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勝 局

趙閔堂十分關心擂臺賽事,他拿著報紙來找吳雪初,憂心忡忡地說:“報上說那個浦田診治的患者能吃能喝,又是唱又是跳的,而翁泉海診治的患者還躺著。我看這一仗咱們中醫要輸啊!”

吳雪初冷笑:“輸瞭也沒辦法,誰讓他大包大攬呢。他不讓別人插手,算計的就是贏瞭比賽,一個人奪功勞。大名大利近在眼前,沖昏瞭頭唄。你看這幾年他折騰的,上天入地,哪都裝不下他瞭。”

趙閔堂說:“先不管他折騰不折騰,眼前這可是全上海乃至全國中醫界的大事,萬一中醫輸瞭,咱們的日子還能好過嗎?”

吳雪初不以為然地說:“你看墻上掛照片的這些人,都是我的老朋友,信得過我,他們有大病小病求醫肯定來求我啊,靠這些人我也活得寬綽。”

“又來瞭,雪初兄,中醫要是敗給西醫,誰還找中醫治病啊?你墻上這些人不都得去找西醫嗎?看病這事,誰名氣大找誰,跟情誼沒關系。大勢所趨,人隨勢走,你一己之力,能奈何嗎?”趙閔堂低頭看著報紙,忽然發現問題,“雪初兄,報上記者拍的照片不對勁兒啊!你看,拍翁泉海的患者近在眼前,而拍浦田的患者隔著門窗,那記者為何不進屋拍呢?”

吳雪初笑道:“這還不簡單,浦田不讓進屋唄,或記者嫌麻煩,不想進屋。”

高小樸看報也發現問題,提醒說:“先生,這事不對勁兒,您千萬小心啊!”翁泉海看瞭報紙說:“你挺細心。隻是此事無根無據,不要對外講,我自有主意。”

翁泉海當著院長的面問浦田:“我可以探望秋野先生嗎?”浦田狡獪地說:“為何要探望他?如果你想跟我請教,我可以把我的治療方案無償告訴你。”

翁泉海直視浦田問:“難道秋野先生不敢見人?”浦田目光遊移地說:“笑話,他怎麼不敢見人?隻是擂臺賽協議上,沒有探望對方患者這一條。”

翁泉海意識到浦田的狡詐,就告辭去見齊會長。齊會長也很奇怪地說:“這是公開的比試,他為何不讓探望?”

翁泉海說:“我想一是他怕出現意外,再就是秋野是真有病嗎?他不讓我探望秋野,並且秋野治療效果非常顯著,我不得不產生懷疑。”齊會長問:“你們在篩選患者之前,沒做過檢查嗎?”“都是院長一手安排的,我隻看過秋野的醫學檢查報告,沒見過本人。”“這麼說,我也覺得此事甚為可疑。如果秋野沒病,此戰你必輸無疑!”

翁泉海嘆氣說:“怪我太輕信人瞭。”齊會長說:“我們中醫學會可以出面,請求探望你們雙方的患者。這是學會的行為,屬於醫學研究,跟你們個人無關。我們可以找記者同去,就更挑不出毛病瞭。”

出於公平公正的原則,作為賽事裁判的安東尼院長接受瞭齊會長的提議。

翁泉海、浦田、齊會長、安東尼院長以及記者來到保羅床前。

安東尼院長說:“保羅先生的病情確實有瞭好轉,但跟秋野先生比,他的病情好轉得似慢瞭一些。”齊會長說:“院長先生,我們去探望秋野先生吧。”

安東尼院長帶著翁泉海、浦田、齊會長以及記者走到秋野病房門外。病房門上瞭鎖。

記者采訪浦田:“請問您為何不讓我們探望秋野先生呢?”浦田說:“因為擂臺賽勝負未分,我怕你們把致病細菌帶進病房。我知道因為秋野的病情好轉得很快,某些人的心慌瞭。好,你們既然想看,我可以讓你們進去,隻是看完之後,可不可以提前結束比賽呢?”

齊會長和安東尼院長商議後認為,此時牽涉到賽事規則的改動,要認真研究後再定。

翁泉海疑慮重重,回傢把情況對葆秀講瞭。葆秀道:“這麼說,一是秋野確實沒病,是浦田為瞭贏得比賽,做瞭手腳;再就是秋野有病,這是浦田設下的圈套,他故弄玄虛,讓你懷疑他,然後去醫院一探究竟,而他不讓你探望,就會讓你更加懷疑,他用提前結束比賽來威脅你,你若答應就輸瞭。”

翁泉海說:“從眼前局勢看,秋野康復迅速,如不出意外,西醫必贏,浦田沒理由用這個辦法誘我上鉤啊?秋野若重病在身,他怎麼能裝得跟常人一樣?”

葆秀說:“離比賽期限不遠瞭,如果秋野確實沒病,你已經輸瞭!你必須把此事向院長提出來。”

翁泉海鄭重向安東尼院長提出瞭他的疑問。

安東尼院長問道:“翁先生,您是對我不信任嗎?您憑什麼懷疑秋野先生沒病呢?”翁泉海說:“因為秋野先生被看管得太嚴密瞭。”

浦田說:“我是怕出現意外,影響比賽!翁大夫,如果秋野確實有病,你就提前認輸嗎?”翁泉海說:“認輸。難道你不想提前贏得勝利嗎?”

浦田猶豫瞭一下:“好,我同意你進病房探望秋野先生,隻是你必須提前留下憑證!院長先生,我需要你召集中西醫兩界共睹此事,並且還要找記者報道。”

翁泉海說:“這樣做甚好!”

浦慈醫院院內,翁泉海、浦田壽山、安東尼院長站在“中西醫擂臺賽”的橫幅下。趙閔堂、齊會長等中醫和數名洋人西醫站在一旁,數名中外記者在場。

安東尼院長當眾宣佈,翁泉海質疑此次擂臺賽的公正性,他想對浦田壽山的患者秋野進行身體檢查,如果秋野身患傷寒病,翁泉海決定提前結束此次擂臺賽,承認西醫浦田壽山獲勝。

安東尼院長拿出翁泉海簽字的憑證展示給眾人,他說:“下面,有請秋野先生。”

幾位中醫紛紛議論,認為翁泉海不該這樣做,中醫要輸瞭!要倒瞭!

趙閔堂說:“什麼中醫倒瞭!翁泉海不瘋不傻,他既然這樣做,就有做的道理,再說誰任命翁泉海代表中醫瞭?”

一個護士跑過來說:“院長先生,秋野先生沒在病房裡,找不到人瞭!”

浦田故作鎮定地說:“病還沒治好,人怎麼會找不到呢?”安東尼院長急瞭:“趕緊去找,一定要把秋野先生找回來!”

大夥說什麼的都有,場面有些亂瞭。

翁泉海說:“我有充足的耐心恭候秋野先生的到來。隻是我有一事不明,秋野先生所住的病房上瞭鎖,他怎麼會跑出去呢?浦田先生,他病房的鑰匙不是在你手裡嗎?不是隻有你才能進入嗎?”

浦田臉色灰白地說:“翁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說是我放走瞭秋野先生?”翁泉海冷笑:“不敢,我隻是心存疑慮,請教罷瞭。”

記者說:“院長先生,我前兩天來貴醫院采訪,秋野先生所住病房的門確實上瞭鎖。您當時說除瞭浦田先生,任何人不允許進入病房,如今秋野先生不在病房,又下落不明。請院長先生就這件事給我們一個解釋。”另一個記者問道:“院長先生,請您解釋一下,這是否說明貴醫院對患者看護上有所疏漏呢?”

安東尼院長急忙說:“大傢少安毋躁,我一定會給大傢解釋清楚。”

經過雙方商議,這次比賽作廢,二人另選病員,重新開始比賽。

齊會長甚為不滿:“光天化日之下,浦田拿無病之人充當患者,手段之卑劣令人發指!”翁泉海說:“他們說秋野跑瞭,我們就當真的跑瞭,無須介懷。”

齊會長說:“這是公開比賽,事關中西醫的名譽和臉面,怎容得弄虛作假!”翁泉海說:“我們沒證據證明他們作假,此事隻能作罷。如今重新開始,也是好事。”“泉海,你可以借這個機會,全身而退。”“事出有因,要退也得他先退。”

齊會長問:“非要跟他較這個勁嗎?”

翁泉海慷慨陳詞道:“不是較勁,是維護中醫之信心。我若主動退出比賽,就是膽怯瞭,這個坎我過不去。這段時間,我曾多次捫心自問,中華醫學傳承兩千年,理法方藥齊備,臨證經驗廣博,名醫代有輩出,底蘊豐厚,底氣十足,我為何要膽怯?我應該有充足的信心對待這場比賽。不管醫術高低,如果沒有信心,那還如何行醫?更何談發展!中華醫學之信心,是歷代醫傢靠著一方一藥,一病一患,一點一滴壘起來的。我不求能添磚加瓦,隻求再添一石一沙足矣!”

齊會長贊嘆道:“泉海,你有如此胸懷,難得啊!眼下你們雙方要重新選擇傷寒患者,你千萬要提前檢查對方患者,確認是否患病,一定要萬分小心啊!”

秋野無端逃走,安東尼院長頗為擔心地說:“浦田先生,那些記者說不定會寫出什麼來,要是說我的醫院看護不嚴,疏於管理,我這醫院的生意可就完蛋瞭!”浦田說:“院長先生,我是在幫您啊,如果沒有我,您這醫院的名氣能在短時間內盡人皆知嗎?會受到那麼多記者的關註嗎?”

安東尼院長搖頭說:“現在有可能是負面消息啊!”浦田說:“有所得必有所失。上海是中醫的天下,您的西醫院一開業,就能在上海占有一席之地,這就不錯瞭,您還埋怨什麼呢?隻要我們西醫勝利瞭,就說明西醫比中醫強大,所有上海人,乃至全中國人都會另眼看待西醫,您的生意還愁不好啊?您現在應該做的是如何確保我取得勝利。”

安藤十分關心賽事,他來找浦田,詢問道:“浦田君,你差一點失敗瞭。我們要的是必勝,不能有一絲失敗的可能性!”浦田解釋說:“我和翁泉海比試,隻是醫術交流,不應代表西醫和中醫,更不應該跟國傢利益牽扯在一起,我希望你們理解和寬容。”

安藤鄭重其事地說:“你們這場擂臺賽已經引起全中國的註意,也引起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重視。在別人眼裡,這是一場中西醫誰強誰弱的比賽,它可能決定著中西醫在這塊古老土地上的生存和發展。你是日本人,你參賽不但代表西醫,更代表我們大日本帝國,你的勝利就是我們國傢的勝利!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們不管你如何獲勝,隻要求你必須獲勝,否則,何去何從,你自己應該清楚。”

雙方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比賽重新開始,翁泉海的患者是丹尼爾,浦田的患者是哈維。經過數天的治療,雙方的療效已經有明顯區別,丹尼爾痊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安藤得知情況,有點著急地說:“浦田君,我聽說那個中醫診治的患者病情好轉很快,而你的患者病情遲遲未見好轉,這是真的嗎?”

浦田高聲道:“才過九天,勝負未分,目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你們不要再逼我瞭,讓我安靜安靜可以嗎?”

安藤語氣緩和道:“我沒有逼你,而是鼓勵你,如果你有難處,可以跟我說,我會幫助你的。當然,你能憑自己的本事獲勝,那是最好不過瞭。”浦田悶聲道:“我一定會獲勝,無須你們擔憂。不會失敗!絕不可能失敗!”

葆秀時刻關心翁泉海的賽事,晚飯後就回來詢問情況。

翁泉海說:“丹尼爾的病速見療效,是一天好過一天。”葆秀笑道:“看來我應該恭喜你瞭。”“你打算怎麼恭喜啊?搬回來住吧。”“搬回來給你洗衣做飯啊?”“不用,我給你洗衣做飯,我伺候你還不行嗎?”

葆秀說:“少跟我來這套,要我回來可以,八抬大轎不能少,響器班子不能少,千響的大掛鞭不能少。”翁泉海說:“我看這動靜還是小瞭點,應該去把大炮搬來,放它一百炮,讓整個上海灘都聽見動靜。人傢說這麼大動靜,什麼喜事啊?我就說,夫人回府,喜慶!”

葆秀說:“我看行,就這麼辦瞭。不過還是趕緊把丹尼爾的病治好吧,別再像傻子一樣被人傢騙瞭!”

夜晚,老沙頭和高小樸在診所前廳議論賽事,翁曉嶸來看爸爸。老沙頭說:“你爸在藥房忙呢,別打擾他瞭。你先回去吧,小樸啊,你送曉嶸回去。”

翁曉嶸說不用送,可是,高小樸不放心,還是覺得應該送她。二人走著,保持很遠的距離。翁曉嶸有意朝高小樸靠攏過來,他又拉開瞭距離。

翁曉嶸說:“小樸哥,你離我這麼遠幹什麼?說話不亮開嗓門你都聽不見。”高小樸問:“哦,你說什麼瞭?”

翁曉嶸站住說:“你過來點。”高小樸走到翁曉嶸跟前問:“什麼事?”“都說完瞭,沒事瞭。木頭腦袋。”翁曉嶸說著朝前走去。高小樸跟上問:“木頭腦袋?說誰呢?”“我說前面那人呢。”“前面沒人啊。”

翁曉嶸猛地站住高聲喊:“人在這兒呢!”高小樸嚇瞭一跳,翁曉嶸哈哈大笑。

“你再這樣我可走瞭。說走就走。”高小樸朝前走,走著走著回頭一看,翁曉嶸不見瞭。他高聲喊:“翁曉嶸!翁曉嶸!”見沒人答言,高小樸走瞭。隱蔽處,翁曉嶸探出頭來,望著高小樸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個陌生人突然從後面抱住翁曉嶸,捂住她的嘴。翁曉嶸嚇壞瞭,她甩開陌生人的手,高聲呼喊:“救命啊!”陌生人又捂住翁曉嶸的嘴,翁曉嶸奮力掙紮著。突然一拳飛來,打在陌生人臉上,是高小樸。

高小樸扯過翁曉嶸的手拼命奔跑。二人跑進一個死胡同,陌生人趕來堵住去路,從腰間緩緩拔出尖刀。高小樸擋在翁曉嶸身前,翁曉嶸嚇得抱著高小樸的胳膊。

陌生人說:“小兔崽子,你敢打我,哪隻手打的,我今天非剁瞭它不可!”高小樸說:“兄弟,你不要跟我說橫話,咱們都是江湖上混的,有理得講理,做事得敞亮,你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

陌生人說:“你少跟我放屁,這個女人今天我要定瞭,你不給就留下打我的那隻手!”高小樸琢磨片刻說:“我卸條胳膊給你行嗎?”陌生人說:“行!”

高小樸推開翁曉嶸,把自己的胳膊架在墻上,反關節用力,關節斷裂的聲音傳來。翁曉嶸驚呆瞭,高小樸放下胳膊,甩瞭甩斷臂。陌生人面無表情。高小樸的另一隻手拉著翁曉嶸走到陌生人近前說:“兄弟,我這條膀子廢瞭,留著也沒什麼用,還占地方,煩勞你把刀借我,我把膀子剔下來,連骨帶肉全送你,是燉是烤全隨你,行嗎?”陌生人拿刀的手在顫抖。

“不要就算瞭,我回去自己剔!”高小樸拉著翁曉嶸走瞭,陌生人不敢再追。

高小樸拉著翁曉嶸往前走,翁曉嶸流著眼淚說:“小樸哥,都怪我不好,我對不起你!”高小樸無所謂的樣子說:“不就是一條膀子嗎,有它沒它一樣活。”

翁曉嶸說:“我就是想跟你開個玩笑,誰想會出這事!”高小樸問:“你以後還胡鬧不瞭?”翁曉嶸說:“不胡鬧瞭。”

高小樸笑著把胳膊又安上瞭,然後晃瞭晃說:“往後不要再胡鬧,我這膀子不能總卸來卸去的,說不定哪回卸下來就安不上瞭。”翁曉嶸問:“小樸哥,你疼不疼啊?”高小樸笑著說:“你把膀子卸下來就知道瞭。”

丹尼爾的病情不斷好轉,能吃飯,能下地走動,可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又發燒瞭,而且腹瀉嚴重,沒力氣站起來,還惡心,肚子疼。丹尼爾躺在病床上捂著肚子說:“我感覺我快要死瞭!”翁泉海給他切脈:“丹尼爾先生,您要有信心,我一定會治愈您的病。”

丹尼爾甩開翁泉海的手抱怨說:“難道在我死掉之前嗎?我要求西醫治療!我不能成為比賽的犧牲品!”

翁泉海說:“丹尼爾先生,我們中國的中醫中藥已經走過瞭幾千年,它治愈瞭無數人的病,我想這當中也一定會包括您。如果您能安下心讓我診治,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傳承幾千年的中醫中藥也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丹尼爾沉默良久,緩緩伸出瞭手。

趙閔堂一直關心賽事,聽說丹尼爾病情有瞭起色,卻突發變故,他懷疑這裡面必有原因。看來這場中西醫的比試不是那麼幹凈。他覺得,論醫術,翁泉海不比浦田差,論心機,翁泉海跟浦田差遠瞭。

夜晚,趙閔堂來到浦慈醫院丹尼爾病房外,看見一個保安站在門前。他從病房門前走過,偷眼望去,見病房門窗擋著白佈簾。他朝走廊盡頭緩緩走,又緩緩走回來,看見護士拿著水杯走進丹尼爾病房,他快步從醫院走廊出來,走到樓前,仰頭朝上望,看到二樓丹尼爾病房的窗戶內透出燈光。他試圖爬上二樓,爬到一半不慎摔下來,腿摔傷瞭。趙閔堂想,真是老瞭,有些事就得高小樸那樣又年輕又機靈的人來幹。

高小樸聽瞭趙閔堂的話,決定立即行動。夜晚,高小樸從外面爬到二樓,扒著窗臺朝病房裡望,見丹尼爾靠在床上,拿著水杯喝水,喝完把水杯遞給護士。護士拿著水杯去水房。高小樸扒著窗臺到水房窗外,見護士正在刷洗杯子,她刷洗得很仔細,洗完聞瞭聞杯子又刷洗一遍。

高小樸懷疑那護士的水杯可能有問題。第二天夜晚,他從窗戶進入水房,關閉水閥,切斷水源。護士給丹尼爾喝完水,拿著杯子去水房洗,沒水瞭,她進護士辦公室放下水杯,拿起暖壺要倒水。高小樸闖進來,一頭趴在桌上,把水杯壓在身下喊:“大夫,我難受啊!”他一隻手敲著頭,另一隻手從褲兜裡掏出個水杯,把桌上那個水杯換瞭。

護士說:“您要診病請去找大夫。”高小樸把水杯塞進褲兜,捂著頭走瞭。

高小樸匆匆往回走,翁曉嶸追過來問:“出去散步瞭?”高小樸一笑:“曉嶸,你這是去哪裡瞭?”翁曉嶸說:“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唄。你褲兜裡是什麼東西?拿出來我看看。”高小樸從褲兜裡掏出水杯。翁曉嶸一把奪過來。

高小樸喊:“小心點,別摔碎瞭!”翁曉嶸生氣道:“你從那個醫院裡偷個水杯出來?”高小樸辯解:“不是偷的,是……是拿的。”

翁曉嶸說:“還拿的?就是偷的!你大晚上跑出來,我一猜你就沒幹好事,果然如此。高小樸,我真是看錯人瞭!”“曉嶸,我真沒偷,我……我跟你說不明白,快把水杯還我!”高小樸上前奪水杯。

翁曉嶸隨手把水杯扔瞭。水杯摔碎瞭。

高小樸著急地高喊:“你幹什麼呀!”翁曉嶸說:“還跟我急瞭,你憑什麼急啊!偷人傢東西,我回去跟我爸說!你要是肯悔改,跟我道聲歉,我就不跟我爸說瞭。”高小樸俯身撿著水杯碎片,小心托在手上急忙走瞭。

高小樸把水杯碎片交給翁泉海,講述瞭他的懷疑和“偷”水杯的經過。翁泉海拿著水杯碎片,用手指在杯底抹瞭一下,聞著手指。好一陣子才對高小樸說:“小樸,你辛苦瞭。隻是做這事之前該跟我說一聲。你的心太細瞭,如果能用於醫學研究,將來必成大器。這杯子裡有芒硝,扔瞭吧。”

高小樸吃驚道:“芒硝?怪不得丹尼爾腹瀉不止呢!那水杯是證據啊,您怎麼給扔瞭?”

翁泉海說:“水杯在我們手裡,即使拿出來,也不足以作為證據,相反還會被人詬病,我們有口難言。現在,治傷寒且解芒硝之毒,雙管齊下才是正路。”

第二天一早,高小樸剛出門,翁曉嶸就攔著他說:“小樸哥,我錯怪你瞭,對不起,你該早跟我說清楚。”高小樸笑問:“你為什麼不告我一狀?”

翁曉嶸說:“我信得過你,可是你信不過我。”高小樸說:“我不是信不過你,是這事沒必要跟你說。”

翁曉嶸氣哼哼地說:“你覺得什麼事有必要跟我說?你根本就沒把我當回事!”高小樸笑道:“不是跟我道歉來瞭嗎?怎麼教訓起我瞭?”

“你就是個木頭!”翁曉嶸扭身走瞭。

這天,安東尼院長希望西醫贏,他提醒浦田說:“丹尼爾的腹瀉止住瞭,他的病情正迅速好轉,可他怎麼會不腹瀉瞭呢?這難道不奇怪嗎?”浦田故意說:“他為什麼要腹瀉呢?”

安東尼院長直截瞭當說:“您不是給他吃瞭芒硝嗎?”

浦田暴跳如雷地說:“胡說!我什麼時候給他吃芒硝瞭?在這次擂臺賽中,我沒給任何人吃過芒硝,並且,我的患者也在迅速康復之中!”

安東尼院長笑道:“可是,目前哈維先生沒有丹尼爾先生康復得迅速。我不是懷疑,是就事論事,浦田先生,您一定要贏得比賽啊!”

浦田鐵青著臉說:“院長先生,勝利是屬於西醫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安藤一直關註著事情的進程,他到醫院問浦田:“浦田君,還有三天就要結束比賽瞭,你還有勝利的把握嗎?”浦田說:“當然有把握,因為還沒到最後一刻。”“我瞭解你們的一切!你是在癡人說夢!”“安藤君,你給我的壓力太大瞭,以至於我不能安心比賽。”

安藤說:“這是懦夫的話,浦田君,你太讓我失望瞭!”浦田咬牙道:“安藤君,我說此戰必勝,因為我的醫術和我的生命給瞭我強大的自信!”

安藤點頭說:“好,隻有對生命足夠珍惜,才會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取勝利。”

比賽到瞭最緊要關頭,鑒於前一次的教訓,葆秀擔心浦田可能還會不擇手段搞鬼,她建議把丹尼爾接到傢裡來,以保萬無一失。翁泉海覺得此事不妥,浦田也不會同意。葆秀建議派人進醫院護理,翁泉海也不贊成。葆秀生氣地說翁泉海太傻,扭身走瞭。

不出葆秀所料,果然出事瞭。

這天晚上,丹尼爾靠在病床上看書,外面傳來敲窗戶的聲音。丹尼爾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朝外看,窗外沒人。他剛轉身,又傳來敲窗聲。他打開窗探頭朝外看,一個黑衣人站在二樓窗外用繩子突然套住丹尼爾的脖子使勁往下拉。

葆秀跑過來高聲喊:“你要幹什麼?松手!”黑衣人猛地從二樓跳下來,丹尼爾被繩索拽出來。高小樸和老沙頭跑過來,二人接住丹尼爾,三人摔倒在地。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翁泉海就丹尼爾被襲擊一事質問安東尼院長:“自從擂臺賽開始以後,秋野先生跑瞭,現在丹尼爾先生又被偷襲,差點丟瞭性命,這不能不說是醫院的安全和看護出瞭嚴重問題!”安東尼說:“翁先生,我一定會全力調查此事,盡快給您一個交代。”

翁泉海說:“院長先生,最讓我疑惑的是,為什麼丹尼爾先生會被偷襲呢?浦田先生,你說呢?”浦田面無表情地說:“我怎麼會知道?可能是搶劫吧。”

翁泉海冷笑:“有人要搶劫一個患者?太可笑瞭!我看是有人想要丹尼爾先生的命!這是謀殺!”院長說:“翁先生,我已報警,等抓到歹徒就全清楚瞭。”

翁泉海說:“院長先生,我對你們醫院的安全已經失去信任,我請求派我的人進入醫院看護丹尼爾先生。”安東尼院長說:“我這兒沒有問題,此事需要浦田先生同意。”浦田無奈道:“我當然同意。”

安東尼院長看翁泉海走瞭,就盯著浦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難道不是你幹的?”浦田擰著眉毛說:“我想我可以用誣告陷害的罪名起訴你瞭。”

安東尼院長雙手一攤嘆息說:“上帝呀,我醫院的名譽算徹底毀掉瞭,您救救我吧!”

翁泉海回到傢裡對老沙頭說:“老沙,你去醫院,為何不跟我招呼一聲?”老沙頭一本正經道:“我出來方便,看小樸大黑天往外跑,就琢磨,這小子半夜三更出去幹什麼?我得跟著看看,這一跟就趕上瞭。”高小樸說:“老沙叔,我是看您出去瞭才跟出去的啊!”

翁泉海問:“葆秀,你怎麼跑醫院去瞭?”葆秀說:“我半夜睡不著,尋思出門走走,一轉眼,來瞭倆人,像老沙和小樸,我尋思,這大黑天的,他倆去哪兒啊?索性就跟著走瞭。還審什麼呀?你得瞭便宜就不要賣乖瞭。”

翁泉海說:“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沒有你們,這場比賽我必輸無疑,多謝瞭!老沙,小樸,還有兩天時間,你倆辛苦一下,幫我看護丹尼爾。”

在多名中醫、西醫和中外記者的見證下,安東尼院長宣佈“中西醫擂臺賽”落下帷幕。比賽結果如下:傷寒患者者丹尼爾先生經過翁泉海先生的中醫治療,已經基本恢復健康,能下地走動,飲食正常,但皮疹還沒有完全消失,偶爾伴有胸悶氣短等癥狀。哈維先生經過浦田壽山先生的西醫治療,還不能走路,伴有肺水腫、腹瀉等癥狀,皮疹已經消失。綜上所述,這場中西醫擂臺賽,翁泉海先生和浦田壽山先生各有千秋,但翁泉海先生略勝一籌,翁泉海先生獲勝。

翁泉海現場發表講話:“各位同仁,你們好。我自幼研習中醫,對西醫知之甚少,但是通過這次比賽,我對西醫有瞭更多的瞭解。中西醫的出現都對人類的健康做出瞭巨大的貢獻,中醫不能包治百病,西醫也不能包治百病,中西醫各有所長。西醫治在局部,是重在病之標,中醫治病求因,是重在病之本,隻有標本兼顧,才能徹底治愈疾病。所以,中西醫不是死對頭,更不能非此即彼,應該相互包容並發揮各自優勢,互相學習,取長補短,成為朋友,共同與疾病作鬥爭!可由於中西方文化差異,認識有別,造成瞭一些誤解。我堅信事實會證明,中醫和西醫都有強大生命力,它們永遠不會衰亡。此擂臺賽,我診治的丹尼爾先生和浦田先生診治的哈維先生都還有疾在身,尚需繼續治療。隻有中西醫結合,才能讓他們完全康復,所以我想這場比賽沒有勝負,應該是平手吧。”

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趙閔堂因傷沒有去現場,他拄著拐在院裡慢走,翁泉海前來拜訪。趙閔堂走進堂屋,翁泉海跟在後面。趙閔堂佯裝沒站穩,翁泉海扶住他坐在椅子上,拱手施禮道:“趙大夫,翁某多謝瞭!高小樸跟我說,你發現報紙上的端倪,又察覺丹尼爾先生病情反復,可能是有人再次背後作梗。然後你找到他,跟他說瞭實情。你為瞭我的事,摔傷瞭腿……”

趙閔堂說:“高小樸滿嘴胡話,我怎麼可能去找他,明明就是街上碰到瞭,我隨口寒暄幾句而已。再說,那不是為你,是為中醫!”翁泉海掏出藥方說:“對,是為中醫,你摔傷瞭腿,我著實過意不去,我給你配個方子,不知好不好用。”

趙閔堂接過藥方一皺眉問:“這有用嗎?”翁泉海謙恭道:“趙大夫,我知道你在骨科上研究頗深,我這是班門弄斧瞭。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丹尼爾先生的病情直轉急下,你為何能察覺到是有人做瞭手腳呢?”

趙閔堂一笑:“那得看心誠不誠瞭。唉,天天拄拐,胳膊酸啊!”翁泉海站起給趙閔堂按摩胳膊。趙閔堂閉著眼睛:“這小手,不厚不薄,不硬不軟,舒坦,真舒坦……哎喲,疼!”

翁泉海說:“你忍住,捏完更舒坦。趙大夫,我的心誠不?嬉笑怒罵做豪傑之事,翁某佩服啊!”趙閔堂說:“我算什麼豪傑,你才是豪傑啊!”

翁泉海再次施禮說:“趙大夫,翁某多謝瞭,他日一定報答。你安心療養,告辭瞭。”趙閔堂說:“上海灘不是孟河,孫猴子會使筋鬥雲,也飛不出五指山,你留點心吧。”

“謹記教誨,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啊!”翁泉海說著走瞭。

趙閔堂看著翁泉海的背影說:“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他拿起翁泉海的藥方看後高聲喊,“夫人,給我照這方子抓藥去!”

《老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