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叫七喜(3)

  我發誓,如果那一刻我手裡有刀,他已經死了一萬遍。
  兩個月後我在一個博客上看到他的照片,不是他一個人,是他和某女的合影。那個女人是阿毛的表妹,他們靠在一起,笑得甜甜蜜蜜。
  我輸得這樣徹底。
  畢業之前,我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我拒絕了好幾家大公司的OFFER,決定用半年時間去旅行。
  是我忽然覺得累了嗎?我不曉得。然而四年來辛苦兼職的積蓄已經足夠我休息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我甚至變賣了幾條以前某男友送我的限量版名牌手鏈以備不時之需。出發前我沒有和雷大義打招呼,只給我仍然單身貴族的老娘發了條短信:"已出發,勿念。"
  我的計劃是先取道四川,然後走公路入藏,在西藏過完藏歷的新年,然後翻越高原,將行程終結在尼泊爾。
  其實選擇這條路線的唯一原因,是我聽說這麼走很危險。不僅要遭受一場場劇烈的高原反應,鬧事的僧人、黑店、甚至過境時不曉得哪國的游擊隊,都可能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要了我的命。
  我不曉得我是在和誰較勁。
  就算是不得好死,也不能死給那些等著給我收屍的人看。
  當我開始準備旅行的時候,才發現我完全是個新手。我不知道怎麼辦護照、怎麼辦簽證,不知道怎麼找到便宜的旅館,甚至不知道旅行有什麼必備用品。
  當我最終弄明白這一切,夏天已經來臨。當我看著我的一身裝備,忽然發現,那一雙登山鞋,配著我拉風的短裙,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我還是穿著我九寸高的高跟鞋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旅途。
  我不願意承認,我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忘記雷同。
  那樣一個卑鄙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忘記。我的旅途一帆風順,高跟鞋給我帶來艷遇無數,大巴上,只要我皺一下眉頭,自有男人願意來背過我的大包;在旅館好幾個背包客爭著為我買單,我坦然受之,不為所動,每天晚上把自己房間的門閂得緊緊的。
  在你摔倒的時候第一個扶你,天熱的時候給你買喜歡的冷飲。
  或許有數不清的男人願意為我做這些。但我渴望的,卻是永遠不會再向我伸出的一雙手。
  甜言蜜語全都是狗屁。
  讓我有點失望的是,旅途遠不如我想像的艱險。最驚險的經歷大概是在拉薩,我走在街上忽然被一個黑黝黝的藏族漢子攔住,嘴裡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聽了半天才明白大概的意思是:"美麗的姑娘,我看上你了,我家裡有數不清的犛牛和綠松石,做我的女人吧,我會讓你一輩子什麼活都不用干要什麼有什麼!"
  我瞥一眼他掛在腰間的一尺多長的藏刀,嚇得魂飛魄散。
  "Sorry,sorry,"我急得講英語,"我已經結婚了,那個,那個是我老公,他在等我,等我離了婚再回來找你噢!"我順手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個男的,飛奔過去挽起他的手。
  不過我也沒忘了對那藏族男子回眸一笑,不管怎麼說,謝謝欣賞。
  只是我的旅途不能停在這一站。
  只有不停地走,或許才可以遺忘。我想要遺忘掉生命中每一個羞恥的細節,或許只有這樣,不可一世的方若虹才可以回得來。
  十一月中旬,我到達尼泊爾,加德滿都。
  這是尼泊爾旅遊的最好季節。
  我算得很精確,我的旅費,還夠支持我在這個消費不算高的小國遊蕩一個月左右。
  加德滿都太熱鬧擁擠,我在那裡呆了一個禮拜便到了博卡拉,住在費瓦湖畔的一個小客棧。
  博卡拉確實是非常美麗的城市,遊人如織。我放任自己過著豬一樣的生活,每天中午起床,然後找一間小網吧上網,在論壇上跟人吵架。吵不過的時候我就貼照片,這樣自有人會跳上來幫我吵。
  雖然已經有半年沒有化妝,我仍然是一個美女。走在大街上仍然有人對我回頭,坐在咖啡館裡仍然有人給我免單,但是,日復一日,我越來越喜歡只是坐在沉靜的湖邊,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
  我忽然很不想回去。
  乾脆就在這裡找個人把自己嫁掉算了。我對自己說。
  如果那些男人不是那麼黑,不是那麼說這蹩腳的英語,不是一看見我就走不動路的話。有什麼不可以呢?
  因為想在這裡呆久一點,我花錢很省。從湖邊走回客棧,一路上要經過很多美麗的小店,但我一眼都不往裡面看,各色鮮艷的羊絨製品真假參半,恐怕還是假的居多,而我,早已對一切謊言深惡痛絕。
  日子本來過得很平靜,如果不是有天我坐在湖邊時,接到她的電話。
  "若虹,若虹,死丫頭你死哪去了,怎麼還不回來?"尼泊爾的手機信號不好,我的電話斷斷續續,但還是聽得清她在那邊的哭喊,"雷大義死了!他死了!"
  我的手機掉到地上。撿起來,繼續再聽,只是已經喪失了一切表情。
  雷大義死於車禍。這樣的事情,在我們的小城裡,其實時有發生。我忽然想起一句話,婚喪嫁娶,生老病死,人生而已,算不得傳奇。
  所以,就算是雷大義的死,也屬平常吧。
  只是她,會不會後悔自己終於沒有來得及,在他的有生之年,與他共同度過最後幸福的歲月?
  "若虹,若虹,"她的聲音仍是帶著哽咽,"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不跟他和好。你以為我……"她又嗚嗚地哭起來,"若虹,你回來,你快回媽媽身邊。"

《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