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二叔和翁三叔走進祠堂,見翁泉海跪在香案前,低頭睡著。
翁二叔說:“睡得挺香啊?”翁泉海抬頭笑瞭笑。翁二叔打量著翁泉海,“精神頭還不錯。”翁泉海說:“挺得住。”“服個軟,好吃好喝都在桌上呢。”“等出去瞭再吃。”
“把手給我,我給你把把脈,看你能不能活到明天。”翁二叔握著翁泉海的手,另一隻手給翁泉海切脈,一會兒,他放下翁泉海的手,揉瞭揉鼻子,轉身朝外走去。
翁三叔問:“二哥,這就走瞭?”翁二叔說:“不走你還想陪他?”
翁三叔跟著出去問:“二哥,咱都把水和雞蛋拿來瞭,怎麼不給他啊?”翁二叔說:“滿手雞腿味兒,還給他什麼?背後有人啊!”
翁三叔問:“二哥,你又罰他,又給他送吃的,什麼意思啊?”翁二叔說:“老三啊,不瞞你說,我也早就發現那個秘方有紕漏,隻是不敢說出來。如今泉海能說出來,並執意要改,是他的勇氣。咱翁氏醫派要想發展,就得有泉海這樣的人。當著大傢的面,我心裡贊成他,嘴上不能答應,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來安撫翁傢族人,給他們個交代。”
三天三夜瞭,翁泉海還跪在香案前。翁二叔把翁傢眾傳人召集到翁傢祠堂說:“眾位翁傢後人,大傢都看到瞭,翁泉海跪在這兒,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居然還能活著,你們說是他的命大還是祖宗們護佑他呢?三天斷糧水,即使能活,也隻能是伏地而臥,一口氣撐著。而如今翁泉海還能跪著不倒,一定是祖宗們護佑他。翁泉海,你應該跟祖宗們掏掏心裡話瞭。”
翁泉海慷慨陳詞道:“列祖列宗在上,翁氏不肖子孫翁泉海叩拜堂上。恕晚輩鬥膽妄言,經過多年嘗試體味,我發現翁傢祖傳秘方強腎固本湯有紕漏,行醫至今,每每用方,自感不能盡善盡美。我深知,此方乃先祖幾代人嘔心瀝血而成,來之不易,在流傳的幾百年中,醫人無數,恩澤一方。但不管是《本草綱目》,還是《內經》《傷寒論》等醫學著作,隻要有紕漏,尚可改,何況我們一姓一派一醫一方呢?望列祖列宗體恤我意,容我對強腎固本湯加以修正,我想修正後,此方療效必會更加顯著,也必將壯翁氏醫派之名,澤天下百姓之身!”
在二叔、三叔的支持,族人認可瞭翁泉海的膽大妄為,他那顆懸著的心放進瞭肚子裡。
翁泉海回到上海傢裡,見葆秀擦抹桌椅,就說:“呦,你回來得比我快多瞭。”葆秀裝糊塗說:“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翁泉海笑道:“籃子裡放水和雞腿不是你還能是誰?”葆秀抿嘴說:“我才懶得答理你的事呢。趕緊把臟衣裳都脫下來,我就手洗瞭。”翁泉海拍拍葆秀的肩頭說:“晚飯請你出去吃?”葆秀一笑:“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少煩我。”
這天,翁曉傑出院門沒走多遠,來瞭跑過來問:“曉傑,你要出去啊?”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個玻璃瓶子打開瓶蓋,“你聞聞。”
翁曉傑聞著:“薄荷味,哪兒來的?”來瞭笑著:“我做的。水煮薄荷,不就是薄荷味香水嗎?你倒點試試,要是嫌味兒不夠濃,我再多加點薄荷葉。”
翁曉傑說:“來瞭哥,香水不是這麼做的,你別費心思瞭。再說我也不是非得要薄荷味香水不可,隻是跟那人置氣罷瞭。”
來瞭說:“置氣啊,那好辦,我有三個辦法讓你出氣。第一個辦法,你把他引到沒人的地方,我用麻袋套住他的頭,揍他一頓。”翁曉傑搖頭說:“這招不行,手腳沒輕重,萬一打壞瞭怎麼辦?”
來瞭說:“那就用第二個辦法,你還是把他引到沒人的地方,那地方得有個墻,我提前準備好一桶墨水,在墻上等著,他來瞭,我就把墨水全倒他腦袋上。”
翁曉傑擺手說:“上哪裡找那樣的地方啊,再說萬一有人來,就不好弄瞭。”
來瞭說:“那隻能用第三個辦法瞭,我提前買兩掛鞭炮,圍成個圈,埋在土裡,你把他引進圈裡,然後我在不遠處點燃引信,鞭炮爆炸,炸不傷人,但能把他嚇個半死。”翁曉傑拍手笑道:“這招好,就用這招瞭。”
過瞭幾天,翁曉傑瞅著趙少博在街上走,就跟上來說:“買香水去啊?”趙少博站住說:“呦,是你啊!”
翁曉傑伸手指著趙少博說:“你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小女人,心裡一點不愧疚嗎?”趙少博一本正經道:“是有點愧疚,可那香水就一瓶,要是再多出一瓶來,我肯定不跟你搶。”
翁曉傑說:“廢話,多出一瓶你當然不會搶瞭。”趙少博逗她說:“話說回來,那薄荷味香水適合你,也適合我,但茉莉味香水隻適合你,你又喜歡茉莉味,所以你也不吃虧。”
翁曉傑說:“不管怎麼說,你把我騙瞭,這筆賬怎麼算?請我吃頓飯吧。放心,肯定不去大飯店,我喜歡吃小吃。”趙少博笑道:“行,我請。”
翁曉傑在前面走,趙少博在後面跟。走瞭一陣子,趙少博問:“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呢!”翁曉傑邊走邊說:“等吃上再說。”眼看著到瞭預定的地方,她突然站住,捂著腹部說:“好像岔氣瞭,疼啊!”她低頭望著地面,尋找埋伏圈。
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一塊白色石頭,白色石頭周圍是個被土埋著的鞭炮包圍圈。翁曉傑捂著腹部朝白色石頭走去。
趙少博跟著翁曉傑問:“你要是難受就別吃瞭吧?”翁曉傑走到白色石頭附近,趙少博跟瞭過來。翁曉傑佯作難受狀伸出手說:“哎喲,扶我一把。”
趙少博走進鞭炮包圍圈,攙住翁曉傑的胳膊說:“怎麼個疼法?我是大夫。”翁曉傑皺眉說:“也說不出怎麼個疼法,一會兒針紮,一會兒擰勁兒,一會兒酸痛……”她說著偷眼望來瞭隱藏的地方,這時來瞭點燃鞭炮引信。
趙少博著急道:“小姐,我是大夫,可以給你看看。”翁曉傑不耐煩地說:“別說話,馬上就好瞭。”
鞭炮引信燃燒著,翁曉傑突然朝圈外跑,可她的胳膊被趙少博拽住瞭。
翁曉傑喊:“你放開我!”趙少博說:“你別跑,越跑越疼!”
鞭炮響瞭,煙塵滾滾。趙少博嚇得猛地把翁曉傑拽到懷裡,緊緊摟住她,把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前。翁曉傑嚇壞瞭,一動不動地癱軟在趙少博懷裡。
趙少博此時恍然大悟,這姑娘為瞭香水的事情,動瞭這麼多心思想捉弄他。唉,看來冤傢路窄啊!
翁曉傑回到傢裡,喘息著坐在床邊,心還在怦怦亂跳,腦海裡閃現著趙少博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的那一幕……
嶽小婉得瞭傷寒病,住在西醫醫院裡,主治大夫是斯蒂芬。可是,治療半個多月,效果不顯著,病人和醫生都很著急。
斯蒂芬帶著翻譯來見翁泉海,懇求道:“翁大夫,有件事我想請您幫忙。嶽小婉小姐染上瞭傷寒病,住在我們醫院裡,我治療半個多月效果不顯著。我知道您曾經在中西醫擂臺賽上展示過中醫治療傷寒病的良好效果,希望我們可以來個中西醫結合治療嶽小姐的病。嶽小姐是我們的朋友,我想我們應該盡全力為她醫治。”
翁泉海答應立刻過去,就對正在洗衣服的葆秀道:“我跟你說件事。嶽小婉得瞭傷寒病,為她治療的西醫找到我,說西醫的治療效果不是很顯著,想讓我去幫忙看看。”葆秀爽快地說:“治病救人是大事,趕緊去!我跟你一塊去打個下手吧?”“老沙跟我去。”“不讓我去?”
翁泉海說:“怎麼不讓?我不但願意,還歡迎呢!”葆秀笑著說:“給女人診病,老沙去多不方便啊!”
翁泉海點頭:“是,你說得全對。”“等我一會兒,我換身衣裳去。”不一會兒,化瞭妝穿瞭件色彩鮮艷旗袍的葆秀出來瞭,“把診箱給我。誰拿誰是跟班的。”
翁泉海說:“我給你當跟班。”葆秀奪過診箱說:“別鬧瞭,給我,你安心做你的大夫,診你的病,這些小事我負責。走!”
翁泉海和葆秀進瞭病房,見嶽小婉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翁泉海拉瞭把椅子坐在床前說:“拿脈枕。”葆秀遞過脈枕。
嶽小婉睜開眼睛問:“翁大哥,你怎麼來瞭?我沒請你來啊。”“是斯蒂芬先生請我來的。”翁泉海說著抬起嶽小婉的手,嶽小婉收回手。
翁泉海說:“來,我給你看看。”葆秀看到嶽小婉猶豫的樣子就說:“小婉,你翁大哥既然來瞭,就讓他給你看看,要不豈不是白來瞭!”
嶽小婉這才伸出手讓翁泉海給她切脈。翁泉海切脈看完舌苔說:“小婉,我需要看看你身上是否有紅斑。”嶽小婉閉眼不語。
“還是我看吧。”葆秀走上前,欲掀被子,又望著翁泉海。翁泉海趕緊轉過身,背對二人說:“先看胸口,再看腹部,最後看四肢。”
葆秀依次看完說:“都沒有紅斑。”翁泉海似乎不放心:“你看仔細瞭嗎?”
葆秀說:“那你看吧。”翁泉海剛轉過身,葆秀就把被子蓋在嶽小婉身上,“你還真想看啊?”翁泉海尷尬道:“好瞭,我回去開方子。”
翁泉海回到自傢書房急忙寫藥方。葆秀連珠炮似的問:“她病得重嗎?你能治好嗎?打算用什麼方子啊?”翁泉海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別問這問那瞭,我正琢磨呢!”葆秀陰沉著臉走瞭出去。
翁泉海在廚房煎藥,葆秀走進來說:“你怎麼一個人把活都幹瞭?讓他們伸把手啊!”翁泉海拉著風匣說:“我自己弄,手頭有準。”
葆秀話裡有話地說:“平時煎藥,哪回不是旁人幫你忙活?”翁泉海起身攪拌著藥鍋說:“你趕緊出去吧,我忙得過來。”
葆秀問:“晚飯還出去吃嗎?你說過晚上請我吃飯的。”翁泉海說:“正忙活治病的事呢,哪有時間出去吃!改天再說吧。”臉上佈滿陰雲的葆秀出去瞭。
翁泉海煎完藥,馬不停蹄地抱著藥罐趕往醫院,急匆匆走進嶽小婉的病房,見面就說:“小婉,我來瞭。”嶽小婉躺在床上問:“翁大哥,你吃飯瞭嗎?給翁大哥拿點心。”
“我不餓。來,喝藥吧。”翁泉海扶起嶽小婉,給她喂藥。嶽小婉突然咳嗽,藥噴瞭出來,翁泉海用手抹去嶽小婉嘴邊的藥。
翁泉海給嶽小婉喂完藥,扶她躺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摸瞭摸她的額頭說:“小婉,你這病要治好不是很容易。不過你放心,我和斯蒂芬先生已經會診過瞭,我們中西醫聯合治療,一定能治愈你的病。”
嶽小婉細聲細語:“翁大哥,我又麻煩你瞭。”翁泉海說:“這有什麼麻煩的。說到這兒瞭,我還得埋怨你一句,你得病後應該早些跟我說。傷寒病會出現發熱、疲勞無力、便秘、腹痛、腹瀉、皮疹、肝脾腫大等癥狀,你有這些癥狀的時候不要害怕,也不要著急。”
嶽小婉說:“病情嚴重時還會出現腸出血、腸穿孔,甚至有性命之憂。”翁泉海安慰道:“盡胡說,怎麼會有性命之憂呢!隻要有我在,保你平安無事。”
嶽小婉說:“翁大哥,這可不像你說的話。已經這麼晚瞭,你趕緊回傢吧。往後的藥我讓人去取,你不用來送。”“還是我來送才放心。”翁泉海說著又摸瞭摸嶽小婉的額頭,坐在椅子上。
嶽小婉問:“翁大哥,你怎麼還不走啊?”翁泉海說:“你剛服完藥,我再觀察觀察。”嶽小婉皺眉說:“不用管我瞭,你趕緊回去吧,要不我著急!”“好好好,我走瞭。”翁泉海這才起身朝外走。
這些情景,葆秀站在病房門外,透過門窗都看在眼裡。
翁泉海在街上走著,總覺得不放心,就又回到病房問女用人:“她喝完藥後,說感覺怎麼樣?”女用人輕語:“沒說什麼,您走後不久,她就睡瞭。”翁泉海摸瞭摸嶽小婉的額頭說:“還是有些熱啊。”
女用人問:“翁大夫,小姐的病能治好嗎?”翁泉海說:“我會盡力的。我們都要有信心,這樣的話,小婉就有信心瞭。我明天再來送藥,你辛苦瞭。”
嶽小婉並沒有睡著,她閉著眼睛,眼淚流淌出來。
夜深瞭,葆秀躺在床上,睜著眼等翁泉海,可是,總沒有動靜。她輕手輕腳地從臥室走出來,看見書房透出隱隱的燈光。她走到書房外,透過門縫,看見翁泉海拿著一本書翻看,就無聲地回臥室睡下。
早晨,翁泉海醒來,見葆秀背對他躺著,就喊葆秀起床。葆秀說她渾身不舒服,再躺一會兒。
“哪不舒服啊?我給你看看。”翁泉海給葆秀切脈後說,“沒毛病啊,你躺著吧。”“我渾身難受怎麼辦?”“多歇歇就好瞭。”
翁泉海在書房捧著書研究,葆秀過來喊:“準備吃飯瞭,吃完飯再研究吧。”
翁泉海看著書說:“我不餓,吃不進去。你們先吃吧。”葆秀生氣道:“我看你不是吃不進去,是塞得太滿瞭!”“什麼塞得太滿瞭?”“塞瞭那個唱戲的唄!”
翁泉海說:“你這是什麼話,嶽小婉她病得那麼重……就是任何人病得那麼重,又遲遲不見好轉,我不得多上上心,好好研究研究嗎?”葆秀說:“可你給別人診病,從來沒研究得覺都不睡,飯也不吃瞭!”
翁泉海皺眉說:“你這不是雞蛋裡挑骨頭,沒事找事嗎?葆秀,你就別煩我瞭,我已經夠煩的瞭。”
葆秀冷笑:“我煩你瞭?是你自己心煩。自打去給她治病,你就跟丟瞭魂著瞭魔一樣,茶不思飯不想,枕邊放個本子,摸黑都能在上面寫兩筆。還練成說夢話的本事,閉著眼睛給我講課,什麼中醫治傷寒,要扶正祛邪,固本守元,什麼施治上,應采用傷寒辨六經與溫病辨衛氣營血相結合的辦法,在方藥上則經方與時方合用,打破成規,方能見奇效。”
翁泉海奇怪道:“這你都背下來瞭?”葆秀說:“半夜三更不停念叨,傻子也能背下來!”翁泉海解釋說:“命比天大,我這不是急的嘛。”葆秀質問:“我渾身難受,你怎麼不急?回來你問過我嗎?我早飯吃不上,你管過我嗎?”
翁泉海一時語塞。
月光籠罩著庭院,翁泉海在廚房煎藥,他忽然內急,就出去方便,完事後他急忙回到廚房,見葆秀站在藥鍋前攪拌藥湯,就喊:“你幹什麼?往鍋裡放瞭什麼?”葆秀氣呼呼地說:“我下毒瞭!我就是不想叫她好!怎麼,你想殺瞭我?”
翁泉海怒火中燒,罵道:“你給我滾!最毒不過婦人心,說的就是你!”葆秀舀瞭一勺藥湯欲喝:“你不是懷疑我下毒瞭嗎?我喝給你看!”
翁泉海揮手打落湯勺,吼道:“葆秀,你到底要幹什麼啊?”葆秀顫聲道:“你沒睡,我過來看你不在,怕藥糊瞭底,就隨手攪瞭攪!怎麼?你就這麼不相信我?”翁泉海愣住瞭。
早晨,翁泉海來到客廳,見桌上擺著豐盛的飯菜,就說:“呦,弄瞭這麼多菜。”葆秀說:“你熬夜傷身,得吃點好的。”
翁泉海笑著說:“還是你對我好。傷寒病最難治,我碰上也撓頭,所以得多花些心思。禦皇醫那事,多虧斯蒂芬幫忙,這回人傢有難處找到我,我也得幫忙,否則人情過往上說不過去。我昨夜裡一時糊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錯瞭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葆秀平靜地說:“大半夜我也迷迷糊糊,記不清瞭。”
吃過飯,翁泉海放下筷子說:“吃飽瞭就犯困,我睡個回籠覺去。”葆秀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翁泉海:“我想好瞭,是認真的,你簽字吧。”
“困得眼都花瞭,看不清字,等我睡醒瞭再看。”翁泉海看瞭一眼,把信扔進湯盆裡,“呦,怎麼掉湯盆裡去瞭?迷糊瞭。”轉身進瞭臥室。他走到床邊,看見一封信放在床上,拿起信看過隨手撕瞭。
但是,葆秀已經鐵瞭心,她對翁泉海說:“我意已決,你就成全我吧。如果不能協議離婚,我隻能去法院起訴瞭。”翁泉海說:“我都認錯瞭,還不行嗎?你到底要幹什麼啊?”“我不想跟你過瞭,難道不行嗎?”“你跟我講清楚為何不過瞭?”
葆秀痛心疾首道:“我知道當年我們結婚是我一廂情願,但那時我想得開,隻盼著相處久瞭,你會從心裡接受我。自從你跟我分開住,我就有離開的想法,那時曉嶸和曉傑還小,你又忙於診務,我擔心孩子受苦,所以沒走。後來我知道你和嶽小婉產生瞭感情,我想走又不甘心,想和她鬥一鬥,看到頭來誰能奪走你的心。這麼多年過去,你從來沒說要我給你生個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既然我們不合適,就沒必要非得捆在一塊。這些年,日子過得沒滋沒味兒的,人也沒滋沒味兒的,我很痛苦,可總是狠不下心來,也不想給咱爸添堵,就將就過下來瞭。眼下咱爸走瞭,咱倆也該有個瞭斷,離瞭吧,離瞭我們都解脫瞭。泉海,我求求你瞭,簽字吧。”
翁泉海哀求道:“自古以來,都是男休女,哪有女休男的?你給我留點面子行嗎?”葆秀冷笑道:“原來是面子的事啊,那好辦,你寫休書,我簽字。”“不寫!”翁泉海扭頭走瞭。
夜晚,葆秀坐在桌前納鞋墊。翁泉海端著一盆水進來,要給葆秀洗腳。葆秀說:“用不著,你有這閑工夫,趕緊寫休書去吧。”翁泉海說:“我寫休書也沒用,這婚離不瞭,法律不答應。”葆秀問:“哪條法律不答應?”
翁泉海去書房拿瞭一本書過來,說道:“這是《中華民國民法》。離婚的方式有兩種,兩願離婚和判決離婚。民法規定,一方有下列情況之一者,重婚者;與人通奸者;受他方不堪同居之虐待者;虐待公婆和公婆虐待妻致不堪為共同生活者;惡意嫌棄他方者;有精神病者;生死不明已逾三年者或被判處徒刑者,另一方可向法院請求離婚。以上這些情況,咱們都沒有,不符合離婚要求,不能離婚。”
葆秀說:“你虐待我瞭。你跟嶽小婉產生瞭感情,就是虐待我!趕緊寫休書吧,我不能再等瞭,再熬下去,我就老瞭!”
中午,翁泉海在堂屋桌上擺好酒菜,等葆秀回來。葆秀一進屋就說:“這麼多菜,是慶祝嶽小婉病愈出院嗎?”翁泉海賠笑:“這都是你愛吃的菜,我特意給你做的。”“你還知道我愛吃什麼菜?”“多少年瞭,哪個菜你筷子伸得多,我還看不明白嗎?坐。”“休書寫好瞭嗎?”“那東西,提筆就能寫。”
葆秀說:“你趁著還沒喝迷糊,趕緊寫吧。”翁泉海說:“不對,李太白都是喝迷糊瞭才能寫出好詩來,我也得迷糊瞭才能寫出好休書來。我一個人喝不醉,得有你陪著。”
葆秀坐下說:“好,那我就幫你一把。”翁泉海給葆秀倒瞭一杯酒:“這些年,你為這個傢忙裡忙外,不得消停。來,我敬你。”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翁泉海給葆秀夾菜,感嘆道:“葆秀,我這人有什麼毛病?盡管說,讓我明白明白。”葆秀吃著菜說:“你真的沒毛病。”“那你為何揪著我不放?我確實對嶽小婉有過感情,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我早都想明白瞭。”“我也確實對你有過感情,可那也都是過去的事,我也都想明白瞭。”
翁泉海問:“葆秀,我們好好過日子行嗎?”葆秀反問:“泉海,你讓我好好過日子行嗎?”“我們可以好好過日子啊!”“我們不合適好好過日子瞭。”
翁泉海說:“葆秀,我往後不氣你瞭行嗎?我往後全聽你的行嗎?你讓我給誰診病,我就給誰診病,你不讓我診病,我就在傢陪你,行嗎?”葆秀說:“那就不是你翁泉海瞭。”“隻要你高興,我做牛做馬做豬,做什麼都行!”
“別說胡話瞭,我意已決,離瞭婚,我們就都輕松瞭。”
翁泉海倒酒,酒沒有瞭。他放下酒壺說:“我迷糊瞭,提不動筆瞭。”說著趴在桌子上。葆秀的眼淚緩緩流出來。
枝葉隨風擺動,不時有樹葉飄落下來,一晃就是秋天瞭。
翁曉嶸要給老爸做六十大壽,征求他的意見。翁泉海說:“這事得問你媽,我全聽她的。”葆秀說:“我哪能管得瞭你爸啊,還是讓他自己說吧。”
翁曉嶸笑著說:“看你們二老,大喜的事還推來推去的。”高小樸提議,大傢一人提個方案來,然後再商定。
翁曉傑拍手說:“這個辦法好。爸,您這可是大壽,得隆重點,大壽字不能少,大壽桃不能少,千響大掛鞭不能少,還得做一套富富態態的喜慶衣裳。”
翁泉海看著葆秀問:“夫人,你看行嗎?”葆秀說:“我看鞭炮就別放瞭,用不著弄那麼大的動靜。”翁泉海點點頭說:“說得對。”
翁曉嶸提議道:“早點把壽帖發出去,好確定能來多少人,得擺多少桌,到時候請幾個好手藝的師傅,咱們就在這院裡祝壽。”
翁泉海征求葆秀的意見:“夫人,你看行嗎?”葆秀說:“請人來,那不是叫人傢送禮嗎?我看算瞭,就咱們傢這些人,湊成一大桌,挺好的。”翁泉海說:“此言正合我意。”
高小樸說:“光有好菜不行,還得有好酒啊,爸,您把您那珍藏多年的好酒都拿出來吧。”翁泉海問:“夫人,你看行嗎……不對,小樸,就算拿好酒出來,你也喝不到,我還是把好酒留著自己喝吧。”
葆秀說:“最重要的事你們都沒想到,你爸最喜歡聽戲,得叫個戲班子過來。”
“累瞭,躺會兒去。你們商量吧,我全聽你媽的。”翁泉海說著走瞭。
給翁泉海做六十大壽,院裡搭瞭戲臺子,戲臺上,演員唱昆曲《牧羊記·慶壽》:“昨日宿酲猶未醒,今朝繡閣又排筵。華堂深處風光好,別是人間一洞天……”
翁泉海身著喜慶衣裳抱著外孫看戲,葆秀、高小樸、翁曉嶸、翁曉傑、老沙頭、來瞭、泉子、斧子、小銅鑼坐在兩旁。過瞭一會兒,翁泉海發現葆秀不在座位上,就讓翁曉嶸去找。翁曉嶸找遍各屋不見人,急忙告訴老爸。高小樸讓大傢趕快分開去找。
翁泉海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空空的戲臺,戲臺漸漸模糊瞭……
黎明,道樂隱隱從山林中傳出。葆秀挎著包裹走上山來,她站住身,抬眼向上望,靈霞觀若隱若現。葆秀沿著長長的臺階走進靈霞觀。
殿堂內,十幾名道姑手持鼓、罄、鈴子、木魚、鐺子、鈸、笛子、簫、揚琴等各色樂器奏樂,靜慧住持帶領眾道姑吟唱。葆秀站在殿堂外等候。
吟唱結束,葆秀向靜慧住持求告:“我想出傢,您就收下我吧。”靜慧看著葆秀說:“施主,我不收徒弟。”
葆秀說:“我可以在您這幹雜活,出苦力。”靜慧道:“我道觀中人皆自食其力,無須旁人伺候。”
葆秀說:“我傢世代行醫,我也學瞭些醫術,可以為道觀所用。”靜慧不語。葆秀繼續說:“我不怕臟不怕累,幹什麼活都行。”靜慧仍不語。
葆秀哀求道:“我一定會尊師重道,一心跟您學習。”靜慧問:“施主,請問你為何要出傢?”“我已經無牽無掛瞭。”“你的心受傷瞭?”葆秀點點頭。
靜慧說:“還能記住傷痛,皆因六根未凈,塵緣未瞭。”葆秀蹙眉顫聲道:“我的心已經死瞭……”
靜慧問:“心死瞭還如何學道?如何修心?施主,請下山去吧。”葆秀站著沒動。靜慧說:“執於一念,將受困於一念;一念放下,會自在於心間。”
葆秀問:“我什麼時候能來?”靜慧說:“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該走的時候自然會走,一切隨緣吧。”“多謝住持。”
人傢不肯收留,葆秀無奈,隻好悻悻然地走瞭。
葆秀不辭而別,一下子擊垮瞭翁泉海,他病懨懨地躺在床上,老沙頭端著藥碗坐在床前勸道:“大哥,這是小樸精心給你煎的藥,喝點吧。”
翁泉海說:“我的病我清楚,用不著旁人伸手。老沙,你說你嫂子能去哪兒呢?她沒回老傢,就是怕我去尋她,她是有意躲著我啊,她是徹底死心瞭。”
老沙頭說:“嫂子是個潑實人,去哪兒都吃不瞭虧。她可能是一時沒順過氣來,等出去溜達溜達,心寬綽瞭,說不定轉眼就回來瞭。”
翁泉海傷感道:“在身邊的時候是個人兒,可真走瞭就成瞭影兒,那影兒在屋裡晃來晃去,一會兒炒菜呢,一會兒縫補衣裳呢,一會兒又跟我吵上瞭,她是嘴裡吐豆子,我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可等我能吐出話來,她就沒影兒瞭。老沙,我難受啊,我心疼啊,我想跟她說說話啊……”說著眼睛濕潤瞭。
嶽小婉坐著汽車來到翁傢,走進堂屋。翁泉海從臥室緩緩走出來,看著嶽小婉說:“看你臉色,康復得不錯。”嶽小婉說:“可是你瘦多瞭。翁大哥,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傷瞭嫂子的心,我對不起你。”
翁泉海說:“這事跟你無關。我給你治病是盡我的本分。就算是旁人,我也會這樣做的。”嶽小婉問:“嫂子為何走瞭?”
翁泉海搖頭說:“看不上我,不想跟我過瞭唄。你千萬不要多慮,我和你嫂子的事,都是我不好,沒照顧好她。”他說著遞過一個信封,“藥方在裡面,照方抓藥,按時服藥,對你有好處。我能做的也就這點事瞭。”
嶽小婉接過信封說:“多謝翁大哥。你要保重身體,碰上難處盡管跟我說,不要客氣。”翁泉海說:“我一個老人傢,孤孤單單的,哪有什麼難處,再說我也打算歇著瞭,診所交給年輕人去打理。我累瞭,回屋睡會兒去。”
嶽小婉起身朝外走。翁泉海望著嶽小婉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汽車行駛著,嶽小婉從包裡拿出信封,抽出信紙展開:
小婉你好,多謝你來看望我。我老瞭,也無趣瞭,隻想清清靜靜地走完餘生,請你不要擔心我,不要惦念我,也不要再來瞭……
嶽小婉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信紙上……
翁泉海一個人心情煩悶,就到老沙頭屋裡來閑聊,他坐到床前,發現一隻破襪子,前後都有洞,就說:“這麼個破襪子扔瞭吧。”
“別扔,補好瞭一樣穿。”老沙頭拉瞭把椅子讓翁泉海坐,自己坐在床上說,“大哥,你別小看這破襪子,它也有講究。我聽人講,有個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把錢都花在一個女人身上。一次,他的襪子有個洞,就讓那女人給補一下。那女人撇嘴道,誰給你補那臭襪子!那個男人回到傢裡,媳婦發現他的襪子破瞭,不聲不響把那破襪子補好,用嘴咬斷線。男人感動瞭,心想還是自己媳婦好。從這以後,他再也不花心瞭。”
翁泉海說:“這媳婦真好,那個男人太可惡。”老沙頭說:“人吃五谷雜糧,誰能不犯錯?錯瞭能改就是好人。”
翁泉海說:“我知道你是在拐彎抹角地敲打我!”老沙頭一笑:“哪能呢!大哥你不要多心。”
翁泉海說:“老沙,我六十瞭,得立遺囑瞭,老傢就是這規矩。如今兩個女兒都已長大,曉嶸結婚生子,曉傑找婆傢也不難,她倆我都不擔心。隻是誰來接我的班扛我的旗,我還沒考慮好,你幫我定奪定奪。”老沙頭說:“這是大事,你先講,我琢磨琢磨。”
翁泉海說:“好,我先說說。我這五個徒弟,來瞭憨厚老實,可膽子太小;泉子人品不錯,但資質有限;斧子膽大魯莽,不堪重任;小銅鑼是女的,不用考慮。高小樸聰明伶俐,肯下苦功夫,這幾年醫術進步非常之大,隻是來路不正,身上總有些江湖氣,我怕他日後走歪門邪道。”
老沙頭說:“聽你這麼講,還是來瞭和小樸最合適。”翁泉海點點頭說:“也隻能是他們二人中選一個瞭。”“其實也不能這麼說,萬一曉傑找瞭個更合你心意的人呢?”“我怎麼把這事給忘瞭,多虧你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