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人……將元傢三百多年的天下顛覆,讓錦淵姐姐……死無葬身之地!
客人尚未散盡,堂上杯盤狼藉,還有人纏著歌姬上下其手,深夜的華靡隨著熏香的濃熾而越發高漲。
卻聽一陣甲胄清響,驚破安逸,不知何時院中居然列瞭重重禁軍,將此地重重包圍,刀槍劍戟在暗夜裡閃著幽光。
首輔徐績,竟在自己的壽宴後被殺!
未散的賓客中,傳遞著這樣一個消息,仿佛晴天霹靂一般,將這些濃醉的勛貴們驚出一身冷汗。
雲時扶瞭長姐,來到內院之前,隻見京兆尹匆匆迎上,面沉如水。
“徐大人無法施救,已經去瞭……”
雲時隻覺得姐姐的手緊瞭緊,將自己攥得生疼。他匆匆而入,卻在院中看到這樣一副場景——重瞳低垂,映出刀劍的寒光,纖弱的身影被羈押捆綁著,一旁的濃艷美婦又將她拼命搖晃著,幾若風中之燭。隻見那姑墨的玉染公主,被側室沈氏劈臉一個耳光,雪白的肌膚上頓現五道紅痕。
“小賤人,掃把星,用什麼魅術把我傢大人害死瞭!”沈氏狀若瘋癲,不斷地撕扯著,在松明的照耀下,雲時看見那一襲白衣已被血污沾染瞭大半。
“怎麼回事?”他上前問道。
沈氏見是他,冷笑一聲,又開始邊哭邊數落,“你薦來的這妖女,竟將老爺殺死在書房!”
一旁的禁軍隊長再也看不下去,提醒道:“夫人,這位姑娘隻是暈倒在現場,是不是兇手,還很難說呢!”
“不是她又是誰?還我老爺的命來!”沈氏越發地肆無忌憚,撒潑哭鬧之外,口中還若有若無地指桑罵槐。
此時,院中下人聚集甚多,眼看著沈氏影射主母雲氏,卻沒一個人敢上前勸解。
眼看著老爺沒瞭,將來主掌傢中的,就是沈氏生的少爺瞭,在這當口,誰也不敢拂逆她的意思。
雲氏怒不可遏,拉瞭雲時,不顧所有人的阻止,便進瞭書房。
雲時仔細地查看瞭現場,特別是看瞭那粉碎的窗欞,沉吟道:“像是被什麼人或是重物撞擊穿透。”
他又看瞭屍體的傷勢,是咽喉被利器割斷,瞬間斃命。
他喚過仆役,在窗外林中細細搜尋,終於在竹林石坡上,找到瞭染有血污的細劍。
用手輕彈那細若柳條的刃身,他心中仍有疑雲,卻對著所有人道:“兇手是誰,還無法查明,卻絕對與玉染姑娘無關。”
“靖王殿下何以如此肯定?”徐傢的獨子被母親掐瞭一把,站起身來問道。
“首先,沒有人會在行兇後在屍體旁逗留太久,這是常理。其次,這把劍離書房百步開外,隻憑一人之力,是無法將它拋出的。”
雲時剖析得幹凈利落,卻又狐疑地低語:“隻是兇手將窗欞穿出這麼大個洞,會是怎樣的身材呢?”
他們一定在想……這麼大的洞,刺客該不是身長三丈吧?
寶錦托腮沉吟,微微綻出一道冷笑,重瞳閃爍間,很是遂心稱意。
她打量著這一室空寂,徐績倒地的兩丈見方,雖然經過沖洗,卻仍隱隱透出猩紅,蜿蜒橫流的暗污,顯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真是笑話……以為把我關在這裡,我就會嚇得發抖,什麼都招瞭嗎?”
她瞥瞭眼門上的銅環紫金鎖,笑容中帶著不屑的漠然。
寒風從破損的窗中吹入,彩繪窗紙支離破碎,如蝴蝶一般飛舞。
“所有人都以為,刺客得手後破窗而逃,將細劍遺落林中……可實際上,卻是相反……”
她以琵琶琴弦奪去人命後,輕搖窗戶,系在樹與窗之間的絲線便被觸發,帶動機栝,將裹瞭碎磚的包袱彈出,正中窗戶,窗欞盡碎之下,包裹也隨之松散,碎磚落地,與損毀部分混合,任誰也看不出端倪來。
所謂的機栝,是以絲線和柔韌度很強的細劍組成,性若彈弓,一旦彈出,細劍也隨之射向遠方,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唯一的缺口,就是那散落的包袱皮……
寶錦輕笑著,眼中閃過慧黠的得意。
以寬袍做包袱皮,不僅將唯一的弱點湮滅,也讓所有人以為這是兇手遺留,更加猜測他的身量。
所有的一切,都是瞭無痕跡。
徐績一死,一為滅口——他對先帝一傢都極為熟悉,實在留他不得;二為立威。
“那些遺臣對姐姐很是崇敬,對我,卻仍有疑慮……”寶錦輕嘆一聲,想起橫死的長姐,心中又痛又澀。
驀然,她抬起頭,仿佛聽見瞭什麼——是笛音!
此時已近四更,正是晨曦出現前最混沌黑暗的時刻,一道微妙的笛音從窗外的林中傳來,仿若虛幻。
是姐姐!
寶錦渾身都在顫抖,這笛聲雖然輕微,其中音調的回環綿長,竟酷似長姐錦淵的技法!
她咬牙走到瞭窗邊,心中狂亂昏然,一時情急,那勉強遮擋的窗架,竟被她一掌推得飛開瞭去。
她躍出幽禁的書房,朝著那林中不可知的黑暗行去。
露水浸透瞭腳上的繡鞋,濕濕的很不好受,寶錦卻什麼也顧不得瞭,徑直朝著笛聲的方向而去。
一輪明月隱沒在雲中,將林中清輝暫時收斂。
秋露涼寒,那人隻著一件青裳寬袍,倚樹而奏,因為背對,寶錦瞧不見他的面目。
星光隱隱,霜落渾然一片白色,重重花樹亂影交雜,那青色衣袂於林間飄揚,竟顯出淡淡的寂寥。
青色本是微賤之人所著,在此人穿來,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華清逸,仿若神仙中人。
是個男子!
寶錦的心一下沉到瞭最底處,劇烈喘息著,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鬱氣,俯下身,已是淚眼蒙矓。
那笛音神秘清遠,隱忍而迷離的微顫,仿佛玉碎宮傾,繁華盡處,隻是黃粱一夢。
淚眼婆娑間,寶錦好似看到幼時,父皇將自己和姐姐一肩扛著一個,偷偷出宮,於燈會上猜謎賞月……
姐妹倆最後的爭吵,好似預兆一般的蹊蹺低語,那一時的賭氣,竟成永訣……
她低泣一聲,那人仿佛察覺到瞭什麼,笛聲戛然而止。
片刻之間,一道青綾衣擺出現在眼前。寶錦抬起頭,將散亂的烏發拂開,直直望入那人眼中——仿佛清修者的淡泊高遠,卻又似睥睨天下的冷漠微憫。
寶錦的心,在這一瞬間都漏跳瞭一拍。
“你是誰?”那人曼聲問道,卻不帶太多的疑問,聲音清淡寥然。
寶錦直直地望著他,並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