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泉海截住高小樸和翁曉嶸,把他倆叫到書房內。他倆低頭不語。翁泉海說:“事到這一步,我不想說什麼瞭,你們自己酌量吧。”高小樸問:“師父,您不管我們瞭?”
翁泉海說:“你讓我怎麼管啊?山高水長,腳下的泡是自己碾的,今後有苦對著石頭哭去,我聽不見!”高小樸信誓旦旦地說:“師父,我絕不貪圖您的名望和傢業,我會自己闖出一片天地,讓曉嶸過上好日子。”
翁泉海說:“就沖著能帶曉嶸私奔,你算是有擔當的爺們。但是,如果你想娶曉嶸,得答應我一件事,戒酒。”高小樸立即回答:“我決定瞭,謹遵師命!”
翁泉海給翁曉嶸和高小樸辦瞭個不張揚的婚禮。大紅的喜字貼在東廂房窗戶上,翁曉嶸穿一身大紅的衣服。沒有請外人,隻有自傢人和幾個徒弟推杯換盞,倒也頗為喜慶。
翁泉海說:“今天是喜日,喝點酒沒關系。曉嶸,倒酒。十年陳釀,嘗嘗。”
高小樸不語,望著酒杯舔瞭舔嘴唇。葆秀說:“既然小樸不想喝,你就別勸瞭,我陪你喝點。”
翁泉海說:“小樸,我知道你要戒酒,可戒酒也不差這一天,今晚咱爺倆好好喝一頓,明天你再戒。”翁曉嶸端起酒杯,遞給高小樸說:“咱爸讓你喝,你就陪他喝點吧。”
翁曉傑說:“就是呀,姐夫,喝完這頓可就沒得喝瞭,能喝多喝點。”葆秀說:“喝那麼多幹什麼,咱就喝這一杯,今天喜慶,給我也滿上。”
“你們要是再勸我,我就喝一樣東西。”高小樸起身出去,提著尿壺回來瞭。
翁泉海笑道:“看來這回是真戒瞭,好,都不喝瞭,以飯代酒,吃!”
翁泉海診所對面的店鋪正在裝修。一個裝束奇異的人擎著一把桃木劍,在店鋪前揮舞著,嘴裡念念有詞。過瞭一會兒,舞劍人揮舞著桃木劍指向翁泉海診所,閉眼叨念著。
斧子實在看不過去,走上前一把握住桃木劍問:“你拿這東西指我幹什麼?”舞劍人說:“我沒指你,我在驅邪物。”“我是邪物?”“我何時說你是邪物瞭?”
斧子說:“我不是邪物,你指我作甚!”“懶得理你。”舞劍人使勁抽桃木劍,可抽不回來。斧子猛地松開手,舞劍人被閃瞭個趔趄,他火瞭:“我看你是欠打!”
斧子從腰間抽出斧子說:“咱倆就打上三百合!”舞劍人遲愣一下,忽然大喊:“孽畜,你往哪裡走!”他揮舞著桃木劍跑瞭。
翁泉海出診回來,問斧子怎麼回事。斧子說:“師父,那人是驅邪,他拿劍指咱們診所,那就是說咱們診所有邪物唄,這事不能閉眼不管!”
翁泉海一笑說:“正氣存內,邪不可幹,隻要咱自己正瞭,就不怕邪。”
泉子報告說:“師父,叢萬春老板找您來,說他兒媳婦病瞭,您沒在,他急三火四地走瞭。”翁泉海正要帶著老沙頭前去看看,浦田壽山坐著汽車來瞭,他笑道:“翁先生您好,我可以進去嗎?”
翁泉海猶豫一下說:“我正要出診,不過,既然浦田先生來瞭,那就裡面請。”二人進瞭診所。
浦田說:“真沒想到,翁先生的診所如此簡單。翁先生,您如今擁有這麼大名望,沒想成立一個中醫院嗎?如果您有這個想法,我們可以合作,建院出錢全由我負責,您負責醫院的管理,可出任院長一職,您看如何?”
翁泉海一笑:“浦田先生,我這身骨肉幾斤幾兩清清楚楚。我沒那麼大的本事,所以心也就沒那麼大。能開好我的小診所,能在有生之年治好幾個病人,我就知足瞭。”
浦田說:“如果這個中醫院建成瞭,一定會救治更多的患者,這對於醫者來說,可是大大的功德。”
翁泉海搖頭說:“治好瞭是功德,治不好是罪孽,此消彼長,到頭來薄厚長短都差不多。浦田先生,我想您還是另選他人吧。”
翁泉海和老沙頭坐黃包車進叢萬春傢院子,看見院內放著一口棺材。叢萬春從正房堂屋迎出來悲痛地說:“泉海啊,我兒媳婦得瞭急癥,你不在傢,我找瞭幾個大夫前來診治,用瞭不少藥,可還是回天無望,一個時辰前走瞭……”
翁泉海沉思一會兒問:“我可以看看人嗎?”叢萬春說:“當然可以,把棺材蓋打開。”可是,叢萬春的兒子叢德厚從東廂房跑出來,不同意開棺。
翁泉海說:“德厚,我隻是想看看你夫人的病癥,如有冒犯之處,請你見諒。”
叢德厚抹瞭一把眼淚說:“翁叔,我夫人活著的時候,就喜歡安靜,如今她走瞭,我不能再為她做什麼,隻能讓她安安靜靜地睡吧。”翁泉海說:“德厚,人死不能復生,望節哀順變。”
叢德厚點瞭點頭:“爸,天這麼熱,不要按規矩來瞭,還是早點入土為安吧。”叢萬春猶豫片刻說:“抬走吧。”
四個人抬起棺材朝院門走去,叢德厚跟在後面。
翁泉海突然高喊:“等等!”他快步走到棺材前,“先把棺材放下。德厚,我想再看看你夫人的病癥,我看最後一眼,看完你們就走。”
叢德厚堅決不同意,叢萬春走過來說:“德厚,你就讓你翁叔再看一眼。”
叢德厚說:“我夫人最喜歡安靜,活的時候我不打擾她,死瞭,我也得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再說瞭,現在看有什麼用?能讓我夫人起死回生嗎?”
翁泉海不語。叢萬春說:“泉海,這……不看也罷,我們回屋說話去。”翁泉海堅持說:“我還是想看一眼。”叢德厚說:“她已經死瞭,看瞭還有用嗎?走!”
翁泉海按住棺材說:“我一定要再看一眼。開棺!”叢德厚瞪眼道:“開棺就是對我夫人不敬,我看你們誰敢開!”
叢萬春勸說:“泉海,你的好意我心領瞭,可這是我的傢事,不是病事,還是放他們走吧。趕緊抬走!”
眾人再次抬起棺材,棺材裡傳來咚咚咚聲。“棺材裡有動靜!”翁泉海跑上前趴在棺材上聽著,“萬春,你來聽聽!”
叢萬春跑過來,趴棺材上一聽,忙喊:“快抬走,詐屍瞭!”翁泉海叫道:“什麼詐屍,是人活瞭!”
翁泉海隨叢萬春到堂屋坐下,他看著面容木訥的叢萬春說:“人活瞭是大喜事,你該高興。”叢萬春問:“你怎麼知道她還活著啊?”
翁泉海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她活著,但是,病人咽氣才一個時辰就入棺,未免太急瞭,我頓生疑竇。況且自古就有人入棺後又復活的記載。再者,我想看清楚她的病癥,作為醫案收藏,用於醫學研究。”
叢萬春點頭說:“哦,原來是這樣,泉海啊,幸虧你來瞭,要不就得鬧出殺人害命的亂子瞭!”翁泉海說:“趕得巧罷瞭,萬春,你兒媳的病很重,但可治。我這就回去開方煎藥,秘方出不瞭門。你派個人跟我去拿。”
半個月後,叢萬春來見翁泉海說:“我兒媳婦服瞭你的藥,一直挺好的,可突然又不行瞭!你趕緊跟我走一趟吧!”翁泉海說:“萬春,我的藥沒問題。”
叢萬春著急道:“我沒說藥的事,是人不行瞭!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啊?”翁泉海不急不火地說:“我都說瞭,我的藥沒問題,既然藥沒問題,我就沒必要出診瞭。要不……你找別的大夫吧。”
叢萬春真心實意地說:“泉海,我們曾經是有過節,可後來我看你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心生佩服,所以也幫過你,就為瞭幫你,我得罪瞭一幫朋友,可我不後悔。這幾年,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當兄弟,在我心裡,你我二人的情誼深著呢。眼下我兒媳病瞭,我來找你,是信得過你。上海中醫界我就認你,你要是治不好的病,旁人也治不好,所以你盡管放手去治,就算治不好我也絕無埋怨。可如今你說出這樣的話,紮我的心啊!”
翁泉海認真地說:“萬春,我也非常珍惜我們的情誼,深怕驚起波瀾,把這情誼斷瞭。”叢萬春皺眉說:“這話前後不搭啊,見病不治,推給旁人,是在珍惜我們的情誼?哦,我明白瞭,你是怕治不好她的病,再攤上埋怨,砸瞭招牌。既然是這樣,那我無話可說,告辭瞭!”
翁泉海無奈,隻好帶著老沙頭去叢萬春傢。三人剛進叢傢院門,就見叢德厚走在前面,四個人抬著棺材朝外走。叢德厚抹著眼淚說:“爸,她走瞭!您出門後沒過一會兒,她就斷氣瞭。咱傢離翁叔診所那麼遠,不知道您什麼時候能回來,天這麼熱,怕在屋裡放久瞭,所以……”
叢萬春說:“此等大事,你得等我回來啊!這回看準瞭?”叢德厚說:“我就近找瞭個大夫,說確實沒氣瞭。”
翁泉海走上前說:“打開棺材我看看。”叢德厚攔住,說道:“翁叔,棺燕尾楔子已經砸上瞭。”
翁泉海堅持道:“砸上再打開唄,也不費勁。萬春,我既然來瞭,那就讓我看一眼吧。我能讓她死而復生!”叢萬春這才讓開棺。
當然,棺材裡的人並沒有真死。
叢萬春請翁泉海進正房堂屋內悄悄問:“泉海,你能不能給我交個底啊?人生瞭死,死瞭生,到底是什麼病?你反復強調你的藥沒問題,你還說你小心呵護我們之間的情誼,怕情誼斷瞭。你小心指的是什麼?那波瀾又是什麼?”
翁泉海掂量再三,閉眼不語。
叢萬春更加懷疑,低聲說:“屋裡就咱兩人,上有天,下有地,容不得半句假話,你就把底交瞭吧!”翁泉海鄭重地說:“萬春,你非逼我說出來不可嗎?我說瞭,你我二人的情誼就到此為止瞭,你明白嗎?”
叢萬春著急道:“我不明白,泉海,隻要你說實話,我們還是好兄弟,好朋友。你趕緊說瞭吧,快憋死我瞭!”
翁泉海隻好說:“萬春,你兒媳患病不假,但絕不致命,至於為何生生死死,這裡面必有緣由。你應該去問問你兒子,毛病出在他身上。我言盡於此,你自己掂量吧。”他說完帶著老沙頭走瞭。
夜晚,叢萬春把兒子叫進書房說:“德厚,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如有半句假話,我不饒你,可如能全盤托出,我必念父子之情。你媳婦生生死死,是怎麼回事?”叢德厚眨巴著眼說:“爸,我也納悶呢,可能是病得太重吧。也可能是用藥的問題,治病用藥,再高明的大夫也不可能總是藥到病除,所以病情反復,不足為奇。”
叢萬春冷笑說:“翁泉海從來不說大話,他說能治好的病,就保準能治好,除非有人暗中作梗!兒子,你非逼我帶你去見翁泉海,當面對證不可嗎?到瞭那時,路人皆知,如果翁泉海再把這事捅到警察那兒,你就脫不瞭身!”
叢德厚猛地跪在地上哀求:“爸,我錯瞭,您饒瞭我吧!”
叢萬春知道是兒子作瞭孽,急忙來找翁泉海求情:“泉海,你真是活神仙啊,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犬子疏於管教,在外拈花惹草,為結交新歡而謀害發妻,天理不容。可我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給我養老送終。我今天覥著這張老臉來,求你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給他留條活路好嗎?”
翁泉海說:“萬春,我已經給你兒子留過路瞭,可他不知悔改,再次犯錯,你讓我該如何是好?”叢萬春說:“他現在已經承認瞭過錯,說一定悔改。”
翁泉海勸說:“那是他被逼無奈,不得不為之。萬春,既然已經真相大白,還是讓他主動投案,以求得從寬處置,這對於他來說,是最好的出路瞭。”叢萬春問:“泉海,你就不能把這件事捂過去嗎?”
翁泉海說:“我的手可以捂著,但我的心捂不住,我怕半夜被噩夢驚起!犯瞭錯,得認,得改,得承受,否則對受害者不公道。醫者仁心,醫者更得講良心,萬春,我不能昧著良心啊!”
叢萬春沉默良久,他緩緩站起身走瞭。
這日,翁泉海站在藥櫃前稱藥。高小樸站在一旁說:“爸,您積累瞭這麼多年的經驗,為何不寫本書呢?”翁泉海一笑說:“書是流傳百世的東西,哪能說寫就寫。要寫書,首先得有感覺,也可說是厚積薄發;再就是得有深厚的文化功底;然後還得有時間。”
高小樸說:“爸,您的從醫經驗這麼豐富,文化功底肯定沒得說,時間我有啊,我可以幫您寫。”他看翁泉海隻是稱藥不表態,就問,“爸,您信不過我?”
翁泉海說:“往後在傢裡,你可以叫爸,在診所還是叫師父為好。至於寫書的事,我倒是早有打算,既然你說瞭,那咱爺倆就做吧,我說你寫。白天診病,晚上寫書,是很辛苦的。”高小樸高興道:“我不怕辛苦。”
說幹就幹,師徒倆開始寫書。晚上,翁泉海在書房裡邊走邊口述,高小樸坐在桌前奮筆速記。
夜晚,高小樸回到東廂房整理著記錄稿,翁曉嶸腆著大肚子走過來,用大肚子撞瞭撞高小樸。高小樸抬起頭,他摸著翁曉嶸的大肚子,幸福地笑著。
日月如梭,翁曉嶸生瞭。葆秀這個當外婆的稀罕得瞭不得,她抱著孩子舍不得撒手,翁泉海湊過來望著孩子。
葆秀笑問:“不眨眼地盯瞭半天瞭,看出什麼來瞭?”
翁泉海俯身親瞭親孩子的小臉說:“能長成個人就行。”
翁泉海日夜操勞,積勞成疾,患瞭眼病。高小樸、泉子、斧子、小銅鑼坐在一間屋裡等候著師父來講課。來瞭攙著眼睛纏著白紗佈的翁泉海從外走進來說:“師父今早偶得眼疾,什麼也看不清瞭。”
泉子說:“師父您應該好好休息。”
“嘴沒壞,能講。”翁泉海開始講課,“今天,我們從痰飲一癥講起。診脈左寸、左關、右寸、右關,四部俱現軟短,欠有神韻。左尺、右尺動躍且滑,按至尺澤穴之外,其滑摶之勢轉甚……”
來瞭認真記著筆記;斧子支著頭,望著窗外,打著哈欠;泉子偷偷把一個糖豆放在小銅鑼桌上,小銅鑼拿起糖豆,塞進嘴裡。
高小樸東瞧西望,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他來到東廂房,對抱著孩子的翁曉嶸笑著說:“來,把孩子給我,讓我稀罕稀罕。”翁曉嶸問:“還沒下課,你怎麼出來瞭?”“今天講的那些我都明白。”“那也得坐那裝裝樣子,要不咱爸該生氣瞭。”
高小樸說:“我悄悄溜出來的,咱爸眼睛蒙著紗佈看不見,讓我抱抱孩子。”
翁曉嶸說:“抱一下行瞭,趕緊去聽課。”
講課結束,來瞭攙著翁泉海來到書房,翁泉海說:“你去忙吧,有事我叫你們。”來瞭倒一杯茶,拉住翁泉海的手摸茶杯:“師父,茶倒好瞭,在桌上。”
來瞭走出去關上門。翁泉海緩緩摘掉白紗佈睜開眼睛走到窗前,從窗簾的縫隙向窗外看。窗外,高小樸和翁曉嶸正哄著孩子玩。翁泉海搖頭,長嘆一口氣。
這天,高小樸抱著孩子在診所前廳內玩,翁曉嶸及來瞭等眾人圍在一旁逗孩子。翁泉海進來問:“你們幹什麼呢?”翁曉嶸說:“爸,您外孫子看您來瞭。”
翁泉海皺眉說:“曉嶸,這是診病治病的地方,你怎麼能帶孩子過來呢?”翁曉嶸說:“孩子在傢哭鬧不止,我以為他想爸爸,就帶過來瞭。”
翁泉海板著臉訓斥說:“你這麼說,往後這孩子讓小樸帶得瞭!”翁曉嶸說:“不就是來看一眼嗎,您看您,一臉的不高興。”
翁泉海說:“不是我不高興,是這事不合規矩。兩條路,一是你把孩子抱回去,不準再帶到診所來;再就是小樸回去看孩子,你倆選吧!”
高小樸趕緊把孩子交給翁曉嶸說:“回去吧,再別來瞭。”
翁泉海診所對面的店鋪終於要開張瞭,門臉富麗堂皇,懸掛的牌匾用紅綢佈遮掩著。十幾條大掛鞭從店鋪房頂鋪到地上,火紅耀眼。
一輛汽車駛來,停在那店鋪外。數輛黃包車停住,幾個黑衣人跳下黃包車一字排開。有黑衣人打開汽車門,黑幫老大下瞭車。一輛車接一輛車駛來停在店鋪外。官員、富商等頭面人物從車裡走出,大傢站在店鋪外等候著。
一輛汽車穩穩停在店鋪當門,白須飄擺、仙風道骨的禦皇醫下瞭車。人群中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禦皇醫擺瞭擺手:“多謝各位貴客捧場,老朽不勝感謝。各位都是大忙人,囉嗦話不多說,揭匾!”紅綢佈緩緩揭起,“禦皇醫國醫堂”六個鎦金大字露瞭出來。禦皇醫高聲說:“天時開張喜迎門,地利人和吉繞梁,賓朋滿座齊增色,興隆祥和福運來!燃炮!”
十多掛鞭炮一起點燃,鞭炮聲大作。房頂上,禦皇醫的傻兒子擎著風車,歡呼雀躍著。禦皇醫趕緊朝徒弟示意,倆徒弟去追傻小子。傻小子跑過來圍著人群轉圈,一個徒弟抓住傻小子的衣領,傻小子咬瞭徒弟的手一口,跑到禦皇醫面前,緊緊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禦皇醫摟住傻小子。鞭炮漸漸燃放殆盡,有一掛鞭炮不響瞭。禦皇醫走上前,伸手一指喊道:“響啊!”鞭炮又響瞭。眾人熱烈鼓掌。
禦皇醫診所剛開業,真是門庭若市,很多患者擁擠在門外。
一個患者從診所走出來,突然轉身跪在地上磕頭高喊:“多謝禦皇醫!多謝老神仙!老神醫,我這病誰也治不好,可到瞭您手裡,一服藥就把病除瞭,您救瞭我的命,我感謝您!”禦皇醫從診所走出來說:“起來吧。我這一輩子治瞭太多病,救瞭太多人,要是都給我下跪磕頭,我不成皇上瞭?趕緊走吧。”他說完掃瞭翁泉海診所一眼,然後走進自己診所。
高小樸、泉子、斧子站在門口向對面看。斧子說:“咱師父也是名醫,名氣大著呢,怎麼就沒他人多呢?”泉子問:“小樸,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高小樸說:“我看這事鬼著呢!”
趙閔堂聽說瞭禦皇醫的事,就來到翁泉海診所探虛實,他開口就說:“翁大夫,我聽說你診所對面來瞭個神仙,特來開開眼。”翁泉海一笑說:“沒進去沾沾仙氣?”“這不找你來瞭嘛,要不一塊去?”“就怕仙氣太重,我這點道行不住。”
趙閔堂問:“你知道那個禦皇醫是什麼來頭嗎?”翁泉海搖頭說:“沒打聽。那個禦皇醫到底是什麼來頭,你給我講講?”
趙閔堂還真講瞭,說道:“他叫武齊峰,曾是個隱士,在山林之中鉆研中醫中藥多年。據說,有個大臣病在山林,隨身大夫無力醫治,一息尚存之時,巧遇武齊峰。武齊峰三味草藥治好瞭那大臣的病,大臣回京後,對此人念念不忘。後來某皇子病重,眾禦醫束手無策,那大臣請來武齊峰,又是數味普通草藥,治好瞭皇子的病。此事傳到皇上耳朵裡,他把武齊峰留在宮中。自打他當瞭禦醫後,倒是真治好不少疑難雜癥……”
翁泉海問:“趙大夫,你這都是從哪查證的啊?”“書裡有記載。”趙閔堂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本書,“武齊峰的照片在此,他的診病經歷和藥方都在書裡,你先掃兩眼。”
翁泉海翻著書說:“我雖孤陋寡聞,但也知道宮中太醫院有太醫、禦醫、吏目、醫師、醫員等,未聞有什麼禦皇醫呀?”趙閔堂說:“這有什麼,禦醫太醫,不如禦皇醫響亮唄。如今他自己出來闖蕩,當然得叫個響亮名。翁大夫,你就是太老實瞭,不會炒熱自己,你要是把你幹的那些事全寫下來,裝裱好掛在門外,那你這診所早就門庭若市啦。如今你倆是門對門開診所,難免要分個高低出來。實在不行,你換個地方?”翁泉海笑道:“算瞭,我還是安心在這開我的小診所吧。”
趙閔堂說得沒錯,自打“禦皇醫國醫堂”開業以來,翁泉海診所來的患者很少,收入也少多瞭。老沙頭把賬本拿給翁泉海看,說道:“大哥你看,現在大傢吃飯倒不成問題,可這樣下去,日子久就難說瞭。”“有錢吃肉,沒錢吃菜,不行就喝湯,日子總得過。”翁泉海把賬本遞給老沙頭,“你這賬記得是真清楚,有你給我管賬,我最放心不過。”
老沙頭提議說:“大哥,咱們這診所巴掌大地方,人又不少,進進出出也挺擠的,要不咱們換個寬敞地兒?”翁泉海笑道:“你是擔心我這門庭冷落吧?為醫者重醫術,若醫術不行,搬到哪兒都一樣。人傢診所人多,那是人傢的醫術比咱高明,名氣比咱大,越是這樣,咱越不能走,咱要多跟人傢學習,這樣才能進步。”
翁泉海帶老沙頭出診,剛出門,就見一輛黃包車停在禦皇醫診所外。范長友下車望見翁泉海,猶豫一下,朝翁泉海走過來打招呼:“泉海,你這是去哪兒啊?”
翁泉海說:“出診。長友,數日不見,你這氣色不錯,腿腳也穩當瞭。”
范長友不好意思地說:“泉海啊,實不相瞞,我在你這治瞭多日,不見明顯起色,有些著急。正好禦皇醫來瞭,我就去他那看瞭看,又吃瞭他的藥,這身子日漸好轉。我本不想讓你知道,可既然碰上,也就不必隱瞞瞭。”
翁泉海一笑說:“多心瞭。你的病我雖然盡力,但沒能治愈,我心裡也很慚愧。那禦皇醫能給你解除病痛之苦,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為醫者都是盼著病好啊!”
范長友說:“泉海,難得你心平如坻。我還得去他那服藥,有空再聊。”翁泉海問:“看來用的是秘方?”
范長友點頭:“應該是吧,禦皇醫從來不開藥方,要想服藥,就得到他那去,說實話,著實麻煩瞭點,可為瞭治病,麻煩就麻煩吧。泉海,你這的情形我都看到瞭,其實你沒必要當面鑼對面鼓的,還不如早些換個地方。”
翁泉海有點言不由衷地說:“我這確實清靜瞭不少,可也挺好的,那禦皇醫如真能把病全都治好瞭,我就是關門也高興。”
老沙頭懷疑道:“藥不開方,診所內服用,就是說用的全是秘方瞭?可也不能全是秘方啊?”翁泉海說:“不管什麼方,能治好病就是良方。”
翁曉嶸抱著孩子和翁曉傑從傢裡出來,禦皇醫的傻兒子搖著風車跑過來,差點撞到翁曉嶸。翁曉傑說:“你亂跑什麼?沒長眼睛啊!”傻兒子笑瞭笑,手掏進褲襠:“癢癢,撓撓。”
翁曉傑喊:“臭不要臉,你給我上一邊去!”傻兒子問:“上哪邊去?”翁曉嶸拉著翁曉傑說:“走吧,別搭理他。”二人走瞭。
傻兒子跟著二人。翁曉傑站住問:“你跟著我們幹什麼?”傻兒子說:“跟你們上一邊去。”
翁曉傑逗傻兒子問:“你怎麼這麼傻啊?”傻兒子說:“我不傻。”翁曉傑說:“傻子揪住自己的耳朵,伸不出舌頭來。你試試。”傻兒子揪住自己的兩個耳朵,伸出舌頭,看著翁曉傑說:“你看,我不傻。”
翁曉傑指著翁泉海診所說:“你去那邊。”傻兒子就朝翁泉海診所跑去。翁曉嶸說:“他是個傻子,你這不是給咱爸診所添亂嗎?”翁曉傑笑道:“你看好戲吧。”
傻兒子笑著跑到翁泉海診所外。泉子走出來問:“你要幹什麼?”傻兒子說:“找你玩。”“誰有空陪你玩,上一邊去。”“上哪邊去?”
正好翁曉傑走過來,就小聲對泉子說:“你就說,斧子去哪邊,我就去哪邊。”泉子把翁曉傑的話對傻兒子講瞭,傻兒子大喊:“斧子去哪邊,我就去哪邊。”斧子一聽,對傻兒子瞪起眼睛說:“你說什麼?再不走我揍你!”傻兒子嚇跑瞭。翁曉傑哈哈大笑。
傻兒子端著飯碗站在診所門外吃。泉子走出來說:“傻子,你能不能去你傢那邊吃去?”“我不是傻子,我等傻子呢。就是那天有兩個女的來你們這瞭,沒抱孩子的那個女的是傻子。她好可憐啊!”傻兒子抹起瞭眼淚。他一看翁曉傑走過來,立即破涕為笑,“傻子,你可來瞭,我等你呢。你是傻子,你太可憐瞭!”
翁曉傑不理傻子,笑著走瞭。傻兒子跟在後面。翁曉傑站住說:“你跟著我幹什麼?”傻兒子說:“你去哪邊,我就去哪邊。”翁曉傑突然跑瞭。傻兒子在後面追趕。翁曉傑問:“你到底要幹什麼?”傻兒子說:“你是傻子,多可憐啊,我得跟著你,保護你。”
翁曉傑生氣道:“你才是傻子呢,滾遠點!”傻兒子哇的一聲哭瞭。翁曉傑哄他:“好瞭別哭瞭,你等著,我給你買糖球吃去。”傻兒子破涕為笑。翁曉傑走瞭,傻兒子站在那裡傻等。
禦皇醫診所外停瞭不少的汽車、黃包車。各色人等進進出出,非常熱鬧。高小樸、來瞭、泉子、小銅鑼站在對面看。
翁泉海過來說:“你們要是好奇,就過去看看吧,那邊熱鬧,都過去長長見識。”來瞭說:“那邊太鬧瞭,沒什麼好看的。”泉子、小銅鑼也說不想看。高小樸卻喊著:“看,送匾來瞭!”
原來是富商老七、老九都給“義父”禦皇醫送匾來瞭,匾上罩著紅綢佈。禦皇醫從診所走出來。紅綢佈掀開,兩塊大匾上都是“神醫濟世”四個大字。於是,老七、老九爭吵起來。
老七說:“我比你先來一步,要掛就掛我的匾。”老九說:“掛匾還分先來後到嗎?得看字。你匾上那四個字是柔弱無力,毫無生氣,還好意思亮出來?!”
老七說:“你看你那四個字,老鼠身子野驢頭,豬眼睛鮎魚嘴,不堪入目!”爭吵中倆人竟然動手廝打起來。
禦皇醫喊:“老七、老九都給我住手,不要打瞭!兩塊匾都抬屋裡去,一左一右,掛上!”說著走進自傢客廳坐下。老七、老九也急忙賠笑跟著進屋。
三人剛剛坐定,傻兒子從外跑瞭進來:“爸,我回來瞭!我有事跟你說。”禦皇醫說:“我這裡有客人,以後再說吧。”傻兒子喊:“不行!說晚瞭該忘瞭!我想娶媳婦。不用你找,我自己找。”他拽著禦皇醫的衣袖,“跟我走。”
禦皇醫說:“客人在呢,我不能走。”傻兒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鬧開瞭。
禦皇醫隻好讓傻兒子前面帶路,去找媳婦。傻兒子拉著禦皇醫來到翁泉海診所外一指說:“就在那呢,爸,我要她做我媳婦。”正巧翁曉傑快步走過來,傻兒子高興地跳著:“就是她!”他跑去圍著翁曉傑轉,邊跑邊抻耳朵吐舌頭。翁曉傑沒搭理傻兒子,快步走進翁泉海診所。
傻兒子說:“你要是不讓她做我媳婦,我就自己搬過去住。”禦皇醫拉住傻兒子問:“人傢能讓你搬過去嗎?”“你到底能不能讓她做我媳婦?”“兒子,好姑娘有的是,等我抽出空閑,給你找個好的。”
傻兒子又扭又蹦說:“我就要她,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天天拔你胡子,把你的胡子全拔光。”禦皇醫隻好哄著他說:“好瞭好瞭,這事交給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