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果然又到肉餅王飯館鬧事來瞭。他開口就要來五十張肉餅,一斤酒。肉餅王趕緊做好五十張肉餅,放在桌上如小山一般。黑木吃著肉餅,喝著酒。他喝醉瞭,趴在桌上。過瞭好久,黑木抬起頭,瞇著眼睛高聲喊著,讓掌櫃的過來!
肉餅王朝夥計擺著手,他蹲下身藏在櫃臺裡。夥計告訴黑木掌櫃的出門瞭。
黑木要自己去找掌櫃的,他搖搖晃晃提武士刀從飯館後門走進後院,瞇著醉眼四處張望。肉餅王媳婦從屋裡走出來,她望見黑木,嚇得急忙跑回屋關上門。黑木上前踹門,拔出武士刀劈砍門,肉餅王媳婦在屋裡尖叫呼救。
肉餅王跑過來,他拿起一把掃帚跑到黑木身後,掄起掃帚,看到黑木猛地扭回頭,他舉著掃帚不敢下手。黑木伸手奪過掃帚哈哈大笑,拽住肉餅王的衣領,把他拖到飯館內,讓他把桌上的肉餅全吃光。肉餅王說他吃不瞭。黑木說吃不瞭你為什麼烙這麼多餅?肉餅王說是您點的。
黑木說:“我點五十張肉餅,你就給我五十張嗎?你覺得我能吃掉五十張肉餅嗎?”肉餅王苦笑:“我以為您能吃掉呢,要是吃不掉,您也不會點這麼多啊。”
“看來你覺得有人能吃掉這些肉餅,好,隻要你能把它們吃光,我就饒瞭你。要是吃不光,我就割開你的肚子,把這些肉餅塞進去!”黑木說著拔出刀。
肉餅王嚇得趕緊拿起肉餅吃。黑木坐在一旁瞇著眼睛。肉餅王實在吃不進去瞭,他看到黑木用武士刀敲桌子,隻好又吃。
肉餅王媳婦百般無奈,隻好又去求陳懷海:“陳掌櫃,那黑木點瞭五十張肉餅,自己吃不瞭,非逼著我傢老王吃不可,他這是明擺著找茬欺負人啊!求你幫幫我傢老王吧!”谷三妹說:“弟妹,不是我傢老陳不幫忙,是這事他幫不上忙,你該找警察去。”
肉餅王媳婦流著淚:“咱的警察能管得瞭日本人嗎?日本警察咱也說不上話啊!”肉餅王夥計跑過來:“王掌櫃吃瞭九個肉餅,都撐迷糊瞭。黑木看他吃不進去非給他灌水不可,這一灌水,又都吐出來瞭,吐出來不算完,說還得接著吃,王掌櫃都快被折磨死瞭!”
“陳掌櫃,我給你跪下瞭!”肉餅王媳婦欲下跪。陳懷海喊:“慢著!我去看看。”說著大步往外走。谷三妹伸手拉他沒拉住。三爺讓大傢一起去。陳懷海正色道:“我就是去看看,不惹事,你們誰也不準跟我去!”
飯館內,肉餅王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淚一把,黑木用武士刀挑起肉餅,遞到肉餅王嘴邊逼著他吃。陳懷海進來看到這情景,就從武士刀上摘掉肉餅放在桌上,對黑木說:“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是做事要留有餘地,不要做絕。你喝瞭王掌櫃飯館的湯,湯裡有骨頭碴,這事不假,可既然是骨頭湯,裡面有骨頭碴,也情有可原。事後王掌櫃給你道歉,而你卻毆打王掌櫃,這已經說不過去瞭。眼下,你又來找事欺負人,這就更說不過去瞭。好,前面的事都不說瞭,王掌櫃已經被欺負成這樣瞭,你也該出氣瞭吧?”
黑木蠻橫道:“我怎麼會跟一個玩具生氣呢?我就是想欺負他,想逗他玩兒,因為這樣非常有趣。你要是想觀賞的話,可以留在這裡;要是想阻止我的遊戲,我會把這剩下的肉餅塞進你的肚子裡。”
陳懷海說:“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瞭。”谷三妹低聲道:“你少說兩句!”黑木望著陳懷海:“看來你是個更有趣的人,我們應該好好玩玩兒。”陳懷海說:“可以啊,隻要你能放過王掌櫃,我陪你玩兒。”“玩兒什麼?怎麼玩兒?”“你說玩兒啥就玩兒啥,我奉陪到底。”
黑木點頭:“這是男人該說的話。”陳懷海緊盯黑木:“是爺們兒,咱就私下瞭結,別靠日本軍警撐腰。定個日子吧。”黑木說:“我從不倚仗他們。三天後,如何?”谷三妹忙說:“你說三天就三天?老陳,這事咱回去商量商量再說。”
黑木笑道:“你的女人擔心你瞭。”陳懷海冷笑:“我更擔心你。你就一條命,沒瞭可就回不來瞭。用不用留下生死文書?”黑木哈哈大笑,他收住笑聲,望著陳懷海:“三天後,我去你酒樓找你。”
回到傢裡,谷三妹埋怨陳懷海不該把燙手的事情攬自己身上,好漢街上的人多著呢,何必自充能耐,那黑木殺人不眨眼。
陳懷海說:“眨不眨眼我都答應瞭。黑木欺負人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要是不收拾收拾他,他不拿咱當人。起碼讓他知道咱們中國人不好欺負!”谷三妹說:“老陳,我跟你說過,大連街上的黑木多著呢,你能都收拾瞭嗎?收拾一個黑木,沒啥用啊!”
陳懷海說:“我收拾一個黑木,他收拾一個白木,咱們人多,一人收拾一個小鬼子,那不就把小鬼子收拾幹凈瞭嗎?馬旅長說瞭,收拾一個夠本,收拾兩個賺一個。我在東北老林收拾過一個小鬼子,這回再收拾一個,就賺瞭。”谷三妹說:“你收拾得瞭人傢嗎?照鏡子瞅瞅多大年歲!你這個老東西,可氣死我瞭!”
陳懷海笑著:“你也別氣,說不定黑木酒醒就把這事忘瞭呢。對瞭,那倆孩子咋還沒回來?”谷三妹說:“有棉襖陪著樺子,你就放心吧。樺子那性子,你不讓他去新京找小尊,他就得偷著去,萬一出點啥事咋整?還不如放明面上,讓棉襖陪他去呢。”
一個禮拜過去瞭,黑木並沒有來找陳懷海。陳懷海正準備出門拉酒,黑木用武士刀挑開門簾走進來問:“陳掌櫃,你這是要出門嗎?”陳懷海說:“三天早過去瞭,出門看看你咋沒來。”
黑木說:“跟你說話很有趣。生死文書,動筆吧。”陳懷海讓三爺拿來紙筆,立即寫瞭兩張生死文書,雙方簽字畫押。黑木收起一張說:“和陳掌櫃這麼有趣的人一起得慢慢玩兒,我會給他留口氣的。三天後見!”
夜晚,陳懷海坐在燈下磨刀。谷三妹站在一旁:“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再說嗎?活著不得勁,非拼命不可是嗎?”陳懷海字字千鈞:“前有老北風擰瞭六個日本鬼子的人頭,後有馬旅長一腔熱血灑在疆場,再有方先生一張鐵嘴把日本人罵瞭個狗血噴頭,最後迎瞭一顆子彈。眼下輪到我瞭,我可不能軟瞭骨頭。”“這是日本人的天下,你贏瞭輸瞭都活不成!”“就算活不成,也要用我這一罐子熱血給小鬼子提個醒,中國人沒被嚇趴下,敢拼命!我要是有個閃失,那倆孩子就交給你瞭,我放心。”
谷三妹坐在炕沿上,聽著嚯嚯的磨刀聲,不禁熱淚湧流。她思考瞭一會兒,忽然有瞭主意,趕緊去找三爺。
三天很快過去,黑木拄著武士刀,站在好漢街上等候。路人紛紛駐足。可是,遲遲不見陳懷海出現。黑木高喊:“山東老酒館的陳懷海要跟我比試,定在今天上午十點,可他遲遲不來,我想他一定是怕瞭,這個膽小如鼠之人,著實可笑!可恨!可殺!他不來不要緊,我去把他抓來,讓你們看看說大話的人是什麼下場!”黑木說罷,大搖大擺沖進老酒館,掄起武士刀劈在櫃臺上喊:“陳懷海呢?”
三爺說:“不知道,你倆不是約好瞭嗎?”黑木說:“可他害怕瞭,沒去!”
谷三妹走過來:“我是陳懷海的媳婦,這個傢我做主,陳懷海山東老傢有急事,他回去瞭。”黑木望著谷三妹哈哈大笑:“你們這些膽小鬼,連說謊都這麼好笑。既然陳懷海不在傢那你跟我走吧。”
谷三妹問:“去哪兒?”黑木說:“我讓你去哪兒就去哪兒,走。我不想跟女人動手。”
雷子、亮子擋住谷三妹。黑木舉起武士刀。半拉子提菜刀跑過來:“都給我讓開!我劈瞭他!”老警察快步走進來:“喲,這是咋瞭?都給我住手!”谷三妹說:“官爺,他找陳掌櫃,可陳掌櫃不在傢。”
老警察說:“不在傢不早說,讓黑木先生白來一趟!黑木先生,陳掌櫃不在傢,等他回來後,再找他不遲。”黑木搖頭:“不,陳懷海沒走,他們在說謊!”
老警察說:“黑木先生,陳懷海我最清楚不過,是嘴大膽子小,較上真就癟犢子瞭。您大人大量,跟他生氣不值得,就饒瞭他吧,把他當個屁放瞭。再說日中友好,日中親善,咱們都是自己人,能放一馬放一馬。您要是還氣著呢,先消消氣,等我見到陳懷海,讓他給您認個錯,您看行嗎?”
黑木說:“認錯可以,要在酒樓外掛上橫幅,上面寫‘陳懷海是個膽小鬼’。”老警察遲愣片刻:“行啊,這事我做主瞭。”黑木說:“好,我明天再來。”老警察說:“明天急瞭點,過兩天我陪您來。”
“等等!”陳懷海大喊著從酒樓後門快步走來。原來谷三妹和三爺商量好,再叫上雷子、亮子,幾個人趁陳懷海睡著瞭,綁著他的雙腿雙手放在炕上。陳懷海掙紮出捆綁他的繩子,趕緊過來瞭。
黑木看著陳懷海哈哈大笑:“我就說你藏起來瞭,怎麼樣,沒錯吧?”陳懷海一揮手:“少囉嗦!走,我們出去。”
老警察喝道:“胡鬧!大連的社會治安可是全東北的典范,哪能說鬧動靜就鬧動靜呢?萬一鬧出大動靜,誰也擔不起。陳掌櫃,你先給黑木先生認個錯吧。”老警察給陳懷海使眼色。
陳懷海說:“要說認錯,我想黑木先生應該給王掌櫃認錯。”老警察說:“陳懷海,你別不識好歹!”陳懷海說:“官爺,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這事你管不瞭。”
黑木逼問:“陳懷海,我就問你,你比還是不比?”陳懷海一錘定音:“比!三天後在老地方。”“你要再失約怎麼辦?”“這個酒樓你拿去,當練刀的靶子!”
黑木走瞭。老警察望著陳懷海說:“這個黑木是刀術高手,陳掌櫃,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嗎?”陳懷海氣憤地說:“不是我自找苦吃,是他們把苦壓在我們頭上,塞進我們嘴裡,是他們逼著我們吃苦!不吃不行,不吃要命,還不如吃瞭呢!”
肉餅王得到消息後,對媳婦說:“我總覺得這事不對勁兒。黑木欺負咱,可到頭來陳掌櫃替咱出頭和黑木比武。打贏瞭還行,要是打輸傷筋動骨見瞭血,咱咋辦?拿啥償還人傢?萬一再丟瞭性命,咱就是害瞭陳掌櫃,害瞭人傢一傢啊!這天大的恩情,能把我壓死啊!”媳婦說:“我看陳掌櫃底氣挺足的,他心裡應該有底吧?”
肉餅王搖頭:“年老不講筋骨為能,陳掌櫃就算有能耐,可他都多大年歲瞭,碰上正當年的黑木,能有幾分勝算?再說那黑木可不是白給的。”媳婦問:“那陳掌櫃咋敢跟黑木比武呢?”肉餅王說:“話趕話逼到那兒瞭,本以為找陳掌櫃幫著調停,誰承想鬧到這般田地,我得想個辦法。”
肉餅王找到陳懷海,把一包錢塞給他:“陳掌櫃,這錢你拿著,趕緊躲起來吧!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事情鬧成這樣,打死我也想不到。你為我的事跟黑木動手,萬一有個閃失,我這輩子都過不去。我求你別跟黑木動手瞭!”
陳懷海說:“王掌櫃,你這是幹啥,快收回去!我和黑木比試,可以說是因你的事而起,但絕不僅僅是為你出頭。日本小鬼子越來越囂張,他們欺負咱們中國人,不拿咱們中國人當人看,這樣的事會越來越多,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就不知道咱們中國人不是面揉的,咱們硬氣著呢。眼下戰火正猛,咱們上不瞭戰場打不瞭仗,可也得挺起腰板。老是貓著腰,日子久瞭腰就真的直不起來瞭。王掌櫃你放心,我就算丟瞭命也是自願的,絕怪不到你頭上。”
谷三妹走過來擦抹櫃臺:“三爺,他說啥瞭?”三爺搖頭:“啥也沒說。咱們趁他睡著把他綁瞭,他卻啥也不說,這玩兒的是啥路數?”“不管啥路數,咱絕不能讓他去跟黑木動手。”“那你再想個招兒。”
谷三妹說:“別總指望我啊,你也想想。”三爺琢磨片刻:“招兒倒是有,隻是下三濫,他最恨不過。等事後,你可得幫我圓上場,扛上一膀子。”谷三妹說:“趕上節骨眼兒瞭,好使就是好招兒。自傢事沒說的,我扛瞭!”
夜晚,三爺、谷三妹坐在桌前。三爺倒瞭兩盅酒,把蒙汗藥撒進陳懷海的酒盅裡。陳懷海走過來坐下。三爺說:“他們都吃完瞭,就剩咱們仨。”
陳懷海提起筷子。三爺說:“來,咱倆喝口。”陳懷海擎起酒盅問谷三妹:“你不喝口?”谷三妹說:“我不想喝。”“其實我也不想喝。”陳懷海放下酒盅。
三爺說:“都倒上瞭,剩啥不能剩酒啊。”陳懷海說:“你包圓瞭。”三爺遲愣片刻:“一口的事,喝瞭吧。”
陳懷海笑著:“內掌櫃不想喝就可以不喝,掌櫃的不想喝就不能不喝嗎?”“好好好,我陪你喝點。”谷三妹站起去拿酒盅。陳懷海說:“還拿啥酒盅啊,咱倆用一個不就得瞭。”谷三妹無奈地坐下。
陳懷海讓谷三妹先喝。谷三妹猶豫著。三爺說:“嫂子,你喝一半,給大哥留一半,你倆一盅酒,團團圓圓,多好啊。”谷三妹隻好接過酒盅喝瞭半盅酒。陳懷海把剩下的酒喝瞭,用袖子擦瞭擦嘴。過瞭一會兒,谷三妹拄著頭,而後緩緩趴在桌子上。“哎喲,好暈啊。”陳懷海喊著也趴下瞭。
雷子和亮子背著陳懷海從後門走出來,把陳懷海放進馬車裡。三爺交代雷子、亮子:“去我說的地方,你們留在那照看好掌櫃的,沒接到我的信不準回來!”雷子、亮子上瞭車,半拉子趕著馬車走瞭。
夜深瞭,谷三妹醒來,目光有些呆滯。三爺說:“嫂子,你吃瞭解藥,趕緊喝點水,緩一會兒就好瞭。大哥走瞭,都交代清楚瞭,放心吧。”谷三妹松口氣:“總算沒白忙活。三爺,我回屋睡瞭。”
三爺說:“嫂子,黑木找不到我大哥,要是不依不饒的話,你別管,我會會他。”谷三妹說:“不行,我不答應。”
三爺推心置腹道:“給我大哥留句話,萬一有閃失,我的後事不要鋪張,備口薄棺材就行。還有,我這輩子跟他做兄弟,值當。”“你想得美!還想備口薄棺材,我拿鋪蓋卷把你卷瞭!”谷三妹和三爺順聲音看去,隻見陳懷海站在門口,半拉子、雷子、亮子站在一旁。
陳懷海厲聲道:“誰要是再敢動我的心思,我就殺誰!”半拉子說:“三爺你咋弄的,剛出門沒一會兒,掌櫃的眼睛就睜開瞭。”谷三妹說:“他那口酒吐瞭!”
陳懷海端著一小盆紅燒肉吃。三爺問:“這回你還用刀嗎?還把在金場子殺‘金把頭’的那套手段拿出來是吧?大哥,你不比當年,已經老瞭!”陳懷海不語。
谷三妹問:“打算穿哪件衣裳去啊?”陳懷海說:“炕櫃裡壓箱底那套。”谷三妹說:“那不是你從關東山帶來的嗎?太舊瞭吧,我差點把它當抹佈扯瞭。”
陳懷海說:“帶著老關東的味兒,穿上它,走到哪兒都有親人兒。你們都給我看好傢,誰也不許去,省得叫人傢笑話。”
夜晚,三爺、半拉子、雷子、亮子商量事兒。三爺說:“各位兄弟,老掌櫃非要跟黑木動手不可,誰也攔不住。我打算先去會會黑木,探探他的底。”半拉子說:“三爺,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你擺弄算盤行,刀口上的活兒,你耍不開,說句不好聽的,一腳沒踩穩打個滑,就有去無回。”
三爺說:“你說的我明白,可總得讓老掌櫃先看清楚那黑木的刀法,做到心中有數吧。我去瞭也不拼命,摸清楚就走。”半拉子說:“不管咋說我總比你強吧。再說我這兩下子你還不清楚嗎?拿得出手。”三爺同意瞭。
黑木在月光下練刀。半拉子躲在一棵樹後看著,過瞭一會兒,半拉子從後腰抽出菜刀準備動手。這時,一隻鳥飛過,黑木騰空躍起,揮刀朝鳥砍去。刀光閃過,鳥落在地上。黑木沒看鳥,收刀走瞭。
半拉子提著菜刀去看小鳥,隻見那小鳥躺在地上眨著眼,它的兩條腿不見瞭。
半拉子回來對三爺說:“那小鳥在天上飛著呢,他的刀咋那麼快那麼準啊!嗑瓜子硌著牙,咱們碰上硬人兒瞭,老掌櫃絕不是他的對手,三爺,趕緊想辦法吧!”
三爺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認命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在旁邊的亮子聽瞭半拉子和三爺的談話,躺在炕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想著想著他竟然做出瞭一個驚人的決定。
早飯時,亮子一口氣吃瞭三碗炸醬面,雷子奇怪,從來沒有見他吃過這麼多。可是,吃完早飯亮子就沒影瞭,誰也不知道他去瞭哪裡。
好漢街上,黑木拄著武士刀等候陳懷海。老警察站在不遠處張望。肉餅王和媳婦站在二樓往下看。一個日本浪人站在樓下看熱鬧。人群突然散開,亮子雙手各持一把尖刀走過來,他拿刀指著黑木,示意黑木動手。
黑木蔑視著:“是陳懷海派你來的嗎?你不配跟我動手,叫陳懷海來!”亮子大叫一聲擎刀撲向黑木。黑木拔出長刀,雙手握刀劈砍。亮子揮舞雙刀進攻。黑木的長刀劃傷瞭亮子,亮子不在意,繼續進攻。黑木的長刀在亮子身上劃瞭好幾個口子,亮子渾身被血染紅瞭,可他還是瘋狂進攻,步步緊逼。黑木招架著,他突然把長刀交到右手,左手拔出短刀刺向亮子,亮子中刀倒地。黑木收刀冷笑:“沒用的東西,叫陳懷海來!”
亮子掙紮著爬起來,滿身是血地回到酒樓,腿一軟倒在地上。三爺和雷子攙起亮子。雷子問:“亮子,這是讓誰傷的?你去找黑木瞭?”亮子喘息著說:“黑木右手長刀,左手短刀。長刀難躲,短刀難防。長刀單手握,短刀就要出手瞭!”
陳懷海蹲下身,用衣袖擦去亮子臉上的血跡。亮子低聲訴說:“我爹是關東山的老酒鬼,喝醉瞭就打我娘,最後失手把我娘打死瞭。後來我爹醉酒凍死在林子裡,等我找到他時,他齜牙咧嘴,臉上還帶著笑,這讓我受瞭刺激,從此不碰酒。正當我無依無靠的時候,趕巧你陳掌櫃來瞭,把凍僵的我摟在懷裡,一點一點暖瞭過來。從那以後,我就把你當成親爹……”亮子一口血吐出來,他望著陳懷海,嘴顫動著,臉上泛出笑容閉上瞭眼睛。
雷子哭著要給亮子報仇。陳懷海說亮子的仇他來報。雷子說你要報不瞭呢?
陳懷海大聲說:“我要是報不瞭這個仇,你們誰也報不瞭,去瞭也是白白送死。都給我看好傢,誰也不準去。誰要是不聽話,那咱就斷瞭這幾十年的情義!”他說罷義無反顧地大步走出去。
肉餅王媳婦望著樓下:“看,陳掌櫃來瞭!”肉餅王著急道:“到底是來瞭,這可如何是好?陳掌櫃說他跟黑木比武是因我而起,但絕不僅僅是為我出頭,就算丟瞭命也怪不到我頭上。這話我聽見瞭,可黑木沒聽見啊!萬一黑木殺瞭陳掌櫃,說不定他一氣之下也得剁瞭我啊!趕緊燒香去,求菩薩保佑陳掌櫃獲勝吧!”
好漢街上,陳懷海和黑木面對面站著,眾路人圍觀。老警察瞇眼瞄著。黑木問:“那個孩子還好嗎?你叫誰來不好,為什麼要叫個孩子來呢?”陳懷海說:“這事跟他沒關系,你卻要瞭他的命,你連個孩子都不放過,心太狠瞭!”
黑木狡辯:“不是我心狠,是他自己把命送到我刀下,隻能怪他技不如人!”“廢話少說,拿命來吧!”陳懷海從後腰抽出一把尖刀。
黑木撲哧一聲笑瞭:“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一寸長一寸強,這個道理你不懂嗎?”陳懷海說:“開玩笑能奔著命去嗎?我隻用短傢夥。”“看來你是近戰高手瞭?”“是不是高手,得看對方的能耐。”
黑木雙手擎起武士刀,拉開架勢。陳懷海也拉開架勢。黑木盯著陳懷海,片刻,他雙手擎刀朝陳懷海撲來,掄刀劈砍。陳懷海躲閃著,接架相還。
肉餅王在二樓看著樓外比武情景,嘴裡叨咕著:“砍著瞭!躲開!低頭!小心身後!”媳婦站在一旁說:“一驚一乍的,趕緊閉嘴吧!”“我這不是給陳掌櫃鼓勁嗎!”“沒想到陳掌櫃這個年歲還有這兩下子。”
陳懷海和黑木在好漢街上打鬥到一處。陳懷海的胳膊被刀劃傷,血染衣袖。黑木的臉被刀劃傷。黑木突然右手擎刀,朝陳懷海砍來。陳懷海想起亮子的話,知道黑木長刀單手握,短刀就要出手,心中已有防備。黑木果然用左手從腰間拔出短刀刺向陳懷海。陳懷海閃過短刀,佯裝不敵,轉身就跑。黑木提刀追趕。
這時觀戰的肉餅王把一根繩子甩上房梁:“陳掌櫃這條命保不住瞭,我這條命也可能保不住瞭,我得提前準備好,黑木要是來取我的命,我可不能活受罪,掛梁上我自己死!”
媳婦朝肉餅王的屁股踹瞭一腳,把他踹瞭個趔趄:“你這個窩囊廢,人傢陳掌櫃敢為你揮刀玩兒命,你卻嚇得要上吊,你算個什麼東西!要死我不攔著,你死也要死出個響動來,給我和孩子留個念想,逢年過節我和孩子還能念叨你兩聲,哭兩嗓子。你要是上吊死瞭,一點動靜都沒有,祖宗瞧不起,我和孩子瞧不起,後人瞧不起,從頭到尾,沒一個人能瞧得起你!”
肉餅王捧起一個小酒壇走到窗前,抱著小酒壇喝開瞭,他喝光小酒壇的酒,高喊:“媳婦,咱倆能不能再見著,老天爺說的算!”說著扔瞭小酒壇,從二樓跳下去。一個日本浪人正在高喊打得好,話音未落,他被肉餅王砸倒在地。
陳懷海繞著樹跑,黑木緊追不舍。陳懷海眼睛的餘光盯著黑木,看黑木越來越近,他突然伸手從腰間拽出六尺鉤,一轉身六尺鉤帶著繩子飛瞭出去。六尺鉤鉤住黑木小腿上的肉,陳懷海一扯繩子,鉤子鉤進肉裡,黑木疼得慘叫,摔倒在地,武士刀脫手。陳懷海跑上前,尖刀抵住黑木的咽喉。
人們喊叫著:“剁瞭他!把他大卸八塊!”兩個日本警察跑過來,用槍對準陳懷海。谷三妹跑過來抱住陳懷海拿刀的胳膊:“老陳,你可不能糊塗!”三爺、半拉子、雷子、老白頭圍攏過來。陳懷海猶豫著。
老警察快步走來:“長官,這是我老熟人,他最聽我的。”日本警察說:“立刻讓他把刀收起來,否則斃瞭他!”老警察湊到陳懷海近前低語:“陳掌櫃,咱見好就收,日子長著呢,不能急於一時。”
陳懷海的手緊緊握刀盯著黑木。老警察按住陳懷海手裡的刀:“你倆就是有生死文書也沒用,他是日本人,你殺瞭他就得償命!聽話,松手!”谷三妹說:“小棉襖和樺子沒親娘瞭,他們不能再沒親爹瞭啊!”
陳懷海慢慢把刀收起。老警察說:“谷三妹,趕緊帶陳掌櫃回傢!”谷三妹攙著陳懷海的胳膊往回走,沒走幾步,身後有人喊著:“黑木切腹自殺瞭!”
肉餅王坐在地上,看到陳懷海和谷三妹走過來,趕緊說:“陳掌櫃,我把一個小鬼子的脖子砸歪瞭,他就算能活也廢瞭。”
陳懷海蹲下身,摸著肉餅王的腿:“趕緊找大夫看看吧。”肉餅王說:“估摸我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瞭,可我心裡硬氣。”
陳懷海點頭:“你心裡硬氣就是站起來瞭!”肉餅王笑瞭:“是啊,往後小鬼子再敢欺負咱,得掂量掂量瞭。”
鞭炮聲響起來……
谷三妹蘸著溫水給陳懷海擦去胳膊上的血跡:“誰要跟你過一輩子,就算不被你累死,也得被你嚇死。”陳懷海問:“把我捆起來是你的主意吧?”谷三妹給陳懷海包紮傷口:“給你灌迷糊藥也是我的主意。”陳懷海一笑:“那是三爺的主意。你沒在江湖上混過,哪懂那東西。”
谷三妹隻好承認:“是我逼三爺想招的,逼得他就這一招瞭,你別怪他。”陳懷海說:“我還沒糊塗,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你早看出酒裡有藥瞭?”“我也不是神仙,哪能看出來,就是那酒裡沒藥我也不會喝。跟黑木動手前,吃喝我都會註意,睡覺我都豎著耳朵。”“那你為啥裝迷糊啊?”“我得看看你們到底要幹啥啊,順便逗個樂子。”
谷三妹笑著:“厲害,看來下回得好好琢磨琢磨瞭。”陳懷海瞪眼:“還有下回?谷三妹,我臨走時說都給我看好傢,誰也不準去。誰要是不聽話,就斷瞭這幾十年的情義!你為啥不聽我的?”
谷三妹戳一下陳懷海的傷口:“怎麼,你想休瞭我?你那話是說給你幾個兄弟聽的,跟我無關。咱倆有幾十年的情義嗎?”陳懷海哎喲一聲。谷三妹說:“等咱倆窩瞭幾十年後,我就聽你的瞭。”“還幾十年?我早進棺材瞭。”“到時候訂一口大棺材,寬綽又敞亮,得夠咱倆瘋的。咱倆躺在一塊兒,你說啥我聽啥,保準聽話不頂嘴。”
小棉襖和樺子坐在新京大街的道牙子上。小棉襖抹著汗:“這傢夥走的,腿都走細瞭,累死瞭。”樺子說:“姐,你受累瞭。”“累倒不怕,能找到也行。小尊的學校名你是不是記錯瞭?咋沒這個學校呢?”“沒記錯,我還特意寫下來。”
小棉襖說:“這新京太大瞭,上哪兒找去啊?要不咱們先回去,等問問小尊爹娘再說?”樺子堅持著:“要回去你回去吧。姐,就算找遍新京的所有學校,我也得找到小尊。”小棉襖隻好陪著樺子慢慢找。但是,他們最終還是沒有找到,錢也快花完瞭,姐弟倆隻好回傢。
樺子還是不死心,回到大連沒進傢就跑去問小尊的媽媽那個學校的地址,美惠告訴他,小尊沒有來信,不知道那個學校在哪裡。樺子失望極瞭。
小棉襖說:“老弟,你就別惦記瞭,小尊要是能給你寫信早就寫瞭,她肯定是有為難的地方。”樺子皺眉:“她能有啥難事呢?要是真有難事,又為啥不跟我講?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呢!”
小棉襖勸解道:“老弟,不管你愛聽不愛聽,老姐得跟你講兩句。姐知道你喜歡小尊,可小尊喜不喜歡你咱不知道。倆人就是兩個巴掌,拍響瞭才行,拍不響誰也沒招。”樺子搖頭:“小尊臨走的時候跟我說瞭,她說她死等我!”“這話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今年說這話,明年就可能變瞭。一句話的事,不要太在意。”“我不管,我這輩子,非小尊不娶!”
小棉襖質問:“你不聽老姐的話瞭?”樺子梗脖子:“別的事聽,這事不聽。”
“你可氣死我瞭,信不信我揍你!”“你是我姐,打我我不還手,打疼瞭我嘴上說聽你的,可心裡不聽。”
小棉襖和樺子一進傢,陳懷海就問咋去瞭這麼久?小棉襖說:“找瞭這麼多天,連小尊的影兒都沒見到。”陳懷海說:“你這個當姐的,得好好勸勸他。”小棉襖生氣道:“死心眼,舞弄不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