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昆曲訴衷情

趙閔堂懸絲診脈的事情上瞭報紙,他覺得這下子可出瞭名,高興得在傢裡手舞足蹈,唱著《定軍山》:“這一封書信來得巧,天助黃忠成功勞。站立在營門傳營號,大小兒郎聽根苗: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緊戰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上前個個俱有賞,退後難免吃一刀……”

老婆撇著嘴呲兒他:“這就嘚瑟得滿地掉毛瞭?”趙閔堂笑著說:“八仙過海顯神通,十方英雄鬥輸贏,狹路相逢勇者勝,懸絲診脈留美名。我這手懸絲診脈那是一絕,誰能比得上?我這大名想不進書裡都難啊!”

吳雪初聞訊也前來拜訪,誇道:“閔堂,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一個懸絲診脈,震得黃浦江都起浪瞭!”趙閔堂笑道:“誰沒個壓箱底的絕活呢!”

吳雪初把手放在脈枕上說:“來,找根繩,也給我拴上。”趙閔堂擺手說:“雪初兄,你就不要跟我開玩笑瞭。”“沒開玩笑,我是真想開開眼啊!”“我正琢磨方子,有患者急用。這樣,等抽空再說。”

吳雪初剛走,那女患者傢屬來瞭,怒氣沖沖說:“趙大夫,我夫人服瞭你的藥,差點把命丟瞭,多虧有人及時相救,才把命搶回來!今天我來,咱倆就當面鑼對面鼓地講清楚,要是講不清楚,我就告你,一定把你關進大牢!”

趙閔堂臉色變瞭:“先生,您這麼說,我沒法回答您。這樣,您把您抓的藥給我看看。另外,您就算要告我,也得有證據吧。”

趙閔堂隨患者傢屬來到客廳,桌子上放著他開的藥。他看瞭一會兒,拿起兩隻沒有腿的知瞭嘆口氣說:“都跟你們講明白瞭,怎麼就不聽話呢?出事瞭也不能全怪在我頭上啊!我講過,這服藥需要原配知瞭一對做藥引,抓到原配知瞭後,洗凈用文火焙幹,和藥一並服用。可這不是原配知瞭啊!”

患者傢屬說:“怎麼不是原配?我親手抓的。”趙閔堂說:“如果母知瞭有前夫,那跟後來的公知瞭就不是原配,藥效肯定會受到影響。”

患者傢屬瞪眼說:“你不要狡辯,這就是原配知瞭。”趙閔堂說:“我看清楚瞭,這兩隻知瞭不但不是原配,母知瞭還是懷孕的知瞭,它的前夫拋棄瞭它,它又嫁給瞭新丈夫,兩人正恩愛著,就被你捉到瞭。”

患者傢屬冷笑:“這醫學上的事,我講不過你,但是我一定會找人論證,如果你騙我,我肯定會把你塞進大牢!”趙閔堂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是明擺著的事,自有公論。”

從患者傢出來,小鈴醫問:“師父,您怎麼看出那兩隻知瞭不是原配的?”

趙閔堂說:“切瞭脈唄。”“那知瞭的手腳都沒瞭,哪有脈?”“要切心。”“切心?可知瞭已經死瞭啊。”“你該學的東西多瞭,慢慢學,早晚能明白。”

趙閔堂發愁瞭,就去吳雪初那裡討主意。

吳雪初說:“眼下這形勢你得搞清楚,患者傢屬肯定會找上海中醫學會論證,中醫學會當然是齊會長說的算,他安排誰出面誰論證,都是一句話的事。所以,你得朝齊會長使勁。”

趙閔堂搖頭:“齊會長我找過瞭,他轉來轉去就是不給個準信兒。”吳雪初問:“是不是禮少瞭?成敗在此一舉,你千萬小心。對瞭,你那懸絲診脈到底是怎麼診出來的?”

趙閔堂說:“那事先放一放再說吧。有個人我拿捏不準,就是翁泉海,我怕他半路插一腳。他愛管閑事,我拿龜探病的時候,他就來提醒過我,滿嘴仁義道德。”吳雪初想瞭想說:“你還是先摸清他的路數為好。我記得有一回吃飯,擺局那人有個朋友叫范長友,姓范的說他的病被翁泉海治好瞭,他跟翁泉海成瞭至交,那人可以搭個橋。”

趙閔堂果然托關系請范長友找翁泉海說情。范長友倒是個熱心腸的人,真的來到翁泉海的診所說:“泉海,我有件事,想跟你打個招呼。堂醫館的趙閔堂大夫攤上點事,患者傢屬想到中醫學會搞藥方論證,要是有人找你論證,你就推脫,如果推脫不瞭,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事過去就行瞭。”

翁泉海一笑:“是他呀。前段日子聽說他搞瞭個懸絲診脈,神乎其神。你怎麼認識他?”范長友說:“是人托人,我也不認識他。你別摻和這事。我跟人傢打包票,你倒是答應不答應啊?”翁泉海微微一笑:“我明白,放心吧。”

上海中醫學會請瞭翁泉海、趙閔堂、吳雪初、齊會長、陸瘦竹、魏三味等中醫進行藥方論證。記者也來瞭。

齊會長說:“各位同仁,這是堂醫館的趙閔堂大夫開的藥方,這是患者傢屬照方抓的藥,這是他抓的兩隻知瞭,據說是原配。大傢都來掌掌眼吧。”

眾醫生都過來瞭,有人看藥方,有人查藥,有人查原配知瞭。過瞭一會兒,齊會長問:“都看清楚瞭嗎?談談吧。”

吳雪初說:“我先講吧。我看瞭藥方和藥材,都沒問題。”陸瘦竹說:“此藥方配伍得當,君臣佐使,清清楚楚。”魏三味說:“眾味藥相須相使,不反不畏,不殺不惡。”

患者傢屬問:“知瞭能入藥嗎?”吳雪初說:“當然可以,《本草綱目》蟲部第四十一卷就有相關論述。”患者傢屬追問:“知瞭必須要原配的嗎?”

吳雪初巧妙回避:“這就因病而異瞭。”患者傢屬環顧四周問:“各位大夫,我想確定這兩隻知瞭是不是原配的。”

眾中醫不語。齊會長隻好說:“翁大夫,你講兩句吧。”

翁泉海拿起知瞭看瞭一會兒又放下說:“不管這兩隻知瞭是不是原配,首先,知瞭是可以入藥的;其次,用藥必顯藥性,但不能說顯藥性就一定能治好病。在用藥的過程中,因病勢輕重緩急,病情千變萬化,藥不見效也屬平常之事,這需要主治大夫根據病情變化,不斷調配藥方,使病情得到改善,大醫治病也不過十去六七。但是,患者傢屬因大夫沒治好病而遷怒於大夫,並要以命相抵,以後哪個大夫還敢治病啊!”

患者傢屬似乎明白瞭:“那就是說,這跟兩隻知瞭是否原配無關?”翁泉海不語。齊會長趕緊圓場說:“先生,如今患者已經轉危為安,就是萬幸,應該高興才對。既然你來到我們中醫學會,我們就得為患者負責。我們會研究患者的病情,盡各位大夫之力,爭取早日治愈此病。”

患者傢屬這才點頭說:“有你會長這話,我就寬心多瞭。”

散會瞭。趙閔堂快步前行。翁泉海趕上去說:“趙大夫,請留步。”趙閔堂站住:“翁大夫,今天您真是言之鑿鑿,字字珠璣,趙某佩服,有勞瞭。”

翁泉海一笑:“實話實說而已。趙大夫,恕翁某鬥膽講一句,為醫者,需厚德精術,求真,求誠,求正,求善,方能實至名歸。”趙閔堂說:“翁大夫,您是在給我講學嗎?”“出於肺腑之言。”“原來是自言自語啊,告辭。”

回到傢,趙閔堂生氣地把中醫學會進行藥方論證的事對老婆講說一遍。老婆說:“看來人傢翁泉海還是替你說話瞭。”趙閔堂一拍桌子吼道:“屁啊!他講瞭一堆,言外之意就是那病能不能治好,跟知瞭是否原配無關,這不是打我的臉嗎?他要是不講話,我就能把原配知瞭的事咬死。這回好,記者也在場,說不定把這事捅到報紙上。好不容易長瞭一層臉皮,又叫他給扒下來瞭!”

老婆勸慰道:“這大難病讓中醫學會背瞭,你應該高興,不必生氣瞭啊!”

不久,翁泉海去那個面館吃陽春面,和嶽小婉在那裡又見瞭一面。嶽小婉告訴翁泉海,她的傷全好瞭。她說:“翁大夫,當時我躲起來不敢出門,因為信任您,才找您給我診治。沒想到讓您受瞭驚嚇,對不起。我應該感謝您,我請您吃飯吧。”翁泉海說:“嶽小姐,您千萬不要客氣,那是大夫該做的。”

翁泉海知道,范長友和嶽小婉是朋友。那次范長友做東,請瞭翁泉海、嶽小婉,還有做貨運生意的段世林在一傢高級酒樓聚會。

酒桌上,嶽小婉繪聲繪色地講老中醫治病的故事:“有個人找老中醫治病,說我喜歡中醫,但是中醫的藥太難吃瞭,我一看那煎好的藥湯就惡心,吃不下去。老中醫笑瞭,說這還不簡單,你喝藥的時候,別看藥湯不就行瞭!

“還有個患者跟大夫說,我太痛苦瞭,你趕緊給我治治吧。大夫問你哪兒不舒服啊?患者說我夢裡總看見成群的鬼蹲在我傢的院墻上,每天晚上都是這樣,我該怎麼辦呢?大夫說這事簡單啊,你在院墻上灑點油,鬼就站不住瞭。患者說那鬼要是踩得穩呢?大夫說把院墻扒瞭,鬼保準站不住瞭。”

眾人哈哈大笑。

范長友說:“無風不起浪,世上肯定有這樣的庸醫。翁大夫,你說是不?”翁泉海笑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笑話而已,姑妄聽之吧。”范長友點頭說:“翁大夫說話滴水不漏啊,來,咱們幹一杯!”

翁泉海看著段世林問:“段先生,您的酒量不錯啊,是不是偶爾頭痛呢?”段世林說:“是的,不過疼一會兒就好瞭,無妨。”翁泉海勸道:“段先生,您應該戒酒瞭。”

嶽小婉站起來說:“在座各位,我要為恩人翁大夫獻上一曲。”她唱起瞭《牡丹亭》,唱得纏綿悱惻,十分動情。翁泉海望著嶽小婉,他的手指在桌上彈著……

聚會散瞭,嶽小婉堅持要送翁泉海回去。二人坐在汽車後座上。

嶽小婉熱情地說:“翁大夫,等我復出登臺,您一定要來捧場啊!”翁泉海謙虛道:“多謝邀請,隻是我對昆曲沒有研究,也聽不大懂。”

嶽小婉一笑:“可剛才我唱的時候註意到您瞭,您不僅懂昆曲,還會彈琴,您的手指一直在動,沒有二十年的操琴功夫才怪呢,我說的對不對?”翁泉海隻好說:“早年彈著玩的,多少年沒動瞭。”

嶽小婉問:“學中醫要學診脈,我聽說那都是在琴弦上練的,真如所聞?”翁泉海反問:“您會彈琴嗎?”“當然會。”“那您可以診脈瞭。”

汽車在翁傢院前停住。翁泉海從車裡走出來,朝車內擺瞭擺手。嶽小婉透過車窗,望著翁泉海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讓車夫開車。

翁泉海回到傢裡,進瞭書房,他關上房門,坐在琴旁開始輕撫琴弦……

早晨,翁泉海從西廂房出來,走進廚房,他看見葆秀正在忙著做飯,就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葆秀低頭著頭說:“昨天。”翁泉海看著葆秀:“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葆秀斜一眼翁泉海:“你說呢?”“我回來你知道嗎?”“我也不是聾子。”“怎麼不招呼我一聲?”“你彈琴彈得入迷,我插上一嘴多掃興!”

翁泉海有些尷尬地說:“回來就好。”葆秀笑道:“琴彈得不錯,油鹽醬醋,一味不少。什麼時候給我彈一曲啊?”“生疏瞭,等練好再說吧。”

嶽小婉還是要宴請翁泉海,她讓女用人給翁泉海送來一封邀請信。翁泉海看後說:“承蒙厚愛,隻是我這裡診務甚忙,著實抽不開身,吃飯喝酒的事就算瞭,請見諒。”

第二天,翁泉海和葆秀剛要出去買菜,嶽小婉的女用人走過來問翁泉海:“翁大夫,您今天不開診嗎?”翁泉海說:“今天休息。”

女用人低聲說:“我傢小姐突發急病,請您出診。”翁泉海猶豫著。葆秀問:“還輕聲輕氣的,什麼事啊?”翁泉海隻好說:“有人得瞭急病,找我出診。”

葆秀忙說:“這可是大事,趕緊去吧。”她問女用人:“得病的是男的還是女的?”女用人說:“是我傢小姐。”

葆秀一笑:“女的呀,那我跟你去。”翁泉海擺手說:“你忙你的,我讓老沙跟我去。”“那也行。診完病早點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葆秀挎著菜籃子走瞭。

翁泉海坐在臥室床前給嶽小婉切脈。嶽小婉靠在床上閉著眼睛。切過脈,翁泉海把脈枕放進診箱說:“嶽小姐,您沒病。”

嶽小婉說:“翁大夫,我此番請您過來,隻是想報答您的救命之恩。”翁泉海說:“嶽小姐,診費、藥費都已經付清,您不欠我的。”

嶽小婉真誠地說:“除瞭診費和藥費,您還幫我擺脫瞭他們的糾纏,沒有您出手相救,可能此時我已經躺在棺材裡瞭。所以,您的恩情我還沒有報答。我過些天就要復出登臺,想把那出戲先唱給您聽。”

翁泉海說:“即便如此,您也不能開這種玩笑。”“不這樣請不來您。翁大夫,請您稍等,我去上妝。”嶽小婉說著下瞭床。

翁泉海忙說:“不必上妝,清唱一段即可。”嶽小婉堅持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豈能輕率?這是我對您的尊重,請不要推辭。”

客廳裡,嶽小婉身著戲服,光彩照人,唱著《牡丹亭》。翁泉海坐在一旁,神情專註地欣賞著。他被卓絕的藝術魅力所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琴旁彈奏起來。琴聲中,嶽小婉的演唱更加嫵媚動人……

老沙頭靠在客廳外的墻上站著睡著瞭,翁泉海提著診箱走出來。嶽小婉穿著戲服相隨低聲說:“翁大夫,您能用琴為昆曲伴奏,且行雲流水,功底沒有幾十年風雨無阻是不可能的。知音難覓啊!”翁泉海一笑:“這兩年忙於診務,也就淡瞭。嶽小姐請回,往後不要這樣做瞭。”

翁泉海走到門口喊:“老沙,我們走瞭。”老沙頭猛地睜開眼睛,他接過診箱說:“大哥,我沒想睡覺,可一不小心睡著瞭。”

翁泉海笑道:“沒想到你還有站著睡的本事。”老沙頭叨叨著說:“在東北練出來的。在冰天雪地裡,躺著睡久瞭就會被凍成冰坨坨。靠樹瞇一會兒,萬一睡著,站不穩就醒瞭。再說,你在裡面忙,我要是坐下呼呼大睡,多沒規矩啊!”

翁泉海回到傢就進書房,嶽小婉那委婉動聽的唱腔還在他的耳邊繚繞。他不由自主地坐在琴旁,開始輕撫琴弦。

葆秀進來問:“回來也沒個動靜,那人得瞭什麼病啊?”翁泉海說:“頭疼得厲害。”“頭疼就請你出診?可以去診所啊!”“都疼昏過去瞭,怎麼去診所?”

葆秀點頭:“哦,那也是……你彈琴呢?給我彈一曲吧,我聽得懂。”翁泉海傾情地彈奏起來。

這日,翁泉海收到嶽小婉的邀請信,信中說她五天後登臺演出,請翁大夫屆時捧場。翁泉海悄悄把信燒瞭。嶽小婉請不動翁泉海,她坐著汽車來瞭。她徑直走進診室,坐在桌前,把手放在脈枕上。

翁泉海給嶽小婉切脈,過瞭一會兒,他說:“從脈象上看,您沒病。”嶽小婉盯著翁泉海:“請您再仔細看看吧。”“您哪裡不舒服?”“心裡不舒服。”“是怎麼個不舒服法?”“就是不舒服。”

葆秀走過來說:“女人的病女人最懂,還是我來吧。”葆秀伸手給嶽小婉切脈,她盯著嶽小婉說,“確實有病,而且病得不輕。”嶽小婉問:“怎麼治呢?”

葆秀說:“心煩氣躁,回去喝涼開水,能喝多少喝多少,喝透亮喝涼快就舒服瞭。”她轉身摸著翁泉海的衣扣,“呦,你這扣子松瞭,等回傢我給你縫上。”

嶽小婉起身走瞭。葆秀說:“好漂亮的一個人兒啊,簡直是上海灘半個紅太陽!”翁泉海問:“你怎麼來瞭?”葆秀笑道:“我要是不來,你能打發走這個難纏的人兒嗎?今天曉傑過生日,晚上早點回。”

黃昏,翁泉海和老沙頭走在街上。老沙頭說:“大哥,今天曉傑過生日,我琢磨要做三個菜:紅燒雞翅,醬香鴨掌,清燉魚頭湯。紅燒雞翅是展翅高飛,醬香鴨掌是力爭上遊,清燉魚頭湯是獨占鰲頭。”翁泉海笑道:“老沙,你在吃上真有研究,我發現你說話是越來越有味道瞭。”

一輛汽車駛來停住,嶽小婉從車裡走出來。老沙頭說要買瓶醬油,提著診箱快步走瞭。嶽小婉走到翁泉海近前說:“翁大夫,今天貿然造訪,驚著您瞭,十分抱歉。今後我不會再來打擾。”說罷上車遠去。

晚上,曉傑的生日過得很熱鬧。飯後,倆孩子回自己臥室,葆秀在廚房刷洗碗筷,輕微的琴聲從書房傳來。葆秀走到書房窗外關緊窗戶。琴聲中斷瞭……

翁泉海坐在桌前寫藥方,小銅鑼輕聲輕氣地唱方。翁泉海問:“小銅鑼,你嗓子壞瞭?怎麼沒動靜瞭?”小銅鑼說:“怕動靜太大,震瞭您的耳朵。”

翁泉海說:“我就喜歡你這大嗓門,放開唱!”小銅鑼猶豫片刻,還是輕聲唱起來。翁泉海無奈地搖瞭搖頭。

葆秀站在床前疊衣服,翁泉海走過來問:“葆秀,那小銅鑼怎麼沒動靜瞭?誰說她瞭?”葆秀說:“我說的,讓她小點聲。”“你管人傢嗓門大小幹什麼?”“震得我心慌,都快震出病來瞭。”

泉子挺關心小銅鑼,他發現小銅鑼沒吃飯,就問她咋回事。小銅鑼眼圈紅瞭,她猶豫一會才說:“師母說我嗓門大,震得她心慌。”泉子笑道:“哦,是這事啊,銅鑼,我不怕你嗓門大,嗓門大好啊,亮堂。”

小銅鑼問:“真的嗎?”泉子說:“當然是真的。銅鑼你看,現在人都出去瞭,你不用壓著嗓子。”

小銅鑼輕聲問:“那萬一有人回來呢?”泉子一拍胸脯:“有我呢!我去把門,你放開嗓子喊兩聲,喊完就不憋悶瞭。要是來人瞭,我立馬給你報信。”

泉子出去把門,小銅鑼開始背誦《湯頭歌訣》:“四君子湯,四君子湯中和義,參術茯苓甘草比,益以夏陳名六君,祛痰補氣陽虛餌……”

葆秀走過來,她站住身,躲在隱蔽處望著泉子。小銅鑼高聲地背誦《湯頭歌訣》。葆秀走到小銅鑼面前,小銅鑼嚇得立即住口。葆秀笑著說:“背誦得真好,繼續背吧。”小銅鑼尷尬地笑瞭。

趙閔堂帶小鈴醫出診。路上,小鈴醫說:“師父,我那屋裡蚊子太多,想換個好一點的房子。”趙閔堂邊走邊說:“又來瞭,你怎麼信不過你師父我呢?”

小鈴醫緊跟師父說:“我不是信不過您,我是急需用錢啊!”趙閔堂說:“急什麼,我跟你講過多少遍瞭,租房子永遠是給別人送錢,隻有買房子才是給自己花錢。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小鈴醫訕笑:“我總不能讓我娘天天被蚊子叮一身包吧?”趙閔堂說:“我給你個驅蚊的方子,艾葉一錢,藿香葉一錢,浮萍葉一錢,茉莉花一錢,丁香花三錢,雄黃一錢,安息香一分,冰片二分,全部納入香囊中,隨身佩戴,每七日更換,蚊子保準望風而逃。”

這時,一個女人突然從巷子裡朝趙閔堂跑來。趙閔堂嚇得愣住瞭。兩個男人跟著跑出來,他們一左一右抓住女人,女人突然倒在地上。

女人的丈夫望著趙閔堂問:“你是大夫嗎?”趙閔堂沉默不語,小鈴醫說:“不是大夫能拿診箱嗎?”女人丈夫喊:“大夫,快點給看看啊!”

趙閔堂瞪瞭小鈴醫一眼,走到女人近前。女人閉著眼睛,滿嘴黑灰。女人丈夫說:“我夫人得病後,就愛吃爐灶裡燒焦的土,人哪有吃土的,這是中邪瞭嗎?”

趙閔堂給女人切脈後說:“脈沉細而澀,舌邊有瘀點,得的是月傢癆,又稱幹耳病,幹血癆。這是產後百脈空虛,腠理不固,營衛不和,加之產時失血過多,陰血虧損,瘀血內阻之病。此病以氣滯血瘀或氣血雙虧為多見。得病後胞中積塊僵硬,固定不移,疼痛拒按,面色晦暗,肌膚甲錯,月經量多或經期延後,口幹不欲飲。患者多表現為崩漏之癥,崩時如跨田闕,漏時如屋漏雨,淋漓不斷,這樣失血下去,遲早會要命啊!”

女人丈夫連連點頭:“對對對,說的都對,這是碰上高人瞭。大夫,求您趕緊救救她吧!”趙閔堂得意道:“先生,你們真是好運氣,這病啊,你找遍全上海,也沒幾個大夫能治得瞭!”

女人丈夫忙說:“您說的太對瞭,我找瞭好多大夫,花瞭不少錢,可都沒治好。大夫,我全指望您瞭,您趕緊出手吧!”趙閔堂說:“此病需活血散結,破瘀行氣消塊,養血補血。”

女人丈夫問:“那她為什麼愛吃灶土呢?”趙閔堂一揮手說:“得這種病的人就好這口兒,別說瞭,趕緊抬回去吧!”

婦科是趙閔堂的專長,他果然治好瞭那女人的病。病人的丈夫十分感激,就給趙閔堂送瞭一塊金匾,上書:大醫濟世。小鈴醫和小龍興高采烈地把金匾掛在診所正對門口的墻上,引得許多人來圍觀。

趙閔堂診所自從有瞭那塊匾,患者竟然多起來。

有患者問:“趙大夫治好重病的事是真的嗎?”小鈴醫說:“鎏金大匾在那兒掛著呢,還能有假?”另一患者問:“我聽說他會懸絲診脈,也是真的?”小鈴醫笑著說:“那一手露得絕啊,三根線掐住寸關尺三脈,脈動線動,病癥全通過三根線到我師父心裡。”眾人紛紛誇贊趙大夫是神醫。

小鈴醫越說越神:“還有更厲害的呢!有個人得瞭狂癥,見雞殺雞,見狗殺狗,誰也降不住。他到我師父這,我師父看都沒看一眼,就說瞭一句話,進屋吧。等兩人進屋門就關上瞭。沒半炷香的工夫,我師父和那個人出來瞭,二人摟著膀子說笑。諸位聽著,你們隻要把診金交足瞭,那是躺著進去,站著出來!”

患者多瞭,趙閔堂開始擺起架子。有人請他出診,步行他不會去;就是患者傢屬叫來黃包車,座位也得軟乎才行。一個賣包子的傢屬得瞭急病來請趙閔堂,因為沒有車,診金又不豐厚,趙閔堂隨意一個托詞,拒絕出診。徐老板來看病,答應有酒喝,有戲看,趙閔堂喜笑顏開,精心診治。陳老板派來汽車,請趙閔堂出診,趙閔堂歡天喜地,立馬上車出診。

趙閔堂的作為連他的老婆都看不過去瞭。

這天,趙閔堂靠在搖椅上,蹺著二郎腿,嘴裡哼哼著。老婆從外面走進來問:“看你舒坦的,用不用奴婢給您捏捏肩?”她走到趙閔堂身後,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緩緩移到趙閔堂的脖子上,突然掐住趙閔堂的脖子。

趙閔堂嚇壞瞭,高叫:“你幹什麼!你趕緊松手,要斷氣瞭!”老婆松開手:“看把你顯擺的,天底下都裝不下你瞭!”

趙閔堂摸著脖子說:“不是我顯擺,是事本來就亮堂。那姓翁的還訓教我,我這就讓他看看,什麼叫真才實學!什麼叫醫術高深!”

老婆撇嘴:“自打你治好那女人的病,個頭也長瞭,嗓門也高瞭,眼皮也沉瞭,走道手背在身後,腿挪兩步晃兩晃。吩咐小龍和小樸,全靠眼神,話都少說瞭。趙閔堂,我告訴你,你就是飛到天上去,老娘我也把你拽回來,拽不回來,我就騎著你脖子飛。你這輩子就是我的人,跑不瞭!刷碗筷去!”

有個礦場起瞭霍亂,據說病勢還沒有得到完全控制,死瞭人。翁泉海聽到這個消息,心急如焚,急著要去看看。

葆秀說:“霍亂是沾上就要命的病啊!”翁泉海說:“沒事,我會小心的。”“是人傢請你去的?”“不請就不能去嗎?”“去幾天啊?”“把病治好就回來,傢裡拜托你瞭。”

翁泉海帶著老沙頭、來瞭和斧子來到礦上。礦場空地上,礦工們排著長隊,端著碗領湯藥。一個礦工端著藥碗顫顫巍巍地走到石頭旁,坐下喝藥,他突然倒在地上死瞭。一個礦工端著湯藥捂著肚子走過來。

翁泉海問:“你用藥多久瞭?”礦工答:“大半個月瞭,喝完倒是舒坦點,可還是上吐下瀉,肚子一陣一陣的疼。”

翁泉海端著湯藥碗望著聞著,然後把藥碗還給礦工。他帶著老沙頭等人走到大鍋前問盛藥人:“先生,請問這些藥是誰開的?”盛藥人不耐煩:“當然是大夫開的。亂打聽什麼?上一邊去!”

不遠處,管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翁泉海說:“先生,我知道您是礦場的管事,我想打聽一下,這裡治霍亂病的大夫都是哪裡請來的?”管事打瞭個酒嗝說:“哪裡的都有,大都是近道來的。”

翁泉海說:“先生,我想看看治霍亂病的藥方,可以嗎?”管事皺眉說:“藥方有什麼可看的,你是不是沒事閑的啊?”說著朝前走去。

翁泉海跟著說:“我是大夫,看到這麼多人病倒,想盡一份力。礦工病重,沒氣力幹活,產量會受影響,如果讓他們早些痊愈,對你們是百利而無一弊啊!”管事邊走邊說:“天下患病的人多瞭,你去治唄,跑這來摻和什麼!”

翁泉海攔住管事懇切地說:“先生,我隻是想看看藥方,要求過分嗎?如果您不答應,我可以再找上面的人問。”管事站住,不耐煩地說:“你這人真夠煩的,好瞭,跟我走吧。”

管事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藥方給翁泉海看。翁泉海仔細看後說:“管事先生,此方諸藥配伍沒錯,但是藥量不足,導致礦工們的病遲遲不見好轉。”

管事不耐煩瞭:“睜眼說瞎話,這個藥方可是好幾個大夫合起來開的,怎麼會藥量不足呢?你真是出口張狂,自不量力,我看你就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你們趕緊走吧,別煩我瞭。”他一把奪過翁泉海手裡的藥方單,塞進抽屜裡,然後靠在椅子上,抱著膀子閉上眼睛。

礦場茶樓雅間內,四個中醫在打麻將,翁泉海主動做瞭自我介紹。

這幾個中醫聽後胡言亂語。“翁泉海,上海來的,你們認識嗎?”“不認識。”“來頭不小啊!”“好像有這麼一號,隻是聽說是獸醫。”翁泉海說:“各位同仁,你們聽沒聽說過翁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是行醫之人,碰到病就要盡心盡力把病治好。”

胖中醫說:“怎麼,你說我們沒盡心?”翁泉海說:“各位開具的藥方我看過瞭,藥配伍沒錯,隻是劑量不足,不能迅速治愈患者。如果病情因此拖延太久,會讓更多的人受害,甚至丟瞭性命。如各位同仁不信翁某所言,請按翁某所開具的劑量煎藥,一試便知。”

胖中醫哂笑道:“你到底是不是大夫啊?藥這東西,能說加大劑量就加大劑量嗎?萬一吃死人誰負責啊?”翁泉海說:“我負責。”高個中醫說:“果然是獸醫,用藥劑量就是大啊!”幾個打麻將的中醫大笑。

翁泉海說:“你們的藥已經用過半個多月瞭,可礦工們的病情並沒有明顯好轉,且有人因病送命,這難道不值得考究嗎?”胖中醫說:“姓翁的,你憑什麼在這大呼小叫啊?”高個中醫說:“一個獸醫跑這咋呼什麼?趕緊滾吧!”

斧子推門走進來,上前把麻將桌掀翻瞭,那幾個人大驚。斧子高聲喊:“誰要是敢對翁大夫無禮,我這把斧子可不認人!”

翁泉海趕緊帶著老沙頭和斧子來到屋外說:“我們來治病,不是來打架的,要是因為打架耽擱瞭治病,我們還不如不來。來瞭、斧子,我和老沙還有事,你倆先回客棧吧。”

《老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