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我一碰就痛的十五歲(2)

  那時候起,我幾乎沒有朋友了。他們都不理我。
  我覺得我不能再妥協了。
  我想要離家出走,但因為無處可去,只好作罷。
  我在網上加了編輯部方悄悄的QQ,我把我媽的這些事兒都告訴她。可她跟我說,我跟我媽可能是青春期遇見更年期,太多小孩都因為這件事在家跟父母戰火紛飛,沒什麼了不起。
  好吧,我忍。
  初一,我開始住校,隔了兩個星期,月考結束後我才回家。只是我剛一推開家門,我媽就跟早有準備一樣,把一張紙摔到我身上。
  我站在門口就愣了。然後她走過來把我扯進屋,衝我喊:「給我跪下!」
  我書包都被她扯掉了。我看著地上的單子是話費清單,估摸是自己花多了,她不高興。可我才花了五十塊,她抽什麼瘋。
  但跪就跪,又不會少塊肉。
  結果我爸回來的時候,她就跟唱戲一樣哎哎呀呀地說自己頭疼,說沒想到我這麼不聽話,才十四歲就在外邊交男朋友。
  我暈,這麼扯的事她也能說出口。但我爸這個腦殘也相信了,還鼓動我媽給清單上的人打電話。我不想再次讓別人看我丟臉,就只能認錯,求她別打。
  這時候我爸冷笑了一聲:「哼,不知廉恥!」
  我真想問問,他找小三的時候知廉恥了嗎?
  可我沒敢,只是抬起頭盯著他。他肯定沒想過我會這樣,結果也撲過來拿巴掌打我。他手勁比我媽至少大三倍。我差點就閉氣了。
  他倆鬧累了,就沒再搭理我。回屋後我發現胳膊和大腿都青了,都是我爸打的。我想,他還是覺得是我告訴我媽小三這件事的,所以他恨我,很正常。
  我想著他倆的神情,突然覺得大人真沒勁。
  沒過一會兒,我媽又衝進來,把我手機沒收了。
  臨沒收前,還當著我的面翻了一遍電話本和短信箱。
  她讀一個人名,我就說是同學,再讀,我補了句:女同學。
  這日子,能過嗎?
  暑假,我去成都看姥姥,住在舅媽家。舅媽對我挺好的,還每天都買水果給我吃。我看著她,長長直直的頭髮,黑亮亮的,比我媽看起來溫柔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家習慣偷聽的緣故,有天夜裡,我上廁所,聽見她和我舅舅在房間說話,便不自覺地停下來豎起耳朵聽。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白天還在我寫作業時候摸著我頭髮說「我要有柳丁這麼個女兒就好了」的舅媽,竟然在跟舅舅說:「唉,柳丁他媽說她天天不知廉恥地跟男孩鬼混,咱不替她媽管管,她以後可怎麼辦啊。」
  我真想踹開臥室的門進去呼呼兩巴掌扇在她臉上。
  晚上躺在床上,我有一種寄人籬下的委屈。可這些都是我親媽跟別人說的,我能怨誰呢?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受這種侮辱,而且還是我媽帶來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東西回家了,我舅媽問我,我白了她一眼,說了句拜拜就走了。回家後,我媽在家裡做家務,沒理我。可我知道我剛一回屋,她就給我舅媽打電話數落我。
  我把門扒開一條縫,聽見她跟我舅媽說:「那混賬小孩兒,真不知道當初我怎麼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時候氣得都想殺了她。」
  我必須承認,聽見自己的親媽說出這種話,我是真的絕望了。
  這個世界真虛偽,人人都TM虛偽。
  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自殺。
  反正對我來說,活著早就沒意義了。
  憑著僅有的常識,我知道自己是買不到安眠藥的。所以萬般無奈之下,我選擇了厚臉皮地問我一個家裡開藥店的同學要。
  她斜了我一眼,問:「幹啥子?」
  我先說:「哼,毒死我媽!」不過馬上還是糾正說,「在學校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太痛苦了。」
  「靠!你個瓜娃子!」她嘻嘻笑起來,並揮手一巴掌拍了我腦袋一下,轉過頭繼續聽課。我看著她的背影,沒敢再問。
  但是第二天,她還是把藥帶給我了,還跟我說:「喂,一天只能一顆哈,吃死了可別賴我。」
  我接過來的時候,還有是有點緊張的,趕緊塞到書包裡。
  擇日不如撞日,就在那星期的週末,我選擇住校。晚上同宿舍和我一樣沒回家的兩個女孩已經睡了,我等了一會,才摸黑倒了杯水,然後從小藥盒裡把那些白色的小藥片倒了出來。
  放在手心裡十多粒。我不知道夠不夠,就全吃了。而且我估計,這麼一大把,應該差不多。
  我當時手都在抖,然後一股腦兒地把手心裡的藥片都放進口腔。有幾片還粘在了我的嗓子眼兒上,苦死了。
  我沒忍住,還是用被子捂著嘴躲在床上哭了。
  當時宿舍特安靜,可我耳邊一直嗡嗡地在響。我媽罵我的很多話都一起迴響著,不知道是不是藥效犯了,我的頭開始暈,有點想吐,可是又起不來身。
  睡過去之前我最後一個念頭是:我還沒享過福,我連北京都沒有去過,我就這樣死了,多可惜啊。
  可是第二天,當我自己醒來的時候,我都要崩潰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是活著還是已經上天堂了?
  我坐在床邊愣了愣,然後想站起來的時候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一晃,手甩在床邊的鐵桿上了,生疼。
  我沒死!
  我看了一眼時間,下午三點,宿舍其他人都走了。然後我起身,穿衣服,下樓買飯。
  我這才意識到,人活著,死也不容易。
  沒死成就算了,但我沒想到的是,吃過量的安定,會導致手抖,就跟帕金森一樣嚇人。
  剛發現的時候是在我寫作業時。我看著拿筆的右手突然開始抖,字也寫不下去。我怕死了,就用另外一隻手使勁掐住,可是直到青一塊紫一塊它也還是抖。我不知道能用什麼辦法解決,我以為只是偶爾抖,注意一下就沒事了。可過年回老家的時候,卻被我奶奶看到了。
  她大呼小叫地把這事講給我爸聽,玄乎得不行,說什麼絕症的徵兆就是手抖。我爸這才帶我去醫院看病。醫生檢查了半天,然後問到有沒有食用過量的藥物,我說沒有。他繼續診斷,過了一會,竟然又問了一次,而我還是搖搖頭,肯定的說「沒有」。
  其實我生怕他會診斷出來,我想,要是讓我媽知道我是自殺導致的,我肯定還會挨打。還好他沒有,只是跟我爸說是我習慣不好,讓家裡人注意一點。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我爸瞪了我一眼。我低下頭,都不敢看他。
  回家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我一拿東西,我媽就下意識地說:「當心,別砸了。」以至於我乾脆就不動,什麼也都不碰。
  假期結束,我回到學校。卻發現手抖得越來越凶了,無論是走路、拿東西還是放在一邊不動,手都隨時會抖起來。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我什麼時候都把手放進口袋裡。可是慢慢的,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走路時竟然因為手抖而開始往右邊歪,走路的時候叫著勁的難受。我照了照鏡子,發現沒事,但在我走路的時候,卻還是會斜起來。
  我怕極了,怕被他們當怪物嘲笑,也怕自己會因此變成殘疾。所以每天晚上熄燈後,我甚至用牙咬著枕巾死死地把手繫在一起,還在它發抖的時候玩命地咬下去。

《左半邊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