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臺賽圓滿結束,翁泉海雇瞭一輛車,帶著倆女兒來接葆秀回傢,姐妹倆一人架著葆秀的一隻胳膊把她硬往車裡推,葆秀也就順水推舟地回傢瞭。
翁泉海心情愉快,想著應該和葆秀改善一下關系。當天晚飯後,葆秀在廚房洗碗,翁泉海看沒有其他人,就笑嘻嘻地拉著葆秀進瞭書房。葆秀掙紮著說:“別拉拉扯扯的,快松開!”翁泉海松開葆秀關上門。
葆秀問:“你要幹什麼?”翁泉海坐在古琴前說:“你不是愛聽我彈琴嗎?隻要你想聽,我天天給你彈,何時彈,你說瞭算。隻是你得天天在傢聽我彈,好嗎?”
葆秀盯著翁泉海說:“那你彈吧,我聽著。就彈《蝶戀花》。”翁泉海調整情緒,開始凝神傾情彈奏。葆秀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聽著,她註視著翁泉海在琴弦上舞動的十指,不禁心潮起伏。一曲終瞭,翁泉海接著彈起《雨打芭蕉》。葆秀聽著優雅的琴聲,禁不住淚如雨下。她悄悄從書房走出來,書房裡的琴聲繼續……
為祝賀翁泉海擂臺賽獲勝,嶽小婉在雅居茶樓請他小聚。
嶽小婉說:“翁大哥,你和嫂子何時有空,我請你倆聽戲。我說過,你比賽贏瞭,我給你唱一臺大戲。”翁泉海謙虛道:“我也沒贏,平手而已。別的病不說,在傷寒病上,中西醫各有所長,隻有中西醫聯合治療,才能把傷寒病根治。”
嶽小婉很熱情地說:“我已把話說在前面瞭,得話復前言。你回去問問嫂子,她說什麼時候想聽,我就什麼時候唱。”
翁泉海點頭說:“行,等我回去問問再說。小婉,我這兩天正琢磨,想搞個講堂,請西醫講課,我這想法怎麼樣?”嶽小婉提醒:“請西醫講課?翁大哥,作為上海中醫學會的副會長,你帶頭這樣做,少不瞭閑話。”
翁泉海沉吟著說:“我也有些擔憂。我對西醫瞭解甚少,通過這次中西醫的比試,我發現西醫確實有所長,應該讓中國民眾對西醫有更深刻的認識。患者看重的是把病治好,不管中醫還是西醫,能治好病就是良醫。如果我們為瞭保全自傢的醫術,而盲目排斥外來的醫術,數年後我們就會技不如人。所以我請西醫講課,是在幫我們自己。倘若前怕狼後怕虎,醫學何以進步,何以發展?”
嶽小婉說:“我知道說服不瞭你,我認識幾個不錯的西醫,給你引薦下?”
翁泉海高興道:“太好瞭,我正愁沒門路呢,趕緊帶我去拜訪。”
在嶽小婉的引薦下,翁泉海和德國醫生斯蒂芬見面會晤,交談之後,感覺大有收獲。第一堂西醫課,翁泉海決定請斯蒂芬開講。
這天,翁泉海和西醫斯蒂芬站在院中,翻譯站在一旁,臺下擠滿瞭人。翁泉海高聲說:“大傢好,這位是德國西醫斯蒂芬先生,我請他來,是想讓他講講西醫。我們中醫有幾千年的歷史,大傢對中醫已經非常熟悉,可對西醫所知甚少。今天,就讓斯蒂芬先生帶我們瞭解西醫的不同之處。”
斯蒂芬說:“大傢好,我是斯蒂芬,很高興能有機會和翁先生進行學術交流。我來中國隻有不到一年時間,就對神奇的中醫產生瞭濃厚的興趣,當然,這裡面也包含著疑惑。我聽說中醫主要靠自身的感覺器官對患者進行望聞問切,來進行診斷;而我們西醫診病,主要是借助聽診器和各種醫療儀器,根據檢驗指標來確定診斷。我曾無法相信不借助於任何醫療儀器的診斷會是準確的,可中醫在過去的幾千年裡,治愈瞭無數的患者,這又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不得不信服。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們應該接受事實,崇尚真理,而不是盲目排斥。”
翁泉海點點頭說:“斯蒂芬先生果然開明,現在,我們就以這位‘發熱、咳嗽’的患者為例,講講中西醫不同的診斷及治療方法。”
一個患者走到翁泉海面前。
翁泉海說:“患者以發熱、咳嗽為主癥,聲音窒,舌苔中部黃厚而膩,寸脈堅,為‘寒包火’,病因病機為肺俞鬱熱,復感風寒之邪。當以散表寒清裡熱為治則,解其寒而熱自散,方劑選用醫聖張仲景的麻杏甘石湯加減,方用麻黃為君,能宣肺而泄邪熱,取‘火鬱發之’之義。但其性溫,故配伍辛甘大寒之石膏為臣藥,而且用量倍於麻黃,使宣肺而不助熱,清肺而不留邪,肺氣肅降有權,喘急可平,是相制為用。杏仁降肺氣,用為佐藥,助麻黃、石膏清肺平喘。炙甘草既能益氣和中,又與石膏合而生津止渴,更能調和於寒溫宣降之間,所以是佐使藥。全方藥雖四味,配伍嚴謹,是深得配伍變通靈活之妙,所以清泄肺熱,療效可靠。西醫怎麼治療呢?請斯蒂芬先生為我們講解。”
斯蒂芬說:“對於肺炎,我們分為細菌性感染或者病毒性感染,造成瞭肺部的炎癥,所以西醫的治療原則是抗炎抗病毒。”
翁泉海說:“中醫重視病人個體差異。雖然同是肺炎患者,可能病程長短不同,病人高矮胖瘦不同,生活地域不同,中醫會進行不同的治療,而不是千篇一律地按照醫療儀器和實驗室結果治療肺炎。熱盛者,當以祛邪為主,氣虛者,當以扶正為先。邪熱去而正氣不傷,補氣而不閉門留寇。這些理論體現瞭中醫施治的原則,中醫治病不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而是根據病人的體質、體征,結合天時、地利、病史等諸多因素確定癥結和治療方案,這就是《內經》‘因人、因時、因地’的三因理論。”
斯蒂芬微笑著說:“中藥煎制緩慢,起效慢,容易延誤病情,且入口難。而西藥治療服藥簡便,還可以通過註射讓藥直達病處,見效快,迅速消除病癥。”
翁泉海對此有不同看法,說道:“見效快是好的,就怕病來病去,反反復復,而中醫講究整體治療,根據患者病情的輕重,加減藥味和藥量,達到辨證論治,從根本上祛除疾病。”
斯蒂芬說:“沒錯,但如果能保證從根本祛除疾病,還是速效為好。”
翁泉海最後總結說:“所以,中西醫結合,標本兼治,才是為醫祛病之道。”
課講完瞭,眾人覺得耳目一新,對這種形式都很喜歡。
這事傳到上海中醫學會齊會長的耳朵裡,他一直都很賞識翁泉海,認為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就找到翁泉海說詢問情況:“泉海,你怎麼請西醫來講學瞭?我聽說你把自己的患者介紹給西醫院治去瞭?”
翁泉海解釋道:“齊會長,我通過這次中西醫擂臺賽,發現西醫有所長,所以想請西醫來講講,也是促進中西醫的交流。西醫有西醫的長處,它更加精細直觀,可補中醫之不足。至於我把患者介紹到西醫院,那是因為他們的病適合西醫治療,這都是為瞭患者能早日痊愈。”
齊會長頗為不滿地說:“泉海,我們的老祖宗是中醫中藥,這是我們的根啊!眼下,西醫不斷擴張,已顯露出要跟我們中醫平起平坐的架勢,你作為著名中醫,還是上海中醫學會的副會長,怎麼能帶頭推動西醫的發展呢?這對於保護我們中醫的地位沒有益處。這些日子,學會的中醫紛紛找上門來,問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隻能說我不清楚,等問問你再說。泉海,這個場你讓我怎麼圓啊?你做這事之前,總得跟我商量商量吧?”
翁泉海說:“您說的我都考慮過,我覺得我做得沒錯。中西醫各有所長,目的都是治病,不能因為中西醫之爭,忽視瞭治病的最終目的。”
齊會長搖搖頭說:“泉海,絕大多數中醫對西醫還是有偏見的,你的做法已經引起瞭他們的不滿,你就不怕……”
翁泉海堅持己見地說:“我所做的一切,是推動中醫之進步。同行們可以去評說,我更看重的是患者們怎麼說。我推崇中西醫並舉,隻要能治好病,隻要患者們能說出個好字,我就什麼都不怕。齊會長,如果再有人來為難您,隻管讓他們去找我,我應承得過來。如果大傢覺得我這個副會長有損學會顏面,有損中醫顏面,盡可卸我的職,我絕沒一句埋怨。齊會長,中醫西醫一定要融合,隻要我們為醫者能治愈更多的病,即使他日見到老祖宗們,咱們心裡也是踏實的!”
齊會長見翁泉海如此固執,難以說通,隻得搖頭嘆息離去。
為瞭進一步瞭解西醫,翁泉海在嶽小婉的陪同下,觀摩斯蒂芬給患者做手術。
斯蒂芬說:“這個患者的乳腺腫瘤已經長得很大瞭,如果不割除,就像在體內放瞭一顆定時炸彈,所以必須迅速手術割除。”嶽小婉在一旁翻譯著。
翁泉海說:“但是割除後,依然可能會長出數枚腫塊。手術前我對她進行瞭診查,脈象左寸數關弦,右寸滑而數、關濡,舌質紅絳,舌苔剝脫,乳巖腫硬已久,陰液虧而難復,肝陽旺盛而易升,肝血不養筋脈,營衛經血不得流通,所以睡醒則遍體酸疼,腰腿尤甚。”
嶽小婉翻譯說:“手術前翁大夫對患者進行瞭體格檢查,她左脈寸數關弦,右脈寸滑而數、關濡,舌質紅絳,舌苔剝脫,表明乳腺腫瘤得病時間較長,已經增生硬化。主要因為患者肝陰血不足,肝陽旺盛,筋脈失去濡養,如有時睡醒後會發覺周身疼痛,腰腿部明顯等癥狀。”嶽小婉突然捂住嘴,轉身欲嘔吐。
翁泉海關切地說:“小婉,要不你還是回避吧。”嶽小婉轉過身說:“你接著說吧。”
翁泉海繼續說:“中醫講‘治病必求於本’。‘見肝之病,當先實脾’,治病以先安未受邪之地,故投以滋陰柔肝,清熱健脾安神之劑。其病雖不可速愈,但可獲安。”
嶽小婉翻譯給斯蒂芬說:“中醫治療疾病講求從病因上治療,如治療肝病就先治療脾胃病,註重防病於未然。本患者應用滋陰柔肝、清熱健脾安神之劑。雖然疾病不一定會立刻痊愈,但一定會獲得短期緩解的療效的。”
斯蒂芬想瞭想說:“中醫果然有獨到的地方。”翁泉海說:“西醫也有獨到的地方,應互相借鑒。”
手術觀摩後,翁泉海和嶽小婉在西餐廳就餐。
翁泉海問:“小婉,你好些瞭嗎?也難怪,你不是大夫,見不得血腥東西。”
嶽小婉一笑:“看多瞭就好瞭。”
翁泉海說:“我沒想到你的外語竟如此之好,真是深藏不露啊!中醫專業詞匯是怎麼翻譯的?”嶽小婉說:“有些西洋人喜歡昆曲,交流多瞭,我也學會瞭外語。就像你說治病必求於本,見肝之病,當先實脾。我翻譯過來就是中醫治療疾病講求從病因上治療,如治療肝病就先治療脾胃病。”
翁泉海贊嘆道:“你的中醫學習,長進太大瞭。還是你既有靈性又肯下功夫,我能順利地推進中西醫結合,多虧你的引薦和翻譯,來,我敬你。”嶽小婉笑著說:“還是你教得好,如果你教不好,我怎麼會懂中醫呢。”
翁泉海說:“這段時間真是痛快,跟西醫交流,開瞭不少眼界,我想,今後中西醫交流的事,還得做大。”嶽小婉說:“翁大哥,像你這麼開明的大夫,又有多少呢?你不能強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樣。”
翁泉海說:“我不是強求,是希望,是號召。中醫要發展,就必須擺脫門戶之爭,更要不斷融合各傢所長,吸收先進技術。中醫要守住本,也要朝外看,看得多瞭,就衡量出自己的尺寸。隻有這樣,中醫才能進一步發揚光大。”
嶽小婉站起伸手摘掉翁泉海嘴邊的面包渣說:“翁大哥,你講得太好瞭,接著講吧。”翁泉海尷尬地笑瞭。
翁泉海開西醫講堂的事驚動瞭遠在傢鄉的老父親,老父帶著翁二叔、翁三叔來到上海興師問罪。翁泉海請三位老人進正房堂屋,翁父讓關門,開始“三堂會審”。翁二叔和翁三叔分左右站立兩旁。翁父打開包裹,拿出一個卷軸讓翁二叔和翁三叔展開。那是翁傢祖先的畫像。
翁父威嚴地說:“跪下!逆子,翁傢祖先在上,你做瞭什麼愧對祖先的事,講講吧!”翁泉海跪在祖先畫像前問:“爸,您讓我講什麼啊?”
“你還裝糊塗嗎?既然你不清楚,我就讓你清楚清楚!”翁父從包裹裡抽出戒尺抽在翁泉海後背上。翁泉海喊:“爸,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明白啊!”
翁父斥責道:“請西醫講學,去西醫院參觀,還要推動中西醫交流,取長補短,我們中醫有短要補嗎?用得著跟西醫取長嗎?”
“原來是這事啊!”翁泉海望著祖先畫像,“祖先在上,翁傢後人翁泉海叩拜祖先。”他給祖先磕瞭三個頭,“祖先容稟,我從小繼承祖先遺志,嚴守醫道,精研醫術,誓把翁氏醫派乃至中華醫藥發揚光大。數載之中,我輾轉南北,摸爬滾打,歷盡艱辛,終於學成一點本事,紮根上海灘,這些年也做瞭幾件自以為光宗耀祖的事。前不久,我應邀同一名西醫比試醫術,通過比試,我發現中醫西醫各有所長,隻有走中西醫結合的道路,才能真正解除患者的痛苦。中醫要想進步,要想經久不衰,必要補短揚長,要有一顆包容的心,要向西醫學習……”
“閉嘴!你還向著西醫說話,中醫不住你瞭?還跟祖先辯上理瞭,數典忘祖之輩,該打!”翁父抽瞭翁泉後一戒尺,“你認不認錯?”
翁泉海高聲說:“我無錯可認。中醫不能故步自封,要打開眼界,敞開胸懷,隻有這樣,中醫才能朝前走。我想這也是我翁傢祖先所期望的!”
“你還說,我打死你!”翁父用戒尺抽翁泉海。翁泉海望著祖先畫像無語。
葆秀一直在門外聽著,這會兒趕緊推門進來說:“爸,二叔、三叔,你們來瞭就忙,都沒坐下喘口氣,來,喝杯茶,歇歇。”葆秀說著,端著茶杯依次來到翁父、翁二叔、翁三叔面前,請他們喝茶。三個人都不喝茶。“喝口茶也不耽誤事,喝透瞭再慢慢聊,泉海,你這張嘴嘎巴嘎巴沒停過,喝口水潤潤嗓子。”葆秀把茶杯遞到翁泉海面前。
“以茶代酒敬祖先!”翁泉海把茶喝瞭,“爸,我所做之事,問心無愧。等我終老那一天,見到祖先們,我還是這些話,如果祖先們不滿意,打我罵我,我全受著。如果祖先們為此要除瞭我的名,那我也認瞭。”
“你可氣死我瞭,我今天就打死你!”翁父又揮起戒尺。
葆秀機靈地正話反說:“爸,您打得太對瞭,翁泉海太不是東西,他打小吃翁傢的,穿翁傢的,還學瞭翁傢的醫術,到頭來翅膀硬瞭,翻臉不認人不說,還天不怕地不怕,凈惹禍瞭……”
葆秀看著翁泉海挨打,好像那戒尺打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怨氣委屈頃刻煙消雲散,一股對翁泉海的愛戀和敬佩之情油然回歸心海,她自己都不明白,怎麼能掏心掏肺、傾心傾意、滔滔不絕地打開瞭話匣子,說瞭那麼多:“……遠的不說,就說他來上海這些年惹瞭多少禍,為給人治病,兩回差點坐瞭牢;為瞭給一個得狂癥的人治病,還差點連累瞭曉嶸和曉傑。其實那些病他可以不治,可他這人的腦袋有問題,明知道可能會攤上禍事,他就是非治不可,還說什麼大醫精誠,要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生靈之苦。那回礦山發生霍亂,跟他有什麼關系?他非得屁顛屁顛跑去伸把手,打假藥得罪藥商,拉瞭仇恨,人傢都恨死他瞭,背後沒少瞭給他下絆子。還有,廢止中醫的事,那些老大夫們都沒動靜,他倒先咋呼起來,又是召集全上海的中醫開大會,又是召集全國中醫開大會,後來還當瞭代表去南京請願,跟國民政府和衛生部頂上瞭。爸,您說他這忙活來忙活去的,圖的什麼啊?這一說就多瞭,那回洋參降價,要打倒中華參,本來那是藥商的事,跟他當大夫的有什麼關系?可他又伸上手瞭,為瞭保住中華參,帶頭要把房子賣瞭。爸,您說他要是真把房子賣瞭,我和孩子不得睡大街上嗎?這幾年,他為瞭中醫的事,為瞭中藥的事,是什麼都不顧啊,不顧自己的命,也不顧我和兩個孩子的命啊!”葆秀已是聲淚俱下,“眼下,他又跟西醫攪和在一塊瞭,弄什麼中西醫交流,推進中醫進步,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夫,中醫能不能進步,是他一個人能推得動的嗎?這下好瞭,還沒推動呢,倒是先把舌頭們都扯來瞭,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全是他的不是。爸,您說他這人是不是傻瞭?中醫是進是退,跟他有什麼關系,進瞭能多他一文錢嗎?退瞭又能少他一文錢嗎?天下還能找到這種白忙活不賺錢的傻子嗎?就算他幹瞭驚天動地、老天爺都豎大拇指的事,咱翁傢稀罕嗎?爸,我跟您這傻兒子算過夠瞭,您今天來得正好,咱們把話當面說清楚瞭,我……我不想跟他過瞭!”
在場的翁父、二叔、三叔都聽得明明白白,這哪是數落翁泉海,這是在給翁泉海評功擺好啊!翁泉海更是驚奇,他好像才認識這個他並不心愛的女人!
翁父想不到葆秀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隻好就坡下驢說:“你倆的事先放放,我跟你二叔、三叔都餓瞭,先弄點吃的吧。”葆秀抹瞭一把眼淚做飯去瞭。翁父收起祖先畫像,讓跪著的翁泉海起來。
翁泉海回到臥室,齜牙咧嘴趴在床上,葆秀一邊給他敷藥一邊說:“你說你非得頂著那口氣幹什麼?咱爸那麼大年歲瞭,老小孩小小孩,得哄著。”翁泉海說:“我也是一時上瞭脾氣,把不住嘴瞭。可那些話早晚得說,不說這事完不瞭。”“你說瞭事就完瞭?我看就是打得輕。”“總之說完就輕快瞭。葆秀,今天這事多虧你。你要是不幫我解圍,就咱爸那脾氣,不把我打死也得扒一層皮。”
葆秀一笑:“我是告你的黑狀呢,恨不得咱爸把你打趴下才好。”翁泉海也笑瞭:“你不用嘴硬,我全明白。”
葆秀說:“你那麼傻的人,能明白?我是怕咱爸把你打殘瞭,我還得照看你。好瞭,起來吧。”翁泉海起身穿上衣服說:“咱爸他們都回屋瞭?你出去望一眼。”葆秀抿嘴道:“你躲一時還能躲一輩子嗎,爺倆的事,沒要命的仇。”
翁泉海忽然有瞭依賴感,說道:“我要是喊你,你可得馬上過來幫忙。”他從臥室走出來,朝周圍望瞭望,又走到門口,朝外望去。見院裡沒人,才朝書房走去,推開書房門,老父坐在桌前閉著眼睛。翁泉海剛要關門,老父睜開眼睛說:“要進來就進來,這是你傢!”翁泉海走到桌前說:“爸,您要是累瞭,就回屋睡會兒。”
翁父問:“想明白瞭?看明白瞭?”翁泉海說:“爸,您說的我不懂啊。我該說的都說清楚瞭,中西醫就得結合……”
翁父打斷道:“我說的是葆秀!多好的媳婦,滿眼睛裝的全是你,你可得對人傢掏心掏肺,實心實意啊!我老瞭,也活不瞭幾年瞭,醫的事,我管不瞭你,也幫不上你,你有多大本事就使多大本事吧。傢的事我得管,要不我抱不上孫子。”
翁泉海說:“爸,您看我都年過半百,孩子也不是說要就能要上的。”“能要上就要上,要不上也沒招,我就當是個念想瞭。”翁父站起朝外走去。
皓月當空,秋風習習。高小樸想出去買點東西,翁曉嶸從東廂房走出來,也要跟著他出去。葆秀提著菜籃子從院外走進來問:“你倆這是要去哪兒啊?”“我幫您拿。”高小樸接過葆秀手裡的籃子朝廚房走去。翁曉嶸說:“媽,我回屋瞭。”葆秀望著二人的背影自語:“怎麼?都不出去瞭?”
翁泉海剛進傢門,葆秀迎頭就說:“你回來就沒動靜,可是我想聽琴瞭,說話不算數?”“怎麼不算數,彈!”翁泉海說著就要去彈琴。葆秀一把拽住翁泉海笑瞭:“開玩笑呢,有這句話就行。”翁泉海搖頭說:“誰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葆秀盯著翁泉海問:“哎,你覺得那個高小樸怎麼樣?”翁泉海說:“我身邊這幾個年輕人,頂數他機靈。江湖走出來的人,野性。”“那就是不中你的意?”“你這話什麼意思?”
葆秀說:“我看你沒收他為徒,隨便問問。”翁泉海說:“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不會輕易收徒的。”
葆秀說:“我看高小樸和翁曉嶸挺好的?”翁泉海奇怪瞭,問道:“話留一半是什麼意思,你倒是說清楚啊?你看到什麼瞭?”
葆秀說:“沒看到什麼,就是那倆孩子挺熟悉的。在一個院住著,出來進去的,能不熟悉嗎?沒毛病。”
不光葆秀,就連翁曉傑都看出姐姐對高小樸有意思,就試探著說:“姐,我問你個事,你覺得高小樸那人怎麼樣?我怕看錯人啊!”翁曉嶸反問:“妹子,你這話什麼意思?”
翁曉傑故意低下頭說:“就那意思唄。姐,你就說他到底好不好?”翁曉嶸說:“好啊。”翁曉傑說:“好就行,那我就放心瞭。”
翁曉嶸問:“你喜歡他?”翁曉傑笑瞭:“我不喜歡啊。你不是喜歡嗎?”
翁曉嶸伸手抓翁曉傑,她閃開身笑著說:“姐,你別火啊,我支持你!”翁曉嶸說:“你支持我有什麼用?”
“終於說實話瞭,你就是喜歡他。”翁曉傑笑著跑出去。翁曉嶸追她。倆人從東廂房跑出來,被翁泉海碰上,他問:“你倆幹什麼呢?”“我找我媽有點事。”翁曉傑說著進瞭堂屋。
翁曉嶸欲回東廂房,被翁泉海叫到書房問話:“你倆怎麼回事?”翁曉嶸說:“我倆鬧著玩呢,沒事。”
翁泉海語重心長道:“曉嶸啊,你和你妹妹都不小瞭,姑娘傢得穩當,哪能瘋瘋癲癲的。咱們翁傢是正門正派,凡事得有規矩。說得遠點,就包括你們的婚姻,也要講門當戶對,不能胡來。”
翁泉海想不到,他會被一個記者敲詐。那記者讓翁泉海看一張照片,照片上是“西餐廳內,嶽小婉給翁泉海摘嘴邊面包渣”的畫面。
記者說:“翁大夫,您是大名人,而嶽小婉嶽小姐也是大名人;您成傢瞭,而嶽小姐單身一人,你倆這樣不妥吧。我把您請到這來,全是為瞭您好。”
翁泉海氣憤道:“有話直說,請不要因此玷污嶽小姐的名聲。七天之內我把錢全部付清。你要想拿到錢,這件事你得保密,絕不能告訴嶽小姐;照片不能露出去,如果你背信棄義,我必會魚死網破!”記者詭笑:“沒問題,錢能堵嘴。”
翁泉海回到傢裡,趕緊關上門,打開衣櫃門翻找著。湊巧這時葆秀進來瞭。翁泉海忙問:“你怎麼回來瞭?”葆秀說:“這話問的,我還不能回來瞭?”
翁泉海關上衣櫃門解釋說:“不是,我聽說你買菜去瞭。”葆秀說:“出門忘帶錢,你翻什麼呢?”“想換套衣裳。”“你這衣裳不是今早剛換的嗎?”“是啊,今早換的,可……可穿著不怎麼舒服。”“還長毛病瞭。”葆秀說著走出去。
貪婪的記者用同樣方法敲詐嶽小婉。嶽小婉說:“這件事你不要再跟翁大夫說,所有錢我出。隻是這事若傳出去,你一毛錢都得不到。”
記者說:“我全聽您的。七天之後,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照片,到時拿不出錢來,或者動瞭其他心思,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七天以後,記者掏出照片和底片,放在桌子上。嶽小婉把一張銀票交給記者。
記者以同樣的方法把照片和底片給翁泉海放在桌子上。翁泉海從懷裡掏出銀票。這時,葆秀闖進來,她拿起照片看,然後放下照片一言不發地走瞭。
葆秀回到傢裡有氣無處發泄,就從廚房裡往外扔東西,於是,碗啊、盤子啊、水舀子啊、菜刀啊,一個接一個地從廚房裡飛出來。接著就是鍋碗瓢盆摔碎的聲音。翁泉海站在旁邊並不阻止,隻是說:“事出有因,我都跟你講明白瞭。我也是被奸詐之人逼迫,才走此下策!你還想怎麼樣?”
葆秀說:“你慌慌張張翻衣櫃,我一看就有名堂!把傢裡的錢全拿出去,問過我嗎?”翁泉海說:“這事我怎麼問你啊?”葆秀說:“那是你心裡有鬼!”
翁泉海說:“葆秀,不管怎麼說,這事已經過去,你砸也砸瞭,這一篇就翻過去吧。你還想接著折騰?”葆秀哈哈大笑。
翁曉嶸和翁曉傑認為,爸爸和媽媽不和,就是嶽小婉造成的,姐倆商量好,要“收拾”她。這天,她倆來到嶽小婉傢門外,見門外停著汽車。不一會兒,嶽小婉和女用人從傢裡出來要上汽車。翁曉嶸把一碗水潑在嶽小婉臉上,嶽小婉猛地捂住臉驚聲尖叫。
司機跳下車,跑上前來大聲呵斥:“你們要幹什麼?”翁曉嶸和翁曉傑指著嶽小婉齊聲高喊:“臭不要臉!”警察跑過來問清事由,要把姐倆帶走。嶽小婉問瞭姐倆的姓名就說:“警察先生,我認識這兩個姑娘,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您忙您的,讓我們自己解決吧。”警察走瞭。
嶽小婉讓姐倆到屋裡說話。二人跟著嶽小婉進瞭客廳。
翁曉嶸一點也不怯場地說:“我爸為瞭贖回照片,跟我媽打起來瞭,這都是你造成的!”嶽小婉說:“都是我不好,給你們帶來這麼大的麻煩,我向你們道歉。我保證從今往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你倆可以走瞭。”
女用人說:“小姐,那個人的心是真黑啊,來瞭個兩面敲詐。翁大夫要是提前跟你說一聲就好瞭。”嶽小婉苦笑,她的眼睛有些濕潤瞭。
夜晚,翁泉海走進正房臥室,葆秀躺在床上,她見翁泉海進來,就翻身面朝裡。翁泉海說:“葆秀,你別這樣,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的。”葆秀說:“我想的跟你是一樣的。我都明白,樹大招風,是那個記者有意害你。另外,嶽小姐給你做翻譯,你請她吃飯,也是禮尚往來。還有你傾傢蕩產贖照片,是為瞭怕玷污嶽小姐的名聲,其實你倆之間什麼事都沒有,就是朋友。我不知怎麼瞭,腦袋一熱就犯瞭糊塗,沒嚇著你吧?”
翁泉海見葆秀如此深明大義,內心既愧疚又感動。
葆秀嘴上說理解瞭翁泉海,但是,內心深處還是過不去那個坎,於是就做出傢裡人感到離奇的怪事。
全傢人坐在桌前吃,葆秀來吃飯,穿一身大紅的新旗袍,還化瞭濃妝。吃過早飯,葆秀到診所前廳擦抹桌案,她換瞭一身大綠旗袍,濃妝艷抹,頭上還戴著花。上午,翁泉海給患者切脈,葆秀婀娜多姿地走進來給翁泉海倒茶。晚上,葆秀在廚房炒菜,她燙著時髦的發型,穿著白襯衫、背帶褲。
沒多久,翁泉海發現葆秀居然破罐子破摔,開始吸毒。
這天,翁泉海和老沙頭坐著黃包車來到一傢大煙館內,倆人快步走進煙館,見葆秀正躺在煙榻上吞雲吐霧。翁泉海上前一把奪過煙槍說:“快跟我回傢!”葆秀哼唧著說:“我不走。傢裡沒這舒坦。”
翁泉海說:“你瘋瞭嗎?”葆秀瞇著眼睛說:“瘋瞭早去大街上跑瞭,還能被你逮到嗎?再說你名氣那麼大,醫術那麼高,身邊怎麼會有瘋子呢!”
翁泉海一把抓住葆秀的胳膊,葆秀和翁泉海撕扯著高喊:“快來人啊!救命啊!”煙館打手跑過來吼道:“幹什麼!給我住手!”
翁泉海松開葆秀說:“這是我夫人,我要帶她回傢!”葆秀喊:“我不認識他!”
翁泉海說:“葆秀,你別鬧瞭,走,咱們回傢說。”葆秀躺在煙榻上不動。老沙頭和翁泉海兩人硬把她架出煙館,上瞭黃包車回傢。
夜晚,葆秀躺在床上,背對著翁泉海。翁泉海坐在床上說:“你抽大煙,不是作踐自己嗎?還要不要命瞭?哪裡想不開有疙瘩,跟我說說行嗎?你能不能說句話啊?你想急死我嗎?”葆秀說:“困死瞭,你能不能別絮叨瞭?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別再讓人抓到把柄。”
翁泉海說:“你還有完沒完瞭,我都解釋清楚瞭,你還讓我怎麼辦?葆秀,你再這樣下去,就沒命瞭!”“我死瞭也不用你管!”葆秀說著用被子蒙住頭。
翁泉海、翁曉嶸、翁曉傑坐在桌前準備吃午飯。翁泉海說:“叫你媽來吃飯。”
翁曉嶸說:“叫瞭,她說不餓。”
以後幾天,葆秀面色蠟黃地坐在堂屋當門,一針一線做著裝老衣裳。翁泉海拿起裝老衣裳走進廚房,要把衣裳塞進灶坑。葆秀上前搶奪衣裳,翁泉海攔著葆秀:“還做裝老衣裳瞭,你想死嗎?”他拉起風匣,把裝老衣裳塞進灶坑燒瞭。
為瞭讓她戒毒,葆秀被綁在床上。葆秀掙紮著,可掙脫不開。翁泉海端著藥碗進來坐在葆秀身旁說:“藥煎好瞭,喝幾服就能把煙戒掉。”他說著用小勺盛藥遞到葆秀嘴邊,可她緊緊閉著嘴。
翁泉海說:“你已經人不人鬼不鬼瞭!”葆秀說:“我就想做鬼!趕緊放開我!”
翁泉海無奈道:“你難道讓我跪下求你嗎?”葆秀冷笑:“行,你跪吧。”
“我跪瞭,你喝藥行嗎?把大煙戒瞭行嗎?”翁泉海起身欲下跪。葆秀知道,男人膝下有黃金,我自己有錯,怎能讓他下跪!高聲喊道:“不可!我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