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愛已成往事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裡
    別流連歲月中我無意的柔情萬種,
    不要問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問我是否言不由衷,
    為何你不懂,
    只要有愛就有痛
    有一天你會知道,
    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
    忘了我就沒有痛,
    將往事留在風中。
    陰沉的一天,夏雪站在賓館的窗口,眺望遠處天際沉沉的霧靄,心頭也像這天氣一般沉重。
    電話鈴持續不斷的想著,夏雪以為是夏冰打來的,接起電話卻發現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請問是夏雪女士嗎?」
    「我是。你是哪位?」
    「我姓李,你是不是在網上尋找一個叫做程灝的台灣人。
    「是,是。他是我丈夫,你有他消息麼。」夏雪立刻握緊話筒,前兩天她確實在夏冰的幫助下將尋找程灝的啟示掛在專門的尋人網站上,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消息。
    「我有他的消息,你在本市嗎?能跟你見個面嗎?」電話那頭的男人提出要求。
    「對,我在大連市。先生,你真的有我丈夫的消息嗎?請告訴我到哪裡碰頭。」
    在電話裡約好見面的地點,夏雪立刻撥電話給夏冰,可是夏冰的電話始終是關機狀態。
    先不管這麼多,夏雪著急著出門,聽說有丈夫的消息,彷彿深夜終於露出了曙光,她緊張又興奮。
    這是一處幽靜的酒吧,按照地址尋了很久,夏雪才在一條小胡同裡找到這個酒吧,推門進去,就看見靠窗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絡腮鬍的男子,他看見夏雪站了起來,朝她揮手。
    「是張雪嗎?」
    「你是李先生?」
    「我叫李斌。」男人自我介紹。
    「你真的知道我丈夫的下落?」夏雪開門見山,她沒有耐心接受任何迂迴了。
    △李斌沒有立刻接話,而是從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在夏雪面前的桌子上。
    「請看一下這是不是你先生的。」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枚訂婚戒指。夏雪輕輕拿起,朝戒指內側的刻字看去「SNOW」四個字清晰可辨。
    「這是我們的結婚戒指。」夏雪激動的說,沒錯戒指內側的「SNOW」就是取意於她名字裡「雪」的意思,這枚戒指從結婚後一直在程灝手上從來沒有拿下來過,夏雪知道她不可能弄錯。
    「你確定這確實是你丈夫的戒指?」李斌再次確認。
    「是的。」夏雪將自己的手指伸過去,上面套著一隻同一款的結婚戒指,「請告訴我他在那裡?」
    「很抱歉,」李斌一臉沉重的看著她,「他已經死了!」
    戒指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夏雪一臉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有如行屍走肉般跟隨李斌來到政府的公墓,在祠堂裡,李斌指著一列編了號碼的骨灰盒中的一隻對她講:「那就是程先生的骨灰!」。
    △夏雪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小盒子,無法接受鮮奔活跳的人為何變成了小小一壇骨灰。
    「你丈夫剛到來到這裡,在機場外面被兩個流氓搶了行李,他追賊的時候跑到馬路中間,一部大卡車來不及煞車,把他撞死了!」李斌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經過,沒錯,昨天夏冰就是給他錢,要他這樣哄騙眼前這個女人。
    夏雪什麼都無法回答,她只是呆呆看著骨灰盒,世界彷彿在她面前撕裂了口子,將她吞噬地乾乾淨淨。
    「由於身份不明,屍體一直沒人認領,市政府只好把他火化了。安置在這裡,也算有個葬身之所吧。我是這裡的職員。我看見你貼在網上的照片,覺得很像他,他身上只有那枚介指。」李斌繼續說著編好的假話,面前的女人深信不疑。
    △終於夏雪肝腸寸斷,她一下子軟癱在地上,人傻傻地,竟然連哭泣的力氣也沒有了。
    程灝死了,程灝死了,夏雪滿腦子就是這個念頭,恨不能自己也立刻死去。
    「太太,太太!」李斌有些慌了手腳,沒想到夏雪的反應這麼大,幸虧及時響起的手機鈴聲拉回了夏雪的神志。
    「喂。」夏雪神志模糊地接聽著電話。
    「媽媽,我是小彤啊,我好想你哦,你找到爸爸了麼,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小彤身邊啊?」這次電話那頭是女兒軟糯而天真的聲音,它彷彿一把鎯頭,敲裂了夏雪冰凍的心。
    「小彤。」夏雪抽噎著,「小彤,爸爸死了,爸爸再也回不來了!」
    對著電話,夏雪終於號啕大哭,電話那頭,小彤也被媽媽的哭聲嚇得壞了,也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一對母女靠著一根電話線哭得肝腸寸斷。
    程灝死了。她留在大連的目的已經沒有了。
    拿走程灝的骨灰,夏雪來到醫院,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堅強。沒有了丈夫,她還必須照顧小彤,她不能讓小彤和她一樣的痛苦。
    在醫院裡,夏冰並沒有說太多安慰的話語,只是靜靜地讓她哭,不時地遞過紙巾。
    「你先回台灣照顧一下媽和孩子。程灝的後事我會幫你照料的。」
    「小冰……」夏雪哀泣地看著她。
    「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堅強,你還有你們的女兒,你還很年輕,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夏冰握著她的手,難以解釋心中那酸澀和內疚的心情。
    她是個卑鄙的女人!
    她在內心痛罵自己,可是她無法不這樣做,她有愛的權利啊!就算程灝是夏雪的丈夫,可現在程灝愛的只是自己,他的過去已經消失了,他是A君,是她夏冰的A君。小雪有可以支撐她活下去的女兒、媽媽,可她,如果失去了程灝她只有死去。
    「小冰。」夏雪用手指輕輕擦去夏冰臉上的淚痕,「不要為我傷心,我會堅強,為了你們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夏冰猛然站起,想要逃開什麼,許久之後她才平復心情,轉身告訴夏雪:「明天我帶你取看望爸爸,你先訂機票早點回台灣安排你先生的後事。這裡有我照料。」
    說罷,她不敢停留一分鐘,借口給病人看病匆匆走開。
    再多待一分鐘,她的良心在受著深深的煎熬。
    第二天,提著簡單的行禮,夏雪在夏冰的帶領下來到了養老院。
    草地上一個佝僂的老人坐在長凳上,拿著一個廁紙筒當望遠鏡看天空。
    △「爸……」夏雪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眼前的這個老人與她印象中的父親全然不同,那曾經英俊、儒雅、充滿夢想的父親如今只是一個黑瘦、乾癟、矮小的老頭,渾濁的眼光看不出一絲清明。
    「向晴!」仲文轉頭看見夏雪,突然眼睛一亮,「你來看,我剛才發現了一顆新的星星!」
    他把廁紙筒遞給夏雪,不要分說的拉著她,要她像他一樣對著天空眺望。
    「爸。」夏雪放下紙筒,對著他怔怔掉淚,「爸,我是小雪,你記得嗎?我是你女兒小雪啊!」她忍不住擁抱他,記憶中高大的父親如今瘦小的只能倚在她懷裡,夏雪無法理解為何她的世界一夕之間變得這樣悲慘。
    「爸已經認不出所有人了,他常常把我認做媽媽。」夏冰在一旁解釋,看著妹妹和父親相認的場面,內心酸澀不已。
    命運從來都喜歡開這樣的玩笑,曾經相愛的一家人分崩離析,曾經快樂的世界充滿悲傷。夏冰再一次告訴自己,她做得沒錯,她只是在與命運抗爭,爭取著自己的幸福。
    她沒做錯。
    火車長鳴,呼哧著怒氣。
    夏冰挽著程灝,提著簡單的行禮登上列車。
    「幹嘛突然要去旅行?」直到現在程灝也不太理解,夏冰為何突發奇想要去海邊小鎮旅行。
    「這是咱們的蜜月旅行啊。」夏冰朝著他甜蜜一笑,「從現在開始,我們要有屬於我們倆的記憶。」
    「蜜月旅行?」程灝對這個字眼有些詫異。
    「嗯,雖然沒有舉行過婚禮,可是在我心裡面,咱們已經是夫妻了。」夏冰把頭靠在程灝的肩上,深情地看著他,「你願意我當你的妻子嗎?」
    「願意。」程灝真誠地回答著,手牢牢握住她的手。
    內心深處,他明白自己對夏冰的感情,他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去愛她,給她需要的一切,家庭、關懷,還有——安全感。只是他始終無法把自己的憂慮說出來,他的過去究竟如何,他是否有這樣的資格去愛她,他不知道,常常內心惶惑。
    「不要想太多。」夏冰拍拍程灝的手,眼神望向窗外,眼眸裡閃動著奇異的光茫。她已經決定不顧後果,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
    △夏冰選擇的是離大連不遠的一個小城鎮,風光如畫。雖然它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小點,連旅遊勝地都算不上,但夏冰卻覺得是天堂。
    小鎮到處都是石板路,沒有太過工業化的建築,這裡簡直就像三四十年代的老城。除了海風、低矮的房屋,還有無盡的藍天。
    沒有人認識他們,在其他人的眼裡,這對整天在唇邊掛著幸福笑容的俊男倩女是一對美滿的情侶,每一個見過他們的人都會忍不住朝他們微笑,心想這是多麼般配的一對啊!
    換了一個環境,換了一種心情。此刻的夏冰覺得自己就是程灝的妻子。他們租了一套小房子,有臥室、浴室、客廳、陽台和小廚房。從陽台上看去,遠處是一片綠油油的農田。
    一切美的象世外桃源,安逸、寧靜、沒有任何打擾,夏冰甚至希望他們可以永遠在這裡,不再離開。
    △把房間裡所有的一切都換上情侶裝,夏冰買了一對枕頭套、一對男女裝同款拖鞋,一對牙刷、將二人的合影放在床頭,鮮花在每一個角落隨處看見,陳舊的窗簾換成了嫩綠色的薄紗。她以佈置新房的心情對房間施展著魔法。
    傍晚,他們倆手牽手,在繁忙的市集裡閒逛,不同的攤子販賣著各式各樣的貨物,兩人東看看,西看看,儼然是對在蜜月旅行的夫妻,對他們來說這是全新而快樂的體驗。
    程灝買了一對小指環,雖然只是廉價的假首飾,但當他把一個套進夏冰的無名指,另一個套進自己的手指時,他看到了夏冰眼裡閃過激動的淚花。
    「將來,我一定要用和你眼睛一樣明亮的鑽石為你打造一枚屬於我們倆的戒指。」程灝握著她的手保證著。
    夏冰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摟住他,她知道這已經夠了,夠了。
    夜晚,兩人坐在臨海的小木屋裡,看著新鮮的海產直接捕撈上來變成桌上的美味。
    程灝有些笨拙的剝著蟹肉,夏冰看著他傻氣的動作莞爾,將自己手中剝好的送往程灝的嘴邊,看著他吃,她覺得很滿足。
    「你們是新結婚的小夫妻吧。」老闆娘送菜的時候,笑瞇瞇地看著他們,郎才女貌真是登對地一對呀。
    「我們在度蜜月。」夏冰開心地笑著舉起酒杯對著整個小餐館大聲宣佈,「祝我們新婚快樂!」
    小鎮民風淳樸,餐館裡的每一個顧客都舉起酒杯,敲著桌子,為他們祝福,並要他們喝交杯酒。
    「喝就喝!」夏冰已經有著微微醉意,世間所有的煩惱似乎都被酒精蒸發了。
    「別喝醉了。」程灝拿下她的酒杯,對眾人宣佈,「她的酒我來替她喝,謝謝大家的祝福。」
    在眾人的鼓掌聲中,他替她喝了酒,最後不忘在她唇上印下定情的一吻。
    夏冰知道,這輩子也許她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婚禮,那麼今天就當作是她們的新婚之夜,這個小鎮,這個夜晚,這對指環、這頓晚餐、這個吻,將永遠留在她的記憶中。
    「看見那對星星嗎?」深夜,夏冰還陶醉在深深的喜悅中難以入夢,兩人裹著薄毯,坐在陽台上看星星。
    「是最亮的那一對麼?」程灝抬頭看著天際,卻始終覺得星辰沒有夏冰的眼眸明亮。
    「那是牛郎星,那是織女星。他們中間隔著一道銀河。牛郎和織女一年才能見一次面,對於兩個相愛的人來說,是多麼殘忍的懲罰啊!」
    「是啊。」程灝點頭,手指輕輕捋著夏冰的長髮,「所以,天下有情人都該珍惜共處的每一分每一秒,珍惜眼前人。」
    夏冰轉頭,看見程灝眼裡真真切切的情意。她笑著,緩緩投入他的懷中,感受他胸膛的起伏,聽著他在她耳邊不斷呢喃「愛你,愛你愛你……」
    天上流星滑過,在這海港的深秋之夜,夏冰默默對著天際祈禱「別離開我,永遠別離開我!」
    「小姐可以了麼?」
    拎著行禮,門童站在酒店門口轉身詢問夏雪。
    整理完所有的行禮,夏雪發現她能帶走的只有程灝的骨灰,而她的歡笑、快樂統統丟失在這個城市中了。
    她已經一周沒有見到夏冰,那天看完父親之後,夏冰就失蹤了,打她的手機永遠是關機狀態,打到醫院卻被告知她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夏雪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待,機票已經定好,太多的傷心事要去處理,她站在酒店門口,抬頭仰望大連的雨季的天空,和這個傷心的城市告別。對於夏冰和父親,她只能下次再來,但下次究竟是什麼時候?
    「車來了,小姐。」
    出租車開到她面前,門童打開車門,夏雪小心翼翼地將骨灰盒放在座位上,輕聲叮囑著:「程灝,我們要回家了。」
    似乎她期待著冥冥的空氣中,程灝的魂魄可以聽見她的軟語溫柔。但是響應她的卻是口袋裡響個不停的手機,也許是夏冰終於想起要聯絡她了。
    「喂?」
    電話那頭再次想起陌生的男聲:「請問是夏雪女士嗎,請問你是不是正在找你的丈夫程灝?我知道他的下落。」
    夏雪愣住了,很快她冷著臉對著電話說:「請不要開這麼惡劣的玩笑,我知道程灝已經死了。」
    「死了?」顯然電話那頭的人也愣住了,「我確定他沒死,我們可以見一面麼?」
    汪博深匆匆趕赴機場,早上急促的電話鈴聲將正在好夢無數的他吵醒,隨後他得到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有人到公安局去登記失蹤人口,其中一個叫做程灝的男子情況和A君非常相似,他帶了A君的照片到公安局比對,事實證明兩人是同一個人。
    應該是件好事吧,可他心裡卻總覺得不妥。來尋找程灝的據稱是他的妻子,如果程灝真的已經結了婚的話,那夏冰……
    汪博深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任何事情一牽扯到夏冰總能讓他心裡隱隱發痛,當務之急是聯絡到程灝的家人,他想不管怎樣,夏冰一定希望能夠盡早給程灝做手術,而找到他的家人是最好的辦法。
    兩人在夏冰臨上機前的一個小時裡見了面。幾句交談之後,汪博深發現程太太似乎被人欺騙了。
    「我敢肯定,那只骨灰盒裡面不是程灝的骨灰。」汪博深斬釘截鐵的回答。
    夏雪拿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太激動,但依然無法阻止自己哭泣地問著眼前的男生:「你說程灝沒有死,可是他在哪裡?他真的活著?」
    「他失憶了,所以無法聯絡到你。不過你放心,現在他由我的一個朋友在照顧他,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
    沒有太多的思索,夏雪放棄了機票匆匆隨著汪博深走了,她甚至從開始就沒去懷疑這也許會是一場騙局,她實在太希望程灝可以活著。
    車一路急馳,在一條小巷口停下,走過曲裡拐彎的弄堂,汪博深帶著她來到在一座小宅院門口。
    門鈴響了很久卻沒人接。
    「我丈夫真的住在這裡嗎?」夏雪開始不確定。
    「你放心,他真的住在這裡,」博深掏出手機,這幾天老找不到夏冰,沒理由她帶著程灝滿世界跑啊,「我再打一個電話,找我住在這兒的朋友。」
    夏雪點點頭,靠著牆站著,眼前的男生一臉真誠,她直覺他不會欺騙她,可為什麼會有人告訴她程灝死了呢,那枚戒指明明就是程灝的。
    「喂,請轉腦外科夏冰醫生!」
    她聽見汪博深對著電話再講。
    「等一下,」她一臉一把拉住博深,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剛才找誰?」
    「哦,就是現在在照料你先生的醫生,她是腦外科的大夫,叫夏冰。」博深有些奇怪的看著夏雪的臉色轉白。
    「夏天的夏,冰雪的冰。」夏雪顫抖著唇再次確認,「留著長髮梳著馬尾,長得很漂亮,年齡和我相仿?」
    「你們認識?」博深覺得詫異。
    「你是說,夏冰一直在照料程灝?」夏雪努力告訴自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啊!你丈夫剛到大連就遇上了嚴重的車禍,受了重傷,是夏冰醫生救活他的,她還一直照顧著他。
    一句簡單的回答徹底粉碎了夏雪的世界。
    夏冰在欺騙她,她明知道她痛苦萬分的尋找程灝,卻不肯告訴她他的下落,為什麼?
    夏雪慢慢蹲在地上,頭一陣陣地痛了起來,她無法做太多思考,腦海裡只有這幾個字「夏冰和程灝,夏冰和程灝」,隱約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在這裡幹嗎?」
    結束了短短一周蜜月旅行,夏冰挑在今天和程灝回家。夏雪的機票是她定的,如果飛機沒誤點,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飛往台灣了。因此當夏冰和程灝走進小巷時,她並沒有看到蹲在地上的夏雪,只是對著正一臉古怪表情的汪博深蹙眉。
    「程灝!」一個人影衝過來,緊緊抱住她身邊的人。
    當夏冰看清程灝懷抱中的臉時,終於明白機關算盡,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
    △深夜,
    △程灝靠坐在沙發上,坐姿始終維持著現在這副端正的樣子,幾個小時沒動過。
    △「你已經坐了四個小時了,喝點水吧。」夏冰在程灝身旁坐下,將一杯水交到他手裡。
    程灝默默的接過水,默默地喝著,但彷彿他的靈魂不在軀體裡。
    「餓嗎?」夏冰接過程灝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她怔怔地看著程灝的臉,內心忐忑不安。
    好不容易,程灝終於把視線的焦點集中在她身上,但是他搖搖了頭,視線馬上又挪開了。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夏冰受不了地大喊,手緊緊捧著自己地頭,異常痛苦地問道:「你在生我的氣,嫌我隱瞞你,欺騙你,是嗎?」
    幾個小時前,夏雪緊緊的摟著程灝又哭又笑,她告訴他她是他的妻子,她一遍一遍敘述兩人是如何相識、如何相戀、如何生活在一起。
    而夏冰只能坐在一旁,像個旁觀者似的看著他們,想像著他們經歷過的一切,心象被人凌遲著。
    夏雪哀求程灝跟她走,拿著他們和女兒的全家福試圖引起他的回應。夏冰看到程灝眼中的惶惑,遲疑,他看著照片時的全神貫注彷彿努力地在回憶著什麼。
    那一瞬間夏冰害怕到極點,她彷彿看到程灝在離她而去,從此不再回頭。
    於是她拉過夏雪,把兩個人關在另一間屋子裡,姐妹倆終於攤開談判。
    「冰,你為甚麼要隱瞞我?」夏雪這樣質問他,「你明知道他是我丈夫。」
    「我愛上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你的丈夫!」夏冰無情地回應著她,希望用最狠地方式讓她死心,「我跟他,雖然未有正式登記,也算是夫妻了。」
    「告訴我,」隔了很久,夏雪才從夏冰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中恢復過來,但她不願放棄。「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選擇只有兩個。一是你放棄。二是我放棄。」夏冰冷冷的看著夏雪,坐在她對面的此刻不是她妹妹,只是情敵,「我不會放棄!」
    是的,她的人生總在不斷的失去、失去,從小到大她沒有得到過幸福,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機會,如果失去程灝,她一輩子也不會幸福了。
    「冰……」夏雪愣愣地看著夏冰決絕的臉,覺得心寒無比。
    「冰。」
    程灝輕輕撫摸夏冰的頭髮,輕柔的呼喚將她從回憶中喊醒。
    「你不生氣了麼?」夏冰轉過頭,緊緊抓住程灝的手,「你不會離開我,對麼?」
    今天最終是夏雪願意離開的是,是程灝的保證,他保證等他想明白,會給她一個答案。
    答案是什麼?他會留下麼,還是要離開。夏冰無法忍受這樣的煎熬,她愛他,她絕對無法讓他離開亞。
    程灝只是歎著氣,無限心疼的抹去夏冰不知不覺倘下的淚水,然後把她緊緊擁進自己懷裡。
    「冰。」他在她耳邊輕輕說,「不管怎樣,你要懂得愛自己知道嗎?」
    他把夏冰的臉輕輕捧起,充滿愛憐地看著,彷彿要把她深深刻在記憶中。
    「你不會離開我對嗎?」夏冰絕望的呢喃著。
    「我愛你,始終愛你。」程灝緊緊吻住她,沒有讓她看到他眼中痛苦的神色。
    自那一天起,每一個人都生活在痛苦中。
    程灝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靜,依然會溫柔地對她笑,給她講笑話,把她摟在懷裡看星星。但是夏冰感到他發呆的時間明顯變多了,常常他會呆滯很常一段時間,更讓她擔心的是,他不斷努力回憶地嘗試,讓他好幾次頭痛萬分,出現短暫失眠的情況。
    夏冰開始變得不敢回家,下班後總要在路上徘徊很久,她既渴望擁有程灝,又不願意見到他痛苦的樣子。
    幸福是一直青鳥,它曾經輕輕的停駐身邊,現在又展翅飛走了。
    夏冰獨自坐在花園的長凳上,怔怔入神的想著心事。身後忽然傳來博深的聲音。
    「很苦惱,是吧?」
    她偏過頭,看見他站在身後,臉色深沉。
    「你心裡一定很高興吧!」夏冰冷冷的回答,臉色倔強。
    「我為什麼要高興!?」事實上,我希望你能夠快樂,但是下半句博深沒有說出來。
    「因為你嫉妒!」夏冰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一直不想看見我跟他在一起!你是成心要破壞我和他的!」
    博深知道自己被誤解了,他雖然有些很不服氣,但是明白夏冰此刻的心情,所以忍耐著。
    「當我知道程灝原來有妻有女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我心裡也有過掙扎。可是,我絕不可能昧著良心不讓他們一家團聚。後來,當我知道夏雪是你失散了多年的親生姐姐,我寄望事情會容易解決一點。」
    「如果他離開了我,你就有機會,你是這樣想的,是嗎?」夏冰不聽他的解釋,恨聲的宣佈,「我和你不再是朋友,我以後不想再看見你!!」
    說罷,她決絕地轉身離開,她恨每一個人,每一人阻撓她得到幸福的人。
    「你理智一點好不好!」博深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臂,「當初,是你讓我去追查程灝身份的。現在我查到了,你卻不肯面對事實。你——」
    夏冰猛力甩開博深的手,同時出其不意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博深呆住了,手撫著臉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她要怎樣才能明白,他是真的愛她的。
    許久,他才頹然轉身,猛然平躺在草地上,草輕輕紮著他的背,就像夏冰冰冷的態度刺痛著他的心。
    「在這樣的因緣裡,誰先愛上誰,誰就先輸了一仗」李碧華曾經睿智的說過這樣的話,他知道他輸了,從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
    為什麼愛情要經受這樣的煎熬呢,如果是否會更幸福。
    他不知道,但是他明白有四個人都在經受著這樣的煎熬。
    雨漸漸落下,綿綿密密的澆灌著草坪,博深緊緊閉著眼,讓雨淋濕他全身,他知道自己在沉溺,可是不能自拔啊!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是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夏冰合上書,壓抑住自己哀泣的衝動,走出書店。
    「她變得很低很低……」她回味著那句無意中在書間看到的話,她愛程灝,愛的沒有自尊,愛的不顧一切。
    為什麼愛情要經受這樣的煎熬呢,如果是否會更幸福?
    她仰頭看著天空,印承著淅瀝的雨。身邊的人紛紛奔跑著,躲避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只有她,彷彿遺忘了整個世界,呆呆的仰望天空,讓雨打在自己的臉上和身上。
    「你是故意的!我最愛的男人,竟然是我最愛的姐姐的丈夫!你是故意這樣安排的!你不讓我有好日子過!老是讓我吃苦頭、受委屈!可是,這一次,我不會向你屈服!」
    她對著天空,在心中大聲吶喊著。
    「我是你的妻子,阿雪,還有你的女兒,小彤。你不記得我們了?」
    「A君,或者應該叫你程灝,我已經查到了你的真實身份,而且找著了你的妻子和女兒。她們是從台灣過來的。你的太太叫夏雪,就是夏冰的親生姐姐!
    「程灝,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嗎?小彤在等你啊,她一直嚷著要爸爸。你真的把我們忘了嗎?不可能吧!你不可能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全給忘了!」
    程灝猛然從夢中醒來,夏雪的哭泣一聲聲,讓他的心頭紛亂。
    他的妻子,他還有一個孩子,他在台北有一個家,他之前的人生……
    他對以前毫無印象,夏雪對他來說就像一個陌生人,如果沒有遇到夏冰,沒有愛上她,他也許會欣慰的接受現實,即使不能夠回憶過去,他也有可能和妻子孩子快樂的生活,試圖去看上她們,用空洞的心接受新的一切。可是現在,他的心裡已經進駐了一個人,占的滿滿的,沒有多餘的位置,他想到夏冰絕望的神情,夏冰哀泣的樣子,他怎麼捨得離開他。
    「程灝,程灝,你要怎麼辦?」
    夏雪躺在床上,她不知自己淚流了多久,窗外早已天色轉白,轉亮,可是她不想動,她想躺在這裡,就讓她死去算了。此刻她才明白,比起程灝的死,他對她徹底的遺忘更讓她寒心,他們曾經擁有那麼多快樂的回憶啊,他在用戒指套住她手指的那一刻,曾發誓會愛她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一生一世啊!但只是一場失憶,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化外泡影。
    電話鈴響起,這次夏雪不敢去接,每一次電話鈴響都讓她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害怕這一次再有什麼事情發生,她呆呆地看著手機在身旁一閃一滅,覺得自己快要被不幸窒息溺閉了。
    隔了很久,她的房門響起輕輕的剝啄聲,有人在敲她的門,也許是服務生。夏雪擦乾淚眼過去開門,卻看見程灝站在門口。
    「我在樓下打你電話,你沒有接,我想你是不是睡著了。」程灝有些拘謹地說著。
    「進來吧。」夏雪讓過身子,讓他走進房間。
    「坐吧,要不要喝水?」
    「不用,謝謝。」
    接著是尷尬的沉默,兩人面對面坐著,生疏的彷彿陌生人。夏雪覺得他離她好遠好遠,似乎不管她如何努力都無法夠到他。
    「能不能給我講一下過去的事情?」隔了一會,他柔聲開口。
    他想了一整夜,他要瞭解他的過去,就算他無法回憶起所有的事情,他也不想做一個一無所知的局外人。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雨天……」
    夏雪擦乾眼淚,柔柔地敘述著他們相識的開始,這樣一個下雨的午後,她重溫著過去,他聆聽著……
    當夏冰回家的時候,發現屋子裡漆黑一片。
    「程灝,程灝!」夏冰心焦地在每一個角落尋找,絕望地發現他不在,他哪裡都不在。
    他拋下他走了麼?恐慌一下子蔓延到心口。
    他真的走了麼?
    夏冰頹然的坐在地上,心一直寒到腳底。他走了,他走了……
    「夏冰,我回來了。」門外程灝輕輕喊著,推開門。
    「你回來了!」夏冰一下子站起身,投入他的懷中,又哭又笑,「我以為你走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回來,你真的在這裡!」
    「我在這裡。」程灝輕輕哄著她,心裡卻愈加沉重,夏冰讓他割捨不下啊!
    「你去找她了是不是?」冷靜下來之後,夏冰發問。
    「是的。」程灝沒有迴避,「我想瞭解我的過去。」
    「也好。」夏冰看著他,眼神異常堅決,「是該有個了斷。你去和她說清楚,你不會離開我的。」
    「我們能夠不管她們的處境,繼續快快樂樂地一起生活嗎?」沉默了一會,程灝把她從懷里拉開,看著她的眼。
    「你和她已經做了八年的夫妻,那麼,至少也給我八年,好嗎?」夏冰重又圈住他的脖子,她是不會放開他的。
    永遠。
    自從那天程灝和夏雪見面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提到過她,也沒說過離開之類的話。夏冰也不再問什麼,就怕一開口,他會說要走。兩人如同以往的生活著,甜蜜、溫馨、相愛。但是他們內心底都深深明白,一切都不同了。
    夏冰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雖然她強製程灝去和夏雪攤牌,但在內心深處她始終明白這樣的幸福是偷來的,她要小心翼翼的珍藏每一段時光。
    「我已經安排好了過幾天,你就去醫院動手術。」一天,夏冰推開門,興奮的告訴他。
    「動手術?!哪兒來的手術費?」程灝詫異的看著他
    「只要願意多付一點利息,總有辦法能借到錢。」夏冰故作輕鬆的轉身,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這和借高利貸有什麼兩樣!」程灝急著扳過肩,「我不能讓你為我這樣做!」
    「我願意!」夏冰瞪著他,有些生氣。
    「我不能再拖累你。」程灝歎了口氣,煩躁的抓著頭髮,第一次他在夏冰面前露出難受的表情,他無法看到夏冰為他這樣犧牲。」
    「只要你愛我,永遠不要離開我,我無怨無悔。」夏冰從背後緊緊環住程灝,頭抵在他背上,輕柔而悲傷的輕輕訴說。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是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那句話又在耳邊迴響,她悲傷地想,她已經很低很低,可要怎樣才能留住他?
    程灝沒有轉身,他只是握住她的手,緊緊的,緊緊的。
    「來,微笑,對!看這邊。」
    週末,夏冰把程灝帶到影樓,在攝影師的指導下擺出各種幸福的姿勢。
    「我想做你的新娘,別人說女人穿上白紗是最美的一刻,我想把這一刻留下來,這一生最美麗的一刻留給你。」
    在心底夏冰默默對程灝說著。
    △又是晴朗的一天,夏冰在陽光中悠悠醒轉,聽著窗外鳥兒的鳴叫,心中掠過一種幸福的感覺。其實她要的不多,只要和心愛的人相首,在這樣晴朗的日子裡,看到他的笑容,她對人生就很滿足了。
    「程灝?」她轉頭,發現枕邊無人。
    「你在做早餐麼?」她朗聲問著,室內靜悄悄,沒有人回應。
    「程灝!」她慌張起床,急急地走出臥室,視線卻被枕邊的一件東西吸引。
    夏冰拿起它,那是一枚小小的戒指,仿白金的,很廉價,和她無名指上的是一對。
    淚洶湧而下,那是他們的定情戒指,他們蜜月的時候他把它套在她手上,許諾一生的幸福。
    但是現在,他留下了它。
    冰,我不能夠丟下夏雪和小彤不顧。不管我心中愛的是誰,我始終不能推卻我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冰,忘了我吧,我沒有資格得到你的愛。
    當你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我已經在飛機上了。
    好好珍惜自己,要活得幸福。
    灝
    戒指底下壓著一張紙條,夏冰默默的念著,一遍一遍……
    他離去了,真的離去了。
    她心徹底死了。

《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