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之後,寶錦看瞭看窗外的天色,低聲道:“我們的處境,其實是艱難無比,那些小人順應皇帝的意思,要好好羞辱我呢!你知道嗎,他們把我算入北曲之中瞭!”
寶錦冷笑著,眼中一片冰寒。
季馨一愣,隨即面色慘白,輕顫道:“殿下,怎麼辦?”
“當然是……設法調入南曲瞭!”
寶錦伸出左手,細細端詳著其上的傷痕,悠然笑道:“那位新封的靖王——雲時,可以利用一二。”
她不再多說,讓季馨早早就寢,自己卻燃瞭孤燈,仿佛在等候什麼。
二更時,有人在窗上輕叩瞭兩聲。
“殿下,我來瞭。”
沈浩從外面推開窗,攀緣而下,利落地跳入室中。
“讓您受驚瞭……”
他打量著室內的環境,又是愧疚,又是憤怒。
“都聯絡上瞭嗎?”
寶錦坐於燈下,雪白面容上露出凜然決斷之色。
“主上的舊部雖然潰散,卻也能一一尋回,隻是……”
沈浩面帶難色,有些躊躇道:“有幾個人頗不安分,恐怕不會聽您的號令。”
“是認為我不配調遣他們嗎?”
寶錦心中已是大怒,面上卻仍是淡然。她放下手中茶盞,輕笑道:“既然如此,我更要會上一會瞭!”
月光透過窗紙映入,顯得她越發眉目清幽,竟是像煞瞭死去的乃姐。
沈浩心中一沉,想起殉難京中的主上,面上就現出淒然慘淡來。
翠色樓上,輕易不啟的雅間明燈輝煌,如同白晝,使女從人穿梭而過,放下二十四味菜品,隨即悄然而退。
“此樓的主人,與主上先代頗有淵源,在這裡說話,再安穩不過瞭!”沈浩淡淡地道。
他望瞭一眼對面席上之人,不禁皺眉道:“眼下新朝剛立,你若是希冀這榮華富貴,隻管撒手便是,隻是你手中之勢,卻是來自主上,非你一人之物。”
“沈大人,你不必再勸,所謂人各有志,我厭倦瞭這些腥風血雨,想要安然度過這下半生——這麼簡單的要求,也並不為過吧!”
那人三十有餘,卻是眉目俊逸,氣度高華,隻是淡淡倚坐著,聲音雖然平淡,仔細聽來,卻蘊含著譏諷。
這便是屹立於新舊兩朝,卻泰然不倒的戶部尚書宋麟。
“主上交給你這般勢力,卻不是讓你安然度日的。”沈浩沉聲道。
宋麟冷笑道:“這話平白讓人發笑!我所效忠的是主上,而不是什麼皇族——寶錦帝姬我也見過幾次,不過是一介閨中弱女,你們硬是把她捧起,去做這復國造反之事,也不怕主上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嗎?”
沈浩聞言大怒,但他素來嚴峻,壓住瞭心火,沉聲道:“寶錦殿下年紀雖小,卻也非池中之物,假以時日,必能將偽帝推翻,重立正統。”
“然後呢?再讓她如主上一般,孤寂至死?”宋麟冷諷道,拂袖而起,再不理會身後炯炯的目光,邁步推門而去。
“站住!一年前我們前去接應,寶錦殿下於東海斬殺瞭一條蛟龍!”沈浩再顧不得隱秘,低喝而出。
宋麟的腳步在門前停住,沈浩見他猶豫,又道:“本朝太祖曾有怒斬白蛇之事,這本是天兆……”
宋麟微微咬唇,轉身而出,卻隻留下一句,“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會參與……京城,已是流血太多瞭……”
聲音輕微,卻帶著言不由衷的悲憤與蒼涼,此時樓下正是鶯歌暢歡,觥籌交錯,一派喜樂安詳。
宋麟回到府中,也不喚傢人姬妾,隻一人枯坐於書房,過瞭子時,才鬱鬱一嘆,回到臥房。
也不知睡瞭多久,隻聽窗欞微動,冷風脈脈而入,他睡眠極淺,微一睜眼,卻見床前燈燭明滅,有一道纖細人影浸潤其中。
光影搖曳間,隻見一雙重瞳幽幽,顧盼清揚間,竟是別樣的魅惑神采。
那並非是狐媚,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重黑,仿佛可以攝人心魄。
他失神片刻,勉強運功,才從怔忡之態中復蘇,一時驚詫不已,“寶錦殿下?”
因著長姐的耀眼光芒,寶錦並不為人熟悉,朝中舊臣,見過她的,可算是寥寥無幾,可宋麟卻曾僥幸在禦花園中邂逅。
在春日繁花中,年僅十四歲的帝姬正在與侍女嬉戲。她有著圓潤秀麗的面龐,肌膚雪白,一眼望去,賞心悅目。
朱紅的燈焰將眼前的少女映得灼然生輝,她蒼白纖瘦,雪色面龐近乎透明,卻越發顯得重瞳幽黑。
她靜靜地佇立著,在漫漫長夜中,仿若一道幽魂。
“宋卿今日所說……是違心,還是真言?”低低的聲音,雖然近在咫尺,卻仿佛從九天之上傳來,帶著無上凜然的威儀。
“違心如何,真言又如何?”
宋麟不服輸地抬眼迎上,暗中卻是一陣心悸,那微微一瞥,好似重鼓擂在心間,一顆心難受得漏跳瞭一拍。
“若是違心,我並不介意你再猶豫一二,畢竟這是破傢滅門的大事……若是真言——”
劍光在燈下一閃,隨即歸於沉寂。
雪亮的劍刃橫於宋麟的脖子上,寒氣沁入咽喉。
“若是真言,那麼,便絕無回寰瞭。”帶著明悟的決絕,少女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帶著極大的壓迫力。
宋麟不躲不閃,仍是鎮定自若,“真言還是違心,就要看殿下的氣量和才幹瞭。”
“原來如此……”
雪光一閃,宋麟隻覺咽喉處一涼,再睜眼時,卻是毫無鉗制。
“既然如此,卿便好生瞧著——”
寶錦微微一笑,指瞭指他府邸的正前方,宋麟微一沉吟,不禁身上一顫,“徐績?他可是新朝重臣……”
“那又怎樣?十日內,必要他人頭落地。”
寶錦微瞥瞭他一眼,“到那時,卿又當如何?”
“若殿下真能做到,臣必重回駕前,為您驅策。”
“一言為定。”
最後一字一出口,她便如九淵羽鶴,由窗中翩然而去。
宋麟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仍有些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