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閔堂從醫多年,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怪的事。
這天,一個穿著富貴的年輕女人來看病,向趙閔堂訴說道:“趙大夫,我結婚一年多,怎麼也懷不上孩子,我聽說在婦科上您是專傢,所以特來拜訪。”
趙閔堂信心滿滿地說:“來找我就對瞭。你這種病我看得多瞭,知道人傢叫我什麼嗎?送子觀音!”他給女人切脈,三指在女人的手腕上摸索尋找著,漸漸皺起眉頭說,“我腹中絞痛,請稍等。”
趙閔堂走到內屋對老婆說:“我碰上怪事瞭!來個女人,她懷不上孩子,我給她切脈,可她無脈啊!我以婦科見長,要說是連脈都沒摸著,傳出去不得被人傢笑話死!這邊我先穩住,你趕緊去請吳雪初。”
吳雪初來瞭就給那女人切脈,他正切、斜切、反切後笑瞭笑說:“這病說難不難,說不難也不輕快,我會把病癥跟趙大夫說清楚,由他定奪。”吳雪初說完之後走瞭。
趙閔堂的老婆主張把那女人打發走算瞭,趙閔堂卻說:“你告訴她我病瞭,讓她改日再來,一定要說她的病我能治!”
夜晚,趙閔堂站在書架前翻書,翻瞭一本又一本,還是不得要領。第二天,那女人又來瞭。趙閔堂再給她切脈,切瞭好久還是摸不到脈,隻好糊弄道:“您的病不輕,我需要好好琢磨琢磨,您先回去,三天後再來。”
那女人走後,趙閔堂的老婆不以為然地說:“你說治不瞭還不躲,想幹啥?”趙閔堂頗為認真道:“躲過今天,能躲過明天嗎?碰上病就得想辦法治,怎能瞻前顧後,自慮吉兇,護惜性命,知難而退呢?”
老婆笑道:“當傢的,你咋變瞭?越來越有男人味兒瞭,真招人稀罕,我都想啃你一口!要不去問問高小樸?他在江湖上混瞭多年,見得多。”
趙閔堂搖頭說:“師父請教徒弟,那不更打臉?就算他能弄明白,能幫我嗎?”老婆說:“試試唄,萬一他幫瞭呢?你要是放不下臉面我去。”
趙妻提一壇酒來到小鈴醫診所,嬉笑著說:“小樸,這是你師父珍藏十年陳的花雕,他讓我拿來,慶賀你新診所開張啊!”小鈴醫笑瞭笑:“太陽從西邊出來瞭,難得一見。”
趙妻話語好熱乎:“小樸啊,自打你走瞭以後,你師父今兒個頭疼,明兒個腚疼,沒一天舒坦的。診所的事,他誰都不放心,就連我也不放心。他晚上睡覺,冷不丁就能冒出小樸二字來,我知道他是又夢到你瞭。”小鈴醫搖頭說:“在夢裡也不放過我,他這心可夠小的。”
趙妻忙解釋說:“不是不放過你,是想你啊!你師父那人你還不清楚,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說完就完瞭,不掛心啊!”小鈴醫問:“您來肯定有事吧?”
趙妻笑道:“本來我不想說,既然你問到瞭,我就說說吧。你師父那來瞭個女患者,說是不生孩子。本來這病你師父最拿手,可那女人沒脈,你師父滿身本事使不出來。小樸啊,我知道你見的事多,有能耐,你說這沒脈是咋回事呢?”
小鈴醫琢磨一會兒說:“我哪知道沒脈是怎麼回事?哎,吃飽瞭就犯困,我得瞇一會兒。”說著閉上瞭眼睛。等他睜開眼,趙妻走瞭,一壇酒留在桌子上。
三日到瞭,趙閔堂要去診室坐診,老婆說:“當傢的,你還是別去瞭,咱沒必要砸瞭自己的招牌。就說病得起不來瞭,那女人也怪不得你。”趙閔堂認真地說:“大夫也不是神仙,碰上醫不瞭的病是常事。要是明知道醫不瞭還自逞俊快,邀射名譽,如此貽誤病情,還有醫德嗎?”
老婆笑道:“我說當傢的,你這段日子到底怎麼瞭?這口氣讓你拔的,吃錯藥瞭?”趙閔堂說:“你才吃錯藥瞭呢。這話是藥王孫思邈說的,放之四海而皆準!”他忽然站住,“聽人勸,吃飽飯。仔細琢磨,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這招牌不厚實,不禁砸,你告訴小龍,就說我有急事出門,那女人來瞭就把她打發走。”
那女人來到,聽說大夫有急事出門瞭,冷笑道:“你們不用在我面前唱戲瞭,我來瞭三回,趙大夫不是生病就是出門,這不逗我玩嗎?我也是經人介紹,奔著趙大夫的大名來的,沒想到,他對外稱名中醫、婦科專傢,原來也就這點本事,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趙妻解釋道:“這話您可不能亂說,誰還不能有個天災病痛啊,誰還不能有個急三火四的事啊,做人嘴上得留德。”
那女人挑破緣由說:“明擺著的事,怎麼是亂說呢,他推三阻四的,就是因為找不到我的脈。自己能耐不行,還找來別的大夫,那大夫也是無能之輩,真是矮子結交矬子。我明知他徒有虛名又來,就想看看他這出戲怎麼個唱法,生旦凈末醜,醜角也有好戲啊!”
小鈴醫忽然走過來大聲說:“休要羞辱我師父!我師父是上海有名的婦科專傢,你這點小病,用不著我師父伸手,他的徒弟我就行。”
那女人含笑把手放在脈枕上。小鈴醫切脈,正切、斜切、反切,然後讓女人把手翻過來,手心朝下再切。女人吃驚地看著小鈴醫。小鈴醫微微一笑,開瞭藥方說:“照方抓藥,三服可見分曉。”
趙閔堂回來後,聽說那女人的脈在手背上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十分驚奇地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脈怎麼能跑到手背上去呢?”老婆說:“多虧小樸來救場。我覥著臉低三下四求人傢,不是為瞭你嗎!小樸叫你師父瞭,他說,‘我師父是上海有名的婦科專傢,你這點小病,用不著我師父伸手!’那孩子真不錯,有情有義,借這個檔,把你倆這結解瞭吧。”
趙閔堂聽瞭老婆的話,在飯店請小鈴醫。倆人對面而坐,趙閔堂要倒酒,小鈴醫連忙奪過酒壺倒瞭兩杯酒。二人幹杯。
趙閔堂說:“小樸啊,今天這頓飯,我不隻是請你,也不隻是謝你,我還想請教你。”小鈴醫擺手說:“不敢當,都是您教得好。手背上有脈,是我娘告訴我的,她說我爹曾碰上過如此怪異的脈象。已經說清楚瞭,我可以走瞭嗎?”
趙閔堂說:“我們之間就一杯酒的分量嗎?來,放開瞭喝!”小鈴醫說:“那好,換大碗吧。”倆人端著酒碗喝,很快有瞭醉意。
小鈴醫笑問:“怎麼樣?是不是用碗喝酒過癮啊?”趙閔堂咕噥著說:“那是,武二郎就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才打得瞭老虎。”
小鈴醫瞇著眼說:“我抱壇子喝酒,還降服瞭西藥廠那個洋人羅伯特呢!”趙閔堂還不迷糊,岔開話題說:“光顧著喝酒,都忘吃菜瞭,吃菜吃菜。”
小鈴醫打開話匣子,放開瞭說:“錢都沒瞭還怕提嗎?本來我是沒著沒落的人,帶著老母親在這上海灘闖蕩,賣大藥丸和狗皮膏藥,賣出去瞭,混口半飽的飯,賣不出去,就餓著肚子。幸虧您收留瞭我,不光讓我跟我娘吃飽瞭飯,還教瞭我不少本事。從這些來看,要說您對我好不好,我隻能說一個字,好!這兩年,咱師徒倆是轉著腦筋琢磨,您琢磨名,我琢磨錢,神龜探病弄鬼神,倒賣西藥賺外錢,開講堂鬥對門課,真假虎須險脫身,假大金表害苦人……這些事惹得咱師徒倆是一會兒紅臉,一會兒白臉。當時我挨瞭罵,心有過不去的坎,可現在回頭看來,這多有意思啊,半夜夢到,都能嘎嘎笑醒!”
趙閔堂點頭笑:“讓你這麼一說,還真挺有意思的,你說你怎麼琢磨出這麼多道道呢?”
小鈴醫仰頭把酒幹瞭說:“我一個巴掌拍不響,得有您那巴掌迎合著,才能拍出動靜啊!不就是錢嗎,算什麼?我娘說瞭,‘趙大夫對你有恩,就是把你逐出師門,也要好聚好散,記得恩情,要是翻臉不認人,狼心狗肺,那就不是人瞭!’我娘說得對,我是人,就得像人一樣活著,有錢當然好,沒錢我照樣活!”
趙閔堂醉意漸濃,感慨地說:“小樸啊,我趙閔堂把話放這兒,欠你的錢一定會還給你!”小鈴醫搖搖頭說:“別提錢,那東西傷人傷心傷情誼,不是好東西。明擺著,就是您不給我錢,您招呼一聲,我不也來瞭?夠意思不?”
趙閔堂甕聲甕氣道:“夠意思……”小鈴醫大笑:“夠意思就喝個痛快!”
這頓酒喝完,師徒倆心結解開,醉醺醺各回各傢。
次日,小鈴醫坐在診室裡正啃著燒餅,看見門外停瞭一輛黃包車,他趕緊把燒餅塞進嘴裡。黃包車夫戴著低簷帽子進來,隨手把門關上,低聲問:“大夫,你什麼病都能治?”小鈴醫笑道:“敢說什麼病都能治的,那是神仙。”
車夫問:“我這病你能治嗎?”小鈴醫反問:“你什麼病啊?”
車夫說:“就那個病唄,病在下面呢。我也不知道怎麼弄的,得瞭這種病,愁死人瞭。我媳婦對我不錯,我不忍心把病傳給她,可做夫妻的,能不那什麼嗎?我越不那什麼,她就非催我那什麼不可,可催我我也不能那什麼啊!”
小鈴醫皺眉道:“先生,您說的那什麼是什麼啊?”車夫解釋道:“還能是什麼,夫妻床上那點事唄。我不那什麼久瞭,我媳婦大吵大鬧,急瞭就要跟我離婚,你說我怎麼辦啊?呦,你這臉怎麼紅瞭?”
小鈴醫坦承道:“先生,我還沒媳婦呢,您說的那些我不懂啊!”車夫說:“原來是個生瓜蛋子,沒事,不懂不要緊,能治就行,你能治嗎?”
小鈴醫說:“那得看看啊!”車夫老實解開褲子。小鈴醫看後皺眉道:“好瞭,穿上吧。您找過別的大夫嗎?”車夫說:“你也知道,這病見不瞭亮。我倒是找過幾個人,可看著都不像大夫,也就你最有大夫樣瞭。”
小鈴醫笑瞭:“算您好眼力,我可是師出名門。”車夫趕緊說:“我不管你出自哪個門,隻要能治好我的病,錢不少給。”
小鈴醫很快給車夫開瞭藥方,並告訴他,七天以後再來。
一個禮拜過去,那車夫又來瞭。他先關上門,然後掏出一沓錢說:“大夫,你真是妙手回春啊,我這病經你手一調理,好瞭。這是診金。可是你這藥給別人用,為何就不見效呢?”
小鈴醫解釋道:“不是一樣的病,當然不見效瞭。中醫講的是‘同病異治,異病同治’,就算得瞭一樣的病,大夫也是因個人的體質差異,病癥的輕重緩急,遣方用藥也不盡相同。”
車夫挺高興地說:“看來我找你是找對人瞭。不瞞你說,我媳婦也得病瞭。”小鈴醫問:“先生,您不是沒跟您媳婦那什麼嗎?”
車夫一笑說:“都是人嘛,天天湊一塊,沒忍住。我媳婦在外面呢,叫她進來?有病就得治,你是大夫,隨便看,我不在乎。”
車夫的年輕漂亮媳婦從外走進來,小鈴醫見瞭有點不知所措。他給小媳婦切脈後,看瞭舌苔,思索一會兒,謹慎地開瞭藥方。
沒過兩天,車夫又把他嫂子帶來瞭說:“大夫,我嫂子也得瞭那個病,可能我大哥他……算瞭,不說瞭,幹脆您也給她治治吧。”說著掏出豐厚的診金。車夫嫂子也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小鈴醫切脈後又開瞭方子。
想不到,第二天車夫又帶來一個輕漂亮的女人,說這是他妹妹,也得瞭那病。小鈴醫頓生疑心,覺得裡面有文章,問道:“先生,您病瞭,然後您媳婦病瞭,接著您嫂子病瞭,這又您妹妹病瞭,您的病染給您媳婦也就算瞭,怎麼能染給您嫂子和您妹妹呢,這……這不合常理啊!”
車夫瞪眼說:“我嫂子是我大哥染上的,我妹妹是我妹夫染上的,這怎麼不合常理瞭?”小鈴醫問:“您大哥和妹夫在哪兒呢?讓他們來啊!”
車夫不耐煩瞭,說道:“這……你管呢,你就先把我妹妹治好得瞭。診金不少你的。”
小鈴醫搖搖頭說:“先生,這不光是治病的事!”
車夫來火瞭:“怎麼不是治病的事?大夫就是治病的,有病你就得治,誰得的病,怎麼得的,跟你有什麼關系?你管得著嗎?”小鈴醫解釋道:“我是不該管,可為醫者,治病也得防病,您不能把您的病染給別人,這麼做不道德。”
車夫盯著小鈴醫問:“你就說到底治還是不治?”小鈴醫反問:“先生,您是不是跟窯子有牽連啊?您要是為他們幹事,明說好瞭,不必這樣。”
車夫問:“廢話少說,一根金條可以嗎?”小鈴醫遲愣片刻笑瞭:“您是拉黃包車的,哪來的金條啊,玩笑話。”
車夫說:“撿的不行嗎?”小鈴醫正色道:“撿的我也不要。我看你就是窯子的皮條客,專害良傢婦女。先生,你也有母親姐妹,幹這濫行當,於心何忍啊!你妹妹的病我治不瞭,另請高明吧。”車夫點點頭轉身走瞭。
沒兩天,黃包車車夫又來瞭,客客氣氣地說:“高大夫,有人請您出診,我來接您。”
小鈴醫皺眉說:“怎麼又是你啊,我不去!”車夫拉住小鈴醫的胳膊,兇相畢露地威脅道:“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他掀起衣襟讓小鈴醫看他腰間的槍,“上車!”小鈴醫隨車夫來到一處深宅大院,院裡房屋雕梁畫棟,富麗堂皇。二人走進一間大客廳,屋裡陳設講究,一套高級警察服很醒目地掛著。
車夫摘掉低簷帽子,坐在沙發上說:“愣什麼呢,坐呀!我知道你好奇,可好奇多瞭不是好事,惹禍上身。我的病被你治好瞭,醫術上我信得過你。你這人看起來也不錯,就是有點小性子。小性子不怕,你專門治病,我專門治小性子,咱倆合拍。實不相瞞,我的對手正在抓我的把柄,要置我於死地。此事本來隻有我知,可我瞞不瞭你,隻能讓你也明白明白,都是好兄弟,你替我分擔點。話再拉回來,知道的事多不是好事,你要是把這事漏出去,命就保不住瞭,你明白嗎?”
小鈴醫機靈地回應道:“我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明白。”車夫說:“你是跑不掉的,來,咱們談談條件吧。”
小鈴醫說:“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不就是你妹妹的病嗎?我治就是瞭。”車夫說:“不光她的病,不多,沒幾個瞭。”小鈴醫倒是痛快,說道:“好吧,那你把她們都找來,我一次看完。”
車夫厲聲道:“混賬,這種病能一塊兒看嗎?就算一塊兒看,你不是說也不能開同一個方子嗎?按我說的,一個一個看,看完開瞭方子,你就趕緊拿錢走人,從今往後你不會再看到我。但是,我還得叮囑你一句,此事你知我知,要是漏出去,出口肯定在你身上,什麼後果,你應該清楚!”
小鈴醫被人引到郊外某民宅內,給一個躺在床上的年輕女孩切脈。屋裡很簡陋,隻有一張床和一個櫃子。
小鈴醫說:“你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瞭,但脾胃還有些毛病,需要調理,我再給你開個方子。”女孩問:“我身上的疤痕能祛除嗎?”小鈴醫說:“想祛除甚難,但是可以敷藥,讓疤痕淡一點。”
女孩說:“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何滿身傷疤呢?”小鈴醫搖頭說:“你不說,我不方便問。”“你想知道嗎?”“我不想知道。”
小鈴醫站起朝外走,又站住問:“你能說嗎?為何在這裡?為何染上這種病?門窗都上瞭鎖,外面還有人看著,我想你是被逼迫留在這的。”
女孩的眼淚湧出來:“如果我告訴你,你能救我出去嗎?”小鈴醫說:“你要是被迫的,我應該救你。”“你就不怕惹禍上身嗎?”“做大夫的,不能見死不救。”
女孩望著小鈴醫,急忙吐露真實情況,她悲切地說:“大夫,找你來的那個人是警察局裡的高官,惡毒兇狠,貪財好色。我為父親打官司,被他欺騙至此,長期遭受他的蹂躪。後來他酒後亂語,我才知道遭他蹂躪的還有很多年輕女孩。他以為我們都不認識,其實我們已經悄悄聯系上瞭。他把臟病傳給瞭我們,原本不想給我們治,一起趕走。後來我們暗中串通,都不走,他才想辦法花錢給我們治病。眼下你治好瞭我們的病,他就有可能殺你滅口啊!因為他正要升官,有人跟他爭,抓他的把柄。你知道他做的壞事,他能輕易放過你嗎?今天應該是你最後一次來我這,估計此時外面有人正等著殺你呢!”
小鈴醫問:“你為何要跟我說這些?”女孩說:“你沒拋下我不管,你說不能見死不救,我也不忍心見死不救。眼下隻有一條路,就是咱倆一起逃走。”
小鈴醫擔心道:“你逃出去後,能去哪兒呢?他是警察,肯定會到處找你。我本來就不是本地人,可以遠走他鄉。”女孩問:“我可以跟你一塊兒走嗎?”
小鈴醫點點頭。他透過門縫朝外看,見一個陌生人站在門外盯著這裡,就說:“我還沒想好辦法,再說這屋裡也沒有應手的傢夥什。”女孩說:“辦法我早已想好,就看你敢不敢瞭。”
小鈴醫說:“等著死不如拼命活!”女孩說瞭她的辦法,小鈴醫點頭認可。
門外的陌生人掏出一支煙剛要點燃,屋裡來呼救聲。小鈴醫大喊:“救命啊!”陌生人掏鑰匙打開門跑進屋,見女孩披頭散發,抓著小鈴醫又打又撓。陌生人上前拉開女孩,女孩抱住陌生人又打又撓。小鈴醫躲到陌生人身後,深吸一口氣,猛地從後面勒住陌生人的脖子。兩人扭打在一起,倒在地上搏鬥著。女孩驚恐地望著二人不知所措。小鈴醫躺在地上,脖子被陌生人掐住,他緊緊攥著陌生人的手望著女孩,張嘴說不出話。女孩突然跑出去,抱著一塊石頭進來,猛砸陌生人的頭。陌生人的手松開瞭,小鈴醫大口喘氣。女孩拉起小鈴醫朝外跑,他們剛跑到門口,槍聲響瞭,女孩中槍倒地。“快走!”女孩喘息著把小鈴醫推出去,然後急忙關上門。
小鈴醫剛跑幾步,聽到屋裡又傳來槍聲,他拼命跑著。滿臉是血的陌生人走出來,對著小鈴醫開槍。小鈴醫背後中槍,踉蹌著跑進一個小巷,扶著墻大口喘氣,扭頭看,後面無人,他繼續搖搖晃晃朝前跑。
小鈴醫跑到趙閔堂傢院外,吃力地爬上院墻,一松手跌落到院內。趙妻聽到響聲,跑過來一看是小鈴醫,嚇得渾身發抖。小鈴醫喊道:“師母,救我……”趙妻急忙把小鈴醫領到西屋,趕緊出來關上門。
這時,院門外傳來腳步聲,趙妻心怦怦亂跳,她抄起頂門棍。“是我,開門!”趙閔堂進來問,“你拿棍子幹什麼?”老婆示意不要說話,她趕緊關上院門,插上門栓,小聲說:“小樸來瞭,在西屋趴著呢,滿身是血,受瞭槍傷!
趙閔堂愣住瞭:“你怎麼知道是槍傷?”老婆說:“東北胡子多,開槍殺人是常事,我見過。”趙閔堂說:“我去看看。”
老婆說:“你糊塗瞭嗎?在這上海灘,惹啥禍能招來槍傷,你就不想想?”
趙閔堂猶豫著說:“小樸幫過我,如今能跑咱傢來,一定是走投無路,我不能見死不救啊!”老婆說:“當傢的,這事可見血瞭,插上手可能就拔不出來,你沒回來前,我就一直琢磨,你就當沒回來過,啥都不知道,我去給他包紮一下,然後讓他趕緊跑,另投別處。”趙閔堂沒有吱聲,走向堂屋。
翁泉海正在書房看書,窗外傳來聲響,他出來一看,發現是小鈴醫躺在窗外。小鈴醫呻吟著說:“翁大夫,我被惡人打傷,救救我……”
翁泉海趕緊把小鈴醫攙到西屋,讓他趴在床上。這時候,老沙頭、來瞭、泉子、斧子、曉嶸、曉傑都聽到動靜來到西屋。
小鈴醫有氣無力地說:“那惡人殘害良傢婦女,被我碰上,我想救人沒救成,僥幸跑瞭,我救的那個女孩被打死瞭。”翁泉海問:“你為何跑我這兒來?”小鈴醫說:“走投無路。”翁泉海說:“血已經幹瞭,需要用水沾濕瞭才能拿掉紗佈,你再忍忍,不要急。”他讓來瞭去打一盆溫水,讓泉子拿診箱。
外面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小鈴醫說:“一定是那惡人來瞭,他們想要我的命。翁大夫,我能不能活全指望您瞭。”曉嶸說:“爸,他是為做好事受傷的,多可憐,得救他啊!”
翁泉海看著小鈴醫:“孩子,你是個機靈人,我見識過你的能耐,能否躲過這一劫,就看你的功力瞭。其他的人趕快走開!”
老沙頭打開院門,兩個黑衣人走進來。高個黑衣人說:“有人看見那人進來瞭,人在哪兒呢?”老沙頭帶著兩個黑衣人走進西廂房。
小鈴醫趴在床上,嘴裡冒血沫子,氣若遊絲,如死瞭一般。翁泉海對黑衣人說:“請問他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啊?這人中槍,快不行瞭。”
高個黑衣人的手湊近小鈴醫的鼻孔試試,朝胖黑衣人點點頭,然後問:“他真的快死瞭嗎?”翁泉海說:“我是大夫,人命關天,豈敢妄語。你們要是找他,那就趕緊抬走,千萬別死在我這,免得晦氣。”
高個黑衣人說:“不是還沒死嗎,你怕什麼?”翁泉海說:“他快死瞭啊!”
胖黑衣人說:“死在你傢裡確實不好,走,抬外面去。”翁泉海說:“人之將死,不管犯什麼錯,也該瞭瞭。我是大夫,怎麼忍心看著病人死在街上。算瞭,就讓他在這兒,等死瞭再抬走吧。”
“也好,我等著他死。”胖黑衣人說著坐在椅子上。
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小鈴醫趴在床上,翁泉海試探著小鈴醫的鼻息,又摸著小鈴醫的脈,然後說:“此人已死。”
倆黑衣人先後上前檢查後,相互點瞭點頭,轉身要走。翁泉海說:“死人不能留我這兒啊,抬走吧。”胖黑衣人說:“大黑天的往哪裡抬?都死你這兒瞭,也不差這半夜,天亮再說吧。”
曉嶸透過窗戶看到老沙頭帶兩個黑衣人走出院門,她急忙跑出去看究竟。
老沙頭告訴翁泉海,黑衣人走瞭。翁泉海望著小鈴醫說:“你的本事果然不小。”小鈴醫沒動靜。翁泉海拍瞭拍小鈴醫的肩膀,小鈴醫還沒動靜。曉嶸失聲道:“他死瞭嗎?”翁泉海伸手指戳瞭一下小鈴醫後背的傷口。小鈴醫一皺眉說:“輕點,疼!”曉嶸笑瞭。
翁泉海說:“你這一手練得不錯,跟趙大夫學的?”小鈴醫說:“他哪裡會這個,我跟江湖人學的,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裝死。”
翁泉海說:“孩子,我可以幫你把傷治好,但是之後的事,我就管不瞭瞭。”
小鈴醫趴在床上,翁泉海給他取子彈敷藥包紮傷口。小鈴醫對翁泉海講瞭事情的經過,然後爬起身穿上衣服說:“翁大夫,我再次感謝您,話不多說,都記心裡,不能再連累您瞭。我傷好後就聯合那幾個女人把惡人告倒!我還得趕緊回去找我娘,要不她得急死。”翁泉海說:“先留住你的命吧,你活好瞭,你娘才能活好。已經派人安排好你娘。外面可能還有眼睛,你再待一天,等過瞭今天再走。另外,換到東廂房去吧。”
天剛亮,昨夜的那兩個黑衣人就來收屍。翁泉海埋怨著:“你們怎麼才來啊?今早天沒亮,我就花錢叫人把他抬走瞭,總不能讓一個死人在我傢熬到天亮吧?”
胖黑衣人說:“你為何不等我們來呢?我們臨走的時候,不是說天亮會來嗎?”翁泉海說:“我記得你們說的是天亮再說吧,這話的意思就是不一定來瞭,要是你們不來,那我這怎麼辦?讓他臭屋裡嗎?本來這事就晦氣,昨夜裡你們來瞭,我讓你們抬走,你們就是不答應,非留我這。為這事,我覺都睡不著瞭,幹脆自己動手,就當花錢免災。再說,這事跟我有什麼關系?我這本來是挺幹凈個地方,現在弄瞭個烏七八糟,我找誰講理去!”
倆黑衣人相互點瞭點頭走瞭。翁泉海急忙讓老沙頭拿酒來。
天亮不久,小鈴醫和曉嶸站在東廂房窗內,看見倆黑衣人和“車夫”過來,三人走進堂屋。小鈴醫低聲說:“那個車夫就是壞人!”
“車夫”進來坐在桌前,擺擺手讓倆黑衣人出去,然後說:“大上午喝小酒,翁大夫好心情啊!”翁海泉說:“一宿沒睡覺,喝點酒壓壓驚。”
“車夫”問:“翁大夫,那人到底哪裡去瞭?”“花錢請杠子班抬出去扔瞭。一個死人,我和他非親非故,憑什麼留一個臭屍在我屋裡挺到天亮?”翁泉海說著,倒一杯酒幹瞭。“您找的是哪個杠子班啊?”“街上臨時找到的。”“可我的人在您門口守瞭一夜。”“天亮前拉走的,您的人打盹瞭吧?”
“車夫”冷笑:“沒在屋裡?”“信不著就搜搜吧。可話說回來,要是搜瞭個雞飛狗跳,沒揪出一根頭發來,我也是不饒人的。”翁泉海又倒一杯酒幹瞭。
“車夫”盯著翁泉海:“都說抬走瞭,還搜什麼啊?再說您是什麼人,那可是有頭有臉的,您說話我信得著。”他突然拔出槍對準翁泉海,“可我這把槍不認臉面啊!”
小鈴醫在東廂房窗內看到這種情況,就要往外走。曉嶸抱住小鈴醫的胳膊說:“不能去!你要是出去,我爸就說不清瞭!再等一會兒。”
翁泉海看著“車夫”說:“您擎著槍不累嗎?喝口酒吧,或許喝口酒咱倆還有話說。”他倒瞭一杯酒放在“車夫”近面前。“車夫”放下槍,端酒杯喝酒。
倆人相對喝著酒。“車夫”笑問:“翁大夫,怎麼不說話啊?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翁泉海笑著低聲道:“酒都喝瞭,還有何話可說?”
“車夫”大驚:“你下毒瞭?你不用嚇唬我,我見過的世面多瞭。你是在開玩笑吧?”翁泉海正色道:“我對待患者從不開玩笑,但常和自己開玩笑。人哪有沒病的,就算身體沒病,也會有心病,用不用我給你看看?”
“車夫”又拿起槍對準翁泉海:“一壺酒,你我都喝瞭。我明白瞭,你提前喝瞭解藥?”翁泉海哈哈大笑。
“車夫”的聲音變柔和瞭:“翁大夫,你給我解藥,我馬上就走,咱倆沒賬算。”翁泉海說:“我說您病瞭您還不信,您是警察嗎?怎麼疑神疑鬼的,別害怕,我跟您開玩笑呢,喝酒喝酒。”
“車夫”剛要放下槍,又舉起來說:“那你為何說‘酒都喝瞭,還有何話可說’這句話?為何喝瞭酒,就沒話說瞭?”翁泉海解釋道:“我請您喝酒,您把酒喝瞭,不就沒話說瞭嗎?平平常常一句話而已。我喝酒不喜歡說話,您要想說就說。算瞭,就當開個玩笑。”
“車夫”狐疑道:“你為何跟我開這種玩笑?”翁泉海說:“您來我這找人,人不在我這兒,您又非管我要人不可,我怎麼辦?您已經坐這瞭,我們總得聊點什麼吧?權當開玩笑瞭,行嗎?”
“車夫”瞪眼道:“趕緊把解藥給我,否則我現在就要你的命!”“好瞭,好瞭,您千萬別生氣,我給你弄碗藥來。”翁泉海起身走出去。“車夫”放下槍。
一會兒,翁泉海把一碗水放在桌上。“車夫”急忙把水喝瞭,舉起槍說:“好瞭,我這就宰瞭你!”
翁泉海仰天大笑。“車夫”問:“你給我喝的是假解藥?我說得沒錯吧?”翁泉海笑道:“先生,您可以走瞭,我受不瞭瞭。”
“車夫”還是疑神疑鬼:“我的事要是傳出去,我好不瞭,你一傢人也都好不瞭!還有,我要是被你毒死瞭,你們一傢人還是好不瞭!”
翁泉海說:“請問您說的是什麼事啊?我隻是一個大夫,有患者來求診,我隻問病,不問其他事,其他的事跟我無關,我也管不瞭。”
“車夫”收瞭槍朝外走,他走到門口,又轉回身問:“我沒事吧?”翁泉海笑道:“那是一碗幹凈水,喝瞭清五臟,通六腑,去污氣,還能有什麼事啊?”
“車夫”帶著他的人走瞭。小鈴醫問:“翁大夫,他為什麼走瞭?我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翁泉海說:“隻有心懷鬼胎者才會上當,他一進來目光狐疑散漫,兇狠中透著驚恐,所謂色厲內荏,杯弓蛇影,就是這個道理。”
小鈴醫說:“我一定要告倒他,要不他還得禍禍多少女人啊!”翁泉海說:“你自身難保,還告誰啊?你老母我已經安排好瞭,正在城外等你,趕緊遠走他鄉,不要回來瞭。”
小鈴醫跪在地上,給翁泉海磕瞭個頭,然後起身朝外走去。他來到城外,來瞭、泉子、斧子站在一個小推車旁,小鈴醫的老母坐在推車上。
看到兒子走過來,老母熱淚縱橫。小鈴醫給老母擦淚。老母說:“翁大夫給我們拿瞭錢。”小鈴醫點瞭點頭,推著車一步一步走瞭……
小鈴醫推著老母在郊外又過起瞭鈴醫的日子。養好傷,小鈴醫對老母說:“娘,我還想回去。我的半條命已經浸泡在黃浦江裡瞭,我想拜翁泉海為師。”
老母說:“他救過你的命,你倆也算有緣分,可能會收留你。這事先放放,就是回去,也得等這陣邪風刮過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