒也去瞭,您看這行不行?”說著,從龍福海桌上抽出煙,敬到龍福海手裡,拿起打火機給龍福海打著火。魏二猛自己不抽煙。
龍福海見瞭效忠自己的年輕幹部,真比見瞭兒子還親。他煙噴出來瞭,氣算是順瞭一半,擺擺手:“檢查要深刻,要快。”
魏二猛弓腰點頭:“沒問題。”
龍福海又沖馬立鳳一擺手:“把許懷琴叫過來。”
許懷琴來瞭。龍福海拍瞭拍桌上的省報:“這你看瞭吧?”許懷琴說:“看瞭,咱們天州日報沒登。”龍福海說:“這次他們還懂規矩,黑三角好賴是我龍福海抓的典型。”他一指魏二猛對許懷琴說:“他剛才檢查瞭,書面檢查馬上也送來,省報登瞭這樣的文章,省委頭頭們都會看到,這麼紮眼的標題很賣新聞,全國報紙也少轉不瞭。咱們化被動為主動,立刻以市委名義對魏二猛封建迷信做出通報批評,你看這事妥當吧?”許懷琴點頭:“妥當。”
龍福海又對馬立鳳說:“把孫大治、賈尚文也叫過來。”
孫大治就在市委樓裡,說話就到瞭,賈尚文隨後也到瞭。龍福海對他們說:“除瞭羅成,咱們幾位書記都在瞭。”他擺擺手,讓魏二猛退出去,說:“報紙可能你們都看瞭,我和懷琴剛才商量瞭一下,決定將魏二猛通報全市批評,你們二位有何意見?”孫大治、賈尚文都說沒意見。龍福海說:“那其他幾個常委咱們電話上說一下,就算通過瞭。”他讓馬立鳳立刻安排人起草文件:“今天就發文,明天就見天州日報。”
人頭散去,他把市委宣傳部長張宣德叫瞭過來。龍福海一句話就安排瞭:“待會兒馬立鳳那裡把文件搞好瞭,我看看沒問題,這邊出文件,你那邊就去安排明天見報。”張宣德搓搓手點頭說照辦,還說:“咱們這樣及時反應,就主動瞭。”龍福海說:“也隻能這樣補救瞭。”說著一擺手,讓張宣德走瞭。
馬立鳳來瞭,說文件很快就起草好,又說:“你這辦得比羅成還快嘛。”
龍福海坐到轉椅上:“快辦事,辦快事,誰不會?有些事從來要慢半拍才穩妥。你看,為什麼舉報信出瞭一個月,夏光遠才派調查組?調查組調查這麼多天回去匯報瞭,為什麼還不下結論?緩一緩,主動權就在自己手裡。當然,魏二猛這事緩不得,我這樣處理瞭,羅成那裡的氣勢也就泄瞭,要不,他又瞎鼓噪要求你罷免魏二猛,那不就被動瞭嘛。”魏二猛弓著腰又很軟滑地進來瞭:“龍書記,我這檢查已經寫瞭一個簡單提綱,我現在急著回黑三角周旋羅成。”他擠擠眼誇張地壓低聲音指瞭指樓上,“我已經在樓裡找瞭一個哥們兒幫我正式完稿,反正是打印的,代表我就行瞭。您沒別的吩咐,我就冒雨趕回去瞭。”
龍福海說:“回吧,別太馬虎大意。”
魏二猛說:“我知道,羅成說不定還有什麼文章在後面呢。”
說著,他又對馬立鳳點點頭,弓著身走瞭。
龍福海瞇著眼很兇地盯瞭一會兒眼前:“這羅成是真的要和我過不去瞭。”馬立鳳直著身坐在一旁:“沒這麼嚴重吧?”龍福海又瞇著眼盯瞭一會兒:“你不懂啊,過去他下鄉,都繞開黑三角,會上幾次提黑三角,我這兒一有話,他也就換話題瞭。這次不一樣瞭。龍虎鬥龍虎鬥,最後總要大鬥起來的,這也就快要見輸贏瞭。”
馬立鳳說:“一聽你說這話,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瞭。”
龍福海又站起背手踱步,踱踱停住說:“我這兩天把我的小九九都用上瞭,能打的電話都打瞭。”停停又說:“他那個小學老師嚴富道在看守所服刑還沒走吧?”馬立鳳說:“快走瞭。”龍福海說:“你讓他們拖一下,一定留機會讓羅成去看他。咱們成全他。”
馬立鳳說:“明白,一個市長看個犯人可就留下好說法瞭。”
心中有事,龍福海下班又坐馬立鳳的車冒雨轉街,而後到天州賓館理療再吃一點,這才回傢。一進客廳,白寶珍正和白寶貴、魏國說話,三個人說話很機密。
龍福海一進來問:“說什麼呢?”
白寶珍立刻緊抽兩口煙,摁滅瞭,把當傢的地位讓出來。
龍福海坐下,白寶貴、魏國爭著敬煙。龍福海擺瞭手:“歇會兒再抽。”魏國說:“我們正在談黑三角的事。”龍福海說:“我看你們談得挺機密嘛。”白寶貴說:“黑三角您抓的典型,動一下影響天州全局,我們自然關心。”龍福海指著三個人:“你們心裡明白,我也就不點破瞭,我關心黑三角,和你們關心黑三角大不同啊。”
魏國和白寶貴看瞭看白寶珍,幹幹地笑瞭笑。
魏國接著說:“我們說的小事大事各一半。剛才說的關心天州大局這個大事,也是真的。”
龍福海知道魏二猛經營黑三角有各種路數,除瞭白寶珍、魏國、白寶貴,好像還有不少幹部在黑三角公司裡占著股份。白寶貴、魏國是否看得上那些股份他不知道,白寶珍這個小肚雞腸的女人看著眼前利益都心很重。他管不瞭那麼多,隻管大概。天下這麼多事你都管,累死都來不及。他對魏國說開正經話:“你最近在黑三角多下點心思,和你那侄子魏二猛電話勤點,要把羅成對付好。”魏國點頭說明白。
龍福海又說:“都說防火防盜防羅成,我看,咱們也真該好好防防他瞭。”
趙平原和龍少偉一塊兒進來瞭。
魏國套近乎:“你倆怎麼一塊兒來瞭?”
龍少偉穩穩一笑:“趙大哥請我。”趙平原笑著說:“是你給我面子。”白寶貴也笑著巴結:“你們搞什麼合作呢?”魏國添話說:“他們二位肯定是強強合作。”龍少偉指著趙平原說:“我比不上他,我們倆隻能算強弱合作。”趙平原笑道:“少偉,還是顛倒過來說吧,你是強,我是弱。”說著,兩個人坐下瞭。
趙平原對龍福海說:“聽說要搞天州梆子會演,我老爺子還想回來看看呢。”
龍福海一下坐起身來瞭精神:“你讓他來。吃住看戲我都安排,要專車去接也可以。”趙平原父親過去曾是天州地改市之前的地委書記,提拔過龍福海,後來又去省裡當過省長,又幹過省政協主席,現在也還是龍福海到省裡要跑到的人頭之一。趙平原說:“我剛從省裡回來,沒和我老爺子少說天州的事。”龍福海大盤臉上一雙眼睜得十分冒光:“往下講,他說什麼?”
趙平原說:“我老爺子說瞭一句話,嶢嶢者易折呀。”
一屋人互相看瞭看,體會這句話。
龍福海點點頭:“講得好。該折的,早晚要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