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醫西醫“打擂臺”

這天,翁曉嶸拿著報紙進來說:“爸,那個壞警察被抓瞭!會不會是高小樸告的呢?要是他告的,就是說他沒離開上海!”翁泉海隨意說道:“他離沒離開上海跟你有什麼關系?”

翁曉嶸遲愣一下說:“跟您說不明白。嗯,對瞭,我要和曉傑去把媽媽接回來。”翁泉海點頭說:“好,快去吧,就看你倆的本事瞭。”翁曉傑信心滿滿地說:“看我的吧,她不回傢,我就哭,非把她的心哭軟瞭不可!”

姐妹倆走進診所,居然發現葆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翁曉傑哭著喊:“媽,您這是怎麼瞭,救人啊!”

翁曉嶸趕緊跑回傢叫人,大傢七手八腳地把葆秀抬回去。

葆秀躺在床上,翁泉海給她切脈。曉嶸和曉傑站在床邊。葆秀微微睜開眼睛,欲抽回手,但手被翁泉海按住瞭。

曉嶸問:“爸,我媽怎麼瞭?”翁泉海說:“吃得太好,膩住瞭。曉嶸、曉傑,你倆在這陪你媽。”他說著來到廚房。

老沙頭正在廚房忙著,翁泉海說:“葆秀是餓暈瞭,吃點好的就能緩過來。”老沙頭說:“吃好的簡單,我燉隻雞好好補補。”

翁泉海說:“先不能吃那東西,我給她下碗面條,湯寬點,面軟點,熱熱乎乎,吃上就好瞭。”老沙頭說:“還是我做吧,你陪嫂子去。”倆人正說著,曉嶸跑過來喊:“爸,我媽又要走瞭!”

翁泉海跑出來,看到葆秀正朝院門走,急忙擋住她說:“你別鬧瞭!”葆秀說:“你讓開!”“你能不能聽我的,別走瞭?”“不能,你管不著我!”

翁泉海說:“你開診所我沒管你,你都餓倒瞭,我怎麼能不管你?飯都吃不上,你還忙什麼啊?”葆秀說:“你剛來上海的時候不也一樣嗎?”

翁泉海說:“可我沒餓暈過啊!回來就別走瞭,孩子們舍不得你。”葆秀看著翁泉海問:“你能舍得嗎?”翁泉海愣瞭一下說:“父女同心。”

“屁話!”葆秀硬朝外走,翁泉海又擋住她說:“吃完飯再走行嗎?我給你下碗肉絲雞蛋面。”“你自己吃吧。”葆秀推開翁泉海。翁泉海大聲說:“你這是置的什麼氣啊!”“就置肩膀頭不一般齊的氣!”葆秀邊說邊走。

曉嶸和曉傑跑去堵住大門口。曉嶸給曉傑使眼色,示意快哭。曉傑使勁想哭卻哭不出來。“你倆別跟著鬧騰瞭,越鬧越亂。”葆秀說著打開院門走瞭。

翁泉海無奈地對老沙頭說:“葆秀該回傢不回傢,怎麼辦呀?”老沙頭說:“大哥,既然你說到這瞭,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聲。前兩天,東北老鄉來瞭,我喝酒喝到後半夜才回來,那晚我正好路過嫂子診所,看她還開診呢。”

翁泉海奇怪:“她開診到後半夜幹什麼?”老沙頭說:“可能是為瞭招攬主顧吧。還真別說,那晚就有一個。”

翁泉海擔心道:“大半夜的,哪有幾個好人出來,來的不是急癥就是惹禍傷著的,魚龍混雜,多危險!”老沙頭說:“也是,要不你跟她說說去?萬一碰上不三不四的人可咋整!”

天上閃爍著幾顆星星,診所內透出燈光,葆秀看著書打瞭個哈欠。敲門聲傳來,葆秀打開門看,屋外沒人。她走出診所,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什麼,就進屋關上門,剛要坐下,敲門聲又傳來。她再次打開門,屋外還是沒人。她覺得是有人搗亂,就關上門蹲下身等候。敲門聲再次傳來,她起身猛地打開門,一個人影扭頭就走。她跑出來,看那背影匆匆遠去,就高聲喊:“少跟我裝神弄鬼,姑奶奶幹的就是降妖伏魔的活兒!”其實,那個黑影就是一臉無奈的翁泉海。

這天夜裡事情真多,葆秀擔心出事,一進屋後就關門上栓,倒瞭一杯水要喝。門忽然開瞭,一個蒙面人用尖刀撥開門栓走進來,他關門上栓低聲說:“別聲張,否則要你的命!把燈關瞭!錢在哪兒呢?”

葆秀關瞭燈說:“先生,我大半夜開診,圖的是吃口飽飯,你大半夜出來,也為瞭吃口飽飯,錢一人一半,你看行嗎?”蒙面人說:“少廢話,快拿錢!”

葆秀打開抽屜拿出錢遞給蒙面人。蒙面人接過錢說:“就這點?你糊弄傻子呢?”葆秀說:“真的就這些,不信你去翻。”“不給你放點血,你不老實啊!”蒙面人說著舉刀要刺葆秀。

窗戶突然被撞開,斧子從窗口跳進來大喊:“削腦袋,剁爪子,挑腳筋,開膛破肚掏個心!”蒙面人嚇得要跑,斧子摔倒蒙面人,擒住他的胳膊喊:“師母,拿繩子!”

這事被人傳出去,小報記者知道後,跑來采訪拍照。葆秀雖不想拋頭露面,可她的事跡還是上瞭報紙,報上還有葆秀的照片。翁泉海翻看報紙,見到瞭那篇報道,搖頭說:“盡幹操心事!”“操誰的心瞭?”葆秀微笑著款款走來。

翁泉海說:“你別折騰瞭行嗎?”葆秀說:“往後別叫人看著我,我用不著。”“要不是叫人看著你,你還有命來跟我說話嗎?”“沒命就不來瞭,省得你煩!”

翁泉海搖頭嘆道:“唉,幫你還幫出毛病瞭?”葆秀揚眉一笑:“那我得謝謝你唄?”說著扭身走瞭。

這時,小銅鑼來找師父,說傢裡給介紹瞭個男人,讓她去見見。翁泉海囑咐道:“相親第一眼很重要,你去瞭……收著點嗓門。”小銅鑼謝過師父就往外走。正好泉子在掃院子,小銅鑼走到他身邊低聲說:“泉子哥,我要去相親瞭。”

泉子聽瞭一愣,心情很不好,就猛掃著院子發泄,弄得灰塵四起。來瞭走過來說:“你輕點掃,嗆死人瞭!怎麼一臉苦瓜相?”泉子吼著說:“你管得著嗎?走開!”來瞭碰瞭一鼻子灰,悻悻地走開瞭。

小銅鑼和沈文山在一傢茶樓見面。沈文山給小銅鑼倒瞭一杯茶,挺關切地說:“請喝茶。熱,慢點喝。”他先自我介紹,“我叫沈文山,今年26歲,開瞭間裁縫店。”小銅鑼低聲說:“我叫裘慧香。沈先生,你是自己裁剪嗎?”

沈文山點頭:“是,跟師父學成手藝後就自己幹瞭。裘小姐,聽說你是學醫的?”小銅鑼盡量壓低聲音說:“我正跟師父學呢,還沒出徒。”沈文山說:“裘小姐,你能不能給我看看?”

小銅鑼很痛快地答應瞭。她給沈文山仔細切過脈,說出瞭他的癥狀,然後問道:“我說得準不準?”沈文山連連點頭誇贊:“太準瞭,我這點小病都被你給揪出來瞭。”

小銅鑼微笑道:“中醫講‘有諸內必形諸外,觀其外可知其內’。我這點本事也就是皮毛。”沈文山伸出拇指說:“隔行如隔山,在我眼裡,你就是大醫啊!”

小銅鑼謙虛著:“可不能這麼說,學醫之路,由博而簡,由雜而精,由繁而專,勤於一藝,臨床參悟,積數年才可達上工聖手。”沈文山連忙接上:“你說得太好瞭,做裁縫也一樣,隻要肯鉆研,就能成為好裁縫。”

小銅鑼笑道:“沈先生,時辰不早,我得回去瞭。”沈文山說:“這時間過得真快,等有空我再跟你請教中醫。”

小銅鑼說:“下回你給我講講裁剪的學問,我也挺喜歡縫縫補補。”沈文山說:“沒問題,那咱們……明天見?”

沈文山打開門,小銅鑼朝外走,不小心被門檻絆瞭個趔趄,她禁不住驚聲尖叫。沈文山吃驚地捂住耳朵說:“哎喲,我的耳朵!”

泉子喜歡小銅鑼,自從她出門去相親,他就魂不守舍。他看到小銅鑼從遠處走來,急忙走上前說:“我買瞭幾塊點心,可好吃瞭,你嘗嘗。”小銅鑼搖搖頭,很傷心地說:“泉子哥,我把沈先生的耳朵震壞,人傢不理我瞭。”泉子忍不住笑瞭一下。“你還取笑我,不理你瞭!”小銅鑼說著噘嘴走瞭。

泉子的聽力忽然不行瞭。翁泉海給泉子檢查耳朵後說:“你這耳病很重,估計不能完全治愈,今後聽力會受影響。你是怎麼弄的?”

泉子笑著說:“沒事,能聽見點動靜就行。師父,不瞞您說,我挺喜歡小銅鑼,耳朵不靈,就不怕她的大嗓門瞭。”

泉子瞅個空專門對小銅鑼表白說:“告訴你個好消息,我不怕你的大嗓門瞭。別人都受不瞭你的大嗓門,就我不怕,你看咱倆……是不是挺合適的?”

小銅鑼好像不太明白,翁泉海走過來說:“銅鑼,你聽我說一句。泉子的耳朵壞瞭,他是為你弄傷瞭耳朵啊!泉子對你是真心真意的,他雖然憨瞭點,可實誠,是個過日子的人。婚姻之事不能強求,師父也不能給你做主。你仔細琢磨琢磨,要是覺得行,師父為你倆高興。”

小銅鑼低著頭,眼淚滴落下來……

天上濃雲密佈,秋風蕭瑟。小鈴醫抬頭望天,等待著立刻下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如果下雨,他有一個大膽的計劃,需要老母親配合行動。老母親表示,為兒子,讓她幹什麼都願意。

此時,羅氏小便不通,在翁泉海診所求醫。翁泉海給羅氏切脈後說:“脈象寸弦而尺澀,小便不通,下肢浮腫雖為下焦癥狀,《內經》曰:‘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上焦不宣,則下焦不通,以肺為水之上源,不能通調水道,下輸膀胱也。疏其源則流自潔,開其上而下自通,如提壺揭蓋。”他拿起桌上的茶壺,“一指按住壺蓋,則滴水不漏,去其指則壺水盡漏,無餘水矣,治此病正是如此。”

羅氏著急道:“翁大夫,您說的我不懂,我都快被尿憋死瞭!”

翁泉海寫藥方,小銅鑼高聲唱藥方。小銅鑼的唱方聲中,小鈴醫推著老母親站在屋簷下等雨。天上烏雲翻滾,雷聲隆隆,下雨瞭。小鈴醫背起老母親,冒雨來到翁泉海診所。

翁泉海望著小鈴醫一雙泥濘的赤腳問:“你怎麼沒穿鞋啊?”“我娘給我做瞭雙新鞋,我怕被雨水弄臟瞭,舍不得穿。”小鈴醫說著掏出新鞋。

翁泉海讓他母子坐下喝茶,問道:“你們怎麼沒離開上海啊?”老母親說:“翁大夫,上回您救瞭我兒子,我還沒來得及感謝您,我腿腳不好,不能走路,今天小樸背我來,就是想當面謝您。”

翁泉海說:“高小樸做瞭一件好事,我趕上瞭,幫忙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言謝。”老母親說:“不謝就沒人味兒瞭,小樸,扶我起來。”翁泉海攔住小鈴醫說:“謝意我收到瞭,千萬不要勞煩。”

老母親說:“翁大夫,您是個高人,心透亮,不管什麼人,在您面前打個晃兒,什麼胎子,什麼秉性,看皮透肉,撥筋見骨,您是一清二楚。您一定看得出來,高小樸混跡江湖多年,沾瞭滿身壞毛病。可他這些年一心學醫,不放不棄,心是誠的;他千裡萬裡,背著我來到這上海攤,苦肯吃的;他敲瞭數位名醫的門,雖然不能登堂入室,可韌勁是有的。他滿心想的是拜個名師,學點真本事,不求名揚天下,隻求能治病醫人。老天爺開眼,讓他在危難之時遇見瞭您,您還救瞭他的命,這難道不是緣分嗎?我知道,您這門檻高啊,一般人邁不進來。翁大夫,我傢小樸能結識您是他的福氣,也是老天爺賞瞭他的臉。既然老天爺賞臉瞭,那您也賞賞臉吧,我傢小樸不求能成為您的徒弟,隻求能在您這打打雜,不給飯吃都行,您看這樣行嗎?”

翁泉海一擺手說:“千萬不要這樣,老人傢,您的話我聽清楚瞭,也知道您句句真誠,言之鑿鑿,可我這裡人手足夠瞭,望您不要為難我。”

這時,羅氏丈夫背著羅氏走過來說:“都一個時辰過去,還沒尿出來,怎麼回事啊?”翁泉海說:“先生,您夫人的病甚重,急不得,容我再調調方子,保準能見效。”

羅氏丈夫埋怨著說:“要調怎麼不早調?你們這些名頭響亮的大夫,最怕的就是治不好病砸瞭招牌,面子比治病還重要!你治不好可以直說,治不好裝能耐梗,就氣人瞭!上海中醫界的翹楚,也不過如此!”說著背上羅氏走瞭。

小鈴醫看到這種情況,好像不經意的樣子,掃瞭一眼診療登記冊,記住瞭羅氏傢的住址。他辭別瞭翁泉海,背著老母親回到小黑屋,急忙來到羅氏傢,毛遂自薦,說他可以解小便不通之痛。

羅氏丈夫說:“我在翁泉海診所看到你瞭,你是他徒弟?師父不頂用,徒弟能好使嗎?”小鈴醫解釋道:“我師父能治好您夫人的病,隻是他很謹慎,想琢磨出更好的辦法,這是對患者負責。趕緊的吧,還等尿把人憋死嗎?”他切脈後開瞭方子,囑咐趕緊煎瞭服用。

第二天,羅氏丈夫來到診所,對翁泉海賠笑道:“真是名師出高徒啊,您徒弟高小樸一伸手,我夫人就把尿排出來瞭,翁大夫,我多有不敬之處,請您見諒。”

翁泉海說:“您弄錯瞭,他不是我徒弟。”羅氏丈夫認真地說:“他明明親口說的,怎麼會弄錯呢?他要不是您徒弟,能幫您做事嗎?我給他診金,他不要,說得給您。翁大夫,我夫人的病還得您來治,我就信得過您瞭。”

翁泉海讓來瞭請小鈴醫過來問:“你用的是黑白二醜嗎?”小鈴醫說:“我當年在江湖上聽說過黑白二醜能通屎尿,就想試試,沒想到尿就排出來瞭。”

翁泉海點瞭點頭:“治她的病,全是你的功勞,來瞭,把羅先生的診金拿給他。”小鈴醫忙說:“翁大夫,您救過我的命,我還沒報答您。這方子您也知道,我就是碰巧趕上瞭,您千萬不要客氣。如果您給我錢,我拿什麼給您?”他猛地跪在翁泉海面前,“翁大夫,如果您非要感謝我,那就求您收下我,帶我走一條正路!這條路我找得好苦啊!我保證聽您的話,不走歪門邪道,不裝神弄鬼,老實做人,誠實行醫,翁大夫,求您收下我吧!”

翁曉嶸走進來說:“爸,您已經有四個徒弟瞭,不差再收一個,您要是不收他,讓他母子二人投奔哪裡啊?”“好瞭好瞭,高小樸,你起來。”翁泉海扶起小鈴醫說,“我可以留下你,也可以不計較你的過去,隻是我不會輕易收徒,換句話說,需要時日。”小鈴醫說:“翁大夫,我全明白,如果口不應心,我自己走。”

回去後,突然下起大雨。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小鈴醫坐在床上,頭頂一個盆,雨水從屋頂不斷滴進盆裡。老母親躺在床上。小鈴醫放下盆跪在老母親面前:“兒子對不起您,讓您受苦瞭。”老母親說:“咱娘兒倆什麼苦沒受過,眼下能有個帶棚的屋子挺好。這雨也不是天天下,不下雨就不漏瞭。”

小鈴醫說:“娘,您越說我越難受,都怪兒子不爭氣啊!”老母親安慰道:“我兒子要是不爭氣,能被翁泉海翁大夫相中嗎?他能相中你,你就不是一般人,將來必有出息。孩子,你走的路越來越正瞭,越來越好瞭,娘高興啊!你隻管大步朝前走,不要牽掛娘,娘能給你當一塊腳下的石頭,鋪實瞭墊穩瞭,讓你走得平平安安,這就是娘一輩子的心願。就是娘躺進棺材裡,你要是摔個跟頭,娘也會在棺材裡驚起喊你。隻是有一件事我不放心,你不該用那種手段求師。本來我想阻攔,可又心疼你。孩子,千萬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啊!”老母親劇烈咳嗽起來,她往嘴上摸瞭一把,手掌上沾瞭血跡。

這時,翁泉海、翁曉嶸、老沙頭忽然來到小鈴醫居住的棚屋。小鈴醫的老母親迅速在破褥子上擦瞭擦手,硬撐著身子要坐起來。小鈴醫扶起老母親。老母親說:“翁大夫,勞煩您瞭。”

翁曉嶸捂住鼻子環視屋子。翁泉海望著破爛的被褥,坐在床上給小鈴醫的老母親切脈,看見她手掌上的血跡。好一陣子,翁泉海微微點瞭點頭:“您不要擔心,我回診所給您煎點藥,吃瞭就好瞭。”老母親說:“翁大夫,我想跟您單獨說幾句話。”

小鈴醫、翁曉嶸和老沙頭走出去關上門。

老母親翻身趴在床上說:“翁大夫,我腿不好,跪不下。”

翁泉海忙扶起她說:“老人傢,您千萬不要這樣。”老母親熱淚縱橫道:“翁大夫,我怕抓不住我兒子的手瞭,您抓著,可千萬別撒手啊!”

翁泉海安慰著:“老人傢,您言重瞭,隻要小樸走得正,我一定會善待他,幫您把他培養成人。”老母親雙手作揖道:“多謝翁大夫,我放心瞭。”

翁泉海從屋裡走出來說:“小樸啊,你在傢照看你媽,等我煎好藥後,叫人給你送來。”翁曉嶸說:“這屋沒窗,憋悶,潮氣還重,好人都得待病。爸,咱傢不是閑著一間屋子嗎?幹脆讓他們搬過去算瞭。”翁泉海表示贊成。

高小樸問:“那屋子有窗戶嗎?一個月多少錢?”翁泉海笑道:“空著也是空著,不用錢。那屋南北通透兩扇大窗。”小鈴醫高興道:“太好瞭!我娘就盼著能住上帶窗的屋子,翁大夫,我們明天就搬過去行嗎?”翁泉海說:“還等明天幹什麼,現在就搬!”

高小樸背著老母親來到翁傢那間空屋,翁曉嶸問:“小樸哥,你看怎麼樣?”高小樸環視屋子,把老母親放在床上說:“太好瞭,沒得挑!”

翁曉嶸熱情地說:“小樸哥,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去廚房給你們弄點吃的。”說著走瞭。老母親的眼睛一直沒離開翁曉嶸,禁不住誇贊:“這閨女,眉眼多喜慶啊!兒子,咱總算住進有窗的房子瞭!我知足瞭……”她緩緩閉上瞭眼睛。

高小樸看到情況不對,趕緊給老母親切脈,然而老母親已經沒有脈象。他抱著老母親大哭:“娘啊娘!您才住進有窗的房子,怎麼就扔下兒子走瞭啊!”

娘去世瞭,高小樸悲痛欲絕,夜晚到一個小酒館裡喝悶酒。其他的顧客都走瞭,隻有高小樸一個人還抱著一壇酒喝。翁曉嶸走過來說:“小樸哥,飯館要打烊瞭,回去吧。”高小樸悶著頭不說話。

翁曉嶸欲拿走酒壇,高小樸緊緊抱著不松手。翁曉嶸說:“都喝兩壇子瞭,不要再喝瞭,你要是心裡悶,就跟我說說吧。人死不能復生,你把苦悶說出來,心裡就能松快一點。”

高小樸咕噥著說:“跟你說有什麼用,說瞭我娘能活過來嗎?沒什麼可說的,你趕緊走吧,太晚瞭。”

翁曉嶸勸道:“你媽走瞭,我媽不也走瞭嗎?你媽陪你這麼多年,而我媽……她就是個影兒。”高小樸傷心道:“可你還有爹,我什麼都沒有瞭,就剩我一個人兒瞭!”說著抱著酒壇又喝起來。翁曉嶸猛地奪過酒壇抱著喝起來,她放下酒壇,抹瞭一把嘴說:“你爽快點,有話全都講出來!”

“我答應我娘,說我不能像我爹那樣做一輩子鈴醫,受人一輩子欺辱,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讓她住上帶窗的房子,一定要讓她頓頓吃上肉包子。就為這些,我把我娘推到大上海。我拜師學藝,摸爬滾打,是一步一坎……”高小樸喝瞭一口酒。翁曉嶸也喝瞭一口酒。

“有個小孩在我診所尿尿,我呵斥他兩句,他傢人反倒讓我給他賠不是,我聽話啊,給小孩認錯瞭,因為我得活著,我得保住我的胳膊腿,我不能有一絲閃失,否則我娘誰照看!我曾跟我娘說,等我賺大錢瞭,我帶她去大館子吃好的,可我娘還沒等我賺到錢,就先走瞭。這些年來,我娘跟著我沒住上好的,沒吃上好的,沒穿上暖的,可她一句埋怨都沒有。多虧翁大夫讓我娘住上帶窗的房子,幫我瞭卻一個心願,可我娘她沒享福就走瞭!老天爺,你是在捉弄我嗎?”高小樸的眼淚流淌下來,他抱著酒壇借酒澆悲。

翁曉嶸真情安慰道:“小樸哥,你娘雖然走瞭,可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一傢人。”高小樸望著翁曉嶸激動地說:“你這話可暖心窩啊!就為這句話,我也得好好活著,我要讓我娘看到,我長成瞭人樣,活出瞭動靜!”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浦慈醫院舉行開業典禮。之後,醫院院長安東尼在一傢大酒樓宴請上海著名的中西醫大夫。宴會開始,安東尼院長把在座的客人一一做瞭介紹。日本西醫浦田壽山出言不遜,認為中醫和西醫比相距萬裡,中醫能治病嗎?中醫不中意。

翁泉海立即反駁道:“浦田先生,你的中國話說得不錯,算是中國通,又是大夫,你應該對中醫有所瞭解,怎麼會說出中醫不中意的話呢?如果你是玩笑話,那隻能說你太詼諧瞭。”浦田認真道:“不是開玩笑,我說得千真萬確。”

翁泉海毫不客氣地說:“如此說來,那西醫應該是戲醫——唱戲的戲。”

安東尼院長趕緊打圓場說:“各位大夫,我敬大傢一杯,來,幹杯!”

浦田拿起酒杯走到翁泉海面前:“翁先生,我這杯酒不是敬你的,是向你發起挑戰,我們就在這個新開張的醫院裡擺下擂臺,治病賭輸贏,看看到底是中醫不中意,還是西醫是戲醫,如何?當然,如果你害怕,就不用比瞭,算我開個玩笑。”翁泉海舉杯撞在浦田酒杯上說:“浦田先生,咱們擂臺上見!”

院長安東尼當然高興,醫院剛開張,就弄瞭個中西醫擂臺賽,這事肯定會引起全上海乃至全國的轟動,他醫院的名氣自然就打出去瞭。

面對浦田的張狂,趙閔堂十分生氣,他佩服翁泉海,認為翁泉海把三山五嶽都背身上瞭,分量太重。贏瞭,名垂千古;輸瞭,遺臭萬年。能不能守住中醫這塊招牌,就看他的瞭。趙閔堂認定,這不是翁泉海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乎中醫興亡的大事,中醫界的同仁能出手幫一把就要幫一把。

葆秀埋怨翁泉海不該沒和傢裡人商量就拍板這麼大的事情。翁泉海也覺當時頭腦一熱應承下來,確實考慮不周。但事已至此,隻能義無反顧,全力以赴。

浦慈醫院院內懸掛著“中西醫擂臺賽”的橫幅,翁泉海、浦田壽山、院長安東尼站在橫幅下,眾中醫和數名洋人西醫站在一旁。院長宣佈比賽規則:此次擂臺賽,西醫代表是浦田壽山,中醫代表是翁泉海。經過商定,選擇的病種是傷寒病,治療期限為20天,浦田隻能采用西醫療法,翁泉海隻能采用中醫療法。評定標準為病人恢復健康或朝健康方向發展的治療效果,理化數據以化驗結果為憑。院長為本次擂臺賽的裁判,對擂臺賽進行全程監督,保證裁判的公平公正。

日本軍方對這次擂臺很看中,派來日本特務頭子安藤插手此事,安藤找到浦田,對他說:“我們已經獲悉你要和中國中醫舉行擂臺賽的事,對此非常重視。基於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對華戰略,此次擂臺賽,你隻能勝利,不能失敗。”浦田不以為然地說:“我此次跟中醫比試,其初衷隻為醫術交流,不為國事。再說我隻是一名西醫而已。”安藤強調說:“可你是日本人,你出戰就是代表大日本帝國,所以你必須贏,否則,你要以生命向天皇謝罪!”

吳雪初和趙閔堂議論擂臺賽的事,倆人都有些擔心。

吳雪初說:“傷寒病不管對於中醫還是西醫,都甚難治愈,短時間內難分高下。這樣也好,說不定打個平手,這事也就算過去瞭。”

趙閔堂說:“雪初兄,我可是又懂中醫又懂西醫。中醫所說的傷寒在《難經》裡有五種,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而浦田選的傷寒病就是受到傷寒桿菌感染引起的消化道傳染病,跟《難經》說的不完全一樣。雖然西醫治此病的療效並不確切,但是病因清楚,有針對性治療藥物,總比中醫治療先進些。浦田選此病種擺打擂,西醫贏的機會高得多。”

吳雪初皺著眉頭,唉聲嘆氣。

嶽小婉更是特別關心擂臺賽的事,她約翁泉海到雅居茶樓,詢問賽事的安排:“翁大哥,我演出回來看報紙才知道,您要和西醫比試!我對您的醫術當然信任,可據我瞭解,浦田壽山也很厲害,他鉆研西醫多年,在日本名氣很大。”

翁泉海故意岔開話題,問嶽小婉學習中醫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嶽小婉則說:“翁大哥,我知道此事已成定局,非比不可,隻是您千萬不要疏忽大意啊!”

翁泉海面色凝重地說:“我知道此次擂臺賽的分量。這本來隻是我和浦田壽山的事,可經過報紙宣揚,就變成中醫界和西醫界的事,往大瞭說,我代表我國幾千年傳承下來的中醫中藥,甚至是代表瞭我們國傢的尊嚴。所以,我必會全力以赴。能否贏得比賽,說心裡話,我也沒底。但是,即使心裡沒底,我也不能讓旁人看出來。讓中醫界看出來,必會士氣大落,未戰先敗;讓西醫界看出來,會引起不必要的嘲諷,反而鼓舞他們的士氣。正可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翁泉海的病人是保羅,他對翁泉海說:“翁大夫,我知道您在中國大名鼎鼎,也聽說過神奇的中國醫術,我早就想領教你們中醫的神奇,今天終於如願以償,我非常願意接受您的醫治。”

翁泉海說:“保羅先生,多謝您對我的信任,您對我的信任就是對中醫的信任,我會盡力把您的病治好,不會讓您失望的。”他通過翻譯向保羅講瞭治療方案,“中醫治傷寒,是以寒溫並用、醇正和緩之法。您脈象沉遲而細,舌苔白膩,病癥是持續發熱無汗,疲勞無力,胸悶嘔吐,腹痛而洞泄,皮疹,肝脾腫大等,為傷寒兩感,太陽少陰兩傷。太陽為寒水之經,本陰標陽,標陽鬱遏,陽不通行,故發熱惡寒而無汗;少陰為水火之臟,本熱標寒,寒入少陰,陰盛火衰,完谷不化,故腹痛而洞泄……嗯,您可能聽不懂。沒關系,我已經把您的病史和飲食起居習慣瞭解清楚,又通過望聞問切,辨虛實寒熱,審陰陽五行,理氣血臟腑,弄清楚瞭您的病情。隻要謹遵醫囑服藥,保證不出二十日,您病情會大為好轉。”

保羅笑著點頭說:“這病一直折磨我,您如能治好我的病,我願意做您的使者,向我的傢人和朋友,甚至向世界的人講述您的故事。”

浦田的病人是秋野,他躺在病床上問:“浦田先生,您覺得我病得重嗎?”浦田說:“秋野先生,您盡管放心,我會全力治好您的病。”秋野笑瞭:“浦田先生,我非常信任您,我想西醫一定會戰勝中醫的。”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秋野似乎恢復得不錯,他抱著一盒壽司大吃,還手舞足蹈地唱日本歌……

保羅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精神不佳,喝的藥竟然吐瞭出來……

院長笑著對浦田說:“看來大事已成定局,我是不是應該提前恭喜您啊?”

浦田不動聲色地說:“我應該恭喜您,您醫院新開張,就搞瞭中西醫擂臺賽,引起全上海乃至全中國的轟動,再加上西醫必勝,往後您可要發大財瞭。”

翁泉海在傢忙著翻閱經典中醫書,連飯都顧不得吃,葆秀拿著給翁泉海洗好的兩件衣裳進來,勸道:“忙也不能不吃飯啊!怎麼,治得不順利?”翁泉海說:“仲景雲,少陰病,始得之,反發熱,脈沉者,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此病與此吻合,挾陰挾食,顯然無疑,且病勢非輕。宜溫經達邪,和中消滯。我配制瞭麻黃附子細辛湯加藿樸夏苓湯,服用後,見些療效,可還沒有治愈之兆。”“那個浦田治得怎麼樣?”“據說還不錯。”

葆秀安慰道:“治病千萬不能急。方不在多,心契則靈;癥不在難,意會則明。跑先跑後,隻要沒到達終點,就分不出輸贏來。”翁泉海皺眉說:“可是此方的方藥配伍,我做瞭精心研究,應見顯著成效啊!”

葆秀說:“給別人治病,愁得不吃不喝,到頭來自己先病瞭,病還怎麼治?先把肚子填飽,然後再琢磨。不餓也得吃,聽話!走啊!”翁泉海笑著說:“話不在多,心暖則靈。好,吃飯去!”

齊會長聽說翁泉海遇到難處瞭,特意告訴他,可以召集中醫學會的同仁們一塊商量,集思廣益,一定會想出更好的診治方案。

翁泉海說:“您的好意我心領瞭,但這是一對一比試,我不能受助旁人。”齊會長說:“這本是你們二人之戰,可你們又分別是中西醫兩派,難免變成中西醫之戰。不管誰出手幫忙,隻要打贏這場仗就行,說不定浦田也找人幫忙瞭呢。”

翁泉海固執道:“不管他是否借旁人之手,但比試約定,這是我們二人之戰。我贏也好輸也罷,整個診治過程都要堂堂正正,幹幹凈凈,不揉一粒沙子,更不能從旁人嘴裡跳出一句閑話來。否則,我贏瞭人傢也不服氣。”

齊會長提醒說:“泉海,你就不怕輸瞭嗎?此戰要是輸瞭,影響之大之嚴重,你不會不清楚吧?”

翁泉海傾情訴說:“此戰的重要性我清清楚楚,我知道我輸得起,中醫輸不起。我代表不瞭中醫,如今大傢卻把中醫這座大山壓在我肩上。既然壓上瞭我就扛住它,一步步朝前走,不管成敗我都盡全力把每個腳印踩穩,不出半點差錯。我贏得要幹凈,輸得也要幹凈,否則我對不起千古聖賢,對不起中醫!”

《老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