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

「賭這次持續多久?」林澤說, 「估計連七天都到不了。」

「絕對到不了七天。」司徒燁看手機上新聞,說,「頂多就兩天。」

林澤朝余皓道:「一月專題想好了嗎?」

余皓道:「正找著呢。」

林澤說:「和金老師競爭上版吧。」

余皓抓狂道:「怎麼可能!」

周昇特地給他打了個電話,正在辦公室裡,說:「老婆, 你捅出大熱點了。」

余皓道:「金老師的專題, 功勞不歸我。」說著又聽見周昇在那邊朝同事說:「這個實習編輯就是我老婆……」

「什麼金老師的專題。」周昇朝余皓道, 「感謝你老闆和老闆娘栽培了嗎?別人給你修了好幾天圖呢!」

余皓這才想起來,林澤與司徒燁都沒署名, 趕緊出門跑了。

林澤:「???」

余皓過了一會兒, 帶著手沖壺和濾紙、咖啡粉過來,說:「老闆,老闆娘, 我給你們做手沖咖啡喝。」

司徒燁道:「喲,還有咖啡?阿澤, 你內疚不?」

余皓:「???」

林澤無奈道:「余皓, 稿費都給金老師了,這個我本來不想說的……」

「沒關係!」余皓道, 「都給他!這是我人生的第一篇稿子!居然,啊啊啊——」

余皓充滿了感激之情,給司徒燁與林澤做手沖咖啡, 司徒燁道:「挺標準, 跟誰學的?」

「我們陳老師。」余皓說, 「他是曼哈頓手沖咖啡大賽季軍, 北美優勝選手,進了決賽的。」

「還行。」司徒燁接過咖啡,喝了一口。

林澤說:「你老闆娘是亞太地區咖啡大賽亞軍。」

余皓:「……」

「別太驕傲了!」林澤道,「我覺得你得挨幾句罵才清醒點兒,專題呢?最近做什麼去了?」

司徒燁笑道:「你就讓人家驕傲一下怎麼了?」

余皓道:「之前我選了一些,你看吧。」

余皓把選題發到林澤手機,林澤看了眼就說:「不行,這都是什麼鬼?你真是急需敲打。」

「哦不行嗎?」余皓道,「那我再找下吧。」

「人販子你上哪兒找去?」林澤道,「前幾年很多這個專題了。食品健康現在沒必要做,炒房團勾結當地政府這個還行,但以你現在的本領打聽不到什麼消息。幼兒園虐童不做,也已經爆了。你的選題簡直沒事找茬,我看你像找地方政府踢館的,不像調查記者。」

余皓道:「那我再想下。」

林澤說:「要廣開社會關係,你才有門路,知道他們最關心什麼,最需要解決什麼問題。從群眾中來……」

司徒燁自己編了個曲,跟著唱道:「到群眾中去——」

「對——」林澤說,「我怎麼越來越像老幹部了……」

余皓點點頭。

林澤說:「實在不行,你揀別的調查記者做過,卻沒引起注意,更沒解決的專題也行。咱們這行偶爾也炒下冷飯,但一定要做得深入、全面。」

「我再想想吧。」余皓答道。

「你要報道的內容,」林澤最後說,「是這個世界的『切膚之痛』,今天下午開始,就出去跑採訪吧,跑多了你才知道什麼是切膚之痛。」

「我稿子還沒寫完……」余皓道。

「加班啊。」林澤道。

「好的。」余皓只得說,但他停下動作,思考林澤說的話,他有許多話需要消化。

「切膚之痛。」余皓說。

「切膚之痛,它不一定是轟轟烈烈的大事。」林澤說,「我們不是拆遷辦,有破壞力,但不為破壞而破壞。不是要把政府的腿給打斷,有時候你只要撕下很小一塊露在外頭的,譬如說嘴唇上起的皮,就能讓這個『人』痛得發抖。」

余皓說:「在於聯繫是否深。」

「嗯。」林澤說,「記得抗戰老兵專題麼?留守兒童、抗戰老兵、自閉症患者,切膚之痛也不一定就是惡行,調查記者除了揭露惡,也要學會報道善。」

余皓點點頭,繼續寫金偉誠的稿子。司徒燁問:「元旦你們怎麼過?叫上憤怒小鳥,咱們團建去?」

林澤道:「外頭冷得要命,零下十來度,你還去吹冷風倒數嗎?要麼來咱們家吃頓飯吧。」

司徒燁:「我不!我不想大掃除了!家裡亂七八糟的!為什麼放假還要我幹活啊!」

余皓想了下,給周昇發了個消息,周昇答道:【可以啊!我正想請你領導吃飯呢,他們願意來,完全可以。】

於是余皓邀請林澤、司徒燁,新歷除夕來新家吃晚飯等倒數,司徒燁一聽正中下懷,說:「很好!我惦記你男人做的飯很久了,看看到底有沒有你吹的這麼神,反正去你家吃飯,吃完就走了也不用我幫忙收拾。」

調查事務所裡,周昇做完了他的第二份活兒,與同事聯手,拍到了那名項目經理與競爭公司主管在咖啡廳裡碰面的照片。並將他幾乎所有的行蹤都記錄了下來,整理文檔,準備發給甲方。

「喲,這啥?」同事說,「我沒看錯吧?金沙的太陽鳥?」

周昇捋了下頭髮,注視電腦屏幕,右手控制鼠標,左手按鍵盤,給照片修改文件名排序,挽起袖子的左手手臂上,戴著金烏輪。

「嗯。」周昇道,「工藝品。」

同事笑道:「怎麼把這東西戴手上,還以為是個表。」

周昇答道:「和我老婆的定情信物吶。」說著把金烏輪大方地摘下來,遞給同事看,同事道:「純金的?」說著拿在手上拋了拋,恰好這時候肖簡出來了,同事們正在傳看金烏輪,扔給了肖簡,肖簡道:「這是什麼?」

周昇笑道:「我的,一件小飾品。」

肖簡扔了回來,示意周昇跟自己走,說:「有件事兒派你,你媳婦不是報社的麼?替我打聽個消息。」

當夜。

「你搞這麼多金烏輪做什麼?」余皓傻眼了,看見桌上一大堆一模一樣的金烏輪,跟一堆硬幣似的。周昇彈了下其中的一個,說:「沒事兒,就是玩玩。」

桌上二十個金烏輪整整齊齊,周昇十指按著,又劃來劃去,轉了幾圈,說:「認得出是哪個麼?」

余皓選了一個,拈起來給周昇,周昇點了點頭,說:「是它。」說著卻不接,答道:「先放你那兒。」

余皓疑惑地看周昇,說:「有人想偷金烏輪?怎麼可能?」

周昇答道:「沒有,就玩玩,你別擔心。」

余皓在桌前坐下,周昇拿了個鐵盒,把餘下的金烏輪全部掃了進去,又說:「我們老大找你打聽個消息,看下這個人。」

周昇遞給余皓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很精神的中年人。

「這不是那個誰麼?」余皓道,「我記得他!」

照片上的男人,正是兩年前歐啟航事件裡,前來學校與他們寒暄的三個男人之一!但當時自我介紹過的男人,只有一個「任沖」,是以余皓並不清楚另外兩人的名字。

周昇說:「三個人,我們公司那個老闆是第三個,叫秦國棟。這人是第二個,叫趙梁。任沖是黃霆的直屬上司,嘿,你說這事兒有趣不?」

余皓道:「怎麼回事?他們仨不都是調查組的麼?」

「拆伙了。」周昇說,「就在啟航小子那事兒結束後,你順便朝你老大打聽下就行,也別太當回事兒。」

余皓道:「奇怪……他們仨之前不是同事嗎?你們老闆應該更清楚他吧?」

周昇攤手,現出一絲神秘莫測的嘲諷笑容。余皓撓撓頭,不太明白這裡頭有什麼聯繫,便也不多問,拍了下照片,決定找個合適的時候問下林澤。

距離元旦還有不到一周,余皓出去採訪了兩期聖誕節專訪,金偉誠則請了個假,二十八號就走了。最後一天中午,大夥兒無所事事,林澤找總社借了個不回家的責編過來,替他們值班,今天提前放假,回家洗澡,晚上過來玩。

歐啟航沒回家,推了同學的約,外頭實在太冷了,正好來余皓家玩,陳燁凱也沒事做,當即一口答應。

中午余皓採訪完先去找周昇,周昇坐桌子邊上,正在與一群調查員閒聊下國際象棋。整個事務所裡不到五十平方,亂糟糟的,周昇朝余皓打招呼,事務所裡頭全是年輕人。

「嫂子來了。」周昇道,「叫嫂子。」

「姐夫好!」眾人紛紛起哄道,「姐夫好啊。」

余皓:「……」

周昇怒吼道:「別找死!」

余皓認識了周昇的同事們,這夥人給他的感覺都平頭正臉的,全穿著西服,卻有點說不上來的氣場,搬了一箱零食,眾人便一擁而上地分了,這讓他想起還在學校時那群體育班的傢伙。

周昇正了下衣領,過去辦公室敲門,朝經理道:「老大,我回去了啊。」

「回唄。」肖簡戴著眼鏡,看一份檔案,抬頭,余皓道:「老大好。」

「那電池廠專題你做的?」肖簡說,「牛叉!妹妹好。」

余皓一手扶額,周昇穿上外套,搭著余皓走了,去海鮮市場買晚上的吃的,準備做個火鍋招待客人們。

「像不像一群兵痞子。」周昇說。

「對對!」余皓道,「可怎麼年紀都比咱們小?」

周昇道:「好幾個退伍的,還沒到二十呢。」

這伙私家偵探個個人模狗樣,偶爾接了活還放出去當下保鏢,余皓平時聽周昇說了不少趣事,工作也沒有想像中的辛苦。周昇剛到單位時很快就和他們混熟了,人又聰明,整個組裡現在幾乎都聽他的,軍師一般,混得如魚得水。

「多買點螃蟹。」周昇道,「我來弄。」

余皓總是恐懼被螃蟹夾了,周昇拎著一個給他看:「這個咋樣?你別怕啊!麼噠一個!你看它多可愛?肉一定很嫩。」

余皓:「小心鼻子被它夾!」

下午做飯時,余皓大著膽子用兩根筷子拉開螃蟹的鉗,讓周昇拆它。周昇道:「螃蟹不能貪圖方便一刀釘肚子釘死……一釘死肉質就鬆了……你不是怕它的麼?」

「我更怕你被夾。」余皓緊張道,「你快點啊!」

周昇處理了螃蟹,開始串蝦,余皓拿個小刀起鮑魚,想想今晚也真熱鬧,這頓家宴居然請了這麼多人,唯一遺憾的就是黃霆來不了。

門鈴響,客人陸陸續續來了。

「恭喜新家喬遷。」陳燁凱先遞給余皓一瓶酒,再送他一本雪萊詩集,「補你的生日禮物。」旋即輕車熟路地進來,說:「喲,新家真不錯,還能看見大褲衩。」

歐啟航跟在陳燁凱身後進來,大喊一聲:「好久不見!」

歐啟航長大了不少,感覺成熟了許多,雖然經年未見,卻依舊十分熟絡,脫了運動服,遞給余皓清華的研究生招生簡章,便去幫周昇處理晚飯食材。林澤與司徒燁也來了,也帶了瓶紅酒。

余皓介紹了歐啟航,眾人寒暄幾句,林澤打發余皓去忙,說:「不用管我們,我們會當成在自己家的。」

陳燁凱與林澤聊過,這次見面很快就熟絡了,周昇只說歐啟航是余皓乾弟。先前周昇讓傅立群把家裡的遊戲機寄了過來,於是歐啟航與司徒燁開始打使命召喚,林澤與周昇則下棋聊天,陳燁凱給余皓帶了些書,余皓提到畢業論文,陳燁凱想了想,說:「可以,不過得找你們系主任打個招呼。」

余皓說:「這樣你指導我寫論文就行了。」

陳燁凱道:「我覺得你已經用不著我指導了。」

「只是得麻煩你回去陪我答辯。」

「沒問題。」陳燁凱道,「小事,你想考我的研究生麼?」

余皓驚訝道:「你可以帶碩士研究生了?」

陳燁凱笑了笑,說:「你不怕累,可以考慮。」

余皓確實有點心動,陳燁凱來交流的這個學校在北京算不錯的大學,雖沒到一流,人文與社會科學卻都很強。考上這學校的研究生,多半薪水就能實現質的飛躍了。

「我好好想想。」余皓答道,把菜端上桌去,周昇去開酒,開飯,給大夥兒倒酒,余皓忽然覺得這場面相當夢幻,自己單位的上司,居然和陳燁凱、歐啟航認識了!周昇碰杯,漫不經心道:「來來,咱們都因為余皓聚在了一起,天南地北都是好朋友,大家隨意。」

余皓差點把酒噴出來,但仔細一想似乎還真是,當即大笑。

司徒燁朝歐啟航道:「小朋友能划拳嗎?」

歐啟航開始和司徒燁划拳,余皓心想這倆貌似還真能自來熟,周昇一邊給余皓剝蝦一邊說:「這兒是阿澤最老還是凱凱最老?」

林澤:「為什麼要說『老』呢?!」

陳燁凱:「就是!」

兩人碰杯,余皓道:「只要長得帥,老了還是鑽石王老五的。」

周昇道:「那不帥的叫什麼。」

林澤說:「就是老光棍吧。」

眾人瘋狂大笑,吃到一半,聊起媒體的生態,余皓正吃著周昇給他燙的肥牛,突然桌上說話的就剩陳燁凱與林澤,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對啊,那你說國內和國外有什麼區別呢?」林澤道,「我不是覺得天下烏鴉一般黑,但大夥兒心裡最清楚。」

陳燁凱道:「這是東西方文化所造成的,對『人』本身認識的區別……」

余皓心想臥槽這倆懟起來了?自打入職以後,余皓就常覺得陳燁凱與林澤在某一方面有點像,卻不知如何去形容。他倆年歲相仿,一個學問通達,一個閱歷豐富,只不知道要是意見分歧吵起來,會是什麼個結果。

現在居然真的懟起來了!兩大男神在辯論?!

「對人本身無論如何認識,」林澤道,「從我們生存的最終目標來說,都是一樣的,我們不談虛無論那套,不就是去尋找自由嗎?喝。」

陳燁凱只得喝酒,側身手肘擱餐桌上,說:「那你覺得我們現在很自由嗎?」

「當下,」林澤說,「是自由的,因為我的慾望不強烈,我的自由意志不會被慾望所束縛。」

陳燁凱:「所以,這不就回到我們最開始說的問題上來了?我們只是因為知道人生苦短,才不停地去壓制自己。得不到的,就假裝不想要。實際上許多念頭就像識門識路的野獸,你把它趕走了,它始終記得你家在哪裡,最後還是會在某個夜晚回來,對不對?你得馴服它。」

林澤不說話了,陳燁凱一指酒杯,換林澤喝。

「才能完成內心人格的統一,」陳燁凱說,「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有人各自吃著火鍋,聽兩人辯論,一時無人插嘴。

林澤道:「一切表象中的活動,只是使我們感覺自由的假象。」

陳燁凱:「……」

林澤扳回一局,指酒杯。

換陳燁凱喝了,陳燁凱喝了口酒,周昇給兩人斟酒,陳燁凱突然從林澤的話裡得到啟發,說:「他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你覺得你有自我意志麼?你承認他,承認人的慾望不會得到滿足,已經滿足的願望,將被沒有滿足的慾望所取代。承認幸福只是暫時脫離痛苦的滿足,也就意味著,你已經不相信理想主義了。」

說著,陳燁凱朝林澤期待地揚眉。

林澤道:「我不完全贊同他的觀點,他還推行禁慾主義呢。」

陳燁凱:「按你的邏輯來說就是這樣。」

但林澤仍然承認陳燁凱的回擊邏輯踩中了弱點,自己喝酒。

余皓到了這時候才聽懂,林澤用叔本華的論點反駁陳燁凱,卻被陳燁凱抓了個漏洞。

林澤:「我只是認為,許多目標與理想是可以被修正的,成家前有成家前的理想,成家後有成家後的理想,這取決於生活的際遇,對滿足慾望的追求同理。」

陳燁凱道:「可有些事情存在於本性裡,從你開始接觸到它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都不會改變。」

林澤:「比如說呢?」

陳燁凱沒有說話,周昇笑了起來,正要與他們碰杯時,林澤得不到答案,又說:「理想對我而言,它就是列車的停靠站,一站接一站,我不用去想終點在哪裡。」

余皓心想:對!說得太好了!

「對我而言……」陳燁凱想了想,不再爭論。

「……它是城市裡的北極星。」陳燁凱道,「住在繁華的鬧市裡,燈光會掩蓋掉它的光芒,但它一直在天上,只是我們看不見。」

「等到孤身上路,流浪在曠野裡的夜晚,它才會為我指引方向。」

余皓心想臥槽,好像還是陳燁凱厲害點。

「喝酒。」陳燁凱回過神,大家便碰杯。

突然氣氛變得有點凝重而沉默,司徒燁用筷子敲敲杯子,說:「唱歌吧?」

余皓道:「好!」

「等等!」歐啟航道,「先看下跨年晚會唱什麼!」

歐啟航拿了遙控器,開電視,裡頭確實有不少今年的流行歌,晚會一出,眾人便有了消遣,神經病一般跟著唱歌。不多時,余皓收了碗筷,歐啟航幫忙洗碗。周昇切了水果拿出來讓大家吃,與司徒燁坐著看晚會,林澤與陳燁凱則把沒喝完的酒拿到大落地窗前的書架下,坐在軟沙發上聊天。

「我以為你會帶你男朋友過來。」余皓朝歐啟航道。

歐啟航穿著周昇的圍裙,很乖地在洗碗,看了余皓一眼,笑了笑。

「我沒交。」歐啟航道,「也沒去約炮。」

余皓道:「沒談戀愛嗎?」

歐啟航說:「有個學弟喜歡我,我還在考慮,沒什麼感覺。」

余皓說:「喜歡再回應他,不喜歡,就要認真拒絕。」

歐啟航擦盤子,一本正經道:「就像你當初拒絕我一樣嗎?」

余皓笑著說:「是的。」

歐啟航看了不遠處一眼,說:「凱叔是不是談過一場很難忘記的戀愛?」

余皓道:「這話你該自己去問他,我可不知道。」他突然有點好奇:「怎麼變成『凱叔』了?你們在北京見過面嗎?」

歐啟航說:「有啊,不過都是我找他,他才偶爾出來,他沒主動找過我。」

余皓頓時覺得有點戲了,陳燁凱相當難約,空閒時間他寧願一個人在家裡讀書,能微信說的不打電話,能電話說的不見面。基本上從他到學院以後,只有餘皓能把他約出來。其他任何人,從來就叫不動陳燁凱。

他有點想問歐啟航對陳燁凱有沒有感覺,卻又覺得尷尬。

「你想問我喜不喜歡他。」歐啟航說,「又怕我尷尬嗎?」

余皓:「……」

余皓洗完筷子,拿給歐啟航,歐啟航擦乾,說:「尷尬是很好的。尷尬是種把自我與世界徹底分割的情緒,一個人最尷尬時,也代表他與周圍環境完全抽離的那個瞬間,這個時候對『自我存在』的察覺感最強。我半點也不介意這種情緒。」

余皓說:「你一定是計算機學多了,簡直像個AI。」

歐啟航笑了起來,說:「有一點吧。」

余皓驚訝道:「有一點喜歡?」

歐啟航把鍋放好,一本正經地說:「有一點像AI。」

歐啟航坐到沙發上去,與余皓加入了周昇、司徒燁。

司徒燁道:「……他倆憂鬱得挺像,據此判定都有忘不掉的……」

余皓過來以後,周昇與司徒燁便停止了討論,司徒燁不想在余皓面前八卦林澤,畢竟余皓還是他下屬。

「這是我家裡第一次有這麼多gay。」余皓道。

歐啟航說:「這也是我第一次參加這種gay派對。還以為你們會給我介紹對象呢。」

司徒燁說:「你這長相還用得著介紹對像?」

歐啟航道:「和小學弟談戀愛沒意思,我要攻大哥哥,你要單身的話就好了。」

周昇道:「小奶狗你喜歡當年下攻啊,其實你是個小受吧?」

司徒燁朝歐啟航抬眉,說:「大哥哥經驗豐富,尋找大哥哥,解鎖更多姿勢。」

歐啟航道:「那你幫我找個大哥哥吧。我覺得我真是,標準都快降低到是個男的就行了,大哥哥也好,小弟弟也行。」

余皓:「……」

司徒燁:「但一旦真的想走進一段關係裡,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嗯嗯。」歐啟航點頭,眼裡帶著笑,說,「哪裡都不對,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沒有任何感覺,有時覺得我就像個機器人,連去嘗試談戀愛,也全跟著程序在走,按部就班的。這在心理學上叫什麼?」

余皓道:「安全感開始缺失時,內心啟動的一種自我防禦機制。」

司徒燁想起余皓的專業,有點驚訝地略抬了下眉頭,余皓解釋道:「嘗試著進入一段親密關係,也即意味著你將受到戀愛的衝擊,這個時候安全感會產生動搖,有些人的內心會分離出另一個虛假的人格作為表象,來對真實的人格作為保護。即『你希望被人看到的自己』與『真實的自己』。如果人格不統一,就會很難持續下去。」

歐啟航道:「凱叔也是這樣麼?」

一片安靜,歐啟航看了眼陳燁凱,余皓道:「你又把天聊死了。」

司徒燁道:「我發現這小子的話我常常就接不上。」

余皓道:「我從認識他第一天起,我就接不上他的話,總是把天聊死,很正常,只有周昇才知道他在想什麼。」

「要當個坦誠的人嘛。」歐啟航笑道。

周昇拿了把卡片,說:「玩桌游?霸道總裁在線發牌,你有疑惑可以自己去問他啊。」

於是四人開始玩桌游,余皓時不時一瞥角落裡的林澤與陳燁凱,從晚飯後開始,就一直是陳燁凱在說,林澤很認真地聽著,時不時給幾句評價。

到得十一點時,兩人都喝了不少酒,林澤過來躺在司徒燁懷裡,陳燁凱則搓搓臉,加入了桌游。

十二點,倒數,眾人像一群野狗般在余皓家裡竄來竄去。落地窗外放起了煙花,余皓接到傅立群的新年電話,按著一邊耳朵到角落裡去接聽。

「新年快樂!」周昇過來朝聽筒喊道。

歐啟航喊道:「群群!新年快樂!「

陳燁凱過來喊道:「立群!新年快樂!」

司徒燁與林澤也朝電話喊道:「新年快樂!」

林澤又補了句:「別管我是誰!咱們不認識!」

余皓大笑,傅立群在健身房裡,躬身收拾東西,坐在拉力椅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新年快樂,兄弟們都快樂。」

Party開完,一地狼藉。

第二天,余皓被周昇抱著,坐起來看了眼,到處都是酒杯水果盤,家裡亂七八糟的,頓生絕望之心,只得躺下假裝沒看見,繼續睡,等周昇自己起來收拾。

新年新氣象,新專題——啊啊啊!我的專題怎麼辦啊!余皓徹底抓狂了,和領導關係搞再好也沒用,林澤這種上司只會對他更嚴!

元旦第一天,周昇帶著余皓,出去幹活了。

余皓:「你不放假嗎?」

「加班加班,賺點兒錢養家餬口嘛。」周昇把余皓帶到抓娃娃機前,給他兩百塊錢,拿著哈蘇說,「我抓出軌去了。」

余皓道:「不,我要跟著你!抓娃娃哪有抓出軌好玩!」

周昇道:「那你別笨手笨腳的,聽我指揮。」

周昇給余皓做了身修身西服,以便他以後混進什麼正式場合採訪用,兩人穿著正裝,在三里屯太古裡附近蹲守目標。

周昇很有耐心,坐在一家咖啡館裡一直等,余皓趴著無聊了一會兒,拿著根餅乾棍捅他的鼻子,周昇的鼻子確實很漂亮,一看就知道器大活好。余皓想起上回陪他從gay吧門口經過,分分鐘有人要撲上來的場面。

周昇道:「余助理,不要做欠打的事。」

「總裁。」余皓說,「我們來談談你們公司的收購案吧。」

周昇道:「余助理你的專題還沒著落呢,這可咋整吶,真是愁人。」

余皓:「哎呀你別提了好嗎大過節的!」

周昇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余皓想到專題都要鬱悶死了,已經發了二十二個專題給林澤,全被否了。

余皓從書包裡掏出一本《社會工作》,在咖啡館裡看,扔給周昇一本《宏觀經濟學》,周昇點了咖啡,一邊看書一邊注意著遠處的動向。

余皓有時真佩服周昇這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領,看了一會兒書,正想干擾下他時,周昇忽然停下動作,側頭,從包裡取出相機。

一名高大帥氣的年輕人帶著倆女孩進了對面商店。

「是他嗎?」余皓道,「挺帥嘛,我還以為會是個禿頭啤酒肚。還找倆女生?」

那人的穿著一看就很有錢,符合多金總裁人設,余皓絲毫不懷疑周昇到了三十歲應該就是這種氣場。

「一個應該是閨蜜。」周昇說,「我看看去。」

余皓跟在周昇身後,鬼鬼祟祟地找了個地方,那男人帶著倆女孩逛奢侈品店,周昇拿起相機,在自動扶梯上不停地走,保持高度,拍下第一張。

「鏡頭怎麼調……」周昇道,「再近點兒。」

「我來。」

余皓在往下的自動扶梯上不停地上行,推鏡頭,那倆女孩其中的一個轉過頭,恰好無意中發現了他們,在鏡頭裡露出臉。

還好這時候相機是掛在周昇脖子上的,否則余皓真的會手抖把相機掉下去!

「當心腳下!」周昇馬上抱住余皓,拉著他躬身躲起來,周昇剛要說點什麼,余皓把照片調出來給周昇看,周昇愣住了,又驀然起身。

岑珊從奢侈品店裡走出來,抬頭望向周昇與余皓,滿臉疑惑。

「嫂子?!」周昇驚訝道。

《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