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江湖邪巫

翁泉海的父親素有頭暈頭痛之疾,不久前,他突發卒中,臥床不起,日漸萎靡。他先是給自己治瞭一遍,不見效,後找孟河有名的大夫會診,還是不見效,且病勢日重。他的兩個弟弟覺得還是應該去找翁泉海,到大上海碰碰運氣,於是,兄弟三人就來到翁泉海傢。

老父口齒不清,難以講話。翁泉海給老父切脈後說:“爸,請您老人傢放心,這病即使中醫治不好就找西醫,總會有辦法治的。”老父手攥成拳頭砸床。

葆秀問:“爸,您要幹什麼?是不是因為泉海說西醫瞭?”老父點點頭。翁泉海說:“爸,不管中醫西醫,能治好病就行。”老父又使勁砸床。翁泉海道:“不說瞭,咱就用中醫治。”老父重重地點頭。

翁泉海和葆秀回到臥室,商量如何給老父治病。翁泉海說:“這段日子,得辛苦你瞭。人馬全歸你調遣,都可以給你搭把手。”葆秀一笑說:“什麼話啊,自傢的事,還叫辛苦嗎?別的事不用你操心,趕緊研究爸的病吧。”

翁泉海長嘆一口氣說:“這些年我東奔西跑,跟他老人傢聚少離多,孝道未盡,他卻得此重病,我深感愧疚。爸的病甚重,我憑己之能無力醫治啊!”

葆秀建議找其他的大夫,中醫學會有的是能人。翁泉海擔心別人明哲保身,不願接手。他決定找趙閔堂一試。

趙閔堂來給翁父切脈後說:“老人傢放心吧,此病可治!”翁父臉上微微露出笑容。趙閔堂欲起身,翁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翁泉海問:“爸,您有話說?”老父張嘴咕噥著。“我明白瞭,他想問我的姓名。”趙閔堂臉湊到翁父近前,“老人傢,我叫趙閔堂!”

翁父忽然抽瞭趙閔堂一耳光。翁泉海趕緊拉著趙閔堂走出去。趙閔堂捂著臉問:“他抽我一巴掌是什麼意思?”翁泉海賠著笑臉:“咱不能跟病人一般見識,趙大夫,對不起,我替老爺子給你賠禮瞭。”

趙閔堂大度地擺手說:“算瞭,我還是說說病癥吧。脈弦而數,津血虧耗,筋失所養,筋脈攣急,日久痿痹不用,猶樹木之偏枯,無滋液以灌溉也,此乃不祥之兆啊。此病須三焦同治,擬滋下焦之陰,清上焦之熱,化中焦之痰,活經腧之血,復方圖治,或可延年。”

翁泉海點頭說:“趙大夫,我就說治我老父的病,非你莫屬,看來正是如此。”

趙閔堂說:“你我都是行醫之人,我就直說瞭吧,此病甚危,極難治愈。治好瞭皆大歡喜,如果治不好,責任誰擔?你也清楚,沒有大夫願接診這樣的患者。”

翁泉海說:“趙大夫,人活一世,樹招牌不易,誰願意擔著砸招牌的風險?我爸的病情我清楚,求你隻管放手醫治,就是他老人傢走瞭,也是人命天定,絕不會把責任推到你身上,我可以立下字據。”趙閔堂點點頭說:“如此甚好。”

翁泉海送走趙閔堂,葆秀走過來告訴翁泉海,老爸打瞭趙閔堂一巴掌,就是因為當年秦仲山的案子。翁泉海恍然大悟,決定趙閔堂下回來,請他換個裝扮。

趙閔堂這次來給翁父看病戴著墨鏡,貼著胡子,而且不說話。他輕輕抬起翁父的手,給翁父切脈,翁父突然睜開眼睛。趙閔堂嚇得欲起身,翁泉海一把按住趙閔堂的肩膀說:“爸,這是李大夫。”

翁父點瞭點頭閉上眼睛。趙閔堂探身要看舌苔,翁父突然掄起巴掌要抽趙閔堂,趙閔堂猛地躲開身。

二人回到正房堂屋,翁泉海倒茶:“趙大夫,實在不好意思,喝點茶壓壓驚吧。”趙閔堂說:“我就弄不明白瞭,老爺子是怎麼看出來的?”

翁泉海說:“可能因為你的防備之心,露瞭馬腳。他一睜眼睛,你就要躲,我爸是老中醫,眼睛刁著呢。”趙閔堂說:“這病沒法看瞭,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翁泉海說:“下回我給他看,看完跟你匯報,這樣總行瞭吧?”趙閔堂說:“我再給他換個方子試試,但你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這日,范長友拄著拐杖從禦皇醫診所走出來,翁泉海看到他,就主動上前打招呼:“長友,你怎麼瞭?”范長友走到翁泉海近前說:“我挺好的。”

翁泉海請范長友進屋,問起他的病情,范長友說:“禦皇醫說這隻是暫時的,過瞭這段日子就好瞭。禦皇醫哪兒都好,就是藥太貴,越來越貴,要不是我有些積蓄,早就傾傢蕩產瞭。”

翁泉海勸道:“你要立刻停藥,不能再治下去瞭。”范長友說:“人傢禦皇醫說我這病很快就能治好,怎麼能停藥呢?”

翁泉海說:“你這病已經非常重瞭,得換個治療方案。”范長友說:“我這病是暫時看起來重瞭點,禦皇醫說,大病若想根治,服藥期間病情會有所反復,但這都是正常反應,不必驚慌。”

翁泉海問:“長友,我們認識也有好些年瞭,我騙過你嗎?”范長友點頭說:“你確實沒騙過我,可治病這事,要是今天聽這個大夫的,明天聽那個大夫的,不是亂套瞭?我知道你是為瞭我好,兄弟情義我心領瞭。那禦皇醫說我的病能治,就一定能治好;再說我花瞭那麼多錢,不能前功盡棄啊。泉海,你就放心吧。好瞭,我得回去瞭。”

高小樸走過江湖,對禦皇醫感到好奇,就假裝患者來到禦皇醫的診室。他看到禦皇醫走到一個高個子患者跟前伸出手,手跟患者的胸口保持半尺的距離,片刻,禦皇醫拍打患者的後背喊:“出!”患者吐血瞭。禦皇醫說,“服藥。”

禦皇醫走到高小樸面前說:“跟我來。”高小樸和禦皇醫走進內室。

禦皇醫問:“哪裡不舒坦?”高小樸說:“看來我這病挺重啊!旁人的病您一眼就看明白瞭,而我的病您沒看出來,不就是病重嗎?”“說吧,找我什麼事?”“找您診病啊。”“是你師父讓你來的?”“是我自己來的,跟我師父無關。”

禦皇醫一笑說:“小夥子,你幫我捎句話,你師父有空的話,可以過來坐坐,我這好茶軟座候著,門兒對門兒的,都是緣分,得有個熱乎氣兒!”

高小樸回來對翁泉海說:“爸,我今天去禦皇醫診所瞭,我就是好奇,您不會埋怨我吧?”翁泉海笑道:“碰上不懂的事就得去看,看瞭就懂瞭,這叫學習。”“可我沒看懂。那禦皇醫拿眼睛掃瞭掃,就知道患者該吃什麼藥,他伸手一摸,也能摸出病來。”高小樸說著表演起來。

翁泉海說:“著實有點意思。”高小樸說:“爸,我覺得他身上有一股氣,說不上是什麼氣,就是神神道道的。”

翁泉海說:“國傢這麼大,什麼高人都有。人傢是禦皇醫,給皇上醫病的,見過大世面,肯定非比尋常。”高小樸說:“確實不一般。他認出我瞭,還邀請您去他診所坐坐。”

翁泉海聽瞭這話,微微一笑,沒有當真。

作為朋友,翁泉海對范長友的病不放心,就特地過來看望。范長友傢的情況很不妙,因為看病花光瞭積蓄,用人解雇瞭,夫人帶著孩子回娘傢瞭。翁泉海給范長友切脈。范長友講禦皇醫是如何看病的:“他先切脈,然後服一種藥,服藥期間不準說話,不準提問,服完藥,藥碗馬上收走並刷洗幹凈,連漱口水都要收走,牙縫裡的藥渣也要剔出來。在治病過程中,不準吃飯。”

翁泉海問:“為何不準吃飯?”范長友道:“說是叫饑餓療法,光服藥,不吃飯,就能把病餓死。”

翁泉海切完脈說:“長友,你不能在他那繼續治下去瞭,你搬到我那兒去,我給你治,吃喝我也全包瞭。”范長友說:“你有這話我就知足瞭,咱們兄弟一場沒白交。可我還是對禦皇醫抱有希望,總覺得就差一點,再治一段日子病就能全好。”“長友,你信得過我嗎?”“你說話我當然信。”

翁泉海解釋道:“據我多年的行醫經驗,他下的可能是虎狼藥!中醫把藥物分為無毒、小毒、常毒和大毒。無毒即平性藥,小毒是藥的毒性小,常毒是藥的毒性大於小毒,而大毒是藥物毒性最為劇烈的,我們稱此藥為虎狼藥。《內經》說,‘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虎狼藥治病可能會起到一定療效,但是副作用極大。”

范長友說:“人傢可是禦皇醫啊,怎麼會用虎狼藥治病呢?再說去他那診病的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精明人?如果他沒真本事,那些人能眾星捧月一樣擎著他?泉海,這事你就別管瞭,我信得過他。”翁泉海長嘆一口氣。

翁泉海從未聽說過什麼饑餓療法,就問高小樸:“你走的地方多,聽說過饑餓療法嗎?就是患者隻吃藥,不吃飯,可以把病餓死。”高小樸搖頭說:“病還能餓死?沒聽說過。”

翁泉海又去趙閔堂那裡詢問饑餓療法。趙閔堂也說沒聽說過什麼饑餓療法,西醫好像也沒有。他說:“我沒聽說過不代表沒有,宮中秘術多著呢,很多都沒有記載,也可能有饑餓療法這一說。翁大夫,你來上海好些年瞭,吃的虧還少嗎?咱退一步說,就算那個禦皇醫的饑餓療法是玄術,可就憑圍他轉的那些人,也能把假的變成真的。”

翁泉海還是不死心,他要親自去禦皇醫那裡看看。他走進禦皇醫診所,禦皇醫的徒弟讓他站在一旁先候著。

禦皇醫出來瞭,一個徒弟高喊:“老神仙要發功瞭!”眾患者紛紛跪倒,頂禮膜拜。翁泉海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禦皇醫瞇著眼睛掃瞭一眼翁泉海,然後閉上眼睛,伸出雙手,呈普度眾生狀。一個拄拐的患者突然扔瞭拐杖,胡亂跳起舞來;一個躺在地上的患者爬起來練起瞭拳腳。過瞭一會兒,禦皇醫收回手,轉身朝內室走去。

一個徒弟引導翁泉海進瞭內室。禦皇醫說:“請坐。孟河名醫,紮根上海,赴寧請願,力挺中華參,中西醫擂臺戰,威震上海灘,揚名中西醫兩界。翁大夫,您可是當今風雲人物啊!”翁泉海一笑說:“誤打誤撞,得瞭一點小名而已。”“您過謙瞭。”“不是我過謙,在您這禦皇醫面前,我充其量隻是個民間小醫。”

禦皇醫說:“醫無大小,能治好病就是良醫。翁大夫,我對您敬仰已久,本想去拜訪您,可又怕冒昧驚擾。正好您來瞭,我們可以好好敘一敘。”

翁泉海點頭說:“我也正有此意。”禦皇醫說:“能跟翁大夫您做鄰居,實為幸事。相鄰則是緣分,望我們能做個好鄰居。”

翁泉海說:“武老先生,您太高看我瞭,跟您比,我什麼都不是。我此番前來,是想請教您。”診室某屋傳來摔打東西的聲音。禦皇醫說:“那是孩子玩耍,請勿介意。翁大夫有話請講。”“武老先生,請問剛才您發功是何醫術?”“調心祛疾功。宮中秘術,不可詳解,但速見成效,即為術之上品。”

翁泉海問:“我聽說您治病用的是饑餓療法,恕我才疏學淺,請問患者為何要餓著肚子呢?”禦皇醫說:“夫病之一物,非人身素有之也,或自外而入,或由內而生,皆邪氣也。擨氣加諸身,速攻之可也,速去之可也。而這種擨氣隻有靠饑餓才能把它們徹底餓死。”“那為何還要服藥呢?”“擨氣滅瞭,留在體內無益,服藥就是要把擨氣排出來。”“請問是何擨氣?“千萬種之多,一句兩句說不清啊。”

翁泉海追問:“武老先生,請問您的饑餓療法也是宮內秘術?”禦皇醫說:

“凡秘術秘方,必不會載於書內,但可流傳坊間,信則有,不信則無,僅此而已。”

這天,一個男患者來到翁泉海診所。翁泉海翻著患者記錄本問:“先生,您曾經到我這裡就診過,後來怎麼不來瞭?”

男患者有氣無力地說:“我確實在您這裡就診過,可總覺得病好得慢瞭。那禦皇醫來瞭後,我聽說他醫術高超,便去試試運氣,剛開始還好,服瞭他的藥身輕氣爽,渾身舒坦極瞭,可舒坦完病又重瞭,然後再服他的藥,又舒坦瞭,這樣反反復復。現在感覺身子越來越差,渾身酸痛難忍,還餓得扛不瞭。”

翁泉海問:“服藥不準吃飯?”男患者說:“對,說病是擨氣,不吃不喝,就能把擨氣餓死,再服用他的藥,把擨氣排出來。”

翁泉海給男患者切脈:“先生,您在他那治病,花瞭不少錢吧?”男患者說:“豈止不少錢,可以說傾傢蕩產啊!我現在實在沒錢再治下去瞭。”

翁泉海說:“您要是信得過我,就在我這兒治,但您的病已經很重,我不敢保證能把您的病完全治好。”男患者說:“能治一點是一點,我實在太痛苦瞭。”

男患者從診所走出來,突然嘔吐瞭,他尷尬地笑瞭笑。翁泉海讓泉子趕緊把嘔吐物收拾掉。

禦皇醫站在窗前看到這些,臉色很是難看。他想瞭想,決定拉攏翁泉海,介紹幾個患者過去。翁泉海聽一個患者說是對面的禦皇醫讓他過來的,覺得有必要再會一會這位禦皇醫。他來到禦皇醫診所說:“武老先生,我是感謝您來瞭。”

禦皇醫高興道:“因為我來瞭,您的診所冷清不少,我心裡非常不安。所以幫瞭點小忙,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客氣,相鄰而居,和睦生財嘛。”翁泉海正色道:“武老先生,我雖然感謝您,但也希望您能給我起碼的尊重。”

“翁大夫,您多慮瞭,我著實沒有惡意,隻想求個和諧為上。”內屋傳來摔打聲。禦皇醫高喊,“不要再吵鬧瞭,肅靜!”他接著說,“翁大夫,上海灘風急浪高,需要互相幫襯,利人利己,百益而無一害。”

翁泉海單刀直入地說:“武老先生,我想請教您,為何我的朋友和我熟悉的患者到您這就診,病情會出現劇烈的反復呢?”

禦皇醫一笑說:“翁大夫,您問這話,說明您對宮裡的事所知甚少。給皇上診病要的是一個字,快。不管皇上患瞭什麼病,禦醫用藥,得讓皇上先看到療效,這樣皇上才能信服,繼續接受診治。如果用藥謹慎,不慌不忙,皇上怎會有耐心呢?就算禦醫名望再大,醫術再高,也是不堪重用。宮裡禦醫多著呢,想得到皇上的賞識和看重,就得求個快字。速見療效後,禦醫才有機會繼續診治,在診治過程中,還要不定時地讓皇上看到明顯療效,這樣皇上就更有耐心瞭。如此治療,病情必然會有所反復,但最終還會治好。這就是禦醫在宮中的生存之術。”

翁泉海說:“看來是我孤陋寡聞瞭。武老先生,請您不要再為我費心,患者找大夫診,全憑自己選擇。您這樣做,我受之不起,並深感恥辱。”

禦皇醫說:“既然您不喜歡,那就算瞭。翁大夫,上海灘吵鬧不堪,嘈雜之聲不絕於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清靜些是難求的福氣。你我如不能相安為鄰,就各行其道,最好也求個和字,和為貴嘛,我們都這把年紀,經不起大浪瞭。”

翁泉海笑瞭笑:“為醫者,應該互相交融,也應該講究個道字,醫之為道,必先正己,然後正物,道不同,不相為謀。”

夜晚,翁泉海坐在書房看書,葆秀走進來說:“我一直為咱爸的病犯愁,要不到禦皇醫那看看?”翁泉海搖頭說:“去他那送命嗎?我總覺得那禦皇醫有點不對味兒。人就是人味兒,都練成仙瞭,味兒能對嗎?”

葆秀說:“人傢什麼味兒,跟咱有什麼關系?人傢動不動就能在報紙上露臉,難道寫他的記者都是傻子?他要治不好病,早就有人跳出來瞭,還輪得到你琢磨?泉海啊,咱管好自己的診所,治好自己的患者就行瞭。那禦皇醫的傻兒子總在咱院門外轉悠,曉傑一出門,他就跟著屁股跑,弄得曉傑都不敢出門瞭。”

翁泉海問:“他倆是怎麼認識的?”葆秀道:“曉傑說她看那傻小子傻乎乎的,就逗他玩,逗瞭幾回,那傻小子被逗上癮瞭,不逗都來找逗。”

翁泉海生氣道:“胡鬧!”葆秀說:“這事你就別管瞭,禦皇醫的事你也別管。范長友的事,先放放再說。眼下咱爸的病你和趙大夫多研究研究。好瞭,不早瞭,走,睡覺去吧。”

禦皇醫的傻兒子為娶媳婦的事鬧開瞭,每天就吃一頓飯。

禦皇醫說:“娶媳婦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急不得。”傻兒子扭著身子說:“我就急,不給娶媳婦,我一天就吃一頓飯,餓死算瞭。”

禦皇醫趕緊給傻兒子找媳婦,一次找來三個姑娘,站成一排讓傻兒子選。傻兒子逐一打量三個姑娘後說:“這裡面沒有對門那女的。”禦皇醫說:“就這三個姑娘,哪個都比對門那姑娘強。”

“不行,我就要對門的!”傻兒子說著伸手掏褲襠,“我要撒尿!”三個姑娘嚇得急忙掩住臉。

范長友的病很嚴重,他躺在小板車上由車夫推著來到禦皇醫門外。車夫對站門的徒弟說:“他在你們診所看過病,趕緊抬進去!”徒弟說:“不對,來我們診所看過病的人,都是躺著進來,站著出去!”

車夫說:“他叫范長友,不信你去查查,看看有沒有這人!”

徒弟摸瞭摸范長友的鼻息後走進診所,過瞭一會兒,徒弟出來說:“我查過瞭,此人沒來我們診所就診過,趕緊推走!”

范長友的手指向翁泉海診所,車夫推著他走過來。高小樸和泉子從診所走出來,車夫說:“這是范長友范老板,病得起不來瞭,趕緊抬屋裡去吧。”泉子說:“小樸,來,抬范老板。”

高小樸給范長友切脈,來瞭恰好走過來,高小樸拉著來瞭走進診所說:“我切瞭他的脈,他活不多久瞭。師父不在傢,大師兄你做主吧。”來瞭說:“你是女婿,師父的半個兒子,師父不在傢,還是你說的算。”

倆人互相推讓,高小樸琢磨片刻說:“師父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要是那人死在咱們診所,不但給師父臉上抹黑,還會砸瞭診所的招牌。來瞭說:“對,再說他是禦皇醫診治的,要死也得死在他診所。”倆人商定,不能讓范長友進門,等師父回來再說。

小推車停在路中間,范長友躺在推車上。禦皇醫的倆徒弟站在禦皇醫診所外,泉子和斧子站在翁泉海診所外。雙方形成對峙的狀態。

下雨瞭,范長友躺在雨中,雨水澆打在他臉上。高小樸拿瞭一把傘遮在范長友臉上。翁泉海和老沙頭冒雨回來,看到范長友的情況,驚呆瞭。高小樸說:“師父,您回來瞭!對面的人不讓他進去。”

翁泉海朝禦皇醫診所走去,老沙頭、高小樸、來瞭、泉子、斧子跟在身後。

翁泉海對禦皇醫的門徒說:“我要見你師父!”禦皇醫的大徒弟帶著幾個師弟從門裡擁出來,個個殺氣騰騰。

翁泉海冷笑:“好氣派,這是要全武行嗎?請問武老先生在嗎?”大徒弟說:“我師父出門瞭。”“街上躺的那個患者是你們診所診治的吧?”“純屬謠傳!”

翁泉海說:“他叫范長友,在你們診所就診多日,散盡傢財,病沒治好不說,命且危在旦夕。如今他病重不起,你們拒之門外,讓他遭受風吹雨淋之苦,卻無動於衷,於心何忍?敢問你們是醫者仁心還是喪盡良心?”大徒弟抵賴說:“請您不要血口噴人!您說他在我們診所就診過,有證據嗎?”

翁泉海說:“他親口說的,我看見他從你們診所門裡出來過。”大徒弟說:“我們診所的門臉寬綽,每天出來進去的人多瞭,不能說這些人都是到我們診所就診的吧?我們已經仔細查過診所的患者記錄,上面絕無此人。”

翁泉海沉思片刻,轉身朝范長友走去,雨中,他俯身抱起范長友到自己診所,把范長友放在床上。高小樸、來瞭、泉子、斧子等眾人站在一旁。

翁泉海問:“他在外面待多久瞭?”來瞭說:“有一個時辰瞭吧。”翁泉海又問:“你們為何不把他抬進來?”高小樸說:“范老板來瞭後,禦皇醫診所不收他,我給他切脈,得知他的病甚重,而您又不在傢,我怕……所以就沒抬進來。”

翁泉海怒吼:“愚蠢至極!虧你們跟我學瞭這麼多年,全白學瞭!學醫為瞭救人!怕引火燒身?如果大夫瞻前顧後,見死不救,那還做什麼大夫?”來瞭說:“師父,您別生氣,我們下回知道怎麼做瞭。”

范長友醒瞭,他握住翁泉海的手顫聲說:“都是我的錯,孩子們也是為你好,別責怪他們瞭。誰都年輕過,都有拿不準事的時候。就像我,一時鬼迷心竅,沒聽你的話,現在後悔莫及。可你不但不怪我,還把我接進來。”

翁泉海吩咐幾個徒弟趕緊去燒水,拿一套幹凈衣裳給范老板換上。范長友突然嘔吐,翁泉海趕緊拿起痰盂接瞭嘔吐物。

范長友換瞭一身幹凈衣裳躺在床上,翁泉海坐在床前喂藥。范長友說:“我剛才夢見閻王爺瞭,他說范長友,你是不是個傻子啊?我說閻王爺,我這輩子是真的傻,可天下沒有後悔藥啊!閻王爺說就憑你這句話我再讓你活一段,出去嘗嘗聰明的滋味吧。然後,我就活過來瞭。”

翁泉海點頭:“閻王爺夠意思,可活一段哪行!長友啊,你這病可治。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范長友說:“我今天上午在禦皇醫診所喝瞭藥,回到傢感覺非常不舒服,越來越難受,實在抗不瞭,就找人把我推來瞭……”

禦皇醫看到翁泉海把范長友抱進自己診所,就覺得此事不簡單,趕緊讓大徒弟把與范長友有關的記錄材料全燒瞭,並且交代,今後凡事要倍加小心!

秋雨淅淅瀝瀝,翁泉海打著雨傘在街上走,禦皇醫迎面走來問:“翁大夫,要去哪兒啊?”翁泉海站住反問:“去哪裡我有必要跟你講嗎?我倒是想問,范長友到底在沒在你診所就診過?”

禦皇醫說:“我的患者記錄裡沒有此人。你從醫多年,經手的患者應該數不勝數,他們都治愈瞭嗎?”翁泉海說:“沒有任何大夫敢說自己診治的患者都能治愈,除非像你這樣的神仙。”禦皇醫說:“我可不是神仙,你高看我瞭。”

翁泉海質問:“你為何不敢承擔?范長友說他在你診所就診過,可你說你那裡沒有他的就診記錄,這難道不奇怪嗎?我更好奇的是他到底服瞭什麼藥,那藥怎麼那麼好,那麼貴,能讓他如此著魔,傾傢蕩產?”

禦皇醫避而不答,反問:“看來你是要揪著這事不放瞭?”翁泉海冷笑:“我這人好奇心強,碰上不明白的事,非得弄明白不可,否則,我就是躺進棺材裡也得睜著眼睛。”“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可過分好奇,必會帶來災禍。”“暴雨驚雷,可過後就是晴朗的天!”

禦皇醫的語氣軟瞭,說道:“翁大夫,你是一代神醫,我也在江湖行走,路這麼寬,井水不犯河水,各給個方便吧。”翁泉海道:“你說錯瞭,中醫無江湖,更無神無仙,對那些自稱神醫者我從來就警惕,那些自稱大師者都不是什麼正路貨!撥雲見日,水落石出,生也好,死也罷,總得弄個明白。”

禦皇醫心生一計,說道:“翁大夫,既然你把話都說絕瞭,這樣吧,我們就拿范長友做賭註,我要是敗瞭,所有的事我承擔,殺剮存留,悉聽尊便。你要是敗瞭,我不要你承擔任何責任,隻要把你的二姑娘嫁給我兒子,如何?”“你妄想!”翁泉海走瞭,煙雨漸漸朦朧瞭他的身影。

翁泉海打著雨傘來到浦慈醫院院長辦公室外,他發現,一輛汽車跟隨他駛進院內,禦皇醫下瞭車。翁泉海見到院長就問:“我拿來的嘔吐物標本化驗結果出來瞭嗎?”院長說:“急需化驗的項目非常多,您要耐心等待。”“我希望快一點拿到化驗結果。”“我們是老朋友瞭,您的事我一定重視。”

翁泉海把禦皇醫的作為提交到上海中醫學會,趙閔堂、吳雪初、齊會長、陸瘦竹、霍春亭、魏三味等人都在,大傢聽瞭都很氣憤。陸瘦竹說:“著實可惡,就算為瞭名節,也不能做如此勾當!”魏三味說:“還自稱禦皇醫,真給我們中醫丟人。”霍春亭說:“咱們得想辦法把他的醜惡嘴臉公佈於眾!”

翁泉海說:“我在盡力收集證據,等證據充足瞭,我們再商議對策。通過這件事,我感受到很多奇門異術混跡於中醫界,魚龍混雜,歪風邪風充斥,我希望上海中醫學會能擬份報告,提交政府,讓政府出公文,整頓當下混亂的中醫診所,讓中醫與神學、玄學、邪術、巫術區分開來,還中醫的本來面目。”

在座的中醫都贊同翁泉海的建議。趙閔堂說:“扶正祛邪,那邪也得找個靶子,我看還是先把禦皇醫的事弄清楚再說。”

《老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