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8章

  第六十五章瘦盡燈花又一宵
  雲兒隨燕蘇回到他住的摘星樓,一路冷冷淡淡,對他不理不睬。聞人默親自送燕蘇回去,站在門口告別。雲兒冷眼看他們二人虛與委蛇,言不由衷,卻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冷不住冒出一句:「一丘之貉,厚顏無恥!」
  聞人默在東方棄和楚惜風走後,指使心腹推舉自己為武林盟主,在燕蘇的推波助瀾下,倆人一唱一和,場面好不熱鬧。他先是親自解了天下英雄身上所中的毒,又讓出自己的院落安排大家修養,借此收買人心。不少人覺得聞人默雖然武功高強,是最新公認的「天下第一劍」,然而年紀尚輕,江湖經驗又淺,武林盟主一事關係武林的興衰,乃是武林大事,選他恐怕不大適合。可是既然承了他的救命之情,又容他盛情款待,公然反駁未免顯得忘恩負義,有失義氣,因此大部分人都維持緘默,饒是有幾個不知死活反對的人,也被燕蘇派「黑白二蟲」倆人硬壓了下來。武林盟主一事便這麼確定下來,整個過程宛如一場鬧劇。
  事後吳不通說了一句發人深思的話:「這次的武林論劍大賽,用一句話總結便是:龍在天跌倒,聞人默吃飽。」
  燕蘇和聞人默都聽到雲兒罵人的話,聞人默當著燕蘇的面,不敢拿她怎麼樣,只得裝作沒聽到,燕蘇臉色卻有幾分不好看,忍住了沒發作,任由她去。哪知雲兒公然挑釁道:「聞人三少爺,您這武林盟主當的可真是威風啊,坑蒙拐騙偷,無所不用其極,我可得向您好好討教討教,黑心術和厚臉皮這兩門功夫到底怎麼練的,恐怕您在娘胎裡就練得爐火純青了吧?」
  聞人默氣得臉色發青,額頭青筋隱隱跳動,生平從未被人如此奚落過,垂在身側的雙手動了動。別以為他真怕了燕蘇,倆人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真惹急了他,殺他個把女人算什麼!燕蘇見他要動手,忙拉過雲兒護在身後,瞪著她說:「口沒遮攔,跟個孩子似的,說什麼呢,還不快進去!」看似責備,實則維護,寵溺的口氣甚是明顯。轉頭笑說:「雲兒年紀小,性子又直,女孩子嘛,難免嬌慣了些,聞人盟主當然不會跟她一般計較,是不是?」聞人默聽他這樣說,只得作罷,況且燕蘇這句「聞人盟主」正說到他心坎裡,皮笑肉不笑說:「雲姑娘,禍從口出,您可得注意點,好在是熟人,話說的難聽點沒關係,要是別人,恐怕就沒這麼好打發了。」
  雲兒還待反駁,燕蘇揮手道:「好了,聞人盟主,今天大家都累了,早點回去歇著吧。」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拖著雲兒來一路到後院,口裡說:「聞人默是頭白眼狼,沒事你少惹他。」他對聞人默自然也不怎麼瞧得起。雲兒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怎麼,你怕了他?」燕蘇彷彿聽到笑話般,失笑道:「什麼,我怕他?他這頭白眼狼再忘恩負義、反覆無常,也跳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怕你還差不多,小白眼狼。」說到後面,眼睛裡滿是笑意。雲兒聽的一怔,臉上發熱,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訕訕道:「小心他反咬你一口。」
  燕蘇不以為意,捏了捏她的指骨說:「我最怕你反咬我一口,你看,這兒的傷還沒好呢。」說著捋起袖子,露出昨夜的痕跡,一片青紫。雲兒又羞又惱,一把甩開他,冷著臉說:「青天白日的,你幹什麼!」看了眼後面,好在馮陳褚衛等人遠遠跟著,不在跟前。燕蘇不知怎的,見她惱怒,心情反而大好,乾脆摟著她的腰說:「你可是答應死心塌地跟著我了。」不然他也不會任由東方棄安然無恙地離開。又說:「武林論劍一事拖了有大半個月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回去,回哪兒?京城?雲兒心中一驚,低聲道:「我不去。」燕蘇眸光一寒,「為什麼不去?」難不成答應他的話都是哄他?雲兒哼道:「我說跟著你,可沒說去京城。」她之所以答應,不過是迫不得已,再說了,京城是她的噩夢,恨不得遠走高飛,怎麼可能願意回去呢!
  燕蘇見她一臉慘然之色,想到了京城發生的那些事,心中跟著一痛,默然不語。倆人一前一後走著,來到院門口,雲兒趕他:「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你走吧。」神情冷冷的。燕蘇走下台階又回頭道:「你先跟我回去,把寒氣治好,你這病,不能再拖了……以後……以後的事再說。」
  雲兒垂眸不答,自顧自摔門進去。燕蘇在廊下呆呆站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然後走了。雲兒面無表情坐在鏡子前,看著裡面的那個女人,眉目依稀似去年,可是臉上的神采,卻全然消褪了,心中只覺得慘傷,喃喃問著自己:「你是誰?」為何這般愁眉不解,死氣沉沉?
  過了會兒,丫鬟送毛巾、臉盆、青鹽、皂角等洗漱用品進來,又搬來一盆花,也不知是什麼,小巧可愛,只有半寸高,奇怪的是跟水仙一樣用水養著,外面用一玻璃球罩著,裡面鋪了一層玉石,越發顯得晶瑩剔透。這花無枝無葉,卻開的異常鮮艷,拳頭大的花瓣層層舒展開來,由裡到外,顏色一層比一層深,先是粉白,再是緋紅,最後變成了深紫,因此從不同角度看,色彩都不一樣。雲兒圍著它看了好一會兒,嘖嘖稱奇說:「這花倒特別,哪裡弄來的?」這般精貴,保護的密不透風。心想大概是某個地方官的貢品吧,世所罕見也沒什麼好稀奇的,他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什麼好東西沒有?
  這一日一夜發生的事跟走馬燈一樣,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坐下來細細一想,心裡更是堵得慌,空茫茫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她躺在床上,身體明明覺得很疲累,可是腦海裡總是無端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怎麼都睡不著,只得爬起來,想在後院的小湖邊走一走,透透氣,整理整理混亂的心緒。
  摘星樓的守衛因為燕蘇的關係,外鬆內緊,看起來跟平常的深宅大院沒什麼兩樣,然而到處都是暗衛,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因此雲兒一踏出院門,便有三四個侍衛緊緊跟著。她嚇了一跳,看了看前後左右,問:「你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剛才還半個人影都沒有呢。為首的是阿虎,在綠波門算計他們的那個,陪笑說:「雲姑娘,最近這裡亂的很,連史老爺子都被人殺了,還是小心一點為好,您說是不是?」
  雲兒不客氣地說:「史老爺子的死,只怕跟你們脫不了關係。做賊的喊捉賊,阿虎,你可真厲害啊。」阿虎忙苦著一張臉說:「雲姑娘,您這話要是傳出去了,小的也不用史家的人找上門來報仇,自個兒抹脖子反倒爽快些。雲姑娘,我知道小的前段時間對不住您,要打要罵隨您高興,可也別這麼冤枉小的啊,實在是經不住——小的還想多活兩天,好給您贖罪,您說是不是?」
  說的雲兒忍不住笑起來,罵道:「你倒是滑頭。燕蘇叫你幹什麼來了?」阿虎見她不像剛才那樣冷著一張臉,忙說:「殿下他這也是擔心您的安危,讓我隨時伺候著,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小的一定給您辦的妥妥當當的。」雲兒擺手:「行了,行了,我就在這兒隨便走走。你們既然硬要跟著,那就別出聲。」心想,他也只不過是個當差的,為難他有什麼意思。
  可是身後跟著一堆的人,走到哪兒都有眼睛盯著,再好的興致也沒了,繞著柳堤走了半圈,不但不得清淨,心裡反倒更加煩亂,只得悶悶走回來,沖阿虎發火道:「我又不是欽犯,坐牢一般看著。都給我滾!」
  阿虎一味打躬作揖,一臉惶恐道:「雲姑娘,你讓我們滾,跟讓我們死實在沒什麼分別。」雲兒想到燕蘇狠辣的作風,滿心煩躁,冷冷說:「他殺他自己的侍衛,關我什麼事?」阿虎滿頭大汗,祈求地看著她,怯怯說:「雲姑娘,小的家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病弱妻兒……」
  雲兒使勁跺了一下腳,啐了他一口,「你跟他說,都給我外面待著,明月閣一步都不准進。」阿虎不由得有些為難,一見雲兒的臉色,忙說:「我這就去說,我這就去說。」
  因為雲兒的發難,明月閣裡不少暗衛都撤了,只留下外面巡邏的侍衛,這給當晚前來找她的東方棄和楚惜風提供了便利。
  雲兒晚飯也沒吃,懶懶地歪在床頭看書。燕蘇派人連催了好幾次,她把書一摔,「沒胃口,吃不下。」讓丫鬟打水鋪床,胡亂洗漱便上床睡了。燕蘇聽的她晚飯只吃了一個桃兒,連特意為她熬的五香粥都沒喝,入夜後趕過來看她,遠遠地只見明月閣一片漆黑,只有廊下掛了一盞風燈。
  聽的丫鬟說已經睡了,想走又有些不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推門進來了。黑燈瞎火的,雲兒以為是丫鬟,便說:「屋子裡炭火燒的太旺了,煙熏火燎的,你把窗戶打開一些,透透氣。」燕蘇知道她體寒怕冷,聞人山莊條件簡陋,沒有地熱,便讓下人取炭生火,務必使屋子裡溫暖如春。可是伺候的人也太不經心,這屋子因為炭氣的緣故空氣混濁,呼吸不暢,也不知道通通風。當下開了窗,所幸已是初夏,縱然是山頂的夜風,不怎麼冷。
  雲兒聽的腳步聲走近,淡淡說:「沒什麼事的話,下去吧。」她背對著床沿睡,整個肩膀露在外面,被子踢的皺成一團掛在身上。燕蘇見了直歎氣,從背後抱住她,頭擱在她肩上,在她耳旁柔聲道:「睡覺這般不老實,回頭小心生病。」雙手卻在她身上緩緩遊走。雲兒這才知道是他,一骨碌坐起來,擁被抱住自己,戒備地盯著他,冷冷說:「你幹什麼?」
  燕蘇滿腔熱情被她一潑冷水澆滅了,有些失望說:「我來瞧瞧你。」雲兒重重哼了一聲,板著臉說:「瞧完了,你可以走了。」就這麼瞧?瞧到她床上來了?燕蘇隱忍著火氣,壓低聲音說:「餓不餓?我帶了些糕點過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一面說:「這千層糕又鬆又軟,入口即化,還是熱的,我想你一定愛吃。聞人山莊一無是處,他們家的廚子倒是不錯——」打開一看,摸了摸鼻子,一臉尷尬,訕訕說:「全壓碎了,算了,我讓他們再送些吃的過來。」說著起身要叫人。聞人默讓人給他送了些剛出爐的點心,他嘗了嘗味道不錯,怕下人從前院送過來冷了不好吃,便自己揣在懷裡帶著。
  雲兒忙扯了扯他袖子,燕蘇回頭看她,示意她說話。她低著頭,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才細聲細氣說:「別去,大家都睡了。」燕蘇哪是體諒下人的人,說:「主子都還沒睡,奴才竟敢先睡,反了這都!」雲兒轉身不理他,「大半夜的,又三喝四叫人起來,吵得我頭疼。」燕蘇忙說:「我看你晚飯沒吃,就讓人盛碗粥過來,不吵著你。」雲兒探起身子拿過他丟在桌上的手帕,「別叫了,這糕就挺好,我不餓。」
  燕蘇皺眉:「壓壞了,吃不得。」雲兒抬頭看了他一眼,像受驚一般,立馬又垂下了眼睛,手指玩弄著絹帕的一個邊角,「沒事,我喜歡吃碎的,省的嚼。」燕蘇半信半疑,「真的?」見她果然拈了一塊放在嘴裡,忙笑問:「好不好吃?」神情很是期待,這樣的討好她而不自知。雲兒點頭,「挺好吃的。」熱乎乎的,嘴裡尚留有他的體溫,想到這裡,心裡又酸又甜又是感動。這麼一個高高在上的人,難為他這麼想著她。
  那麼,他們之間的那些家仇舊恨,算是過去了嗎——畢竟不是他們的錯。
  雲兒揀了幾塊大的吃了,剩下的包成一團塞在枕頭底下,盡量裝作平淡說:「我不餓,剩下的明天再吃。」
  燕蘇見她準備睡下,挨過來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又是磨又是蹭。倆人肌膚相親,呼吸全噴在對方臉上。燕蘇對她渴望已久,食髓知味,哪肯輕易放棄。雲兒掙了掙,見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得寸進尺,聲音一冷:「果然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燕蘇手一頓,「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雲兒想到枕頭底下的糕點,心中一軟,悶聲悶氣說:「我累了。」一把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燕蘇見她如此抗拒,大概昨夜嚇著她了,今天又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歎了口氣,說:「那你睡吧。」
  雲兒聽見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嚇一跳,翻過身來看他,「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走!」
  燕蘇沒好氣說:「你睡你的。今晚我就在這裡睡了,省得麻煩。」她身子那麼軟,柔若無骨,抱在懷裡也是好的。雲兒紅了臉,啐道:「誰要跟你一起睡。」見他都脫到中衣了,連忙跳下來,抱了衣服就走,「好,你不走我走。」燕蘇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不滿道:「躲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是洪水猛獸,會把你吃了。」雲兒仰起小臉倔強地說:「你走不走?」燕蘇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今天耐心有限。」最好別再惹惱他。
  雲兒僵硬地站在那裡,吸了吸氣說:「你在這裡,我睡不好。」轉過頭去不看他,賭氣一般。燕蘇看了她半晌,最後只得穿上衣服,黑著一張臉不說話,動作很大,偏偏怎麼都找不到腰帶,很有幾分灰頭土臉。雲兒見被子底下露出一小截金色的絲線,忙抽了出來扔給他,見他坐在床上,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想要笑,連忙忍住了,用力咳了聲說:「夜深了,你也早點睡吧——」頓了頓又說:「你睡覺……磨牙,吵得很。」她睡眠一向淺,一驚就醒。
  燕蘇聽她這麼一說,當場愣住了,「我怎麼不知道?」覺得大失面子,立即否認:「本宮睡覺怎麼可能磨牙!」雲兒對此嗤之以鼻。以他陰陽怪氣的脾氣,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誰敢告訴他!燕蘇也覺得自己有掩耳盜鈴之嫌,穿好鞋子,悶聲說:「那你好好睡吧。」臨走前忍不住又問:「我睡覺當真磨牙?」雲兒不客氣地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老鼠投胎。」燕蘇氣急敗壞說:「本宮是真命天子!」摔門而去。也只有她敢這麼大膽,不知死活捋虎鬚。
  雲兒看著他怒氣沖沖走了,又氣又笑,完全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自以為是,容不得別人說他的壞話,一不順他的意就大發雷霆,脾氣又臭又壞。掩嘴打了個呵欠,被他這麼一鬧,睡意反倒上來了。搓了搓手臂,都起雞皮疙瘩了,趕緊跳上床去。
  沒睡多久,再次被外面的聲音吵醒,剛坐起來,忘了關的窗口滾進一個人影。她心一驚,右手忙往身邊摸去——蝶戀劍正靜靜躺在衣服堆裡,燕蘇讓人拿給她的,還做了一條極其奢華的腰帶當做劍鞘,上面的刺繡精美絕倫。東方棄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雲兒忙跳下來,「東方,是你!」又問:「你怎麼來了?」東方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一臉懊惱說:「我來看看你——這個楚惜風,也不知幹什麼去了,竟然驚動了這裡的守衛。」
  原來倆人商量好後,一等天黑便直奔摘星樓。摘星樓是聞人山莊最豪華也是最大的一座院落,光是庭院就有好幾個,房間甚多,不知燕蘇住哪兒,更不知雲兒住哪兒。楚惜風便抓了一個巡邏的侍衛,逼他說出燕蘇的下落。那侍衛甚是硬氣,連挨了楚惜風好幾下,硬是咬牙沒說。楚惜風要殺他,東方棄攔住了,說:「算了,打昏他便是。」楚惜風一邊搖頭歎氣說他婦人之仁,一邊在那侍衛後腦勺上重重敲了一下。倆人沿路摸了過來。
  楚惜風一心要找燕蘇的臥室,專門往燈火通明、守衛森嚴的地方走。後來見燕蘇帶著馮陳一人出來,心中大喜,大叫天助我也,讓東方棄把風,一頭鑽了進去。東方棄從廚房裡提來一籠雞,躲在外面的牆角里,打開籠門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那些雞受了驚,撲著翅膀衝進院子裡。那些侍衛聽到動靜出來查看,回來沒好氣說:「不知誰丟下一籠雞擱在外面,籠門沒關嚴實,那些雞全跑了出來,到處亂蹦亂跑,亂成一團。」有人嘿嘿笑說:「不如咱們抓幾隻烤來吃,正好打打牙祭。」幾人有說有笑,全然不覺倆人早已溜了進去。
  楚惜風在燕蘇房裡亂翻一氣,蹙眉想:龍在天說燕蘇威逼利誘他交出回魂草,又答應幫他清除掉武林盟主之路上的絆腳石,他一則得罪不起,二則迫於無奈,才不得不交出來。姓龍的小命捏在自己手裡,諒他也不敢騙自己,怎麼會沒有呢?莫非是藏在書房?轉身又來到書房。這屋子陳設極其簡單,一眼望盡,書桌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燕蘇應該不怎麼來。回魂草又不像書信印章,那麼打眼的東西,這裡又沒有地方可藏,到底會藏在哪兒呢?
  見東方棄在外面心神不屬,連聲催他快點,沒好氣說:「你去找雲兒吧,有話快說,千萬別弄出事來。」萬一被燕蘇那小子發現,連他也跟著倒霉也可就糟糕了。回魂草快長到盛時,正是入藥的最佳時候。
  東方棄不知道他還要翻遍多少地方,叮囑他小心,先一步走了。
  楚惜風將翻亂的東西回歸原位,這麼一折騰,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他還想去別處找時,聽的外面有人說:「公子,要不要吃點東西?」楚惜風有些吃驚,沒想到燕蘇回來的這麼快,眼看無處可躲,連忙身子一矮,一頭鑽在桌子底下,厚厚的桌布垂到地上,倒也不容易被人發現。
  哪知燕蘇一眼便看到盛點心的陶瓷罐蓋子沒蓋,他走之前裝點心的時候明明蓋緊了的。臉色一變,又敏感地察覺屋裡空氣不一樣,冷喝一聲:「誰,出來!」饒是楚惜風明知他這話極有可能是詐,忍不住暗暗拔劍。他這一動,忘了紫色的桌布也跟著抖動。燕蘇一劍便刺了過來。
  楚惜風忙從桌底滾了出來,拔腿就跑。他這番動靜,早把整個摘星樓都驚動了,無數侍衛舉著火把衝了過來。
  燕蘇下意識的反應是:「快去看看雲姑娘!」
  第六十六章翻臉不認人
  雲兒揉著眼睛問:「外面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亂?」東方棄見她只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領口大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忙轉過頭去,口裡說:「你先把衣服穿上。」雲兒嘻嘻一笑,不以為意,一邊繫腰帶,一邊說:「你偷溜進來時被發現了?」東方棄歎了口氣,「不是我,是楚惜風。」他從兩個丫鬟談話中得知她住在明月閣,便直奔而來,卻見遠處起了騷動,定是楚惜風出事了。雲兒哦了一聲,「他跟來幹什麼?」東方棄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偷東西。」具體偷什麼他也不知道。
  「啊?偷燕蘇?」雲兒頗有幾分吃驚。楚惜風這個人,視錢財如糞土,又不重權勢,現在也不干殺人越貨的勾當,燕蘇還有什麼好東西值得他去偷?又說:「以他的身手,怎麼連當小*****都被人當場抓到啦?越活越回去了。」在她眼裡,燕蘇又糊塗又古怪,粗心大意,他的東西應該不難偷才是,楚惜風以前是天下有名的刺客,這回怎麼陰溝裡翻船了?
  東方棄搖頭苦笑:「燕蘇這人精明得很,他的東西是好偷的麼?我勸他來著,他不聽,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雲兒輕笑一聲,「放心,楚惜風這人,跟九命貓妖似的,死不了,禍害遺千年麼——對了,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你真的要當史家的掌門嗎?」東方棄點頭,有點無奈地說:「史姑娘死的時候你也在,我答應了她,總不能讓她死不瞑目。好在這掌門做一天也是做,做一年也是做,再說史家人才輩出,總有人比我更適合掌門這個位置……」
  雲兒掩唇笑起來:「虧我還擔心你應付不過來呢,原來你早就想好對策了,原來是打算四兩撥千斤,先當『代理掌門』,再順手丟給別人,呵呵。你真不想當史家掌門?這可是別人搶破頭都搶不來的呢。」東方棄攤手說:「史家光是傳遞信息的驛站就有二十三座,門下弟子遍佈天下,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打理,無從下手,怎麼當?還是趕緊讓賢為好,免得鬧出笑話,丟史家的臉,就更對不起史老前輩和史姑娘的在天之靈了。」雲兒歎了口氣,「史瀟瀟她挺可憐的。我以前老看她不順眼,明裡暗裡擠兌她,說她的壞話,現在很後悔。」
  說到史瀟瀟,氣氛一時有些沉重。東方棄頓了頓說:「明天我要護送史老前輩和史姑娘的遺體回洛陽。你呢,走不走?」雲兒愣了一下,「啊,明天就走?我,我……」一時心亂如麻,答不出話來。若是昨夜,她自然是二話不說便跟他離開,可是此刻……想到燕蘇,想到晚上的千層糕,想到他離去時依依不捨的樣子,想到平日的種種,竟然猶豫起來。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不過是一天一夜,卻仿若一生一世。
  東方棄見她低頭不語,跟著沉默,過了會兒說:「你若是想晚幾天走,我過後再來找你,如何?」絕口不提聞人祠堂燕蘇故意露出肩上咬痕一事。雲兒鼻頭一酸,明白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低聲說:「我若是這麼走了,他豈肯干休?你放心,他對我再壞,也還不至於害我。」東方棄知道她已經做出了選擇,沒有再勸,許久才說:「哎,他對你好就好。」雲兒默然,千言萬語湧到喉頭,卻不知該如何辯解,好半天說:「東方,真是謝謝你。」除了這個,她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沒事,那就好。我走了。」東方棄轉身要走。雲兒……應該已經不需要他了吧?雲兒拉住他,「我送送你。」外面亂成一團,有她在,也好掩護他離開。東方棄搖頭,「外面更深露重,你這麼出去,恐怕要受涼。」神情有幾分蕭索。雲兒堅持,「沒事,我多穿件衣服就是了。」倆人還未出門,便聽的有人在外面喊:「雲姑娘,你沒事吧?」
  雲兒和東方棄互看一眼,她裝作剛睡醒的樣子問:「出什麼事了?」來人正是阿虎,忙答:「有刺客,公子擔心你的安危,請你過去。」雲兒不耐煩說:「我沒事,已經睡下了,明天再說。」阿虎拍了拍門,躬身說:「雲姑娘,刺客往明月閣這方向來了,公子說了,無論如何,請你過去一趟。您就體諒體諒小的們的難處,等會兒再睡不遲。」雲兒見狀,只得說:「那好吧,你等等。」點了燈,將蝶戀劍纏在腰間,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開門。
  阿虎提著一盞馬燈,後面跟了兩個青衣侍衛,腳上連襪子都沒穿,顯然是剛從被窩裡趕過來的。雲兒招手說:「你們進來,幫我拿一下包袱枕頭,還有屏風上的那件大氅,也拿著。」阿虎答應一聲,幾人前腳剛踏進來,後腳屋裡的燈就滅了。雲兒突然襲擊,一掌拍在阿虎腦後,東方棄從屏風後閃出來,一腳一個。只聽得幾聲悶哼,來人全數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也是因為阿虎對她半點防備也無,才會這麼容易著了倆人的道兒。
  東方棄忙說:「趕緊走吧。」雲兒看了眼地上的阿虎,心想綠波門的仇也算是報回來了。倆人出了明月閣,雲兒說:「前邊有個小花園,湖水盡頭有一個側門,鎖住了的,從那裡走。」心想,以東方棄的武功和驚鴻劍的鋒利,什麼鎖弄不開。倆人便往小花園來。
  還沒轉上大路呢,只見楚惜風如一隻大鳥,在半空中到處躲來閃去,後面跟著一隊的弩箭手,箭如雨下,下面還有四面八方圍過來的侍衛。東方棄見他左支右絀,形勢危急,輕聲喚他:「楚兄!」楚惜風原本貓在屋簷下,尋思怎麼衝出重圍,聞聲往下一看,見他和雲兒躲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叢後,忙跳了下來,「原來你們在這兒,害我好找!」又說:「老兄這次倒大霉了,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燕蘇這小子追的狼狽不堪。」
  雲兒跺腳,翻著白眼說:「你一來,準沒好事,還不快走!」幾人從小路走。淡淡月光灑下來,只見半月形園門緊閉,牆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門洞邊掛了一隻鳥籠。雲兒便說:「楚惜風,你來開。」他以前專門干刺殺人的勾當,只怕對溜門撬鎖也挺在行。楚惜風不耐煩,提了劍便砍。
  哪知弄出的聲響驚動籠裡睡覺的鳥,扯著嗓子叫:「笨蛋,笨蛋,鑰匙在花盆下,鑰匙在花盆下。」原來管這花園的花匠入夜鎖了門,便將鑰匙埋在月季花的花盆裡,這只鸚鵡見過幾次,得意洋洋跟人到處宣揚。幾人冷不防聽見叫聲,均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隻鳥,灰不拉嘰的,其貌不揚。
  雲兒又急又怒,罵道:「你這只笨鳥,還不快住嘴。」這只鸚鵡便是臨安的那隻,燕蘇一時興起,派人千里迢迢送了來給雲兒玩的。雲兒以前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小飛,這會兒惡聲惡氣說:「你真應該叫壞事精,早就該把你拔了毛下酒喝。」以前就壞過東方棄的事兒,幸好那次有驚無險。
  那鸚鵡似乎聽懂了雲兒的威脅,扇著翅膀呱呱亂叫:「壞蛋,壞蛋,雲兒是壞蛋,雲兒是大壞蛋!」雲兒又氣又驚,忍不住問:「誰跟你說雲兒是壞蛋的?」除了燕蘇,哪還有其他人這麼無聊?拜這只鸚鵡所賜,門鎖沒弄開,反倒招來了一大群的侍衛,冰冷的箭頭如一張網,將他們三人圍得密不透風,猶如困獸。為首的是「黑白二蟲」,跟著是馮陳褚衛、蔣沈韓楊四人,再後面是燕蘇。這次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楚惜風一見這陣勢,臉色變得凝重,又見燕蘇眸中殺氣漸盛,知道此次恐怕在劫難逃。當初在芙蓉山山頂,倆人就結下了樑子,差一點殺了他跟雲兒,燕蘇此人行事向來狠辣,睚眥必報,早就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那次在洞庭湖邊,若不是他跑得快,借水遁走,大概已經死在「黑背二蟲」的手裡了。他死了不要緊,可是阿憐呢?
  燕蘇見雲兒躲在東方棄身後不敢看自己,臉色變得鐵青,目光陰鷙,陰森森道:「你就這麼想走?」答應死心塌地跟著他的話,前不久的柔聲細語、嬌羞媚態,原來全都是假的!虧他心心唸唸想著她,連母親的血海深仇也不顧了,只想帶她回去,其他的什麼都不管了——哪知她和八年前一樣的心硬如鐵,殺人於無形之中!都死過一次,他竟然還蠢得不知悔改,活該被一個女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顏面盡掃!
  雲兒見他誤會了,忙跳出來說:「東方明天要走,來看看我,你別多心。」燕蘇冷笑:「我多心?那你們現在是幹什麼?」從旁邊的侍衛手裡拿了一把弓,又從馮陳手裡取了箭,強弓漸漸漲成滿月形。燕蘇氣運丹田,用足了力氣哧的一聲射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面無表情。
  利箭發出刺耳的破空聲,直朝雲兒左胸射來。雲兒像是驚呆了,怔在那裡完全說不出話來。
  東方棄見狀,忙推了她一把,那箭直到眼前才來得及揮劍格開。可惜這一箭力道實在太大,聚合了了燕蘇憤怒下全身的功力,饒是東方棄武功高強,也抵不過燕蘇這來勢洶洶的這一箭。驚鴻劍從中折斷箭身,然而箭頭依然去勢不減,深深嵌入他骨血之中。東方棄當場打了個趔趄,差點跌倒。
  雲兒忙一手扶住他,沖燕蘇怒吼:「你幹什麼?也不問清楚情況就動手,我既然答應了死心塌地跟著你,難道還會跑了不成?你以為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眼中不禁滾下淚來,她都是他的人了!原來到頭來,全都是自己自作自受。他竟然要殺她,還是要殺她!
  燕蘇神情一愣,吃驚過後,忙扔下手裡的弓箭,喜悅一點點躍上心頭,「你不是要走?」雲兒用力跺了一下腳,恨聲道:「我就這麼空著手走?」燕蘇見她手裡果然沒有包袱,才有些信了,忙問:「那你怎麼在這兒?」還跟東方棄糾纏不清!雲兒狠狠瞪了他一眼,「東方明天就要去洛陽史家,我送送他還也不許嗎?」又低聲問:「東方,你沒事吧?得趕緊叫人把賽華佗找來。」
  東方棄忙搖頭:「沒事,只不過中了一箭,沒傷到要害。」可是血如泉湧,衣服一下子就被鮮血染透了,箭頭帶了刺鉤,疼痛難當。
  燕蘇一聽東方要走,正中他心意,神情一緩,忙說:「既然如此,你過來。」雲兒只裝沒聽到,出手點了東方身上幾處大穴,血立馬流的緩了。燕蘇咳了一聲,「好了,你快過來,我讓他們走便是。答應你的事,我自然不會食言。」這一箭,是東方棄罪有應得,好讓他長點記性!
  其實要殺楚惜風和東方棄,也不是這麼容易。白天二人在聞人祠堂的聯手,早讓燕蘇心驚不已。
  雲兒扶著東方棄慢慢走過來,不料脖子上一冷,金翎劍從後面貼在頸邊的大動脈處,嚇得她身子一僵,動彈不得。
  楚惜風趁東方棄重傷,倆人又毫無防備,一手制住雲兒,金翎劍壓在她頸上,冷聲說:「雲兒,楚大哥對不住了。」楚惜風行事向來古怪,東方棄還以為他開玩笑,低聲說:「楚兄,你幹什麼?燕公子答應放我們,不會出爾反爾的。」燕蘇雖然狠辣無情,卻向來驕傲,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楚惜風有些抱歉地看著東方棄,「東方老弟,我沒有跟你說,我來這裡是為了回魂草。」左手指著燕蘇說:「他為了治雲兒的病,從龍在天那裡巧取豪奪,硬是搶了過來。你也知道,只有回魂草才能救阿憐,我不得不這麼做。兄弟做人不厚道,為了老婆,也只能得罪了。」
  東方棄又氣又無奈,料不到楚惜風說翻臉就翻臉。人家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卻是「兄弟如衣服,女人如手足」!
  雲兒鬆了口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忙說:「燕蘇,燕蘇,你趕快把回魂草給這個楚瘋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要不是讓她下地獄,什麼事都好商量。燕蘇恨極被人威脅,怒喝:「不!」回魂草是他費了多少功夫得來的,楚惜風就想這麼輕而易舉拿走?把他當什麼人,門兒都沒有!況且這世上除了回魂草,也沒其他藥物能治得了雲兒體內數年來積壓下的寒氣。
  楚惜風皮笑肉不笑,「不?好——我就讓你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麼滋味!」話一說完,手一用力,雲兒右手便脫了臼,痛的大叫出聲,滿頭都是冷汗。他因為阿憐長年累月昏迷不醒,心理上受了許多折磨,人也漸漸變得乖戾暴躁,平時沒什麼,一旦受了刺激,很有些瘋狂。這麼多年了,終於找到了回魂草的下落,阿憐有救了,行為自然而然變得偏激起來。
  雲兒破口大罵:「好你個楚惜風,吃裡扒外、狼心狗肺的東西,虧我傻不拉嘰要救你出去,你倒好,反咬我一口,活該斷子絕孫,孤家寡人一輩子!」下手這麼重,萬一形成了習慣性脫臼,她這手以後豈不是要廢了?
  楚惜風冷冷看了她一眼,金翎劍往裡一刺,雲兒立馬噤聲。他沒什麼表情說:「我要不是念在你曾叫我一聲楚大哥的份上,光是你今天這番惡毒的話,早就去閻王那兒報到去了。」阿憐以前也是這麼喚他「楚大哥」的,所以他對雲兒三番兩次很是忍讓,不然光是她罵「斷子絕孫,孤家寡人一輩子」這話,另一隻手也得廢了。
  東方棄著急起來,楚惜風這會子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眸中儘是殺氣,一個弄不好,一失手,說不定真會殺了雲兒。忙穩住他:「楚兄,你要回魂草,總得慢慢商量不是?你先把雲兒放了,好不好?」
  楚惜風對他還算客氣,「東方,做兄弟的故意拖你下水,心裡很內疚。」東方棄忙苦笑說:「兄弟一場,幫你的忙也是應該的。雲兒是弱質女流,不像咱們皮粗肉厚,你手裡的金翎劍可得仔細點。不然,兄弟恐怕要跟你拚命了。你晚上說要兄弟幫你的忙,什麼忙?我一定答應。」
  說的楚惜風笑起來,「東方棄,你這個人,看似平凡無奇,碌碌無為,然而錦心繡口,天分又高,眼下這種情況,還能談笑自若,瓦解對方的心防,實屬難得。可惜你心性淡泊,不喜名利,若是不是此次風雲際會、機緣巧合之下將你推到風口浪尖上,天下人未必認得你。將來你定會大放異彩,獨步武林,聞人默那小子連跟你提鞋都不配。」
  東方棄歎了口氣,「楚兄,小弟在這兒謝過你的謬讚。雲兒跟你多少有幾分交情,曾經還在京城外的同安寺喝酒賞花吃狗肉,你當真能下此毒手?」說的楚惜風也不禁有些懷念,心中一軟,轉頭看著燕蘇說:「太子殿下,只要你把回魂草交出來,我保證雲兒平安無事。」
  燕蘇氣急敗壞看著他,冷著臉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雲兒忙小心翼翼說:「楚大哥,莫不是你弄錯了,我怎麼不知道他有回魂草?」既然回魂草是用來治她的病,怎麼她從來沒見過?楚惜風愣了一下,「怎麼,你也不知道?」這姓燕的藏的夠好的啊,怪不得他找不到。
  雲兒討好說:「當然,如果有,還不早被我吃了,哪能留到現在啊。還有,你要真敢動我一根汗毛,哼,小心我放一把火,燒了天外天。」楚惜風冷哼:「那還得看你有沒有這個命火燒天外天。」手指在她身上一點,用的是逼供人的「分筋錯骨手」。雲兒頓時痛的渾身顫抖起來,牙關忍不住打顫,汗水把頭髮浸透了。
  燕蘇聽的她的一聲聲慘哼聲,又著急又心痛,咬牙說:「好,我把回魂草給你,你先把雲兒放了。」受此大辱,他不但要將楚惜風的老巢天外天付之一炬,還要派人去挖楚家的祖墳,讓他十八代祖宗在地底也不得安寧!
  楚惜風搖頭:「現在還不能放,讓雲兒帶我去拿。」金翎劍往前一送。燕蘇無奈,只得帶頭來到明月閣。東方棄手捂胸口跟在後面。雲兒見回到自己住處,有些吃驚,「回魂草在這裡?」
  燕蘇吩咐馮陳:「把雲姑娘屋裡那盆七彩琉璃罩的花端來。」馮陳很快拿來,雙手捧上。雲兒恍然大悟,掩唇道:「啊?這就是回魂草?」不是草麼?怎麼是花?她竟然身處寶屋而不自知——
  楚惜風也沒想到價值連城的回魂草竟然擱在雲兒房裡當擺設,擔心燕蘇偷梁換柱,暗中做手腳,冷聲說:「拿近點。」待看清楚裡面半透明、黏稠的液體時,知道不是仿造的,轉頭說:「東方老弟,拿著。你想要雲兒快快活活的,可得拿穩了,千萬別摔了。咱們走!」
  燕蘇怒極,龍泉劍攔住去路,「放開雲兒。」楚惜風回頭笑道:「放心,我不會拿你的女人怎麼樣的,只不過要她送一送,出了潮音塢再放不遲。」潮音塢碧玉湖是他和聞人默的地盤,沒有雲兒作陪,怎麼出的去?
  雲兒見燕蘇氣得額上青筋暴出,忙安慰說:「別擔心,楚大哥……只不過要我送他一程,過幾天就回來,不會有事的。」又說:「楚惜風,東方受了傷,回魂草還是我拿著吧,為了我自己的小命著想,會當心肝寶貝般抱著的。」她對回魂草沒什麼想法,不甚在意,只聽說它有起死回生之效,不過是當傳言在聽。要是真能起死回生,恐怕閻王爺要大發雷霆了。
  楚惜風眼神一冷,「讓東方拿著。」他勉強信得過的也只有東方棄。他尚算義氣,記得帶受了傷的東方棄一起走,萬一被燕蘇拿住了,還不知要怎麼虐待他呢。又讓燕蘇準備快船、衣物、乾糧等東西,打算沿水路返回九華山附近的天外天。燕蘇一邊派人去準備,親自拿了在九華山送雲兒的那件狐裘披風出來,「夜裡風寒,千萬不可著涼。」雲兒點頭,看著他的眼睛,只淡淡說了兩個字:「放心。」燕蘇深深凝視她,「記得回來,我等你。」
  楚惜風壓著雲兒,東方棄跟在後面,一步一步倒退著出了出了摘星樓,連夜離開了潮音塢碧玉湖。
  第六十七章惡人自有惡人磨
  摘星樓經歷一夜的慌亂,天明時分才靜下來。
  燕蘇雙手背在身後,急得在屋裡來回踱步,「他們人到哪兒了?」馮陳戰戰兢兢說:「已經乘船離開翠竹林了。」燕蘇怒道:「還不快追!」一旦離開聞人山莊的範圍,八百里洞庭煙波浩渺,到哪兒去找人?馮陳欲言又止,最後硬著頭皮說:「公子,此次出來帶的人手不多,若是派人去追,分散兵力,恐怕會對公子安全造成隱患。」見燕蘇一臉怒容,連忙跪下,一臉懇切道:「殿下千金之軀,還請三思。再說,武林論劍一事已經結束了,聞人默亦俯首稱臣,發誓效忠朝廷,此行圓滿成功,咱們也該走了。朝廷裡雖然有郭大人撐著,可是宮裡一應大小事務還等著殿下回去處理呢。更何況,陛下身體一向不大好,萬一要是有變故……咱們還是及早回京才是。」
  燕蘇倒在楠木椅子上發呆,過了好一會兒說:「你派人通知安徽巡撫,下令通緝楚惜風、東方棄、雲兒三人,另外派人在九華門附近守著。楚惜風的老巢天外天就在那一帶。傳我的旨意,若是發現他們的蹤影,楚惜風,哼,殺無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記住,雲姑娘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惟他是問,他這安徽巡撫也不用當了,滾回老家種田去吧。至於東方棄麼——」他想了想方說:「若是抓到了,先關起來再說。」
  馮陳答應著,又問:「公子,咱們什麼時候走?」燕蘇輕輕吁了口氣,沒什麼力氣說:「明天就走。這聞人山莊我也待夠了,你讓大夥兒收拾收拾。臨走前,咱們可得送聞人默一個大禮。」提到聞人默,語氣有幾分不屑。
  聞人默自從被尊稱為最新的「天下第一劍」,又被天下英雄推舉為「武林盟主」,他父親聞人和當天索性將莊主之位傳了給他,不再過問山莊之事。聞人默這一下可謂出盡風頭,一舉成名天下知,聞人山莊也因他又隱隱有「天下第一莊」之勢,而游龍山莊卻因龍在天被擒聲名掃地,聲勢大不如前。
  因為趕著離開,燕蘇等人一大早便起來了,他一邊掬水洗臉一邊問:「聞人默什麼反應?」白雙喜黑從憂二人跟在後面說:「他得知公子要走,口頭上雖然極力挽留,可是看得出大大鬆了一口氣,還說過會兒一定親自送行。」燕蘇笑道:「本宮這一走,只怕他心裡恨不得敲鑼打鼓放鞭炮慶祝。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本宮豈能如他所願?正愁他不來呢。」
  說話間,馮陳進來稟報說:「公子,吳姑娘來了。」燕蘇一臉不解,「哪個吳姑娘?」馮陳提醒他:「九華門吳語吳姑娘,吳不通的閨女。」燕蘇恍然大悟,摔簾子說:「她來幹什麼?你是越來越多管閒事了。」擦了擦手,一路來到前面的花廳吃飯。
  馮陳見他一臉不耐煩,知道他心情不好,忙陪小心說:「吳姑娘是來找雲姑娘的。昨晚的事我沒敢說,因此來請公子的示下。要不,我這就打發她走?」馮陳也知燕蘇因為楚惜風的事極為惱火,除了前幾天回魏家去的魏司空,身邊這一干人等因為護衛不力全部挨了一頓好罰。可是燕蘇以前在九華山養傷時他們幾個近侍很得吳語的照應,因此他才會甘冒挨罵的危險,來替她傳話。
  燕蘇沒什麼反應坐下喝粥,等馮陳人都快跨出門檻才喊住他:「你讓她進來。」心想她來找雲兒,想必是有什麼事。吳語在外面客廳等了有一頓飯的功夫,馮陳才出來,微笑說:「吳姑娘,公子要見你。公子今天心情不好,你說話可得小心點,千萬別惹惱了他。」吳語不過是來找雲兒說話,沒料到燕蘇竟要見她,一時又驚又喜,心中忐忑不安,答應一聲:「嗯,知道了。」整了整衣衫,跟在馮陳身後進去了。
  聞人家的廚子送上一大碗熬得稀爛的粳米粥和幾碟子山野醃菜,又有幾樣精緻糕點,因為燕蘇不喜甜,全是鹹的。他嘗了幾筷子醃筍,覺得清香爽口,別有一番風味,說:「這個東西模樣難看了點兒,味道還不錯,挺開胃的。」心想雲兒愛吃這些干的醃的炸的,她若是在,給她送些過去一定高興。想到這兒,剛才還覺得不錯的醃筍立馬味同嚼蠟。
  吳語進來時,燕蘇撤了早飯,正坐在那兒喝茶。她走上前,客客氣氣叫了一聲「燕公子」。燕蘇看了她一眼,興致不怎麼好的樣子,敷衍說:「吳姑娘不必客氣,請坐。」也不等吳語坐下就問:「吳姑娘找雲兒有什麼事嗎?」吳語人還未坐穩忙又站起來,臉上神情又幾分緊張,笑道:「哦,是這樣的,我帶了些糕和餅,特來送給雲妹妹。」說著將手上一個自己用柳枝編的花籃放在桌上。
  自從雲兒送奇異果給東方棄鬧出那些事來,燕蘇對她身邊這些迎來送往的物事便留了個心眼,挑了挑眉說:「哦,是嗎?什麼好吃的,難為你特意送來給她。拿來我瞧瞧。」吳語微微紅了臉遞上去,低頭說:「沒什麼好吃的,都是自己做的,不過是一份心意,倒讓燕公子見笑了。」
  燕蘇挑開上面大紅色的紗布,一張紅色的「囍」字露了出來,小小的,用一塊糯米糕壓著,所有糯米糕和花生餅中間都點了一個紅色的小圓點,喜氣洋洋的。燕蘇自小在宮廷長大,也知這是喜餅,便問:「這是誰家要辦喜事?」吳語羞紅了臉,垂頭不語。燕蘇頓時明白過來,怪不得她來找雲兒呢,原也是應該的。女兒家的這些事情他不明白,再說也不關心,連吳語嫁的是誰都沒想起要問一聲,隨口敷衍道:「恭喜吳姑娘了,雲兒她人不在,我先替她收下來。」又回頭說:「打賞。」讓馮陳帶吳語去領賞銀,站起來就要走。
  馮陳見吳語手足無措站在那裡,咬著唇像是受了侮辱一般,小聲提醒燕蘇:「公子,按照民間風俗,人家特意來送喜禮,是要回禮的。」吳語巴巴的來這兒自然不是為了銀子,而是喜慶。當初在九華門養傷燕蘇給她銀子,她拒絕了,馮陳還記得,因此對她印象格外深刻。
  燕蘇呆了呆,問:「那回什麼?」馮陳笑道:「你替雲姑娘收下人家的東西,自然也得替雲姑娘回禮才是,這是禮數。」燕蘇說:「哦,是嗎?有這麼一回事?」既然賞銀子不合適,那他真得好好想一想回什麼東西才不失了雲兒的面子。好半晌說:「你把我屋裡那對玉鐲拿來給吳姑娘。」這鐲子是他一時興起買的,本來要送給雲兒,哪知雲兒說帶著這個東西累贅,磕磕絆絆行動不方便,沒有要。這本是她的東西,拿來當回禮應該不至於失禮。
  馮陳很快讓人拿來了。因為玉鐲雲兒不甚喜歡,燕蘇也就不怎麼在意,隨便往擱古董花瓶的架子上一扔。取東西的是一個粗心的侍衛,也不知道找個盒子裝著,或者用手絹包著,直接用手拿給吳語。吳語一見鐲子通體翠綠,週身發出瑩潤的光芒,知道是上好的玉石磨成的,忙說:「這鐲子太貴重了!」
  燕蘇皺眉道:「叫你拿著就拿著。」哪來這麼多廢話!
  吳語見他眉目間憂心忡忡,似乎有許多的煩心事,婉拒的話便嚥了下去。她對燕蘇傾心已久,然而自知身份不配,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再說他對雲兒一往情深,自己的這番仰慕,根本就不重要,又何須讓他知曉?但求偶爾看他一眼,若是能說上一兩句話便心滿意足。上次在九華山燕蘇隨手送她的那塊玉石,她天天戴在脖子上,洗澡睡覺也不摘下,生怕丟了。師兄郝少南跟她自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吳不通也默許了倆人的婚事。自從遇到燕蘇以來,她對郝少南便不如往日親近,希望取消這門婚事。無奈吳不通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催著二人成親。她見九華門因為她這門婚事,人人喜氣盈腮,說回去後婚事要辦的熱熱鬧鬧的,該買的東西一樣都不能少,新房又該如何佈置等等。她性子本來就溫順,再說婚姻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默然同意了。
  燕蘇是她遙不可及的一個夢,在夢裡想一想他就足夠了。可是此刻,她的夢似乎活生生變成了現實。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靜靜躺在手心裡的玉鐲,低下頭福了福身子,有些艱難地說:「謝燕……公子……」
  燕蘇聽的聞人默來了,無暇理會她,揮了揮手說:「你下去吧。」吳語答應一聲,躬身退了出去,臨去前又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手裡不知拿了一瓶什麼東西,似乎是藥,臉上神情很是森冷,不敢再看,連忙走了。倆人這一別,以後只怕再也沒有相見之期。她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又酸又甜又是惆悵。這個人,這塊玉石和這對玉鐲,無聲地淌在她的記憶深處,她知道,它將會永遠藏在那裡,時不時想起,沒有人會知道,寂寞的,永恆的,她一個人的。
  從今以後,她便是一個平凡的婦人,相夫教子,為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奔波忙碌,生活瑣碎、平凡、嘈雜,日復一日忙碌著,然而,她的心中有一個夢,到死都還在那裡。
  聞人默領著幾個心腹侍衛進來,一襲緋紅色長衫,腰懸純鈞劍,精神奕奕,越發襯得意氣風發。燕蘇命人好生看茶,說:「聽說昨夜聞人老莊主將莊主之位傳了給你,真是可喜可賀。」拍了拍手,馮陳抱著一個狹長的木匣子進來,笑說:「聞人少爺,這是我家公子送您的賀禮。」打開來,揭開上面蓋著的紅綢,是一塊三尺來長的金匾,上書「天下第一莊」五個大字,燕蘇親筆,左下方蓋了皇帝的璽印。朝廷欽賜的「天下第一莊」,可謂是天大的榮耀,百年難遇。
  喜的聞人默笑逐顏開,料不到燕蘇竟然如此大方,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讓人好生拿著,回去便掛起來。從今以後,武林中各門各派誰敢與「聞人山莊「爭鋒?龍侯史魏又算得了什麼,還不得臣服在聞人山莊腳下!
  燕蘇笑說:「聞人莊主客氣了,以後朝廷要用得著聞人山莊的地方多著呢,這『天下第一莊』嘛,實至名歸。」頓了頓又說:「聞人莊主這邊請,本宮有幾句話要說。」聞人默此刻喜不自禁,鬆了警惕,侍衛也不帶,跟在燕蘇身後進了內室。燕蘇笑嘻嘻看著他:「聞人莊主,我送了你一塊欽賜的『天下第一莊』的金匾,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應該有所表示,對不對?」
  白雙喜黑從憂二人把門一關,一前一後堵住聞人默的退路。聞人默這才發覺不對勁,驚訝過後暗自戒備,右手握在劍柄上,冷聲問:「你想幹什麼?」燕蘇挑眉說:「不想幹什麼,不過是想請聞人莊主喝杯特製的好茶。」說著褚衛端來一個茶盤,上面除了清茶之外,白絹上赫然放著一粒赤紅色藥丸,拇指大小,滴溜溜在托盤上打轉。
  聞人默臉色突變,提著劍便站了起來。燕蘇冷冰冰看著他,慢騰騰說:「聞人莊主別急,先聽本宮把話說完。這『噬心丹』並非毒藥,相反,反而有增強內力、益氣延年的功效,只不過要麻煩聞人莊主每半年親自上京領一次解藥罷了。聞人莊主昨天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本宮要是有什麼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麼?此刻正是你報效朝廷的好時候。」說完眸中凶光一閃而過,懾人的氣勢海浪一般劈頭蓋臉壓了過來。聞人默知道燕蘇不放心他,想借用藥物控制自己,沉聲道:「若是沒有解藥呢?」
  燕蘇懶洋洋道:「若是沒有解藥,被藥物封住的屍蟲便會爬出來,一點一點將人的五臟六腑吞噬乾淨。」聞人默聽的臉白如紙,心生寒意,眼睛覷著窗口,想找機會逃跑。燕蘇將手裡的茶碗往地上一擲,陰森森說:「聞人默,本宮幫你取得『天下第一劍』的名頭,又送你『天下第一莊』的金匾,甚至幫你除了礙手礙腳的史老爺子,怎麼,你連這點小事也不願意?你就這麼報答本宮的?」
  聞人默恨聲道:「你不過是利用我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燕蘇忽然笑了,諷刺道:「怎麼,你利用完我了,就想一腳踹開?聞人默,你說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麼?」神情一狠,沖黑白二蟲打了個手勢,「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只要你乖乖聽話,本宮一高興,自然會給你解藥。本宮可不像聞人三少爺,背信棄義,出爾反爾,什麼齷齪事都做得出來。」
  黑白二蟲一臉不耐煩,舔著舌頭,氣勢洶洶朝聞人默撲去,像是餓狼遇見美味的羔羊。聞人默忽然抽劍回鞘,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仰著臉說:「五年,我給你辦五年的事,五年後你給我解藥。」他也知道燕蘇野心極大,不但對皇位志在必得,而且想控制武林這一股勢力為朝廷所用,因此才會極力拉攏自己。此刻若是不答應他,只怕要被白雙喜黑從憂二人活生生肢解。黑白二蟲臭名昭著,手段極其凶殘,江湖中人對他們二人談之色變。
  倆人目光相接,面無表情對視良久。燕蘇打破沉默,淡淡說:「你心中在想,本宮一定不肯,怎麼會如此輕易放過你,對不對?」聞人默像是被他說中心事,沉默不語。他原本想燕蘇至少也得讓他做牛做馬十幾二十年才肯罷休。燕蘇喝了口茶說:「聞人莊主,到時候你會發現,跟著本宮辦事,其實不壞。比起你一個人苦苦獨撐大局,有本宮幫你撐腰出頭,實在是要好得多。」
  聞人默心中一驚,仔細一想,自己若是有朝廷撐腰,誰還敢說個不字?聞人山莊從此不僅是武林聖地,親筆御賜的金匾,更是全天下老百姓眼中的「天下第一莊」,何樂而不為?當下拿過「噬心丹」。
  燕蘇露出志在必得的一笑,「聞人莊主小心,千萬別咬破了外面封著的藥層,就著茶水嚥下吧。」聞人默暗暗歎了口氣,咬咬牙服下,單膝跪在地上,有氣無力說:「見過太子殿下。」不敢再跟他平起平坐,像往常一樣以江湖人士自稱。燕蘇忙站起來,扶他起來,說:「聞人莊主不必客氣,本宮正好有一事交給你去辦。昨晚,楚惜風和東方棄夜闖摘星樓,挾持雲兒坐船走了。這會兒恐怕還在潮音塢附近,聞人莊主派人各處查探,若有消息,即刻來報。」交待完雲兒的事,一邊吩咐開門一邊說:「時候不早了,本宮該走了,聞人莊主不必相送。」聞人默灰白著一張臉回去了。
  燕蘇換了外出的衣服,又命人牽來宛天,領著馮陳褚衛、蔣沈韓楊、黑白二蟲等數百人浩浩蕩蕩離開。聞人默只派了幾個心腹手下送行,沒有露面,另外又派了數十艘漁船在洞庭湖一帶尋找楚惜風等人的蹤跡。
  楚惜風、東方棄、雲兒三人當晚出了摘星樓,楚惜風不急著下山,而是拐到聞人家的祠堂,從一人來高的木櫃裡拎出奄奄一息的龍在天。雲兒吃驚地說:「你怎麼把他藏在這兒?」這屋子白天她跟燕蘇還待過呢,也沒注意角落裡還有這麼一個衣櫃。楚惜風得意地笑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們走了,我便把他藏到這兒,誰也想不到,萬無一失。」
  東方棄低聲問:「你想怎麼樣?」中氣不足,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他肩上折斷的箭頭已經拔了出來,好在沒有毒,上了止血的藥,好了不少,只是想完全恢復,恐怕還得等些日子。楚惜風一臉輕鬆說:「此人也算是一代梟雄,可惜命生的不好,殺了他反倒可惜了。」一手龍在天,一手雲兒,後面跟著受了傷的東方棄,一溜煙出了出雲峰,七萬八轉穿過翠竹林,湖邊果然停了一艘快船,又有一大包的東西,都是些清水、乾糧、衣物之類,居然還有話梅、糕點,顯然是為雲兒準備的。他明知暗處隱藏了不知多少的眼線,卻不在意,燕蘇這人行事果斷狠辣,寧死不全,卻是個難得的癡情種子,有雲兒在手,他還怕什麼?
  一行人趁著天還沒亮出了潮音塢。楚惜風對周圍一帶湖泊島嶼似乎很熟悉,橫穿過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雜草叢生的水域。天明時分,太陽出來了,遠遠地有一座孤島,滿眼翠綠,耳中淨是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船一靠岸,無數鳥兒從樹叢裡飛了出來,迎著初升的朝陽,翩然起舞,有喜鵲,有畫眉,還有頭上有一圈白毛的「白頭翁」,密密麻麻,像是來到一個鳥的天堂。
  楚惜風劃了一夜的船,把船槳一扔,喘著氣說:「上去歇會兒。」又回頭說:「等會兒輪流劃。」雲兒縮著頭說:「我不會。」楚惜風眼露凶光,拗了拗指關節,發出卡嚓卡嚓可怕的聲音。雲兒忙涎著臉說:「會會會,當然會,我就是不會也得學會,不是麼。」東方棄拿了水和食物上岸,招呼雲兒:「先吃點東西。」
  龍在天慘白著臉說:「楚惜風,你答應拿到回魂草便放了我,什麼時候連『殺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風』也說話不算話了?」楚惜風瞇著眼靠在一棵樹下吃烙餅,懶洋洋說:「我答應放你,可沒說什麼時候放。」龍在天氣得大聲咳嗽,「你卑鄙……咳咳……你到底……想怎樣?」楚惜風不耐煩說:「放心,我還捨不得殺你。到了九華山,我自然會放你走,急什麼。就你傷成這樣,還想走?人還沒出聞人山莊,早被聞人默那小子抓回去煎皮拆骨!」
  雲兒插嘴:「那我呢?」楚惜風看了她一眼,冷冷說:「至於你麼,就要看某人的表現了。」瞟了眼一邊的東方棄。東方棄露出苦笑:「楚兄,在下有傷在身,恐怕有心亦無力。」楚惜風哼道:「就你這點皮外傷,恐怕船還沒到天外天,早就好了。」忽然臉色一正,低聲道:「東方,做兄弟的這次雖然不厚道,可是實在沒辦法。救阿憐一事,還請你務必幫忙,不看兄弟的面子,也得看你可憐的……嫂子的面子。我楚惜風……算是求你了!」這樣求人,對一向孤傲離群的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東方棄身上純陽童子功精純深厚,又常常替雲兒運氣壓制體內的寒氣,用內力療傷救人經驗豐富,楚惜風因此不惜放低身段求他。
  第六十八章為他人作嫁衣裳
  東方棄當下沉吟不語,他不是不肯救秦憐月,而是想到回魂草本是用來治雲兒體內寒氣的,楚惜風不但騙了他,還使盡手段硬搶過來,不免有些動搖。敷衍說:「這回魂草是件稀罕物,從未有人用過,我只怕救不來……」確實也不知從何下手,連賽華佗也只聽說過,從未見過。楚惜風忙說:「這個你不用管,到時候聽我吩咐便是。你只說救是不救?」東方棄沒有一口答應,有些為難說:「要救也得想個萬全的法子,從長計議。」
  雲兒滿不在乎說:「東方俠義心腸,自然是救的,這還用說。只是你也沒必要拿我們當人質對待吧?」東方棄瞟了她一眼,心想她倒是毫不在乎體內深入骨髓的寒氣,這般大方就應承下來。
  楚惜風神情一鬆,笑道:「我怕你們心裡有怨氣,不肯幫忙,自然就緊張起來。現在說開了,難得你們不計較,反而以德報怨,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嘿嘿,顯得我小氣得緊。」雲兒撇了撇嘴道:「我是看在秦姐姐面上才不跟你一般計較。」她是真心盼望秦憐月能醒過來。楚惜風連聲說是,打躬作揖道:「當然,當然,雲女俠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小生在這裡給你賠不是了。」說的雲兒噗嗤一聲笑出來。
  東方棄本想半路找機會帶雲兒離開的,這楚惜風脾氣發作起來,喜怒無常,一時好一時壞,叫人拿不準他到底想幹什麼,很像是走火入魔了。這會兒聽的他和雲兒如此說,暗暗歎了口氣,但願這回魂草能將秦憐月救醒,至於雲兒的病……他再想法子吧,終究是救人要緊。
  自此,楚惜風對東方棄、雲兒態度明顯慇勤起來,尤其是雲兒,甚至稱得上是討好。比如雲兒發脾氣說乾糧吃膩了,嘴裡都淡出鳥來,可是水天茫茫,渺無人煙,一時半會兒哪裡找吃的去?他們在船上已經漂了兩天兩夜,其實根本就沒走遠,成天繞著潮音塢打轉,故佈疑陣,好從從容容地離開。楚惜風想了想說:「行,那咱們上岸吧,抄小道回天外天,晚上隨便找間客棧歇息。」都兩天了,燕蘇的人應該放鬆警惕了吧。
  幾人棄船登岸,正是春末初夏時分,暮春三月,江南草長,岸邊柳樹的芽新長出來,顏色鮮嫩可愛。楚惜風和東方棄登潮音塢之前,將獅子驄和旋風寄養在一戶養馬的人家裡,此時特意折回去取。馬只有兩匹,而人卻有四個,雲兒看著一臉灰敗的龍在天,不屑地說:「楚惜風,他害死史老爺子,又用暗器殺了史瀟瀟,你還留著他的性命幹什麼?」
  連東方棄都說:「楚兄,此人作惡多端,你殺了他吧。」他曾發下重誓要替史家報仇雪恨,死不足惜。楚惜風非但不聽,還買了一匹馬給重傷的龍在天代步,拍著他的肩膀說:「姓龍的,看在你年紀大了、鬍子都白了的份上,留你一條狗命,還不快滾!」龍在天本以為落在楚惜風和東方棄的手上,必死無疑,只盼少受些折磨,給他一個痛快,哪知道楚惜風竟然肯放他走,一開始還不相信,警惕地看了看三人,沒有動。
  楚惜風一臉不耐煩說:「怎麼,你活的不耐煩了,想留下來給我的馬兒當飼料?」說著吹了聲口哨,獅子驄閃電般跑了過來,縱身便往龍在天撲去。龍在天駭的臉白唇青,翻了個滾躲開,灰頭土臉爬起來,騎上馬慌不擇路跑了。
  雲兒看著龍在天遠去的身影,氣得直跺腳,跑上前要追。楚惜風一把拽住她。雲兒回頭怒道:「楚惜風,你為什麼放他走?難道你不知道他殺了多少人嗎?」
  居然阻止她替天行道!
  楚惜風挑了挑眉說:「你知道什麼,殺了他太便宜他了,也太便宜聞人默這小子了。龍在天這一去,必定聚合游龍山莊殘餘的勢力跟聞人默對抗,此人氣數已盡,料他也翻不出多大的風浪,可是卻可以令聞人默那小子食不下嚥、睡不安寢,咱們輕輕鬆鬆站一邊看熱鬧,有什麼不好?」
  雲兒聽他這麼一解釋,拍著額頭大聲說:「哦,我知道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對不對?」楚惜風笑著點頭,教她道:「你要是恨一個人,千萬別讓他死,死是最愚蠢的辦法,你沒聽佛家說過麼,人一死是要登西方極樂世界的,太便宜他了。你得讓他活著,然後把屬於他的東西一點兒一點兒搶過來,看著他一無所有,嘗盡痛不欲生的滋味,這才解恨,是不是?」雲兒聽的遍體生寒,靜靜看著他,好半晌說:「楚惜風,你真是壞到骨子裡了。」
  東方棄站在後面吸了口冷氣,心想他要是不答應救秦憐月,楚惜風是不是當真會殺了雲兒,好讓自己也嘗盡痛不欲生的滋味?
  倆人都慶幸自己不是楚惜風的仇家。
  楚惜風聳了聳肩反駁:「這怎麼叫壞呢,我又不干傷天害理的事,我放了龍在天,結果還不是便宜了你。」雲兒奇道:「胡說八道,什麼叫便宜了我?我跟這姓龍的可沒什麼關係啊。」撇清還來不及呢。楚惜風笑說:「你想啊,龍在天和聞人默要是打起來了,這從中得利的還不得是東方棄啊,這跟便宜了你有什麼區別?」說著瞟了眼一旁的東方棄。
  雲兒張大嘴巴想清楚其中的轉折,一本正經說:「東方,聞人默和龍在天要是兩敗俱傷,你就可以領著史家的人站出來收拾殘局,一統江湖啦。」她到時候也可以跟在後面沾沾光,賺點攔路錢什麼的。
  東方棄沒好氣說:「想得倒美,第一個便宜的就是燕蘇,他連武林論劍大賽都要參一腳,更何況聞人默和龍在天打起來了,還不得趁機混水摸魚,把偌大的一個武林攪得七零八啊?再說了,江湖中世家子弟人才輩出,侯玉就不錯,侯家正宗嫡出的繼承人,再怎麼輪也輪不到我來率領群雄,號令江湖。」
  楚惜風和雲兒對看一眼,長長歎了口氣,他們倒沒有想到燕蘇這一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費盡心機白忙活一場,反倒為他人作嫁衣裳!
  雲兒和東方棄合乘旋風,楚惜風獨自騎著獅子驄,三人便上路了,當晚找了一戶農家住下來。雲兒想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鬧著要進城住客棧。楚惜風考慮到幾人有可能被通緝了,專門揀鄉下偏僻的地方投宿,不過為了討雲兒的歡心,易容進城買了許多吃食回來。
  農家生活清苦,為了賺雲兒三人幾個住宿錢,一家四口寧願擠後院的柴房,讓出兩間屋子給他們住。又拿出逢年過節才吃的臘肉乾魚,從地裡摘了新鮮的菜蔬,炒了幾個農家菜,雖然作料只有鹽和茴香,勝在材料原汁原味,風味獨特,一頓晚飯吃下來,倒也十分美味。
  吃飽了,雲兒聞到自己身上油膩膩的味道,實在受不了。農家沒有洗澡用的浴桶,她便找了個大木盆洗頭。打濕頭髮,將皂角汁擠在頭上,一點一點揉搓,東方棄站在一邊給她舀水。洗了大半個時辰才洗好,東方棄也不嫌煩,雲兒嫌人家的東西不乾淨,便拿自己乾淨的衣服給她擦頭髮。
  楚惜風見了取笑道:「哎喲,你們還沒成親呢,這連頭都洗上了。」雲兒散了頭髮坐在樹下晾乾,東方棄正端了木盆要倒水,聽了這話,小臉氣得通紅,一把搶過木盆,一頭朝楚惜風身上潑去。楚惜風嘻嘻一笑,身形一晃溜了開去,連衣角都沒沾濕。雲兒不服,衝上去要找他算賬。楚惜風逗她,故意在院裡子兜圈,偏偏不讓她抓到。雲兒氣急,罵道:「我讓你胡說八道,遲早不得好死。」不防腳下一滑,踩到剛才倒水的濕地,滑了開去,砰地一聲跌在地上。
  楚惜風見狀大笑,「哈哈哈,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待看見雲兒臉色煞白,流著眼淚半晌爬不起來時,慌了神,「喂,你還活著吧?」雲兒衝他怒吼:「不死都去了半條命了!」
  東方棄連忙從屋裡跑出來,掀起褲腿一看,腳踝處腫的跟饅頭似的,一片青紫,忙說:「沒事,沒事,不過是扭到了。」雲兒揮舞著拳頭大叫:「什麼沒事,我都快疼死了,楚惜風,都是你幹的好事!」楚惜風見她疼的滿臉是淚,心有愧疚,便說:「那你想怎麼辦?」
  雲兒擦了擦眼淚,抽泣說:「怎麼辦,我腳腫成這樣,怎麼騎馬?獅子驄讓我給坐。」楚惜風叫起來:「那我呢?」雲兒瞟了他一眼,哼道:「你?你當然是在前面牽著了。」
  楚惜風氣得大叫:「東方棄,你來評評理,她自己摔倒了,管我什麼事!不但要搶我的馬,居然還要我堂堂金翎劍楚惜風給她當馬童!」
  東方棄一臉為難,小聲說:「楚兄,連孔老夫子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就委屈點……」
  楚惜風罵了聲「見色忘友」,氣哄哄走了。
  第二日一大早,雲兒便起來了,在東方棄的扶持下一瘸一拐爬上了獅子驄的馬背,任由楚惜風在下面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楚惜風怎麼肯當馬童?一個翻身搶了東方棄的旋風走了。東方棄牽著韁繩在後面慢慢走,笑說:「楚惜風是氣糊塗了,連咱們也不管了。」也不怕他們跑了。雲兒吐舌道:「等會兒他就會回來,咱們就這麼一路慢慢晃悠,看不急死他。」
  不到十天,一行三人便來到九華山山腳下,只見前方大路上一隊官兵設了關卡,一個個盤查來往的路人,一一問清楚姓名來歷,查的很嚴,隊伍排了有半里長。雲兒伸長脖子往前看,好奇地說:「怎麼連路上也有官兵,難道是逃了江洋大盜?」楚惜風臉色一凜,打探了一下四周的情況,此時若是往回走,更加引人懷疑,不如混水摸魚混過去,實在不行,大不了打過去。
  幾人風塵僕僕,故意往臉上身上抹了灰塵泥巴等物,打散頭髮,弄的渾身髒兮兮的,倒也不易辨認原來面目。一個隊長模樣的官兵走過來上下打量楚惜風和雲兒,冷冷問:「你們什麼人,要去哪兒?」楚惜風從腰袋裡掏出一錠銀子,點頭哈腰陪笑道:「小的叫賈存福,字時飛,家住樂平鎮孔橋村,今年三十有三,家中有一妻一子,原本也是書香世家,可惜家道中落……」
  那人也不接銀子,揮手打斷,「行了,行了,又不是說親,十八代祖宗都跑出來了!」指著雲兒和東方棄問:「他們什麼人?」楚惜風忙答:「這是我妹妹和妹夫。」雲兒搶著說:「我們正要去前面的富陽鎮探親。」以前雲兒從九華山偷溜走的時候,路過富陽鎮,正巧碰上來尋史瀟瀟的侯玉,所以知道。那人見他們地名熟悉,不像是外地人,稍稍鬆了警惕,剛好查到有人私運官鹽,引起一番轟動,對方無暇理會他們,揮了下手,示意放行。
  東方棄牽著旋風正要離開,其中一個官兵在那隊長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那隊長臉色驚疑不定,指著東方棄說:「公子先請留步。」楚惜風心中暗叫糟糕,他怕獅子驄太過招眼,一到九華山附近便讓它自行離去,留下旋風給雲兒代步,卻忘了旋風原本是宮中的馬,腹下烙上了朝廷的印記,只怕要壞事。果不其然,那人眼睛盯著旋風,又仔細打量看似不怎麼起眼的東方棄,問:「敢問公子高姓大名?」語氣客氣許多。
  東方棄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姓魏。」他也察覺到不對勁,只好硬著頭皮冒充魏司空了。那人肅然起敬,說:「可是京城魏家的魏世子?」素聞魏世子一向和太子殿下交好,那麼以宮中的駿馬代步倒也沒什麼稀奇的。東方棄心念電轉,魏司空名頭如此響亮,只怕不少人認得他,搖頭說:「不是,司空是在下的堂兄。」那人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客客氣氣請三人上路,行李也沒翻。
  雲兒一行三人走了還沒半盞茶功夫,就聽見後面傳來一陣「咚咚咚」的馬蹄聲,大約有數十人之多,陽光下看去,塵土飛揚,遮天蔽日。楚惜風歎道:「終究是穿幫了,快走。」幾人棄官道改走山間小路。後面一隊騎兵緊追不捨,箭頭雨點一般不斷落在幾人頭上,東方棄和楚惜風斷後,讓雲兒先走。幾人且戰且行,對方因為顧忌雲兒的安危,沒有使出更狠辣的招數,只是緊緊跟著,楚惜風和東方棄因此得以脫險。
  山路又滑又窄,遍地荊棘,十分難行。雲兒扯了扯被樹枝掛破的衣裳,喘著粗氣問:「怎麼會被人識破?」楚惜風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魏司空乃魏家三代單傳的獨苗,人盡皆知,你冒充什麼不好,非得冒充他堂兄,他哪來的堂兄,表兄弟說不定還有幾個。」東方棄唯有苦笑。
  晚上隨便找了個山洞過夜,天一亮太陽出來辨清楚方向後,楚惜風領著二人在深山老林間穿行,走過壁立千仞的羊腸小徑,穿過暗無天日的山洞,又行過兩根鐵鏈鎖住的浮橋,再飛下一道看似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終於來到「世俗之外,紅塵之巔」的天外天。
  東方棄第一次來,眼前萬紫千紅、與世無爭的景象令他驚歎不已,笑說:「楚兄,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麼好的地方。」楚惜風得意地說:「那當然,這可是我窮盡數十年的心力才找到的一處山谷,可遇而不可求。」
  雲兒附在東方棄耳邊低聲說:「這些一眼望不到頭的鮮花跟潮音塢的翠竹林一樣,是個迷魂陣。」東方棄看著周圍高低錯落有致的花草樹木,輕輕應了一聲,暗中打起精神,沿路悄悄做了記號。
  穿過繁花林,眼前便是波平如鏡的新月湖,一點都不比享譽武林的碧玉湖差。金色的陽光下,遠遠望去,靜如處子,婉約如一彎嬌羞的上弦月。楚惜風領著二人來到湖邊的一座涼亭。此涼亭呈八角形,除了中間的石桌石凳,其他部分都是木製的,紅色的油漆斑駁脫落,看起來有些破舊。雲兒心想,這裡又沒有外人來,半路上搭這麼一座亭子做什麼。
  楚惜風不說話,暗自運氣,先是將四個石凳一一移開,再雙手搭在桌沿,硬生生將千餘斤的石桌搬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若非他武功高強,別說一張石桌,普通人便是一個石凳,只怕也移不開。雲兒走近洞口,感覺一股陰寒的氣息迎面撲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連忙退了開來,心中越發好奇,問:「下面是什麼地方?」楚惜風不答,晃亮火折子,帶頭走了下去。
  雲兒東張西望跟在後面,只見腳底下是一條長長的石階,彷彿沒有盡頭,空氣混濁難聞,發出泥土和鐵銹的味道。東方棄心想,涼亭是在湖邊,下面只怕是湖底了,地底這般陰暗潮濕,雲兒畏寒,怎麼禁得住,一手握住她,渾厚悠長的真氣細流一般輸進她體內。雲兒嘴唇開始發青,得了他的內力,身子才又暖過來,呵著氣跺了跺腳,沉悶壓抑的聲音在黑暗的地底來回撞擊,咚咚咚……咚咚咚……聽的人心口發慌。
  走了有一頓飯的功夫,楚惜風不知從哪兒找出半截蠟燭,周圍頓時亮了不少,前面似乎是一個石頭做的房間,石門呈半圓形。楚惜風運力推開。雲兒人還未走近,只感覺到一股森冷的寒氣,冒著白氣一陣一陣飄出來。裡面簡直就是一座冰窖,堆滿了透明的冰塊,當中有一張冰床,上面鋪了七八層厚厚的被褥,被褥上睡著一個女子,眼睛緊閉,臉色蒼白。周圍一圈鋪滿了早已乾枯的鮮花。
  這些年來,楚惜風要是不在天外天,便將昏睡不醒的妻子暫時移居這裡。
  東方棄「咦」了一聲,楚惜風用的方法跟當初雲溪子為了救雲兒一命用的方法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楚惜風先替妻子運氣打通體內筋脈,這才抱著妻子出了冰窖,擔心妻子久居冰窖,一時不適應外面的陽光,用一方手帕蓋著,方將她的臉轉向自己胸口。
  幾人來到雲兒以前到過的木屋,楚惜風將妻子放在床上,忙到外面採了一捧鮮花放在床頭,握著妻子的手喃喃說:「阿憐,我拿到回魂草啦,你很快就會醒過來了。我這次出了一趟遠門,留你一個人在家,你不會怪我吧……」絮絮叨叨,說著這一路上的見聞,將臉放在妻子冰冷的手心摩挲,眼睛裡滿是笑意。
  東方棄和雲兒見了默默退出來。雲兒歎氣道:「東方,我以前昏睡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師公的救命之恩,偏偏他連看一眼自己活蹦亂跳的機會都沒有了!東方棄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說:「說句實在話,要不是雲溪子他老人家一開始用錯了方法,說不定你早就醒了,所以,你別這麼內疚,你也多吃了不少苦……」雲兒沒料到其中還有這麼一段轉折,瞪著眼一時說不出話來,愧疚自責的氣氛登時一掃而空。
  倆人正說著話,楚惜風慌慌張張跑出來,一臉鄭重地說:「雲兒,我問你,你要實話實說,我樣子是不是變化很大?」雲兒沒好氣說:「對!」變得越來越莫名其妙,這叫什麼問題!楚惜風頓時臉如死灰,搓著手急得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萬一阿憐醒來不認識我了怎麼辦?」阿憐這些年來容貌一如往昔般嬌艷秀美,而他早已歷經人間滄桑,正如一首詞裡所說: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東方棄不但理解他這種惶急擔憂的心情,還安慰他道:「楚兄,你沒見我們借宿農家時人家姑娘家一路送你到路口,人家給你做乾糧的蔥油餅比我和雲兒多了一半麼?」雲兒怔了一怔,方明白過來楚惜風的癡情和憂慮,忙說:「楚大哥,若不是你有了秦姐姐,你要我嫁給你我也是願意的。」
  楚惜風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臉上有幾分羞澀,連聲問:「是嗎,是嗎?」從珍珠封住的木箱裡拿出「回魂草」,滿心歡喜說:「今天正好是月圓之夜,回魂草開得正盛的時候,等到半夜裡面的花蕾轉成紅色,就可以喂阿憐服下。東方,到時候你助阿憐運氣消化回魂草,我則打通阿憐的奇筋八脈,到時候一定可以將阿憐救醒。」
  雲兒忙問:「有沒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楚惜風因為妻子即將醒來,一臉歡喜,舉手投足像個孩子一樣,拍手說:「你趕緊把阿憐的衣服洗一洗,她明天醒來要穿的。」雲兒垮著臉說:「我還是去做晚飯吧。」

《十年懵懂百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