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叫七喜(4)

  她需要我。
  這麼多年,只有雷大義不在了,她才知道她需要我。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頭埋下去,用雙膝用力地壓迫我的雙眼。
  不可以哭,不可以。
  這個世界誰都不可能再讓我哭。
  半小時後,我進了一家賣二手登山器材的商店。
  博卡拉有最適合攀登安納布爾納山脈頂峰的路線。1950年法國著名的MauriceHerzog就是從這裡登上了超過八千米的安納布爾納山脈的1號山,成為人類歷史上首個登上此峰的英雄。
  我也是英雄。只是,暫時不會有人知道。
  無數間賣登山器材的商店我獨挑了這一家,只因為它的冷清。
  似乎東西要賣得貴一些。便宜沒好貨,貴了也可能沒好貨,不過現在我不在乎這一切,能少些人打擾便額首稱幸。
  店裡的老闆也不招呼生意,遠沒有其他店主般熱情。
  我瞇起眼睛看,他坐在櫃檯的一個角落看書,微微地弓著背,白色T恤上停留著博卡拉特有的帶著湖水顏色的陽光。
  他沒有抬頭看我,我也懶得看他,隨便挑了幾樣便走過去付賬。他一樣一樣把價格寫在紙上,用計算器算給我看。我捺著性子看著他慢慢地摁著鍵盤,等最終數字出現,數錢給他便走。
  "小姐,"他忽然在背後叫住我,"你還需要一雙鞋,是不是?"
  我看了看自己腳下的白色高跟鞋。
  "不用。"我淡淡地說。
  走出店門不到兩百米,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喊。我回頭,居然是那個店主,他揮著手跑上來,攔住我。
  "你應該買一雙鞋。"他強硬地說,英語雖不流利,發音卻標準。
  "謝謝你,我不需要。"我維持基本禮貌,對他輕頷首,便轉身。
  他忽然抓住我的衣袖:"小姐,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這樣子去登山,是非常危險的,你的同伴沒有對你說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會微笑著對他說:"我沒有同伴。"
  其實我應該說的是"關你屁事"才對。
  我沒有忍心說粗話,只為一個原因。在回頭的一瞬間,我忽然發現,他是個帥哥。
  是完全不同於當地尼泊爾男人的一種帥,白皮膚,挺直的鼻樑,頭髮是栗色,非常明亮的棕色眼睛。
  "小姐,我的店裡有一款極好的鞋子,如果你買,給你八折,如何?"
  我笑,這麼急切,原來還是為了做生意。
  然而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無可無不可的事。僅僅為了他是個帥哥,我轉身隨他折返去他的店裡。一路上他總是握著我的衣袖,我暗暗掙了幾回他都沒鬆手,我歎一口氣,由他去吧。
  這樣一路拽著我,直到店堂裡他才鬆手。裡間忽然走出來一個婦人,穿著尼泊爾的傳統服飾,他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快速地和她說話,很快,這婦人給我搬來一張凳子,送到我身邊之前,先用絨布細細擦過。
  他自己就取出一隻形狀奇怪的茶壺,又打開一隻木盒子,從裡面取出幾種香料。有一種,他是放到我的鼻子底下來聞,問我:"中國有這個嗎?"
  "桂皮。"我用中文說。
  他忽然用一種心花怒放的眼神看我,我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我講了一句中文他就值得這麼激動?開水已經燒好,衝進杯子裡散發出奇異芳香,他小心地把杯子遞給我。
  "喝一杯茶再走吧,"他說,"你確定是要去登山嗎?現在不是好的天氣啊。"
  "不是去登山,我是去找死呢。"惡作劇地用中文說,嘲弄地看著他。
  他顯然沒聽懂,不然不會仍然那般微笑地看著我。我也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他應該還年輕,眼角沒有皺紋,最重要的是,眼神還足夠溫柔。那個給我搬凳子的女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店堂裡就只剩下我跟他兩個人,茶霧氤釅給人一種更加安靜的錯覺。我忽然聽見心跳的聲音,卻忽然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
  真見鬼。
  只不過要賣一雙鞋給我,卻不惜這麼大費周章,看來如今世道上,生意當真難做了。
  我站起來。
  "先生,我想看看你給我推薦的那雙鞋,不知道在哪裡?"
  他似乎沒聽見我說話。我以為是自己英文不夠好,有點尷尬,低頭找鞋,忽然覺得背後火辣辣。猛然抬頭,卻正好跟他的目光相撞,於是明白了那陣不安的感覺,因為這個人,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每個女孩都希望一生中能有一個男人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哪怕一分鐘也好。那樣的眼光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欣賞、依戀、渴望,這樣的目光,我應該是很熟悉的吧,然而,那一刻我猛然驚覺,從來沒有人是如此看過我,他們的目光裡,都有得失和慾望。

《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