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地痞進瞭山東老酒館,坐在一張桌前。雷子忙問:“二位爺,你們想吃啥喝啥,盡管吩咐。”高地痞問:“想吃啥喝啥就能吃啥喝啥嗎?”矮地痞說:“你這酒館吃喝花錢嗎?”
雷子不知該如何回答。陳懷海從酒館後門快步走過來:“二位,我是掌櫃的,有事盡管跟我說。”
高地痞打量著陳懷海:“你來得正好,這條街是爺罩著,爺是有面兒的人,請爺的店傢多瞭,爺不能說去就去,因為去瞭就是給他臉上貼金。今天爺來你的小店是你的福分,我想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該怎麼做清楚吧?”陳懷海不卑不亢:“二位,小店剛開不久,您說的我聽不懂。您到底啥意思明說。”
矮地痞大聲說:“真他娘的費勁瞭,一句話,掏銀子買平安,懂嗎?”陳懷海正色道:“要是不掏銀子呢?二位,你們來到我的小店,想喝酒我送一壺,要想賺銀子,還是請回吧。”
三爺、雷子和亮子盯著倆地痞。老蘑菇、半拉子也走過來。高地痞笑瞭笑:“沒有就沒有吧,等有瞭再說,不急。”
倆地痞走瞭。半拉子氣哼哼道:“也就是在這兒,換在關東山,我早把他倆剁瞭!”老蘑菇接上:“血水沖凈瞭下鍋,燜上一個時辰,稀爛。”陳懷海一擺手:“入鄉隨俗,不能總照老譜做事,都忙去吧。”
第二天上午,一張桌擺在山東老酒館門外,兩個地痞坐在桌前喝茶,桌旁拴著一條狗。有客人來想進酒館,狗朝客人狂叫,客人嚇走瞭。
半拉子提著菜刀朝外走,雷子和亮子跟在後面。三爺攔住半拉子:“你們要幹啥,想鬧出人命嗎?!”半拉子說:“都欺負到傢門口瞭,還等騎脖梗子拉屎嗎?三爺放心,我就給他腦瓜頂片層皮兒下來,讓他涼快涼快,不要命!”
陳懷海讓大傢都在屋裡待著,誰也不準出去,他端著兩杯茶從老酒館走出來,到桌前放下茶杯:“大熱天的,頂著日頭不容易,喝口茶吧。”兩個地痞瞄著陳懷海沒吭聲。陳懷海說:“二位,我們在好漢街好容易支巴起個攤,客兒冷清,沒賺啥錢。你們堵著門,我就更賺不到錢瞭,賺不到錢你們收不到錢,圖啥呢?能給條活路嗎?”
高地痞說:“哭窮來瞭,沒錢你咋支攤?廢話少說,拿錢來吧,爺飽瞭你就飽瞭,爺餓瞭你就得餓死!”
衣著講究的那正紅走過來站住說:“山東老酒館,新開的?”陳懷海笑道:“這位爺,您屋裡請。”那正紅冷笑:“惡狗堵門,我進不去啊!”
矮地痞喊:“老頭,你說誰是惡狗?”那正紅乜斜著眼:“這不是狗嗎?堵門不讓人進,不是惡狗是啥?”
矮地痞說:“老頭,你少管閑事!”高地痞一笑:“老人傢,一看您就不是一般人,小的給您問好瞭。”“我叫那正紅,旗人。”高地痞說:“爺,這館子跟我們兄弟有點瓜葛,您要想喝酒,還請換個地兒吧。”“我有個犟脾氣,想去哪兒就得去哪兒,今兒個我就在山東老酒館喝酒瞭。”那正紅要進老酒館大門,狗狂吠,那正紅不理。
“老傢夥,真是給臉不要臉!”矮地痞從後面按住那正紅的肩膀,那正紅施展摔跤技,把矮地痞重重摔在地上。
高地痞沖上前,那正紅一瞪眼,高地痞嚇得站住說:“今兒個咱這梁子算結上瞭,你有膽就在這酒館等著,跑瞭不是爺們兒!”那正紅冷笑:“我不但在這兒等你們,還給你們備好酒菜!”高地痞攙起矮地痞走瞭。
“那爺,您屋裡請。”陳懷海說著和那正紅走進老酒館。那正紅打量著酒館:“有酒氣兒,少人氣兒。”他走到一張桌前伸手摸瞭摸桌面,看沒有灰才坐下。
陳懷海說:“還望您多多捧場。那爺,您想喝啥吃啥盡管說,幫瞭我的大忙,今天我請客。”那正紅說:“我這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願的,要是為此白吃白喝,傳講出去豈不被街坊恥笑?我是宮裡出來的人,見過世面,懂得分寸。”
陳懷海笑著:“不管咋說,您幫瞭我的大忙,是我的貴客,我想請您到後院屋裡坐坐。”那正紅笑瞭:“掌櫃的,你是怕那倆人來尋仇吧?我把底兒交給你,他們就是來掛大車,上面戳十個八個的,那爺我也不怕。當年八國聯軍進北京,那洋人黃頭發藍眼睛,渾身鋪著一層毛,跟小獅子一樣。平常人碰上他們早哆嗦瞭,那爺我不怕,是見一個摔一個,嘁裡咔嚓,全給他們摔趴下瞭。”
老白頭背著磨刀的傢夥什走進來:“喲,這不是那爺嗎?”那正紅笑瞭笑:“是白爺啊,活兒都幹屋裡來瞭?”
老白頭說:“掌櫃的心善,怕我曬著。”那正紅點頭:“看來這老酒館沒白來,有意思。”陳懷海喊:“給那爺和白爺上酒!”老白頭忙說:“那爺是那爺,白爺不是白爺,萬萬不能叫亂瞭。”
過瞭一天,老白頭坐在酒館一角磨著刀,磨一會兒喝口酒。那正紅坐在桌前喝著酒。這時候趙酒客和錢酒客進來瞭。
趙酒客看著那正紅:“這位爺,我聽說您曾經把八國聯軍的洋人打趴下瞭,真的假的啊?您這能耐是咋練的?”那正紅喝瞭一口酒:“有半句瞎話,出不瞭這門。當年我在宮裡的時候,專門教小王爺們摔跤。”
錢酒客說:“教王爺摔跤,那就是王爺的師父,看來您這身手瞭不得。屋裡人不多,您給我們練兩手?”那正紅搖頭:“陳年往事,不提也罷。沒啥好練的。”
趙酒客笑瞭:“不練就不練吧,真真假假誰知道呢。眼見為實,大傢說對不對?”那正紅說:“摔跤是兩個人的事,一個人沒法比劃。”
趙酒客說:“我可以給您當靶子,隻求您手下留情,別把我摔散架瞭。”
那正紅和趙酒客面對面站好。那正紅說:“把胳膊給我。”他接過趙酒客的胳膊,用力想摔倒趙酒客,可趙酒客紋絲不動。那正紅緩過神來想松手,但是手被趙酒客牢牢拿住,二人較力,腳下旋轉起來。
那正紅較著力:“碰上練傢子瞭,你要幹什麼?”趙酒客較著力:“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打瞭人你得給人傢治傷。”
那正紅說:“要伸手咱倆出去,別碰翻瞭人傢的桌椅,再砸瘸瞭你的小蹄子。”趙酒客說:“拿錢走人,我的人被你打傷瞭,你得花倆錢。”那正紅說:“就為打他,我這半邊膀子抻著瞭,你也得給我治治。”“我這不正給你拿捏呢嗎!”“那就看咱倆誰能拿捏住誰!”二人繼續較力轉圈。
陳懷海忙走過來勸道:“二位爺都高高手,有話坐下說行嗎?”那正紅說:“坐下可以,你讓他先收手。”趙酒客說:“老東西糊弄誰呢,我要一撤勁,非叫你給摔趴下不可。要收手你先收!”
二人再次較力,那正紅有些體力不支。陳懷海用力分開二人,二人都被推瞭個趔趄,被陳懷海拽住。那正紅和趙酒客都愣住瞭。
陳懷海望著趙酒客:“朋友,此事因我的酒館而起,跟那爺無關,官司得我來打。”趙酒客:“掌櫃的,我的人在你酒館門外遛狗被打,這筆賬該咋算?”
陳懷海、那正紅、趙酒客坐在桌前。陳懷海把倆地痞拴惡狗堵門的事講瞭:“就這麼個事兒,您要是不信,可以出門打聽,周圍的店傢都看得清楚。”趙酒客隻好說:“有賬不怕算,是我的賬,我認;是你的賬,你也得認。”陳懷海說:“店沒長腿兒,候著您呢。”趙酒客和錢酒客走瞭。
陳懷海給那正紅倒瞭一杯酒:“那爺,您接著喝。”那正紅伸出大拇指:“真人不露相,到底是關東山裡闖出來的人,手力腳力可以推山拿海啊!”
陳懷海擺手:“那爺,我這是一身蠻力,比不得您,往後還得跟您多學學。”
沒過兩天,那正紅帶著兩個人走進老酒館。陳懷海站在櫃臺外招呼:“那爺來瞭,裡面請。”那正紅說:“您吉祥,陳掌櫃,我幫朋友擺點事,找個安靜的桌。”
陳懷海忙給那爺找個安靜地兒。那正紅帶著兩個朋友過去瞭。
三爺站在櫃臺裡說:“能幫著擺事就不是平常人,看來這那爺不是吹的。”陳懷海點頭:“別的不敢說,手上有功夫,要不是年歲大瞭點,確實是硬茬子。”
夜晚,那正紅擎著酒盅在老酒館內走著,他有些喝醉瞭:“不瞞大夥說,當年我在宮裡教小王爺們摔跤,小王爺們脾氣大啊,動不動就打起來瞭,我是一手托幾個王,保證讓他們都心服口服,外帶佩服。話又說回來,我用得著跟小孩崽子勞心嗎?你們別忘瞭,那小王的背後是大王,小王們吵鬧,就有可能把大王們的心吵亂瞭,大王們的心要是亂瞭,國傢不就亂瞭嗎?所以說,我安撫小王就是安撫大王,安撫大王就是安撫……”
眾酒客望著那正紅聽得津津有味。一個酒客喊:“就是安撫啥啊?你倒是說啊?這是不敢說瞭還是吹牛吹過頭瞭?”
陳懷海走過來:“是喝醉瞭。那爺,我派人送您回去?”那正紅咕噥著:“還真有些暈,幫忙攔個車吧。”亮子扶著那正紅走瞭。
一個酒客醉瞭,搖搖晃晃站起。陳懷海走上前:“茅房在那邊。”醉酒客摟住陳懷海的肩膀:“掌櫃的,你咋知道我要去茅房?”“猜的唄。”“你猜準瞭,可隻猜準瞭一半。那一半是我還不著急去,我要跟你喝杯酒。”
陳懷海說:“對不起,我不能喝酒。”醉酒客瞪眼:“不給面子?”“哪能不給您面子啊,隻是我要喝迷糊,這館子就沒人做主瞭。”
“可是我心裡難受啊,陳掌櫃……”醉酒客摟著陳懷海,黏黏糊糊的鼻涕眼淚在陳懷海身上蹭來蹭去。雷子跑到醉酒客近前讓他坐下。醉酒客說想回傢。陳懷海和雷子攙著醉酒客出去,亮子去攔車。
醉酒客摟著陳懷海的脖子嘟囔:“爹,我說的您都聽明白瞭嗎?您就說兒子我苦不苦?難不難?”陳懷海隻好順毛捋:“我都聽明白瞭,你太苦太難,先回去睡覺,睡好瞭就不難瞭。”
醉酒客眼淚汪汪:“這是親爹說的話啊,爹,我走瞭,您也趕緊回吧。”陳懷海大聲說:“出門慢走,腳下有輕重。”他直到看著醉酒客上瞭車才進店。
三爺笑道:“見過吃百傢飯的,沒見過沾瞭百傢鼻涕百傢淚的。”
“這不就叫你見識到瞭嗎?我還收瞭一堆兒子呢。”繼而陳懷海正經道,“不花錢就能聽到這麼多掏心掏肺的故事,哪兒買去?這年頭隻有兩樣東西不用花錢,一個是力氣,那是自己的,累瞭睡一覺又回來瞭;再就是聽故事,你擎著耳朵就行瞭。當年我傢窮,過年買不起炮仗,我就跟著我爹腚後哭著要。我爹說傻小子,放炮仗又花錢又凍手,多遭罪,別人放你聽著不就齊瞭嗎?故事故事,能傳下來,將來都有用!”
夜幕籠罩,微風輕拂,暑熱漸退。
山東老酒館外,一個酒客光著膀子在拔樹,他抱著碗口粗的樹,用力拔著,說著醉話:“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算啥,我也能拔,你們看,這樹是不是動瞭!”
圍觀的人笑著。陳懷海上前說:“這位爺,樹都被您拔出來瞭,趕緊回屋吧。”拔樹酒客嘟囔:“睜眼說瞎話,樹根還在土裡呢。”陳懷海說:“晚上風硬,您把衣裳穿上再拔行嗎?”拔樹酒客瞪眼:“又說瞎話,衣裳都沒脫,穿啥啊?”
陳懷海撿起地上的衣裳遞給拔樹酒客,讓雷子和亮子把拔樹酒客攙進老酒館。拔樹酒客喊著:“等我把樹拔出來,做個大掃帚!”
進瞭酒館,拔樹酒客還喊:“拔棵小樹算啥,爺還能拿舌頭頂翻火車頭呢!”陳懷海說:“您非要頂不可,那就頂我得瞭。”拔樹酒客伸出舌頭頂陳懷海。陳懷海佯裝被頂瞭一個趔趄。眾酒客大笑。
拔樹酒客也笑瞭,他笑著笑著癱軟瞭。
“喝糟蹋瞭,酒都喝驢肚子裡瞭,可惜瞭這些糧食精!”老白頭喝瞭一口酒,說罷繼續磨著刀。
老酒店一角,那正紅和段老二、楊大頭坐在桌前說事。
那正紅看著段老二和楊大頭:“都說說吧,到底是咋回事?你們請我過來,為的就是讓我一手托兩傢,解開仇疙瘩。眼下我來瞭,你們倒是不說話瞭,啥意思?看不起那爺我嗎?我給你們講,當年我在宮裡教小王爺們摔跤……”
段老二說:“這事我聽過,小王吵架,您一手托幾個王,安撫小王就是安撫大王,安撫大王就是安撫國傢。”楊大頭抬杠:“不是安撫大王就是安撫皇上嗎?”
那正紅正色道:“休要胡說。我說這些不是為瞭吹噓自己,隻是說那爺我見過大世面,你們之間不管有多大的恩怨,盡管說出來,明白嗎?”
段老二點頭:“明白,我先說。那爺,不是我段老二心小,是他楊大頭欺人太甚!”楊大頭爭辯:“段老二,我這輩子不偷不摸,不坑不搶,行得正走得端,幾十年來,沒人說過半句不是。”“今兒個我就給你來半句,楊大頭,你做事不地道!”“段老二,那是你不地道在先,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段老二甩手把一杯水潑到楊大頭臉上。楊大頭猛地站起身要打段老二。那正紅雙手分開二人:“都趕緊坐下,別讓人傢笑話!事還沒講清楚呢,就動起手來瞭,到底是多大的冤仇啊,趕緊講清楚!”
段老二和楊大頭講瞭半天,那正紅才算明白。原來是段老二傢養瞭一隻老母雞撂蛋,把蛋下到楊大頭傢裡去瞭。段老二讓楊大頭還雞蛋,楊大頭不還,反說段老二傢的老母雞把他傢大公雞的心給勾走瞭,公雞瘦得不成樣子。段老二說是楊大頭傢公雞勾引他傢母雞!
那正紅聽明白後正色道:“你倆給我聽著,那爺我隻管人的事!”說罷走瞭。老白頭喝一口酒笑道:“這才叫酒館啊!”
一個人高聲喊:“賣魚瞭,自傢漁船,保證新鮮!五斤重的黃花魚,全市面僅此一條,過瞭這村就沒這店瞭!”一個老頭匆匆走來,買瞭這條黃花魚。
老頭來到豫菜張的店裡說:“掌櫃的,聽說您這館子燉魚燉得不錯,鯉魚焙面是一絕,麻煩給我這魚燉瞭唄?”豫菜張說:“老爺子,我這是飯館,是賣魚的,賺的就是賣魚的錢,您把魚拿來,我還賺啥錢?這不合規矩。”
老頭求著:“我傢離這太遠,這條魚我又有急用,您給我燉魚,多少錢盡管說,我不還價。”“這話爽快,妥瞭,半個時辰就好。”豫菜張笑著接過魚,讓夥計拿後廚去先收拾幹凈。
老頭坐在一張桌前等著,豫菜張提著茶壺過來請老頭喝茶。閑扯中,老頭說出,他兒子犯命案判瞭死罪,他這是來看最後一眼,臨走得吃上最後一口鮮兒,得吃好吃飽。豫菜張一聽,急忙朝後廚走去,一會兒,他提著那條魚走過來說:“老爺子,我這後廚缺燉魚的調料還沒買,要不你去別的館子燉吧。”老頭隻得接過魚走瞭。
豫菜張對老婆說:“多險啊,幸虧問清楚瞭,要不這晦氣算沾身上瞭。人活一張嘴,不能閑著,能多打聽就得多打聽,保準不吃虧。”他老婆說:“不就是燉條魚,至於把人傢趕走嗎?再說來咱飯館吃飯的人多瞭,你知道哪個是好人哪個是歹人?就算你不給人傢燉,也會有人給他燉。”
豫菜張搖頭:“不可能,這好漢街上開館子的,哪個不是腦袋上帶尖兒的?要是知道老頭燉魚是為瞭給死人吃,都會躲得遠遠的。”老婆說:“那可不一定,世上總有心寬的人。”
豫菜張一拍巴掌:“好,咱倆就較這個真,看看誰傢能給他燉魚!”他讓夥計跟著那老頭,老頭去哪兒傢,夥計就跟哪兒傢掌櫃的說明實情。
於是,老頭提著魚走進肉餅王的店裡,豫菜張的夥計也走進店裡。老頭提著魚從店裡走出來,豫菜張的夥計跟在後面……
老頭走進一傢又一傢飯館,都被拒絕瞭。他提著魚走到老酒館前正在猶豫,陳懷海從酒館走出來說:“老爺子,進來坐會兒歇歇腳?”老頭說:“不去瞭,我得趕緊找地兒燉魚去。”“我這就能燉魚啊。”“您這是酒館,會燉魚嗎?”
陳懷海熱情道:“一看您就是外來的,我這招牌沾著酒字,可菜也有啊,酒菜不分傢,進來吧。”他接過魚,帶著老頭走進酒館。
豫菜張的夥計趕緊回來把山東老酒館給老頭燉魚的事告訴掌櫃的,並且說他已經把老頭兒子的事對陳掌櫃說清楚瞭,可是陳掌櫃根本不在乎。豫菜張不相信,一定要去老酒館看個究竟。
豫菜張走進老酒館說:“陳掌櫃,我炒菜缺蔥薑,尋思到您這借點。”說著朝陳懷海使眼色。陳懷海一笑:“這點小事算啥,裡面請。”
二人到瞭後廚,豫菜張說:“陳掌櫃,老頭那魚下鍋瞭嗎?要是沒下鍋最好,下鍋瞭趕緊撈出來,然後把鍋刷三遍,換口新鍋也行。那老頭的兒子犯瞭死罪,燉的魚是給他兒子上路吃的!”
陳懷海說:“就這事啊?老爺子跟我說瞭,你傢夥計也跟我說瞭。當爹的見兒子最後一面,讓兒子吃好吃飽,這是當爹的心願,咱們得幫他促成啊!”豫菜張撇嘴:“可這魚晦氣!”
陳懷海說:“魚是好魚,吃魚的人不是好人,卻也不是妖魔鬼怪,人吃魚,有啥晦氣的?再說瞭,都快沒命瞭,再大的官司也該瞭瞭,來世上一回不容易,能成父子更不容易,就為這些不容易,能成全就成全吧。”“鬧瞭半天權當我多事。”豫菜張拉長瞭臉走瞭。
不一會兒,陳懷海提著一個籃子來到老頭面前,把籃子放在桌上:“老爺子,魚燉好瞭。”老頭起身打開籃子,見裡面是一盤魚和一壺酒,忙說:“掌櫃的,這魚燉得真香啊,可這酒……”“一並拿著,用得著。”“好好好,總共多少錢啊?”
陳懷海說:“燉瞭條魚而已,不用錢。老爺子,我也有兒子,可我跟我兒子見不著。要是他還活著,那是老天爺開眼瞭,可要是他……我想給他燉魚,他都吃不到啊!老爺子,趕緊去見見兒子吧。”
老頭流著淚提著籃子走瞭……
賀義堂苦於懷玉日料店新開後門可羅雀,就想瞭個點子,三天內來懷玉日料店的客人吃喝全免費。於是,懷玉日料店外排起瞭長隊,有日本人,也有中國人。
食客們擠滿瞭日料店,眾人埋頭吃著。有的食客喊著來兩盤壽司!有的食客嚷著來一盤天婦羅,再來一碗味噌湯!夥計呂三、福六忙得團團轉。有的食客吃飽瞭犯困,伏在桌案上睡著瞭,賴著不走還吵架。
日料店外排著長隊,眾食客張望著。四個人扭打在一起。賀義堂、呂三、福六從日料店跑出來。賀義堂高喊住手。呂三、福六上前分開四人。
賀義堂問:“怎麼打起來瞭,為啥啊?”一個食客說:“我排瞭半天隊,尿憋不住就去尋個方便,一回來位兒就沒瞭,前後倆人都說沒看見我這個人,你說可氣不可氣,這不是欺負人嗎?”另一個食客瞪眼:“我在你前面,腦袋後也沒長眼睛,看不到你咋瞭?”後面的食客叫道:“你腦後勺沖著我,鬼知道你是誰?”第四個食客理直氣壯:“我排我的隊,沒招惹誰,他們三個打來打去,不知是誰給瞭我一拳,飯沒吃成,白挨頓揍,這虧我能吃嗎?我得還回去!”
賀義堂連連擺手:“都別吵瞭,聽我一句勸,火氣太大,肚子就被氣撐飽瞭,哪還能吃得進去!所以說得和氣,和氣生財,和氣吃飯,和氣瞭,這飯才吃得香。都消消氣,隻要大傢能耐住性子,我保證都能吃上懷玉日料店的美餐。”
賀義堂話音剛落,懷玉日料店門口炸窩瞭,眾食客從日料店裡跑瞭出來。賀小辮擎著掃帚從日料店裡走出來堵住門口。就這樣,賀義堂導演的戲隻好收場。
夜晚,賀義堂沒精打采地走進山東老酒館。陳懷海忙招呼著:“賀掌櫃來瞭。”賀義堂皮笑肉不笑:“滿瞭,客兒不錯。”“托您的福。”“這話有意思,眼氣我?”
陳懷海說:“賀掌櫃,您喝醉瞭吧?”賀義堂說:“我一口酒還沒喝呢,怎麼會醉呢?”“那您打算喝點兒?隻是沒地兒瞭,您等等?”“這櫃臺不是桌嗎,我就在這喝瞭,上酒!”
亮子拿來清酒。賀義堂問:“你這還賣日本清酒啊?”三爺笑道:“賀掌櫃,這是您上回留這兒的。”
賀義堂喝瞭一盅酒說:“陳掌櫃,你知道我為何要過來喝酒嗎?我來你這喝酒,就是要讓你們看清楚,我賀義堂沒趴下,還站著呢!我知道,你們看瞭我一整天的笑話,心裡都樂開花瞭。”
陳懷海誠懇道:“您可冤枉人瞭!生意這東西,各有各的路數,不能笑話誰,更不能落井下石。賀掌櫃,您那日本生意我不懂,我隻懂點酒館的事,這酒人兒啊,人就是下酒的菜,喝多喝少全看人這兩撇子;開酒館,三個字,酒菜人,人不行,前面那兩樣就趕緊扔瞭。從古到今,那些賊眉鼠眼恨不得拿眼睛把客人兜裡的銀子剜走,虱子掉鍋裡還要數幾條腿的生意人,有發財的嗎?生意人,為何生意後面還要加一個人字?人不行,沒生意!做生意啊,當掌櫃的比客人精明的時候,這買賣就該關門瞭。”
賀義堂乜斜著眼:“你這是在訓教我嗎?”陳懷海說:“我就是隨便講兩句,聽不聽由您。”
賀義堂說:“大道理誰不會講?陳掌櫃,我曾說過,咱們得比比,看誰的店先紅火,眼下你的店先紅火起來,贏瞭頭彩,我得給你拍巴掌。可開店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誰能笑到最後,那才叫本事!”賀義堂把杯中酒幹瞭:“這瓶酒給我存好瞭,早晚我得喝個痛快!”說罷走瞭。
三爺搖頭:“油鹽不進,啥玩意。”陳懷海笑道:“有啥說啥的直腸子,可愛!把他的酒存好瞭,早晚還得招待呢。”
兩個日本稽查人員從懷玉日料店走出來。賀義堂跟在後面用日語解釋著:“我請他們吃飯,他們吃撐瞭,把肚子撐壞瞭,然後反過來埋怨我,這是他們不講理!再說我確實是從日本回來的,學過懷石料理,是真的!不信你們問問我媳婦,她是日本人!”美沙紀抱著孩子站在一旁:“沒錯,他確實在日本學過懷石料理。”
胖日本稽查人員說:“可是你們使用的醋、醬油、芥末和食材都不是日本產的。我知道,你們用本地食材是圖便宜,但這樣做影響瞭我們日本料理的口味,是對懷石料理的極大侮辱!”賀義堂賠笑:“您這話言重瞭,懷石料理講究的是忽略外在強調內在,您別看我這食材不是日本的,可我的心是誠的,美好的,我在用心制作日本料理。”瘦日本稽查人員摘掉懷玉日料店的牌子:“少說廢話,你的店關門瞭!你,跟我們走!”倆日本稽查人員架著賀義堂走瞭。
美沙紀忙說:“義堂你放心,傢裡我會照看好的。”賀小辮走過來。賀義堂高聲喊:“爹,您別著急,我沒犯大官司!房子讓我抵押出去瞭,要是有人來收房子,您別著急,讓他們等我回來再說!”
傍晚,賀小辮閉著眼睛躺在榻榻米上,美沙紀背著孩子,端一碗面條走進來說:“爸爸,吃飯瞭。”賀小辮閉著眼睛不說話。孩子哭瞭,美沙紀趕緊放下面碗哄孩子。賀小辮望著面碗。美沙紀放下孩子,欲攙賀小辮,賀小辮一擺手坐起來。
美沙紀遞過碗筷,孩子又哭瞭,美沙紀趕緊抱起孩子哄著。這倆人語言不通,說的什麼對方聽不明白,難以交流。
中午,賀小辮閉著眼睛躺在榻榻米上,被孩子的啼哭聲驚醒。賀小辮見孩子躺在身邊哭著,趕緊拄著拐杖出去找美沙紀,他在後院喊瞭好一陣子也不見人,嘆氣道:“跑哪兒去瞭,把孩子扔給我,作孽啊!”
賀小辮回到屋裡,孩子還在啼哭不止。賀小辮無奈,抱起孩子哄著。孩子笑瞭,一泡尿滋到賀小辮臉上。賀小辮閉著眼睛說:“這泡大尿是真燙人兒啊!別看串瞭種,尿味挺正!”
幾天後,賀義堂昂首挺胸走在好漢街上,一副得意相,路過紮紙鋪,藥鋪,點心鋪,趙傢茶館,一路上和各傢掌櫃的打著招呼,說著同一句話:“我回來瞭,您挺好的?我好著呢,等找空來您這坐坐。”
賀義堂進瞭傢,屋裡沒人,就喊瞭一聲“爹,您哪兒去瞭?”拐杖猛然從後面打來,賀義堂一縮脖子,連滾帶爬跑到墻邊,轉身見賀小辮擎著拐杖,站在門口,忙說:“爹,咱有話好好說行嗎?”賀小辮喊:“還說啥,敗傢的東西,傢裡都被你禍禍完瞭!”
賀義堂哭喪著臉:“爹,做生意哪有不失敗的,我這是被人算計瞭啊。他們白吃白喝撐壞瞭肚子,掉頭來埋怨我,這不是算計人嗎?”賀小辮瞪眼:“誰讓你供他們白吃白喝瞭?活該!”“我這不是為瞭讓店裡生意好起來嗎!讓他們先嘗嘗我的飯菜,吃好瞭就花錢來瞭。”“心術不正,幹啥啥不行!房子都讓你抵出去瞭,要不是我拿出壓箱底的養老錢,現在就得躺在大街上!你可氣死我瞭,非打死你不可!”
美沙紀跑過來用日語喊著:“義堂,你回來瞭!”賀義堂一邊拉著美沙紀的手一邊和老爹說:“您就是打死我,也不能把賠的錢打回來,可您要是留著我的命,說不定我又把錢賺回來瞭,到時候我把您供起來,讓您享大福。吃一塹長一智,誰也不是神仙,您說是不?”賀小辮放下拐杖:“隻要我不死,就瞪眼瞅著你!滾出去!”
賀義堂和美沙紀正在店鋪後院內說著話。陳懷海提著兩包點心從店鋪後門走出來:“喲,賀掌櫃,你回來瞭。”賀義堂一愣:“你來我傢幹啥?看我啊,那你算來著瞭,不瞞你說,我在裡面待得挺好的,因為我會日語,我吃好喝好睡得好,整整胖瞭三斤半。”
陳懷海一笑:“我不知道你回來,是看老掌櫃的。”美沙紀說:“義堂,你離傢的這段日子,陳掌櫃好心,經常打發人照料咱傢。”
陳懷海說:“賀掌櫃,我來呢,是得知老掌櫃病瞭,咱們又是門對門的鄰居,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能伸把手就伸把手,也不累。好瞭,我去看看老掌櫃。”
賀義堂說:“那我得謝謝你瞭。”他看到陳懷海提著兩包點心走瞭,小聲嘀咕:“貓哭耗子假慈悲!”轉臉看著美沙紀:“我餓瞭,你趕緊給我下碗熱湯面,裡面臥四個雞蛋,切半斤烀好的五花肉。油水都熬沒瞭,得好好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