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5)

佟志說:你別說那沒用的。你爹媽健在你啥心不操。我媽就我這麼一個兒子,我不管我媽,誰管?

大莊說:你要真孝順你媽,不如給你媽多寄點錢,請個保姆啥的。

佟志堅決地搖頭,說:那都沒用,我知道我媽想要啥!佟志說著摸南方的腦袋,問:是不是,丫頭?

南方流著淚說:奶奶最想爸爸,也想我。

佟志眼睛紅瞭,說:咱把奶奶接過來,好不好?

南方點點說,好。大莊無言瞭,和佟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瞭……

到瞭傍晚,文麗回來瞭。佟志大著舌頭,看著文麗的臉色,突然說:我現在有點醉瞭,可能說些你不愛聽的話。

文麗心裡明白瞭,她也有準備,所以一臉平靜地看著佟志。佟志看著文麗,突然又心虛,說不出口瞭,吭哧瞭半天,才問:咱們傢還有多少存款?

文麗也愣瞭,這不是她準備聽的話,於是說:欠的錢還沒還清,哪有存款?

佟志說:我……我想……

文麗馬上說:我跟我大姐借瞭一點兒,明天給你媽寄過去吧!文麗又說,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孩子。

佟志看著文麗的背影,想說不是那個意思,但還是沒法說出口。佟志關瞭燈,坐在廚房的窗口,一根接一根地吸煙。文麗披衣悄然走來,看著黑暗中火星一亮一亮,她呆呆地站瞭片刻,回屋睡瞭。

第二天,文麗張羅著安排孩子們準備上學和上托兒所。佟志揉著頭皮出來。文麗從兜裡掏出錢放到桌上,也不看佟志,聲音平靜地說:給燕妮她奶奶寄過去,買張硬鋪票吧!

佟志愣住瞭。

文麗說:晚上回來商量一下,你媽來瞭怎麼住的事。她說完出門走瞭。

佟志過去,拿起錢,咧嘴笑瞭……

佟志和大莊找瞭幾個青工在傢裡改建房子。門大開著,幾個人扛著木板石灰之類進進出出。現在,佟志的夫妻房間已經分成兩間瞭。莊嫂進去,左右看著,還伸開手,比著兩邊哪間大一點。

文麗問:比劃什麼呢?

莊嫂說:這間好像大一點?

文麗說:沒放東西呢,都差不多,我量過瞭。

莊嫂說:你倒真是一碗水端平。

文麗說:湊合吧,哪有那麼準的。

莊嫂看著那間空空房子,說:要俺婆婆來,俺就和婆婆一間房,讓倆男的住一疙瘩去。

文麗說:住集體宿舍也不是長事兒啊。

莊嫂說:這夫妻到咱這個歲數瞭,住不住一起就那麼回事兒瞭,有啥呀。我現在倒想住集體宿舍呢,好姐妹住一起,多好!莊嫂聲音透出哀怨。文麗不由看一眼,莊嫂沒有表情。文麗趕緊找茬幹活。莊嫂也跟著去幹活。

大莊倒是生龍活虎,不停跟青工開著葷玩笑……

文麗帶著多多在汽車站等候佟母。佟志攙著佟母過來。佟母和十年前相比明顯見老瞭,白頭發見多,身體顯得有一點佝僂。如果說十年前,佟母還是個精幹的半老的老太太,現在已經是個地道的老太太瞭。

佟母老遠看見多多就用四川話喊:南南,南南,婆婆來嘍!

文麗愣住瞭,意識到自己犯瞭個大錯,隻好尷尬地笑著迎上前。多多茫然無知,不知道這位老太太在說什麼,見老太太直沖自己笑,緊張地躲到媽媽背後。文麗見佟母靠近,趕緊賠笑臉,說:媽,慢著點兒!

佟母完全不理會,直奔多多而去,說:哎喲,寶貝兒,郎個個頭那麼小呢,去年走的時候還要比現在高一點點。

多多瞪大眼睛,沒有反應。佟母就要抱多多。多多退後。文麗賠笑臉,說:媽,這是多多,你三孫女!

佟母眼神茫然,看一眼文麗,然後掉過頭沖著佟志說:電報裡咋個跟你講的,跟你講要南方來接我啥。我那麼長時間沒見我娃兒嘍,我想我娃兒,你曉不曉得?

佟志趕緊說:馬上回傢不就見瞭,急啥子急嘛!

文麗賠著笑臉解釋說:南方上學瞭,不能曠課的,這是多多。多多,叫奶奶瞭嗎?

多多不叫,躲在文麗身後。佟母看一眼多多,仍滿臉生氣的樣子,嘟囔著說:上學上學,現在這個世道上啥子學嘛,學得再多還不是要去農村鋤地。曉得我想娃兒,娃兒也想我,不曉的安得啥子心。

文麗聽得似懂非懂。佟志自然是懂的,急得抓耳搔腮。汽車遠遠過來瞭,佟志攙著佟母趕緊就走,說:車來瞭。

佟志邊走邊沖著後邊喊:你們快點兒啊,呆會兒上不去車瞭……

改造的房子,佟母的房間自然是窄的,一張單人床,一個大衣櫃,一桌一椅,還剩下不大的一點空間。佟志帶著歉意看著母親,說:小是小點兒,北京城房子緊張,也就湊合瞭。我已經跟廠裡申請房子瞭,下次分房,我們調間大點的。

佟母沒有說話。

佟志巴結地掀掀被褥,說:這是文麗準備的,被子很軟的,床鋪要硬一點,文麗說她媽媽講老年人睡覺愛睡硬床。

佟母摸摸被子,仍然沒說話。

佟志說:媽!各屋看一下嘛。

佟志文麗的夫妻房間小瞭一半,一張雙人床,一個大衣櫃,一桌一椅,將整個房間擠得滿滿的,根本轉不開身,幾乎是進門就上床。佟母看著夫妻房間,直發怔。

佟志說:再去孩子的房間看看?

佟母搖搖頭,輕聲說:這北京城有啥子好?人住得跟個麻雀一樣,連個腳都沒地方放。

佟志說:以後,以後會好的,莫急嘛!

佟母說:我不該來北京的吧?

佟志說:媽,你這是啥子話嘛。我曉得地方小瞭點,你實在住著緊張,我到外面去住,住集體宿舍。

佟母敲一記佟志的腦袋說:砍腦殼的,這種話是能亂說的?你老婆聽到瞭要不得!

佟志做一鬼臉。

佟母嘆氣說:我是覺得我在拖累你噢!佟母嘆著氣出瞭門……

文麗帶著燕妮和南方,一邊走一邊吩咐燕妮,見瞭奶奶要問好,要禮貌,別那麼任性,要像個姐姐,懂得謙讓。

燕妮煩瞭,說:幹嗎老說我啊!怎麼不說南方呢,南方才不懂事兒呢?今天在學校,高年級男生欺負她,她也不告訴老師自己跟男生打,鼻子都被打破瞭!

南方瞪眼說:我才沒有呢,我把他的鼻子打破瞭!

文麗心情煩躁,說:都別吵瞭。

《金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