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0章

  第五十七章多情總被無情惱
  雲兒在燕蘇眼皮底下失去蹤影,他大為震怒,派人在潮音塢一帶暗中尋訪,又讓馮陳褚衛密切監視東方棄的動靜。當得知東方棄、九華門也在找人,連侯家、史家也派出了人手,心中更加著急,雲兒若是自己溜走了,一定會和東方棄他們匯合,如今……只怕是出了什麼意外。
  四處尋找沒有結果,他焦慮之下獨自一人來到綠秀林雲兒曾住過的小築。只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卻是悄無聲息,人去屋空。信步來至內室,被褥疊的整整齊齊,想到雲兒曾在這裡住過,不由得脫了鞋子躺了下來,鼻尖似乎聞到她獨有的體香,淡淡的,清新的,若有似無,卻在他心頭徘徊纏繞久久不去。
  微風襲來,窗外的翠竹沙沙作響,像在耳邊輕吟低唱,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夢中全是雲兒的笑顏倩影,指手畫腳對著他比劃,他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再是懷裡揣著荷葉包的烤魚,獻寶似的拿出來,轉眼卻變成了她手摀住鮮血淋漓的胸口,決絕地說「從此以後,互不相欠」,長劍叮的一聲落在地上……
  他頓時驚醒了,右手緊緊按住心口,那裡似乎被人狠狠刺了一劍,有一瞬間難以呼吸。因為起身動作太大,枕頭偏了開去,露出一截油紙包。他抽出來,打開一看,有胭脂、打火石、帕子等小物件,還有一個小瓷瓶。他拿起絲帕,右下角繡了一個小小的雲字,他認得是雲兒的,心中有幾分高興。拔開瓷瓶的蓋子聞了聞,知道是她日常服的藥,眉頭微蹙,怎麼這麼粗心大意,連藥也不記得帶在身上,萬一寒氣發作起來,怎麼辦?
  他收在懷裡,裡裡外外轉了一圈,沒什麼發現,離開前派猿人暗中盯著。雲兒將藥落在這裡,總要回來拿的。所以當阿錦阿瑟一踏上綠秀林,燕蘇就知道了。猿人手舞足蹈比劃說她們似乎在找什麼,最後卻沒找到。燕蘇點頭表示知道,讓他暗中尾隨二人,看她們到底在幹什麼。
  猿人過了小半日才回來,帶著他翻過出雲峰,來到後山一座斷崖前,指著下面嘰裡呱啦說著話。燕蘇看著不知道有多深的懸崖斷壁問:「你是說她們從這裡跳下去了?」猿人點頭。燕蘇仔細觀察,在一塊大石下面發現一根粗籐,一直通往崖底,是了,她們一定是順著粗籐爬了下去。沒想到聞人山莊後面還有這麼一處秘密所在,怪不得他把潮音塢差點翻了過來,都找不到雲兒的人影。聞人默啊聞人默,你是想在雲兒身上另有所圖,還是想掐住本宮的咽喉好威脅本宮,又或者在打東方棄的主意?真乃一箭三雕。
  他讓猿人在上面等著,手抓籐條,像一隻盤旋而下的鳥兒,乘著風快速落下,衣袍張了開來,飄然欲飛,動作輕盈優雅。他在空中歇了一歇,幾個起落,感覺到腳踩在地上,這才抬眼打量。周圍花草繁茂,空氣濕潤,風中傳來一股清香,如茵的綠地一直連綿到視線的盡頭,時不時有鳥兒在頭頂哧溜哧溜飛過,也不怕人。右手邊的草叢被人踩踏出一條不甚明顯的小徑,他順著方向往前走。
  遠遠地,前方出現一條半丈來寬的小溪,沿著小溪,不到半里,又有一處竹林。他心中說,果然是聞人默的風格,不管走到哪裡都要種竹子,看來應該到了。不出他所料,竹林深處有幾間草屋瓦捨,周圍有幾株桃樹,也不知什麼品種,正開得如火如荼,遠遠望去,粉粉白白,燦若雲霞。屋簷下有幾個人,或坐或站,偶爾一個目光投過來,炯炯有神,武功都不弱。雲兒應該就在裡面。他只身前來,寡不敵眾,只能智取,不得硬拚。
  他守在暗處,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到聞人默。不知道周圍到底藏有多少人,心想還是等天黑再闖進去。
  阿錦阿瑟來送晚飯。雲兒冷著臉問:「聞人默呢,我要見他。」阿錦陪笑說:「雲姑娘,三少爺不在,你有什麼事,吩咐一聲,奴婢一定給你辦的妥妥當當。」雲兒冷笑:「你們把我關在這裡算怎麼一回事?不把人逼瘋也悶出病來,我想出去走走。」阿錦為難地說:「雲姑娘,這……奴婢做不了這個主……」阿瑟插話:「雲姑娘,周圍都是機關陷阱,除了竹子,沒什麼好看的,再說外面老是下雨,地上又濕又滑,你還不如待在屋裡看看書下下棋呢。」
  雲兒狠狠瞪著她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衝到桌前把飯菜倒了,面無表情說:「給本姑娘另外再做一份來。」阿瑟氣道:「你——」阿錦忙拉住妹妹,「既然雲姑娘不喜歡,我們再做一份便是。」倆人收拾乾淨出去了。
  阿瑟怒道:「你還給她做?我才不受這個氣!」阿錦無奈道:「三少爺吩咐了,不得怠慢,盡量順著她。我瞧她滿心是火,估計也吃不下什麼,做一碗竹筍面吧。」阿瑟氣哄哄道:「我不送,要送你送。」阿錦頭疼,「行行行,讓阿順送。」招手叫來守在門外的阿順,「你跟我來一趟,天黑路滑,我們又住的遠,等會兒就不過來了。」
  燕蘇見他們一行人出來,等人走遠,摸黑進了竹林。知道聞人山莊的竹林都是依著奇門八卦的陣法栽種的,小心翼翼,生怕觸動警鈴,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出口。門口有一人守著,百無聊賴打著哈欠。燕蘇本想奔過去一劍解決他,不知道誤踩到哪裡,滿耳叮噹作響。
  那人渾身一緊,冷喝:「誰?」提著劍衝了過來。燕蘇感覺腳下被纏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機關,黑暗中又看不清楚,不敢亂動,僵著下半身和對方過招,因為身法受限,雙方來往了十來招尚未分出勝負。
  雲兒聽到打鬥聲,忙從窗戶裡鑽了出來,人還未走近,只聽到清清淺淺的喘息聲,便知道是燕蘇,腳步不由得一頓。他……他怎麼會在這裡,來做什麼?見他行動不便,似乎受了傷,連聞人默手底下一個小小的奴才都收拾不了,很是擔心。她內力被封,武功盡失,想幫忙都幫不上,心中著急,蹲在暗影裡,扔出一粒石子,口中大叫:「暗器來了!」
  那人聽的背後有人偷襲,連忙低頭迴避,燕蘇趁機一劍刺中他肋骨,然後在他胸口又補上一劍。
  雲兒見燕蘇搖搖欲墜的樣子,連忙跑過去,扶住他,「你怎麼了?」燕蘇聽到她的聲音,心中激動,喉嚨發緊,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緊緊拽著她,生怕她一個轉身又不見了。雲兒見他如此,還以為受了重傷,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他們這算是什麼呢?
  緣嗎?也是孽緣;愛嗎?卻是錯愛;情嗎?不如無情!
  燕蘇剎那間像是意識到什麼,猛地鬆了手,心情極度複雜,想靠近卻無法靠近,想擁抱卻不得不放手,想遺忘偏偏又日思夜想,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到底該如何是好?
  空氣頓時沉默,彷彿凍住了,倆人一時間都沒有動作。雲兒問:「你腳……受傷了?」聲音低低的,聽起來有些顫抖。
  燕蘇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知道,被什麼纏住了,有些痛。」黑暗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聽聲音彷彿很平靜。
  雲兒低頭說:「你別亂動,這裡到處是機關陷阱。等我一下。」她回屋拿了半截蠟燭出來,弄清楚情況,一陣好笑,淡淡說:「沒什麼,你被繩索絆住了。這些繩子全是透明的,又細又堅韌,系滿了小鈴鐺,示警用的。」
  燕蘇有幾分尷尬,他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暗器,抬起腳使勁扯了扯。雲兒忙說:「別動,別動,都亂成一團,越扯越緊,我來割開。」摸出腰間的匕首,蹲了下來,試了試居然割不開。燕蘇便說:「這些細繩只怕不是普通的繩子,你用我的劍吧。」將手裡的龍泉劍遞給她。
  雲兒調侃說:「這真是殺雞用牛刀,斷繩使名劍。」劍尖貼著腳踝一挑,纏繞在一起的繩索紛紛斷了,「好了。」站起身將周圍埋伏的鈴鐺一一割斷,這才將劍還給他。
  倆人站在桃樹下,默然無語。乍然重逢的喜悅之餘,濃濃的悲涼湧上心頭,倆人不知該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馥郁的花香在鼻尖纏繞徘徊,她嘗到的是無力、無助、無望,還有無法可想。
  雲兒眼睛看著地下,輕聲問:「你怎麼來了?」這麼一個隱秘的地方,他是來找聞人默還是……
  燕蘇也不說自己掘地三尺在找她,淡淡說:「既然沒事,走吧。」帶頭往前走。雲兒跟在後面,欲言又止,「去哪兒?」燕蘇回頭看了她一眼,「出去再說。跟緊點,天黑路滑,白天又下了雨,路上很不好走。」雲兒知道竹林裡佈滿了陷阱機關,當下不說話,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倆人來到山下,雲兒望著黑漆漆的斷崖峭壁,懦懦說:「我……我上不去……聞人默他封了我的內力……」燕蘇聞言頓了頓,沒什麼表情說:「閉上眼睛。」雲兒還待說什麼,看了他一眼,乖乖合上雙眼。燕蘇一手抱著她,一手抓著籐條,凌空而起,數個騰躍,雲兒只覺耳邊風聲呼嘯,他寬大的衣袖掃在自己臉上,癢癢的,一陣酥麻,過往的片段閃電般在腦海裡晃過。她的心又悲又喜。她不知道燕蘇是什麼心情,是否跟她一樣,痛苦慘淡之餘又有一絲絲的欣喜?
  等她睜開眼睛,倆人已經站在山頂。夜空明朗,滿天繁星,微帶寒意的夜風吹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燕蘇知道她畏寒,有一股衝動想擁她在懷裡,最終還是忍住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雲兒嚇了一跳,低聲喝道:「什麼人?」燕蘇擺了擺手,示意她放心,原來是一直守在這兒的猿人。
  「你先回去吧。」猿人打了幾個手勢,眼睛一直看著雲兒,很不放心的樣子。燕蘇看著他一字一句說:「你先回去。」他察覺到主子的不悅,忙點頭答應,一頭鑽進了茫茫夜色裡,幾個眨眼的工夫,人已經消失不見。
  雲兒有一絲好奇,忍不住說:「這人動作如此敏捷,倒是少見。」燕蘇道:「他自小生活在山野叢林裡,有如猿猴,走起路來落地無聲,喜歡夜裡活動。」雲兒「哦」了一聲,又說:「那你為什麼讓他先走?這山路難走的很。」燕蘇微微一怔,掩飾道:「他另有事情要辦。你隨我來便是,放心,走不丟的。」說完輕輕吁了口氣。
  倆人一前一後翻山越嶺。雲兒武功盡失,山路又險峻,常常走不了幾步便要停下來喘氣,走的很慢。燕蘇一開始還停下來等她,後來等的不耐煩,蹲下身子說:「照你這速度,天亮了還在原地打轉呢。我背你。」好一會兒不見動靜,回頭卻見她站在那兒發愣,沒好氣說:「還等什麼?等聞人默的人追上來?」
  雲兒訕訕地爬上他的背,心中一陣赧然,她沒想到他還會紆尊降貴背人。人雖然在他背上,卻很有幾分手足無措,手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雲兒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累不累?」燕蘇頓了頓說:「累倒不累,就是有點喘不過氣來。」她的手勒的太緊了,真當他是馬呢。
  雲兒連忙鬆了手,「你,你還是放我下來吧。」燕蘇吁了口氣,「過了這個峽口,就好了。你閉上眼睛吧。」氣運丹田,負著雲兒就這樣凌空渡過了寬餘數丈的斷崖。下面雲氣繚繞,深不見底,像是一隻巨獸張著血盆大口,隨時要把人吞噬。雲兒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她寧可二人就此身葬崖底,也好過現在這般愛恨交織,心如刀絞。
  燕蘇放她下來,吹了個長哨,不一會兒,一團白影由遠而近,瞬間在跟前定住,甩了甩身上的毛,神氣十足。雲兒叫起來:「宛天!」燕蘇摸了摸宛天的頭,對她說:「上來吧。」雲兒依言上馬,燕蘇在前面牽著。過棧道時,晃晃悠悠的,咯吱咯吱亂響,一個不慎,便要掉入江底餵魚,很是驚險。
  雲兒坐在馬上搖頭晃腦說:「人人都說潮音塢碧玉湖聞人山莊乃武林聖地,世外桃源,依我看,這個地方卻是凶險之極。只要將這棧道毀了,再將船隻撤去,天下英豪還不是坐困愁城,坐以待斃嗎?」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的燕蘇心中一動。雲兒只不過隨口說說,頓了頓又問:「我們這是去哪裡?」燕蘇看了眼前方,說:「翻過這裡,前面就是出雲峰了。」雲兒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出雲峰?聞人山莊?」燕蘇點頭。雲兒心想,既然到了聞人山莊,那就好辦,東方、侯玉、賽華佗他們估計都在,武林論劍大會不知道有沒有開始。
  倆人走下棧道,還未到出雲峰,已有幾個侍衛迎了上來,見主子居然充當起馬僮來,未免驚奇,都拿眼偷偷打量雲兒。雲兒頓時如坐針氈,翻身欲下馬。燕蘇卻牽過侍衛手中另一匹馬,坐了上去。
  幾人回到住處,暗夜裡燈火通明,馮陳褚衛等人見到她,臉上神情古怪之極,卻都不敢出聲。雲兒抬頭看著眼前的這處院落,飛簷閣樓,氣象不凡,大概是聞人山莊某處宅院,上面一塊扁上寫著「摘星樓」三個大字,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
  燕蘇見她不動,挑眉表示疑問。雲兒深深吸了口氣,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懦懦說:「我,我想我該走了。」燕蘇不動聲色問:「走?你想去哪裡?」雲兒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淡淡說:「不管去哪裡,反正不能在這裡。」燕蘇發出一聲冷笑,「你當你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還能去哪兒,還不是去找東方棄!
  雲兒整個人猛地愣住了,隨即露出一絲苦笑,長歎一聲:「那麼,我是落到你手裡了?你待怎樣?」莫不是他刺的那兩劍不夠解恨,還要折磨她?若是這樣,倒也是情理之中,照他的心性,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過自己?她欠了他,他想要怎麼償還就怎麼償還吧,心痛早已不算什麼。
  燕蘇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你有這個自知之明很好。」領著她來到一座院落前,指著其中一間屋子冷冷地說:「你先住下,不該去的地方不要亂走。」雲兒看著他眉目間的陰鷙與冷淡,嘴裡發苦,點了點頭,「我知道,不會走出這間院子的。」垂著頭站在廊下,心中十分的慘然。四周花木蔥蘢,環境清幽,蛩鳴蛙叫聲分外清晰,一聲又一聲,沙啞撕裂一般,倍添淒楚,實在不忍聽聞。她微微示意,也不管燕蘇,推開門進去了。
  房間十分乾淨,一應陳設俱全,佈置的相當舒適。她在窗前坐下,無力地癱倒在木椅上,心神彷彿抽離了,感覺木木的,連一夜的奔波勞累都蒸發了。相比而言,她更願意落到聞人默手裡,頂多是吃些皮肉之苦,而這裡,凌遲的是她傷痕纍纍的心靈,看似沒什麼大礙,實則血肉模糊。
  一夜未眠,她一大早起來,在院子裡溜躂,呼吸新鮮空氣。所以當燕蘇聽伺候的丫鬟說屋裡沒人時,驚的連忙趕了過來。
  一輪淺淺的紅日穿雲破霧、衝破重重黑暗露出一張笑臉。清晨霧氣未散,水汽蒸騰,到處都是鳥叫聲,扑打著翅膀從這裡倏地一下飛到那裡。露珠打濕了衣衫鞋襪,滴在臉上,冰冰涼涼的,如同雲兒此刻的心緒。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騷動,從假山後面探出頭一看,十來個侍衛紛紛湧進了院子,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她默默站在人群後面,好奇地觀望。
  燕蘇大怒,「你們怎麼當值的……」正待派人去找,猛然一個回首,見到她隔著人群遠遠看著自己,宛若清水般的雙眸,卻盛滿了無法言說的哀傷與隱痛,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卻說不出為什麼會這樣。還能夠用言語表達的痛,便不是真正的痛。他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眾人免了一場災難,忙不迭退了下去。
  雲兒用力擠出一個微笑,低了頭說:「我沒有要走……我只是……」
  燕蘇粗暴地打斷她:「好了!」
  雲兒露出怯怯的表情,想了一會兒說:「我……我不該亂走,我以後,以後只在屋子裡……」這裡至少比大理寺的天牢好太多,也沒有人對她動用十大酷刑,一切還不算太壞。
  燕蘇看著她蒼白消瘦的小臉,眼睛裡甚至有一絲血絲,精神不佳,神情萎靡,似乎任何想法都沒有,雙拳漸漸握緊,過了會兒才說的出話來:「那你在屋裡好好休息。」過了會兒又說:「等會兒我讓孫毓華來一趟。」孫毓華是宮裡的御醫,隨身跟著他,以前替雲兒療過傷。
  雲兒見他轉身要走,追著他的背影跨出一步,懦懦喊道:「燕公子——」
  燕蘇乍然聽到她這般生疏客氣的稱呼,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能不能派人通知東方一聲,就說……就說……我很好,讓他不用記掛。」她失蹤這麼多天,東方一定急壞了。
  燕蘇轉過身來,一步一步逼近她,眸中射出冷光,陰森森說:「你心裡倒是想著他,可惜他卻要成為史家的乘龍快婿了!」目不轉睛盯著她臉上的表情。
  雲兒十分錯愕,抬眼問:「什麼?」
  第五十八章強扭的瓜不甜
  原來史老爺子要在新一代的年輕後輩中為史瀟瀟擇婿。史瀟瀟不願意,史老爺子大怒,堅持將招婿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少媒人前來提親,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史瀟瀟鬱鬱不樂,被逼無奈下只得硬著頭皮對史老爺子說自己已經有了意中人,並且失身於他。史老爺子脾氣火爆,當即氣得臉色鐵青,一個巴掌將史瀟瀟從門裡打到門外。打的史瀟瀟半邊臉立馬腫了起來。老爺子瞪著眼問是誰,史瀟瀟一臉決絕說是東方棄。史老爺子又氣又無奈,家醜不可外揚,如今之計,唯有將史瀟瀟嫁給他。
  東方棄在洞庭湖一帶到處打聽雲兒的下落,突然有幾個青衣侍衛找到他,說史老爺子有請。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旁敲側擊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得隨著他們來見史老爺子。史家的人被安排在聞人山莊的一座偏院裡,山環水抱,風景極佳。史老爺子在一座水榭涼亭裡接見他。東方棄問領他進來的侯玉:「史老怎麼會找我?」侯玉搖頭:「我也不清楚,他老人家這兩天淨打聽你的事。」
  史老爺子年過花甲,滿面紅光,精神矍鑠,目如閃電,氣勢威嚴,單是坐在那裡便給人泰山壓頂之感。東方棄彎腰行了禮,史老爺子在他全身上下掃了一遍,方擺了擺手,讓他坐下。東方棄武功雖高,名頭卻不甚響亮,史老爺子並不知道他,還是因為侯玉私下對他評價甚高,心中這才稍稍釋然。如今見他衣著雖然普通,面對自己的審視卻神態自若,揮灑自如,既不怯懦自卑也不故作高傲,一舉一動穩重平和,且不說其他,單是這份氣度,已令他十分滿意。今後做了史家的孫女婿,至少不會丟史家的臉。
  東方棄屁股還沒坐穩,史老爺子無聲無息一掌猛然掃了過來,內力渾厚,直擊他要害。東方棄毫無防備之下,沒奈何,只得伸出雙手,準備硬接他這一掌。史老爺子心裡除了讚他反應迅速、勇氣可嘉之外,又暗罵他不自量力。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卻聚合了他畢生的修為,豈是他隨隨便便就能接的?待到倆人真氣相接,老爺子心中不由得啊了一聲,這小子看似年紀輕輕,沒想到內力這般深厚,修習的應當是正宗的內功心法。心下有幾分喜悅,他這把年紀,哪能跟一小輩比拚掌力,說時遲那時快,變掌為爪,往東方棄的脈門扣去。東方棄忙變換身形,腳踏奇步,手中的茶水飛濺了出去。
  當史老爺子的右手扣上東方棄的脈門,帶著勁氣的茶水如冰柱般打在了老爺子的胸口上。史老爺子哈哈大笑,放開東方棄,撣了撣身上的茶水,「自古英雄出少年,看來老夫是老了!」心情十分舒暢。東方棄忙拱手道:「晚輩一時魯莽,不知輕重得罪了前輩,還請前輩恕罪。」
  史老爺子搭著他的手說:「哎,什麼晚輩前輩的,哪來這麼多虛禮。來來來,這邊坐。老夫趁你不備偷襲你,你還能不慌不忙,有功有守,打的老夫差點下不了台,這般武功修為,老夫自愧不如啊。」
  東方棄忙改口說:「老爺子這話可是折殺在下了,若不是老爺子手下留情,在下這會兒只怕已經橫屍當場了。」史老爺子含笑道:「年輕人不驕不躁,好!」這東方棄武功、修為、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人長得也英俊,難怪瀟瀟那丫頭非他不嫁,這就叫自古美女愛英雄。老爺子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心中不禁十分得意,早將先前的家醜丟到爪哇國去了。只是這孫女婿出身有些普通,武功雖好,卻是默默無聞……心念電轉,心中已有了一番計較。
  當下直呼其名說:「東方,你這次來潮音塢碧玉湖,想必也是來參加武林論劍大會,不如就代表我史家參賽如何?」東方棄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史老爺子繼續說:「既然你和瀟瀟那丫頭,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我也不攔你們——」想到這老爺子還是忍不住生氣,哼道:「你們啊你們,叫我說什麼好!既然做出這等不合禮教的事來,我也不用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轎,選個好日子,趕緊把親成了。以你的武功修為,再加上史家在武林中的威望,便是『天下第一劍』的尊榮,只怕也並非難事。」史家若是有了一個『天下第一劍』的孫女婿,那是何等榮耀的事。
  東方棄當下被史老爺子這番話震的頭昏腦脹,後來明白事情原委,心中唯有苦笑,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女孩子清白的名聲何等重要,何況是被採花大盜封厲玷辱這樣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要是說出實情,史瀟瀟今後只怕抬不起頭做人,一生盡毀。面對拉著他直呼「棄哥哥」的史瀟瀟,東方棄也只能長歎一聲,從頭到尾維持緘默。他被史老爺子硬逼著跟人斗武比劍,一連贏了數場,順利進入決賽,在天下群豪間引起不小的轟動。
  武林論劍大賽分三組同時進行,分別由龍、侯、史、魏、聞人五大世家的人聯合裁判。東方棄參加最後一場小組賽時,燕蘇身穿便服帶著化身男裝的雲兒來至台下觀賽。雲兒對東方棄即將成為史家乘龍快婿一事並不相信,只當是燕蘇逼迫她的手段,直到親眼見到他站在台上跟人比劍,這才驚覺原來竟是真的!她才失蹤幾天?怎麼等她一回來什麼都變了呢?
  聽到背後有人議論:「這個叫東方棄的小子,到底何方神聖?年紀不大,手底下卻硬的很,出手很謹慎啊,總是要等摸清對手虛實,才提劍反擊,一擊必中,是個厲害角色。瞧了這麼久,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數。」
  另一人說道:「嗨,這是史家未來的孫女婿,那還用說,武功自然差不到哪裡去,不然也入不了史老爺子的法眼啊。」
  「哦?是嗎,竟是史家的人?這就難怪了……」
  燕蘇見雲兒自從東方棄出來便不說話,看著台上發呆,臉上神情木木的,心中有幾分不悅,咳了聲說:「好了,沒什麼看的,此人不是東方棄的對手,十招之內必敗,走吧。」一點懸念都沒有的比賽,有什麼好看的,他不過是要她死心。
  雲兒不肯走,低著頭說:「既然來了,看完再走吧。」不等他說話,擠進密密麻麻觀賽的人群裡,往前走去,轉眼淹沒在人堆裡。燕蘇連忙跟了上去,卻不小心踩了旁邊的人一腳,那人身形高大,長得膀大腰粗,扯著燕蘇要理論。這麼一打岔,等他再回頭時,雲兒早沒了蹤影。
  他急得一掌打的那人滿地找牙,罵道:「找死!」跟著又狠狠踹了一腳。冷著臉吩咐隨身侍衛:「守住各路出口,務必將雲姑娘找回來。」
  雲兒一路排開人群來到擂台後面休息的地方,正左顧右盼等著質問東方棄時,一人從背後輕輕拍了她一下,「你鬼鬼祟祟躲在這裡幹什麼?」她嚇一跳,連忙回頭,捂著胸口說:「楚惜風!」
  楚惜風看著她的男裝打扮搖頭說:「男不男,女不女,不倫不類,你又想幹什麼勾當?」雲兒瞧了瞧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問:「你怎麼在這裡?」楚惜風懶洋洋說:「當然是為了回魂草。龍在天那老匹夫,將回魂草藏的夠好的啊,我翻遍了整個聞人山莊都沒找到。」
  雲兒道:「聽說龍在天要將回魂草贈給此次論劍大賽的勝出者,你這麼想要,不如也去參加武林論劍好了。」手段光明正大,也省得偷偷摸摸。楚惜風露出鄙夷的神情,哼道:「都是些收買人心的伎倆罷了!龍在天的狼子野心,人盡皆知。」他楚惜風,仗劍天涯,從來不屑武林中人弄的這些玩意兒,沽名釣譽!
  倆人說話間,聽見有人進來。楚惜風忙拉著雲兒一個騰躍,躲在大廳的橫樑上,面對面趴著。雲兒奇道:「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楚惜風嘖了一聲,「還不是你那個太子殿下,聯合聞人默,到處找我的麻煩。」雲兒沒什麼同情心地說:「活該。」楚惜風橫了她一眼,「等下就輪到你活該了。」
  雲兒默然,燕蘇這會兒應該也在到處找她,過了一會兒說:「楚大哥,我求你一件事,以前的事咱們就算兩清了。」楚惜風哼道:「我楚惜風難不成還怕你找我麻煩?」頓了頓又說:「看在你叫我一聲大哥的份上,說吧,什麼事?我這會兒自顧不暇,你可別給我添亂啊。」雲兒捅了捅他,「放心,好辦的很。你給我把東方棄找來,我有話跟他說,要偷偷的,別被人發現了。」
  楚惜風痛快地答應了,「就這麼點事?行,你跟我來,保管沒人發現。」領著她來到一座院落前。雲兒看著頭頂「天下第一劍」的金色大匾說:「這不是聞人家的祠堂嗎?」楚惜風點頭,跳上台階,手輕輕一推,窗戶應聲而開。倆人矮身鑽了進去。
  祠堂裡面供著聞人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從上往下立著有數十個之多,桌前擺著各色貢品,陰氣森森的。雲兒說:「這麼些天你就躲在這兒?也不怕鬼。」楚惜風道:「我又不做虧心事,怕鬼做什麼。」雲兒端詳著那些牌位,指著最上首一個驚呼:「啊,這就是聞人客!」
  楚惜風瞟了一眼,「憑他生前多麼不可一世,死了不還是白骨一堆,有什麼好稀奇的。」雲兒想了想說:「這話也不盡然。司馬遷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若是你我死了,自然是跟鴻毛一般;可是聞人客死了一百多年了,你我見到他的牌位,也還要忍不住驚呼幾句。不然,為什麼有的人想著名垂青史呢,也是好叫後人知道啊。」
  楚惜風一臉不贊同:「就是這些虛名浮利,使得世人爾虞我詐,醜態畢露。人死了便是死了,哪還知道身後那些事。聞人客一生英雄了得,我瞧他未必願意供奉在這麼一個陰暗逼仄的小地方。他死後的靈魂應當擺脫紅塵俗事的羈絆,重歸於天地之間,這才能自由自在。」
  雲兒不願起爭執,忙轉開話題:「好了,不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在這等著,你快去找東方。」
  楚惜風頭戴斗笠,隔著人群用內力將聲音聚成細線傳進東方棄耳朵裡:「東方小弟,請到後院說話。」東方棄這些天進進出出都有史家的人跟著,行動甚為不便,當下借出恭的機會跟在楚惜風身後。倆人來到無人處,東方棄笑道:「楚兄,自從上次你借水遁走,大夥兒都擔心的很,別來無恙吧?」楚惜風道:「嗨,那是我不願跟黑白二蟲多做糾纏,先走一步。對了,你怎的做了史家的孫女婿?怪不得雲兒那丫頭火大。」
  東方棄大喜,「你找到雲兒了?她失蹤好多天了,我擔心的緊。」楚惜風笑說:「既如此,你進去見她吧,她托我找你呢,只怕要跟你算賬。」
  雲兒見到東方棄,也不說話,瞟了他一眼,繼續蹲在地上畫圈圈。東方棄卻十分驚喜,奔到她跟前,大聲喊:「雲兒!」雲兒瞪了他一眼,沒好氣說:「你鬼叫什麼?我耳朵又沒聾。」東方棄依然不減興奮,在她對面蹲下,看了看她的臉色,笑說:「怎麼了,你不高興?這些天你到哪兒去了?大家都在找你,我很擔心。」雲兒冷哼:「你擔心?你擔心當不成史家的乘龍快婿吧?」
  東方棄歎了口氣,「你果然是為了這事生氣。你先聽我解釋,我也很煩惱,正在想辦法呢。」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雲兒半信半疑問:「當真?」東方棄道:「你怎麼了,連我的話都不信?」雲兒撇嘴道:「男人的話,都不可盡信。」東方棄露出一個苦笑。雲兒沉吟道:「那這事……你想怎麼辦?」史瀟瀟連這麼隱秘的事都說出來,看來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要跟東方在一起。東方棄這個天下第一號傻瓜,背著這麼一個大黑鍋,他也不分辯,一心只為他人著想。
  東方棄小心翼翼問:「那……你的意思呢?」雲兒臉色一變,轉過頭去:「我能有什麼意思?那是你自己的事。」東方棄抓了抓頭髮說:「總不能這麼拖著,得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是。」若不是到生死關頭,任何事情都可商量。雲兒似笑非笑說:「那還不容易?只要你娶了史瀟瀟,那還不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東方棄無奈道:「雲兒!說什麼呢,你明知我不想這樣。」
  雲兒不鹹不淡說:「那你就跟史老爺子說,史瀟瀟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總不能硬逼你們成親。當初你從封厲手下救了史瀟瀟一命,老爺子還得感激你呢。」東方棄隨意坐在地上,低著頭沉默不語。雲兒冷哼:「你又不願意!我看你挺想當史家這個孫女婿的嘛。」
  東方棄慢慢說:「史瀟瀟她自己似乎不大記得這段不堪的往事,我若是說出實情,先不說她沒法做人,只怕史家亦容不下她。」雲兒道:「你怎麼知道她不記得?興許她是假裝的呢。」東方棄歎了口氣說:「哎,這樣的事,只怕沒人願意記得。人有時候遭受重大打擊,記憶出現暫時性的空白也是很有可能的。」
  雲兒想到自己的失憶,頓時無語。將心比心,若是換做自己,她也不希望別人知道這樣痛苦恥辱的過去。可是利用東方的同情心強迫他成親,這個史瀟瀟實在太可恨!當下說:「你不想這樣又不能那樣,還硬要充好人,我可沒辦法。」
  東方棄很是為難,「還有這個武林論劍大賽,事到如今,我也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比下去。」
  他被逼的站在風口浪尖上,將來面對的對手除了有侯玉、魏司空、聞人默,甚至還有史老爺子、侯老太君、龍在天這些人,一想到就頭大。
  雲兒托著腮發呆,過了會兒說:「要不這樣,你去跟史瀟瀟說,讓她再來一次比武招親。不過這個比武不是她來比,而是參加論劍大賽的天下群豪,然後你故意輸掉,不就成了!」東方棄搖頭,「問題不是這個。」是史老爺子認定他跟史瀟瀟有染,而他又不能說出實情,關鍵還在史瀟瀟。他想史瀟瀟也是一時糊塗,盼她能出來解釋一切,事情也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雲兒咬牙說:「哼,解鈴還需繫鈴人,這是史瀟瀟的事,又不是你毀了她的清白,她憑什麼把拉你下水?」她決定找史瀟瀟好好「談一談」。史瀟瀟能抓住東方的弱點,她也能抓住對方的軟肋,反正弄僵了最後丟臉的人又不是她。
  東方棄說:「哎,見機行事吧。對了,這些天你哪兒去了?那天又是風又是雨的,我很擔心你出了什麼意外。那個阿虎,你還記得嗎?行跡十分可疑。」雲兒吁了口氣,她後來在燕蘇手下見過阿虎,自然明白過來,恨恨說:「依我說,最不要臉的是聞人默。」將她被聞人默囚禁一事詳細說了,卻略去了燕蘇救她一事,也不說燕蘇軟禁她。東方棄很是擔心:「聞人默對於此次論劍大賽,看來是勢在必得。」這麼不入流的手段都使將出來。
  雲兒悶悶說:「我本來興致勃勃來瞧熱鬧,沒想到卻碰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真想一走了之,什麼都不管了。」東方棄安慰道:「算了,沒事就好。等我把史瀟瀟這事解決了,咱們就走。」他算明白過來,此時的聞人山莊,乃天下是非集中地,還是遠離為妙。雲兒點頭,問:「你現在去哪兒?回史家?」
  東方棄苦笑,歎了口氣說:「哎,算了,咱們還是去吳不通那裡避一避吧。」雲兒心想九華門倒不失為一個好的藏身之所。倆人和楚惜風打了聲招呼,抄小路來至山下碧玉湖旁,見到吳不通、吳語、郝少南等人,還有賽華佗夫婦。眾人見了自有一番驚喜,圍在一處敘說別後之情。
  吳不通拈著長長的鬍鬚說:「雲兒,你這一失蹤,可把東方急壞了,潮音塢周圍數十個島嶼全都找遍了,夜裡都是在船上過的。」雲兒心裡感動,看著東方棄笑了笑,咬著唇的樣子竟有幾分羞澀。東方棄見她低著頭不說話,不知為何耳朵有些熱,忙說:「還沒多謝九華門的幫忙呢。」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笑說:「不如由在下做東,請大家喝碗濁酒如何?」九華門的人生活清苦,眾人不由得連聲說好。賽華佗打趣道:「算你這小子還有良心,不曾見色忘義。」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雲兒。說的東方棄怪不好意思的。
  雲兒瞪了眼賽華佗,不理他,轉過頭拉著吳語的手說:「吳姐姐,好久不見,你可好?」又問候郝少南。吳語笑道:「我哪有什麼事,倒是你,大家擔心的很。」雲兒上下打量她,說:「我見你比以前似乎清減不少,可是有什麼心事?」吳語勉強一笑:「我哪會有什麼心事,大概是水土不服。」雲兒聽了笑說:「原來是這樣。我瞧你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還以為你見到我不高興呢。」
  原來郝少南曾對吳語表示愛慕之情,吳不通也很贊成,只是她對燕蘇仍念念不忘,明知是妄想,卻始終難以忘懷,是以悶悶不樂。
  吳不通將東方棄帶到一邊說話,「東方小弟啊,我瞧你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啊,怎麼外面都在傳你快跟史瀟瀟成親啦?」東方棄心想史瀟瀟的事吳不通也是知道的,於是將前因後果說了,煩惱怎樣處理才能妥當。吳不通雖然為老不尊,卻也知道這事關係著一個女孩兒家的聲譽,感慨似的說了一句:「哎,最難消受美人恩吶。東方老弟,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東方棄和雲兒來到九華門,椅子還沒坐熱呢,燕蘇和史瀟瀟浩浩蕩蕩一大幫的人便一前一後找上了門,見到二人在一起,臉色都不怎麼好。
  第五十九章從此蕭郎是路人
  眾人見到這許多人蜂擁而入,皆吃驚不已,面面相覷。
  吳不通見燕蘇和史家的人一分為二,將偌大的一個廳堂擠的水洩不通,登時一個頭兩個大,喃喃自語:「這下熱鬧了。」乾脆連招呼也不打,躲在角落裡,任由這些小冤家折騰去。
  先開口的是東方棄,他站了出來,打了聲招呼:「燕公子,史姑娘。」點頭示意。燕蘇恍若未聞,眼睛看著他身後的雲兒,面無表情,目光森冷。史瀟瀟見到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走上前輕輕喊了一聲:「棄哥哥。」與他站在一處。東方棄不著痕跡往後移了移,說:「史姑娘,你怎麼來了?」
  史瀟瀟見他極力和自己撇清關係,心頭有絲酸澀,卻笑道:「棄哥哥,你贏了比武,怎麼轉個身人就不見了?大夥兒還等著跟你一塊喝酒慶祝呢。他們說你上這兒來了,我想著我也好久沒見吳老爺子他們,於是過來瞧瞧,跟大家見個面。」這是聞人山莊的地盤,雲兒和東方棄倆人一到吳不通這兒就漏了行蹤,一舉一動哪還能瞞得了人?
  東方棄看著她微笑道:「難為你有這個心,剛剛大家還提起你呢。我找到雲兒啦,以後就和吳大哥他們一塊住,不回山上了。這些日子給你添麻煩了,請代我向史老前輩道謝。」史瀟瀟聽的他似乎有要走的意思,臉色一變,顫抖著聲音說:「棄哥哥,你這是為何?你……你……明天還得比賽呢,我,我……」你就一點都不念著我嗎?東方棄笑說:「我住哪兒跟論劍大賽沒什麼關係。謝謝你……還有史老前輩的厚愛……東方棄一介草莽,受之有愧,只有對不住了。」
  史瀟瀟當時眼淚就流了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擦去了,極力忍住哽咽,質問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祈求,「東方,你怎可如此對我?」
  眾人見一向張揚跋扈的史大小姐露出如此傷心卻又倔強的模樣,轉而產生同情,心中不由得感歎「哎,也是一個可憐的女子」。
  東方棄看了眼周圍的眾人,不閃不避,眸光澄澈,一字一句說的很慢但是落在眾人耳裡十分清楚:「史姑娘,一則東方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二則——」他側頭看了眼雲兒,眼神溫柔,「二則雲兒身上寒毒未清,我還要帶著她各處去尋解藥呢。」史瀟瀟心想她這寒毒痊癒的機會微乎其微,難道你要陪著她一生一世不成?知道他這是委婉地拒絕自己,心中只覺得酸痛而無望,抖索著唇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燕蘇冷冷說:「東方兄,你這話可就不對了。你和史姑娘的婚事,眾人皆知,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負她?再說雲姑娘和你非親非故,你們倆這樣……恐怕於禮不合吧?豈不是連雲姑娘的聲譽也帶壞了?」這話說的非常重,不但指責東方棄是負心人,還批評他品行不端。
  雲兒抬頭迅速掃了他一眼,見他正看著自己,看似平靜的眸光下隱藏的是波濤洶湧的怒氣,一時有些心怯,不由自主往東方棄身後躲去。燕蘇眼睛瞬間瞇了瞇,臉色陰沉的似要滴下水來,面無表情說:「雲姑娘,昨兒晚上睡的可好?」雲兒不知他問這話是何意,硬著頭皮懦懦說:「好……」
  燕蘇懶洋洋說:「我還以為你這幾天沒休息好,累了,比武又鬧哄哄的,嫌吵,於是到這兒躲清靜來了,讓我好找。」言語間的親密不言而喻。
  聽他話裡的意思,雲兒失蹤這些天莫不是和他在一起……東方棄轉頭,狐疑地看著雲兒,心裡有無數的謎團。
  雲兒的心立馬糾結在一處,垂著頭輕聲說:「多謝燕公子關心,雲兒感激不盡。以前的事,多虧燕公子寬宏大量,高抬貴手,不予計較。雲兒心裡,實在……實在……」一時說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幸而找到東方,雲兒……雲兒……在這裡謝過燕公子,就此……就此……別過……」一席話說的斷斷續續,語不成調。她眉目低垂,膝蓋彎曲,背脊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腹下,朝他遠遠行了個禮,神態畢恭畢敬,舒緩從容。這般禮儀姿態,渾身上下透露出的雍容氣質,哪有半點平日江湖兒女的隨興任性?宛然是一個教養良好的千金小姐,大家閨秀,知書達禮,溫婉秀美。
  燕蘇明白她的意思,她在提醒他她不止是雲兒,還是雲府的大小姐,家仇舊怨,勢不兩立。身形不由得晃了晃,頓時猶如萬箭攢心,胸前早已痊癒的傷口似乎又痛了起來,目眥盡裂,攥緊雙拳咬牙道:「你說謝我,為何要謝我?拿什麼謝我?你就這麼謝我?」和東方棄遠走高飛就是你送我的謝禮?
  問的雲兒一時啞口無言,連退數步,踩到後面的人這才停了下來,眼中傷痛之色一閃而過,強顏歡笑道:「燕公子身份尊貴,世間一切無不應有盡有,而雲兒……一介女流之輩,卑微渺小,能拿得出手的謝禮只怕燕公子也看不上眼,唯有在心裡感激,大恩不言謝。」
  燕蘇冷笑數聲,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說:「大恩不言謝?我對你有何恩?若是有恩,你怎能知恩不報?」雲兒見他成心找碴,眉頭微蹙,轉過頭去不說話。燕蘇死死瞪著她,倔強的等著她的回答。
  東方棄見狀移過身子悄悄握住雲兒的手,給她安慰,意欲說幾句輕鬆的話打破僵局。燕蘇見他張口,不等他說話便粗暴地打斷:「閉嘴!」語氣很差,神情凶狠,驚的眾人皆不敢出聲。東方棄一愣,見他臉上神情有些恐怖,歎了口氣,不以為意。若是他人,受此侮辱,只怕就要動起手來。燕蘇看著眼前二人十指交纏在一起,臉色發青,怒喝一聲:「全部給我出去!」宛如晴天一道霹靂。
  馮陳褚衛等人依言退了下去,垂著手守在門口。史瀟瀟隨即也揮了揮手,示意史家的人離開。九華門的人見和自己無關,忙不迭走了,吳語最後一個離開,回頭看燕蘇的目光十分擔憂,又有幾分傷心。一時間大廳裡只剩下雲兒、燕蘇、東方棄、史瀟瀟四人。
  東方棄上前一步,將雲兒護在身後,微笑說:「燕公子,史姑娘,大家不如坐下來,有話好好說。」該說清的說清,該了斷的了斷,該走的走,該留的留。
  史瀟瀟上前拉著東方棄的袖子,慢慢說:「棄哥哥,三年前鳳陽的事你還記得嗎?當我從昏迷中醒來第一次見到你,覺得你就像一個蓋世英雄,將我從惡人的手裡拯救出來。你對我笑,軟言溫語,還餵我喝粥。本來我當時想一死了之的,是你,讓我覺得活著其實挺好。」
  東方棄聞言心裡一沉,抬頭對她溫和笑道:「史姑娘,我希望你不是為別人,而是為自己好好活下去。有些事,不必在意。我……我曾答應過……」臉上一紅,有幾分羞澀,清了清嗓子說:「……雲兒,要永遠照顧她。」當著眾人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心意已經表達的十分清楚。
  雲兒聽的鼻頭一酸,熱淚差點滾了出來,連忙忍住了,對著他微微一笑。看著眼前諸人,一時間百感交集。
  燕蘇只覺得心神俱裂,彷彿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史瀟瀟吸了吸鼻子,雙眼迷糊看著他,哽咽道:「棄哥哥,你這可是……喜新厭舊。」上天對她為什麼如此殘忍?
  東方棄見她要緊牙關強忍眼淚,不忍再傷她的心,也不否認這項莫須有的罪名,歎氣道:「哎,不管怎麼說,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史瀟瀟怪他也是應該的。
  雲兒不願東方棄背一個喜新厭舊、背信棄義的罪名,替他辯解:「史姑娘,我十三歲的時候便認識了東方,他的一身武功乃是我師傅親傳的,這喜新厭舊……委實冤枉了他。還有,你在鳳陽比武招親發生的事,我也很同情……只是,看在東方救了你的份上,你也不該如此強迫他。他本可以光明正大拒絕,只是為了維護你,隱忍不說,默默承受外界給他施加的壓力。史姑娘,你怎能如此?」她的話藏頭露尾,雖未說清楚,但是相信對方一定明白她在說什麼。
  史瀟瀟沒想到雲兒也知道這事,最隱秘的醜聞被揭開瘡疤,宛如被人捅了一刀,登時又忿又恨,惱羞成怒道:「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你害他還害得不夠嗎?難道還想害他死在你手裡才甘心?」
  雲兒心頭大震,冷著臉問:「你這話什麼意思?」史瀟瀟哼道:「你自己不清楚,還用我說?」冷眼看著燕蘇不說話。即便她對燕蘇的身份不瞭解,也知他手段狠辣,心性決絕,對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豈會輕易放過?雲兒想到東方棄三番四次受傷都是因為她,還有燕蘇……心頭一陣苦澀,自己的確是不祥之人,這副殘破之軀,當真要拖累東方一生一世?
  東方棄見越說越僵,雙方火藥味越來越濃,燕蘇臉色又可怕的很,似乎隨時會動怒,輕輕喚了一聲「雲兒」,說:「咱們走吧。」哎,多說無益,還是離開的好。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扯,轉身就要走。
  雲兒呆呆跟在後面,十指骨節泛白,雙唇緊抿,低著頭沒有看任何人,猶如一尊木偶。
  燕蘇臉色由白轉青,橫地裡跨出一大步,叮的一聲,龍泉劍出鞘,半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他攔住二人的去路,慢慢抬眼,臉上現出一個譏諷怨恨的冷笑,看著東方棄沉聲道:「放手!」眼中殺氣騰騰。
  東方棄鬆開雲兒,示意她退到安全地帶,全神戒備,氣運於掌上,上前一步,皺眉道:「燕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同於往日的百般退讓,竟是要一決死戰的神情。這個燕蘇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雲兒,實在可恨。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受侮辱不要緊,可是怎能讓雲兒也跟著受盡委屈?若是武力能快刀斬亂麻,叫他死心,他不介意自己雙手沾染血腥。
  史瀟瀟見二人劍拔弩張,隨時就要動手,驚慌地喊道:「燕公子,東方,你們……」心裡一陣惶急,重重跺了跺腳,推了把雲兒,忿忿道:「你還傻站著幹什麼!」全都是因為她這個妖精,禍水!
  雲兒臉色看似平靜,眼睛裡卻沒有半點生氣,緩步走到二人中間,龍泉劍的劍尖正對著她的心口,瞬間晃了晃,彷彿要掉下來似的,可是沒有。她一點一點抬起頭,面對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字一句說:「燕公子,雲兒……從此以後便是東方的人,不離不棄,生死相隨……還請你讓開才是,莫擋了路。」他恨她,她也恨他,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彼此糾纏痛苦,不如徹底了斷的好!
  她這番話震的燕蘇身形劇烈搖晃了一下,連忙以劍支地,藉以支撐全身的重量,剎那間只覺心如刀割,肝腸寸斷,痛的他只想仰天長嘯,大開殺戒。他哆嗦著問出一句:「你……當真要如此?」脊背僵硬,看著雲兒的雙目裂了開來,甚至溢出一絲血絲。
  史瀟瀟聽了雲兒的話發出一聲尖叫:「不,你不能!」扯住東方棄的袖子,神情有些歇斯底里,哀哀啜泣:「棄哥哥,棄哥哥……」像個沒人疼沒人要的孩子,無助地瑟瑟發抖。東方棄有些無措說:「史姑娘,都是我的錯,請你別再傷心了,你這樣……不值得……」
  雲兒這番話嚇了他一跳,東方棄心裡除了對史瀟瀟的愧疚外還有幾分欣喜,雲兒……要嫁他……
  雲兒撇過頭去不看燕蘇,極力忍住心頭的酸澀,可是眼淚還是無聲地滴了下來,哽咽道:「我覺得老天爺在跟我開一個又一個惡劣的玩笑,死死掐住我的咽喉,不肯放過我。我多麼希望自己從來不曾遇見你,那該有多好……」這樣她還是無憂無慮、刁蠻任性的雲兒,跟著東方,闖蕩江湖,浪跡天涯,也許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雲羅,背負著家破人亡這個沉重的包袱,還有那段血腥恐怖的記憶,也不會像今天這般心都碎了,痛的不能自已。
  燕蘇仰頭看著屋頂的橫樑,雙拳拽的死緊,怒極反笑:「好好好,既然你無情,休怪我無義!大家不如死了乾淨!」死了就解脫了,他也不用受這些無謂的感情的煎熬,再也不必心酸、心悸、心痛、心軟、心寒……殺了她,他又是那個高高在上、心硬如鐵的太子殿下,是大周朝未來的一國之君,稱孤道寡,果斷狠辣,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
  東方棄一眼瞥見他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朝雲兒胸口刺來,而雲兒眼睜睜看著劍尖一寸又一寸逼近,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整個人像是魔住了。他大急,撲了上去,一把將雲兒用力推開。龍泉劍帶著凜冽的寒氣穿過他的肩胛骨,鮮血如注噴了出來。
  燕蘇見他擋了上來,眼睛一瞇,殺氣更盛,將劍抽了回來,趁他重傷行動不便之餘,使出十二分功力,另一殺招以刁鑽的角度朝他肚臍三分處刺去。東方棄左手摀住右肩,踉踉蹌蹌後退,眼見劍尖逼近,連忙凌空虛劈一掌,空中真氣波濤洶湧,止住龍泉劍的去勢。燕蘇劍招受阻,勁氣有所阻塞,不等招式用老,換了一招「孔雀開屏」,只見無數光點閃了開來,光圈不斷擴大,逐漸向東方棄逼去,一心要取對方性命。
  東方棄一則受了重傷,二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饒是武功略勝燕蘇一籌,此刻亦招架不住,臉色越來越蒼白,連連後退,鮮血灑了一路,隨時有性命之憂,驚險之極,一個側身,雖然避開了要害,可是龍泉劍實在太過鋒利,「哧」的一下,劃傷了小腿。他左腿吃痛,差點站立不住。
  史瀟瀟見東方棄接二連三受傷,大急,提劍衝了上去,怒罵:「姓燕的,技不如人便暗中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我呸!」
  燕蘇性子本來就十分暴躁,連朝臣對他的不敬都容忍不了,更何況史瀟瀟的侮辱謾罵?心情更加惡劣,眼睛在她身上一轉,陰森森的,哼道:「你果然是早就該死了。」輕而易舉避開史瀟瀟華麗而不實用的劍招,一腳往她心窩踹去,踹的史瀟瀟砰的一聲撞翻了八仙桌,重重摔在地上,喉頭一甜,吐出一大口鮮血,半天爬不起來。
  雲兒見燕蘇搖身一變,瞬間成了殺人狂魔,史瀟瀟也不知是生是死,東方渾身是血倒在地上,心如刀絞,什麼也顧不得,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雙手撐在地上連連磕頭:「我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吧……」淚流滿面,光潔雪白的額頭沾染了大片血跡,顯得面目有些猙獰可怖。
  燕蘇聽的她還在說放過她的話,更加憤怒,咬牙切齒道:「放過你?你不是要嫁給他嗎?你不是恨我恨得寧願不曾遇見我嗎?我今天便讓你恨個夠!」對著東方棄的脖子一劍揮了下來。
  雲兒不顧一切往滿是血污的東方棄的身上撲去,凌厲的劍風拂過她的後腦,她閉著眼睛等死,劍刃貼著頸上最細嫩的皮膚停了下來。幾縷斷髮落在地上,龍泉劍的寒氣劃破肌膚,鮮血滲了出來——他終究是下不了手。
  東方棄死死抱著雲兒,大口喘氣,見她沒事,撐起的上半身咚的一聲倒了下來,湧出更多的鮮血,失血過多,腦中昏沉沉,臉色更加慘白。
  雲兒回頭,看著眼前失魂落魄、一臉怨恨的燕蘇,眼淚嘩啦呼啦掉了下來,用手背隨意擦了擦,卻流的更凶了,手上的血污沾到臉上,弄的滿臉是血,樣子有些可怕。她半跪著,伸手抓住燕蘇的下擺,仰著頭卑微地懇求:「求求您,求求您,放過他們,雲兒在這裡給您磕頭了,求求您……」聲音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來,語不成調。
  燕蘇不為所動,冷冷說:「不!」使勁拉扯著自己的衣服,想甩開她,卻又擔心力道過大,傷了她,舉劍的手一時有些猶豫。
  雲兒抱住他的雙腿,苦苦哀求:「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要殺就殺我吧,就當我給你還債了。」她殺了他母親,他日日夜夜恨著她,一心要她的命長達八年之久,反正她身中寒毒活不了多久了,早死一點晚死一點也沒什麼分別,她的死能解開他心中的怨恨,也算值了。只求他放過東方,放過其他人。
  燕蘇見她為了救東方棄死死抱住自己,怎麼甩都甩不開,怒火更熾,「你想替他死?做夢去吧!」
  雲兒察覺到他身上嗜血般的殺意,聲嘶力竭喊了一聲:「燕郎!」頓時淚雨滂沱,痛哭出聲,整個人匍匐在他腳下。這本是二人之間的私房話,此時此刻喊出來,叫人心頭如刀割過一般,這痛越發殘忍。
  燕蘇聞言,手足俱顫,萬念俱灰,看的哭成一團的她,臉上不由得也露出悲慼的神色,喃喃自語:「燕郎?」從此燕郎是路人麼?
  史家的家丁聽見裡面傳來劇烈的打鬥聲,不顧燕蘇手下的阻攔,硬是闖了進來,見到滿是鮮血的大廳,大吃一驚,連忙扶起史瀟瀟,見她只是斷了肋骨,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轉頭質問起燕蘇來。雙方言語不和,頓時打了起來,九華門暫住的院落亂成一團。
  吳不通等人隨後跟著衝進來,料不到裡面是這般情況,死的死,傷的傷。賽華佗查看了東方棄的傷勢,連忙給他止血。
  雲兒哭的聲音嘶啞,幾乎喘不過氣來。吳語扶她起來,見她如此傷心,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眼睛一酸。
  燕蘇全然不見眼前混亂的局面,任由雙方打的你死我活,如雕像以般站在大廳中間,像是患了失心瘋。
  魏司空聞訊趕來,阻止了雙方的惡鬥,皺眉問:「發生了什麼事?」
  吳語見燕蘇不言不語,臉上木木的神情平靜的可怕,有些擔憂,走到他跟前輕聲說:「燕公子,事情變成這樣,你總得說個話。」不然還不知道亂到什麼地步。
  燕蘇眼睛在廳中諸人身上一掃而過,又恢復了平日的冷冽陰森,最後落在雲兒身上時,一痛,頓了頓,冷著臉說:「走!」任何解釋都沒有,就這麼走了,如來時一般突兀。
  雲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的某個地方突然空了,難受的血液都凝住了。有時候活著比死更難,無論是愛或者恨,都解不開他們之間的死結。
  第六十章處心積慮
  東方棄差點沒命,留在九華門住的院落養傷,代表史家出戰武林論劍大賽決賽最後只能棄權。諸多江湖劍客以為他膽小怯戰,很瞧不起他。江湖人士一向以信義為重,哪有半途棄賽的,東方棄這三個字幾乎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聞人默趁機惡化他的形象,到處派人宣揚他生平的劣跡,從出身低微到行事顛三倒四,專門結交狐朋*****,言行不正,還有背信棄義、感情不忠等等,並且舉出一樁又一樁的例子,有理有據,證明非是大家惡意誹謗,而是確有其事,說的心有存疑的人不得不相信。罵東方棄寡廉鮮恥甚至武林敗類的大有人在。不過當東方棄自己知道可以不用比賽,倒是大大鬆了口氣,至於別人怎麼看他,完全不在意,反正都是一些無關的人和事。
  史瀟瀟被燕蘇一腳踢斷了六根肋骨,痛的臉色蠟黃,數日臥床不起。史老爺子非常震怒,帶人去找燕蘇算賬,結果連燕蘇的面都沒見到。魏司空招待了他,又由聞人默出面居中調解,以燕蘇的名義送了許多禮品藥材,什麼天山雪蓮、百年老參、一長串拇指大的珍珠,都是極其難得的珍品。魏司空是魏家的世子,聞人默是聞人山莊的少主,二人低聲下氣賠禮道歉,史家不能不給面子,再說這個「燕公子」也不是一好惹的主兒,在別人的地盤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史老爺子只得強忍下這口氣,當做一場誤會不了了之。
  東方棄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史老爺子一句「是男人就要負責」,硬逼他和史瀟瀟比武論劍大賽結束後立馬成親,就在聞人山莊舉行,當著全天下英雄的面,也好有個見證。不然,史家丟不起這個臉!雲兒也被老爺子派來的人守著,連門都出不了。她不由得苦笑,這個死老頭,看來是真動了火氣,雷厲風行,事情做的這麼絕,簡直把她當犯人看管。
  吳語和采荷結伴來看她,對著門外幾個彪形大漢搖頭:「史家做的太過了!」哪有人這麼逼婚的!雲兒一臉焦急問:「東方呢?怎麼樣了?傷好了沒有?」吳語抿嘴笑了下,說:「傷的雖重,好在不是要害,加上內力深厚,休養了這麼幾天,已經沒事了。」雲兒稍稍安心。采荷淡淡說:「雲姑娘,你可害慘了東方公子。」語氣雖然平靜,指責的意味卻很濃烈。
  雲兒臉上的笑意尚來不及隱去,聞言又黯淡下來,低了頭不說話。吳語見狀忙說:「誰也沒想到會這樣,燕公子……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采荷有些生氣,激動起來:「那個燕公子,我以前就見過他,生性凶殘,只因為說錯了一句話,就要把人流放千里,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吳姑娘,你還要替他辯護!」想到這,似乎還有些後怕,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吳語紅了臉,期期艾艾說:「哎,華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燕公子他只是脾氣有點不好……」跺了跺腳說:「哎,咱們是來看雲兒的,可不是來拌嘴的。」賽華佗因為姓華,又精通醫術,才得了賽華佗這麼一個名號,所以稱采荷華夫人。采荷了然似的笑說:「吳姑娘,燕公子有權有勢,長相又俊美,難怪你心裡喜歡。」吳語一個姑娘家,性子溫厚,言語上哪是妓院出身已經嫁作人婦的采荷的對手,聞言又羞又惱,臊的不行,也不管二人,呸了一聲,掉頭跑了。
  雲兒見了噗嗤一聲笑出來,說:「采荷,吳語臉皮薄,可經不住你這麼玩笑。」采荷也笑了,「都是女人,不然說什麼?難道還說那些打打殺殺又或者草藥病患這些事不成,沒的氣悶。」
  雲兒頭一回仔細打量她,比以前豐腴了一些,洗去鉛華,更顯得眉目如畫,說:「你嫁了賽華佗,倒是很好。」采荷聞言有幾分羞赧,撇開頭去不說話。她一個風塵女子,難得尋到了一個好的歸宿,心裡很珍惜。雲兒逗她:「怎麼不說話,難道賽華佗欺負你?」她也沒想到一時的無心之舉竟然成就了一段姻緣。
  她低著頭好一會兒才說:「嗨,他呀,整天只知道侍弄花花草草,不提。我問你,你和燕公子……還有東方公子,算怎麼一回事?」鬧出這麼多亂子。雲兒頓了頓,對她不欲多說,簡單帶過:「有些誤會。」指著桌上的水果盤說:「史家的人雖然關著我,卻是好茶好飯招待。這奇異果倒是新鮮,味道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他們哪裡弄來的,你帶幾個回去給東方嘗嘗。」
  挑來揀去拿了三個,用自己貼身的手帕包了,又用一個竹製的小花籃裝著。采荷笑說:「就這麼幾個果子,何須費這麼大工夫,揣在懷裡裝回去便是。而且送人家水果吃食,個數哪有成單的,又不是辦喪事。」雲兒說:「又不是走門串親戚,還忌諱這些個。人家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果子啊也一樣,這麼一裝,身價立馬不一樣了。」采荷笑道:「說的也是,這麼瞧著倒像是上貢的貢品,珍貴得很。」
  倆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史家守在外面的人不耐煩,連聲催促,他們也是冒著風險才讓吳語和采荷進來探望的,采荷只得告辭走了。
  她剛出了史家的門,有人攔住去路,面色不善。采荷戰戰兢兢隨他來至湖邊的一座閣樓前,見到臨窗而坐的燕蘇,待看清楚是他,刷的一下臉色就白了,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下。燕蘇也沒讓她起來,自顧自喝著茶,過了會兒才轉過頭,懶洋洋問:「你去史家做什麼?」
  采荷心說這不是明知故問麼,想起自己仍是朝廷通緝的逃犯,見到他猶如老鼠見到貓,手足冰涼,顫抖著聲音說:「我,我和吳姑娘……一起去看……雲……雲姑娘……」燕蘇挑了挑眉:「那看的怎麼樣?」采荷揣摩著他話裡的意思,不知是關心還是另有目的,硬著頭皮答:「雲姑娘……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燕蘇心裡重重哼了一聲,看來她過得還不錯嘛。憑什麼她可以擾亂一切後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憑什麼她可以轉個頭就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憑什麼他寂寞、孤獨、痛苦、夜不能寐,她卻可以跟著東方棄遠走高飛?憑什麼這樣玩弄他然後又無情地拋棄?總要有人付出相應的代價才能平息他心頭的怒火。
  燕蘇的眼睛居高臨下隨意瞟了一眼采荷,目光中森冷的寒意嚇得跪在地上的采荷渾身一顫。他不悅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采荷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燕蘇看到地上精巧的小竹籃,隨口問:「籃子裡什麼東西?」采荷忙不迭答:「是雲姑娘讓我帶給東方公子的幾個小果子。」燕蘇一聽,面色一沉,示意手下:「拿上來。」掀開蓋子便瞧見絲帕下繡的那個紅色的「雲」字,心火更盛,解開帕子,丟在一邊,冷冷說:「這幾個奇異果看起來不錯啊。」嚇得采荷連頭都不敢抬。
  燕蘇看著眼前排列整齊的三個奇異果,又看了看手帕,覺得事有蹊蹺。他知道雲兒對這塊絹帕很看重,據說是以前從雲府帶出來的,右下角才會有雲家的標誌,竟然用來包這個?她跟東方棄認識又不是一兩天了,送個吃食而已,何須講究到這個程度?何況她平時也不是一個精緻的人。再說,包幾個不好?非得包三個,這個數字,佛教裡面可是大有玄機。
  當年六祖慧能在碓房中舂米,五祖弘忍用枴杖在碓上敲了三下,轉身走了。是夜三更慧能來到五祖住處,五祖便將世代相傳的衣缽傳了六祖。想了想問:「她給你的時候,說什麼了?」采荷一臉茫然。燕蘇喝道:「你仔細想想,她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
  采荷期期艾艾說:「別的都沒什麼,就是讓我帶話給東方公子,說……說讓他多注意身體,山上天氣冷,半夜三更的,多加床被子。」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啊。
  燕蘇心中頓時瞭然,沒什麼表情說:「沒你的事了,下去吧。」示意采荷把奇異果帶走,卻將帕子留了下來,「別忘了拿給東方棄,順帶幫我帶幾句話給他。」交待過采荷,臉色轉而一變:「今天這事你要是敢洩露出去半句,就不是發配邊疆、流放千里這麼好過了。」當著采荷的面吩咐:「來人,你去把那個叫什麼賽的,對了,賽華佗請來,給兄弟們看看舊疾,辦好了重重有賞。」又轉頭對采荷說:「你以後也不用躲躲藏藏,見不得人,臨安府那邊,我自然會讓他們剔除你的奴籍。辦好了這事,你以後就跟著賽華佗好好過日子去吧。」
  采荷像六月天喝雪水,渾身冰涼,渾渾噩噩下了山。心裡掙扎良久,不得不硬著頭皮照做。身家性命都在別人手裡捏著,她一個弱質女流,能有什麼辦法?
  東方棄聽采荷說雲兒約他在史家的演武廳見面,又見了雲兒送的三個奇異果和叮囑的一番話,知道約的時間是半夜三更。雖不明白她為什麼約在演武廳,直接去找她豈不是更好麼,卻是深信不疑。傍晚下了一點小雨,星月無光,一片漆黑,待夜深人靜眾人都睡下了,東方棄穿上夜行衣,如一縷輕煙,與黑夜融為一體,迅速隱去。避過史家的守衛,逕直往演武廳奔去。
  周圍黑漆漆一片,只有走廊上留有一盞風燈,燭火搖曳,隨時有熄滅的可能。他推開窗戶,悄無聲息鑽了進去,聽見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心中頓安,壓低嗓子小聲喊道:「雲兒!」隨著聲音尋過去,卻看見史老爺子口吐鮮血躺在地上,出氣多入氣少,眼神渙散,看來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東方棄大驚,連忙扶起史老爺子,右掌抵在他後心,真氣源源不斷送進他體內,口中低呼:「史老前輩,史老前輩……」史老爺子緩過氣來,睜開眼見是他,臉上神情一鬆,他自知時間不多,有許多重要的事亟須交待。從懷裡掏出一個通體碧綠的玉扳指,也不知經過多少人的撫摸才有這般的溫潤光滑,黑暗中發出淡淡的螢光,喘著粗氣說:「你把這個交給瀟瀟,以後史家就由她當家做主。現今是多事之秋,史家上上下下內憂外患,她這般年輕,武功一般,人望又低,哎,我擔心……」
  話未說完,連聲咳嗽,用盡剩餘的力氣抓著東方棄的手說:「東方,老夫求你一件事——」東方棄心下惻然,忙說:「您有事儘管吩咐。」史老爺子示意他貼過來,輕聲說:「樑上的橫匾看到沒?後面有個暗格,裡面有個盒子,你取下來。」東方棄抬頭,見正前方有一塊長方形的黑匾,寫著「演武廳」三個大字,手伸到後面一摸,果然有個暗格,取出一個狹長的木盒。
  史老爺子喘氣道:「打開,注意,裡面有暗器。」東方棄按史老爺子說的方法,先往左轉三下再往右轉三下,往下用力一按,啪的一聲,一道白光閃過,嗖嗖嗖幾下,一連飛出數把飛刀。明黃色的絲綢上靜靜躺著一把黑黝黝的古劍,劍尖成半圓形,長約三尺,劍柄上鑲有一粒鴿子蛋大淚狀的黑寶石,在微弱光線的照射下,發出幽幽的亮光。他仔細端詳,越看越訝異,「前輩,這是……」史老爺子艱難的點頭:「這就是驚鴻。」江湖四大名劍之一,猶若驚鴻照影來,驚鴻劍。「龍泉純鈞,驚鴻蝶戀」,沒想到短短一年間,四大名劍悉數重現江湖。
  東方棄拿在手裡,劍身通體泛黑,其貌不揚,不若龍泉劍寒氣逼人,不似蝶戀劍陰柔纏綿,也不像純鈞劍那般耀眼奪目,若不是劍柄上那顆稀世罕有的黑寶石,看起來和普通的劍並沒有什麼兩樣。
  史老爺子斷斷續續說:「寶劍贈英雄,也只有你配用這把劍。」東方棄想要推辭,史老爺子像是明白他的心思,打斷他說:「懷璧其罪,瀟瀟她用這把劍,只會給她帶來殺身之禍……東方,瀟瀟我就交給你了,她若是擔不起史家這個重任,你一定要幫她!史家百年基業,絕不能毀了……還有,小心……」說到這裡,一陣急促的喘息,四肢抽搐,雙目圓睜,身體冷下來,一點一點變得僵硬。顯然事情還沒有交待完,死不瞑目。
  東方棄闔上他的雙眼,心中悲憤,到底是什麼人,連史老爺子也敢下此毒手?他握著劍站起來,想在屋裡尋出點蛛絲馬跡,忽然間,門窗大開,巡邏的守衛聽到屋裡傳來動靜,派人守住各處的出口,踢開房門大聲喝道:「什麼人?」見到倒在地上的史老爺子,臉色大變,又見東方棄手中提著劍,一臉錯愕看著門外,登時紅了眼,衝上去拚命,「東方棄,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雲兒踢了踢門口昏迷不醒的兩個守衛,哼道:「就憑你們,也想困住我?」摸了摸懷裡的*****,無色無味,果然好用。耳中聽得遠處的更聲敲過三下,探頭看了看周圍並不見人影,暗暗道:「怎麼回事,東方怎麼還不來?」許是找不到地方耽擱了,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她已經想好了,什麼比武,逼婚,燕蘇,史瀟瀟……她統統不管,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當初就不應該來湊熱鬧,結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糾纏不清,惹出這麼多亂子。
  隱約間見不遠處燈火亮了起來,嘈雜的人聲隨著風聲斷斷續續傳過來,十分混亂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她等了會兒,坐立不安,還是決定出去一探究竟。東張西望、鬼鬼祟祟出了院門,迎面有許多人急匆匆走過,她忙把頭縮了回來,躲在一棵粗壯的榕樹下,忽然聽得背後傳來一個冷颼颼的聲音:「你想去哪兒?」雲兒登時嚇得魂飛魄散,握緊隨身攜帶的匕首擋在身前,待看清像是從地底下憑空冒出來的人,身體一僵,慌亂地收起匕首,撇開眼沉默不語。
  燕蘇看了眼她肩上的包袱,冷笑一聲,想走?沒這麼容易!說出的話冷冰冰的:「這麼晚了,你在等誰?」雲兒看著黑漆漆的四周,露出戒備的神情,「你……你怎麼會在這?」燕蘇把玩著手裡的扇子,懶洋洋說:「史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各路英雄好漢都來了,我怎麼能不來?」
  雲兒「啊」了一聲,不由得問:「出了什麼事?」燕蘇瞟了她一眼,沒有回答,挑了挑眉:「恐怕你今晚是走不了了。」雲兒聽著遠處傳來的打鬥聲,回頭看了一眼,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後退一步問:「你想幹什麼?」燕蘇一步步逼近她,毫無預警掐住她咽喉,惡狠狠說:「幹什麼?你說呢?你想幹什麼?」雲兒頓時窒息,翻著白眼拚命掙扎,雙手用力推他,就在她即將昏死過去的剎那,燕蘇猛地收手,將力氣盡失的她一把摔在地上,又重又狠,摔的她頭昏眼花,渾身酸痛,而他臉上露出又恨又怨的神情,「真想殺了你。」雲兒捂著喉嚨拚命咳嗽,抬頭的時候眼睛裡全是淚光,聲音嘶啞:「燕蘇,你別太囂張,你以為我雲羅當真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你宰割嗎?」
  燕蘇眸中寒光一閃,怒氣高漲,五指成爪慢慢收攏,「哦,是嗎,你打算如何從我的五指山裡逃出去?」拖著地上的她疾步往前走,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怒哼:「我倒想看看你要怎麼反抗!」雲兒踉踉蹌蹌跟在後面,腳下不知絆到什麼東西,腳尖鑽心的疼,整個人往前跌去,使勁去掰他快要嵌進骨頭裡的手。懲罰性的,燕蘇手越抓越緊,拖著個死人一般,將她拽回先前住的房間,往床上一扔,沒什麼表情說:「我記得你是簽了*****契的,沒有我的允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雲兒這才想起那時候偷了他劍上的佩玉拿去當了,結果莫名其妙欠下一千兩銀子的債,逼不得已*****為婢,回憶起當時的嬉笑吵鬧,心中只覺得蒼涼無望,世事竟是如此變幻莫測。
  她看著燕蘇眼中幽黯的怒氣還有跳動的慾望,明白他想幹什麼,竟然並不覺得恐懼,大概是因為她短短一生中經歷過的那些陰暗淒慘的往事比這個恐怖多了。燕蘇在床沿坐下,陰影罩下來,令她還是有些害怕,不由得雙手抱住自己,往床裡縮了縮。燕蘇面無表情說:「怎麼,你還想讓我來伺候你?」
  雲兒倏地抬眼,像是受了驚嚇,然後慢慢蹭了過去,咬著唇低語:「你,你何必如此……我,我……」他非要這般折辱她才甘心?燕蘇輕佻地說:「怎麼,不願意?要你侍寢,難道還委屈你了?」雲兒頓時面如死灰,顫抖著手替他更衣,低著頭說:「沒有,你想怎樣就怎樣。」反正她今晚在劫難逃,還不如認命,省的自討苦吃。
  燕蘇看見她低垂著的雪白的脖頸,認命般的無所謂,登時無名火起,煩躁的推開解了半天仍然解不開衣扣的那雙手,罵道:「滾!」雲兒跌落在厚厚的褥子上,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卑微渺小以及恥辱。她本來有一個何等恣意張揚的人生,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突然間迷失了自己,只覺得恐懼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燕蘇動作本來十分粗暴,又拉又扯的,全然不顧雲兒的感受,待嘗到她眼角鹹鹹的味道,又是一陣氣悶,「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她又沒有反抗,全然的逆來順受,自然是不排斥的,搞得他好像強迫她一樣!不知不覺手腳放輕,懷中的她蜷縮成一團,小小的,軟軟的,柔的像水,嬌的像花,本來想半途而棄的心重又蠢蠢欲動,受了蠱惑般,胡亂去拉扯她的衣帶,氣息粗重。
  雲兒一味任他為所欲為,既不合作也不掙扎。看,激怒他的後果就是這樣,早知道就識相點,也省得現在自取其辱!
  燕蘇俯下身吻她,吻著吻著突然就惱了,氣哄哄道:「你是木頭人?」半點反應都沒有,身上又冰又涼,怎麼捂都捂不熱。隨著他溫熱的唇一路往下,雲兒再怎麼橫了心,到底是姑娘家,飛紅了臉,耳根子滾燙,又氣又惱:「你在幹什麼!」雙腿又蹬又踢,竟然從他桎梏裡逃了出來,一個翻身背對他,壓抑的抽泣聲像驚惶無措的小獸。燕蘇伸手去掰她的肩,滑膩膩的沒抓穩被她躲開了,他不耐煩了,手乾脆從背後橫過去,指尖感受到的是從未有過的滑膩柔嫩還有渴望,全身的血液頓時往頭上衝。
  雲兒悶哼一聲,十分抗拒,縮的更小了。他沒好氣說:「幹什麼,我又不會把你吃了。」雲兒的聲音低低傳進他的耳內,不若平時的清脆甜美,驚慌暗啞,斷斷續續哭道:「不要,我,我……不要這樣……」嗚嗚,她本以為眼一閉咬咬牙就挺過去了,沒想到這麼受折磨,一開始寒氣褪去的時候,她覺得還蠻舒服的,結果那些事完全超出她的想像,又悶又熱,渾身跟著了火似的,她為不熟悉的自己感到驚懼還有羞恥——
  燕蘇恨恨道:「剛才怎麼不說,現在後悔,你是不是故意的?」這個死女人,現在說不要,急的他滿身大汗,火氣旺盛,惱怒地說:「我管你要不要!躲什麼,過來——」半哄半強迫。
  結果雲兒聲嘶力竭哭了一夜,燕蘇咬牙切齒氣了一夜,只好草草了結這段風流孽債。

《十年懵懂百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