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1)

  第二回
  只是在那一瞬間,看到他的脆弱,於是疼惜便如眼鏡蛇的毒牙紮在她的眼睛裡,陷入皮肉,深入心臟,疼得喘不過氣,卻想著,即使就這麼為他死去也好了。
  「1」
  國慶節的第一天正好是週六,純淵照例和遠在英國的兩隻心肝寶貝通著電話。他的生活簡單,上學和去做家教,其他的時間全部都是待在家裡。他忍受不住髒亂,也吃不慣外面不健康的飯菜,只好自己動手。惹得某只有金玉其外的蟑螂黎空每日都滿心遺憾地感歎著,如果你是女的,我一定要娶你為妻。
  純淵聽著蘇鏡希一邊說著英國該死的鬼天氣已經持續了一周的雨水,他已經沒有干的衣服可以穿了。春緋不時的在一邊搗亂,插兩句嘴,或者擰他胳膊聽蘇鏡希對著電話尖叫。
  他心情不錯,淡淡的笑著,半晌聽到春緋喊著,哥,我去拿電吹風把衣服弄乾去,否則明天真沒衣服穿啦。
  純淵的聲音柔軟得像落在雲彩上,黎空抱著肩膀發抖,他裝作看不見。春緋一離開,蘇鏡希的聲音也跟著暗下來,像消了聲。
  「怎麼了?」純淵覺得不對頭。
  「純淵,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沒說。」蘇鏡希還是在猶豫,「是春緋不讓我說的,所以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黎空偷聽到一兩句,大笑著去奪話筒吼著:「蘇鏡希小朋友,你不會讓春緋小朋友懷上小小朋友了吧?」純淵瞪他一眼,怕是電話另一邊經不起挑撥的傢伙又要抓狂。意料之外的蘇鏡希沒有說話,呼吸卻沉重起來。
  純淵驚了一下,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圈,呼吸也開始不穩。
  「喂喂,我可是開玩笑的。」黎空試探著,「不會是真的吧?」
  「小鏡!」純淵皺起眉。
  「噯,你們想哪裡去了,我和麻煩精談戀愛會有令亂倫的感覺的,我們根本就是雙胞胎啦。」蘇鏡希急忙解釋,卻始終是無奈的口氣,「算了,這種大事也瞞不住的。純淵你還記得一年前春緋的眼睛被煙灰缸砸到的事情吧?」
  「嗯,當然記得,當時也不嚴重的。」
  「嗯,當時是不嚴重,也沒聽春緋說起過什麼。只是兩個月前她突然發覺晚上醒來看不見東西,視力也下降的厲害,去醫院檢查說是外傷性白內障。她不想讓你知道,可是這種情況醫生說必須要做手術,可是她不肯在這邊做,因為課業緊張,她也不想回國。」
  「是那個女人用煙灰缸砸的。」
  「噯,現在就別管怎麼造成的了。」蘇鏡希怕他想起以前的事情,連忙扯開話題,「這樣吧,等年底我陪她回國再安排手術的事吧。這種手術也不是什麼大手術。」
  「那好吧。」純淵淡淡地說,「春緋還是拜託你照顧了。」
  「嗯,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純淵掛了電話只覺得滿心的堵,在書店裡新買的原文小說也看不下去,隨意地打開電視找節目看。黎空也不敢惹他,畢竟是戀妹教教主,他的心肝寶貝掉一根頭髮都要緊張老半天的。況且是眼睛生了病,怎麼也會患得患失地擔心好一陣子。
  好在純淵剛辭退了一份家教工作,整個國慶節也沒有閒散的心思,在網上搜索了一些招聘私人鋼琴教師的信息,又聯繫了兩個離學校和住所都比較近的家庭,收拾了一番就要去面試。
  巴士車上湧進來假期遊玩的人,被塞得很滿的車廂和路上擁擠的車輛,這就是假期惱人的地方。他聽見有個細小又熟悉的聲音喊著「不好意思,不要擠我,不好意思啊。」抬頭就看到葉橘梗站在後門,懷裡一大捧香檳玫瑰搭配的紫色洋橘梗花。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廂,她這個護花使者當得很辛苦。
  純淵看到那張憋紅的小臉,神差鬼使地站起身,在橘梗身後鬧得沒分寸的兩個中學生的小鬼被他不留痕跡地推到旁邊。橘梗只顧著護著花,司機猛地剎車讓她頓時失去重心。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她本身少根筋,頭上撞個包也就算了,不小心踩了誰撞了誰,那肯定會換來一個惡狠狠的白眼。
  橘梗剛要伸手隨便去抓什麼,只覺得腰被攬住了,手在空中轉了個方向,抓住了腰間的一隻微涼的手。
  「謝謝……」
  「不客氣。」純淵低頭噙著溫和地笑,「為什麼不打車啊?」
  「一束花賺不了多少錢的,而且今天也沒有車可以打啊。」
  「嗯,也是。」
  「你……」橘梗苦苦地思索著恰當的用詞,小狗一樣聳著鼻子說,「你可以放開我了。」純淵低頭的眼神有點惡狠狠,橘梗嚇了一跳,又忙改口說,「我一會摔倒的話,你別嫌丟人啊。」
  橘梗想著自己又不是大抱熊,有什麼好摟的。她不敢問純淵到哪裡,她要去的小區一到,正高興著可以擺脫身後的美男蛇,卻見他也跟著下了車。純淵不知為什麼想起自己有一次和春緋坐巴士,她忍著胃裡強烈的翻江倒海揪著他的衣服。因為橘梗也是一副極其不舒服的表情,他沒到站就跟著下了車。
  「那,再見。」橘梗說著就要跑,又被純淵揪住質問,「你跑什麼,我有那麼嚇人?」
  「沒啊,我我我我——」
  「一說謊就結巴,笨蛋。」純淵聲音低下去,女孩不知所措的笨拙看起來也很可愛,於是又笑起來,「我陪你去送花吧。」
  「2」
  橘梗從沒見過這麼喜怒無常的人,覺得有點膽怯,於是也不敢拒絕。去小區裡送過花,純淵又以「我陪你送完花,你要陪我去面試」這樣的理由拉著去了花巷的肯德基。他們找了一圈,已經不見了人,純淵仰著下巴又是蠻不講理的以「因為你我失去了一份工作」為理由要挾橘梗請他吃飯,彌補他的損失。
  一直等到兩個人坐在氣味很乾淨的家庭餐廳,橘梗才反應過來自己吃了天大的虧。面前的罪魁禍首托著下巴笑吟吟的樣子的確也很好看,她認命地想著,就當花錢看帥哥啦。
  點餐的小妹把餐單往安陽純淵眼前一放,難得的慇勤。橘梗傻眼著,終於明白什麼的男色當道。而面前的男色卻沒那麼容易享受,點了幾個最貴的菜,又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她。
  「還在生我的氣吧?」純淵問。
  「誒?生氣?」她裝傻,咧著嘴笑,「生什麼氣啊,沒什麼好生氣的啊。」
  「那次我利用你,還親你的事。」
  純淵看著女生臉上頓時紅得厲害,明明白白地寫著「我都打算裝傻了,你還不依不饒個什麼勁啊,過分」。只是這麼想著,卻說不出,只能偷偷地臉紅,有些侷促地說:「老師從小就教我們要助人為樂嘛,幫助同學是美德,對,美德!」
  這個傻瓜,被人欺負能叫什麼美德。
  本以為這件事就怎麼過去了,純淵再拍拍她的肩膀稱讚著,好兄弟,講義氣,這就完美了。只是純淵天神並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大腦構造同惡魔是一個等級,竟然湊過臉來問:「喂,你臉紅什麼,那不會是你的初吻吧?」
  「才不是!」橘梗的話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
  「誒?這樣啊。」純淵一愣,沒想到她咬著唇,有些不服氣的表情,這明顯的就是在說謊,心裡卻因為她的否認而不高興,繼續逼問說,「那你現在有男朋友了?」
  「當然有!」
  「誰啊?」純淵又笑了,貓看著老鼠的表情。
  橘梗並沒有想過,她可以說已經分手了,或者乾脆不告訴他。她滿心想著怎麼圓這個謊,只是她認識的男生朋友,除了剛剛重逢的容青夏,還有一個就是在醫學院的「七枝白玫瑰先生。」
  而容青夏他已經見過了,嗯,那並不是多麼好的碰面。
  「誒——」純淵懶洋洋地拉長了調子,「難道在說謊嗎——」
  「當然不是,是……是醫學院的。」橘梗被他的眼神逼得窘迫,連忙把救命稻草抓住說,「是三年級的學長。」
  「誒——」純淵沒那麼好騙,瞇著眼,「三年級那麼多人,你隨便說都可以啊。」
  「他叫夏森澈,他在醫學院很有人氣的。」
  純淵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與這個人有關的記憶並不是多麼的美好,彷彿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只是突然從毫無瓜葛的人的嘴裡說出來,突然覺得冷,好似他們的世界因為面前的女孩又重新連接起來,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再次攪亂他的生活。
  這個世界已經小到這個地步了,人和人之間連接的蛛絲,天羅地網般,根本逃不出那個怪圈。
  而這個世界也是大到無法想像,明明隔了一條街的醫學院,他還會陪黎空去醫學院的籃球場打球,這一年多卻從沒遇見過一次。
  橘梗不知道為什麼氣氛突然沉悶起來,剛剛看起來還算是心情不錯的男生突然陰鬱得像惡魔歸來,嚇得她只能拚命地扒飯。為什麼會這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純淵天神已經知道她在說謊,給了她最後的機會,她卻沒把握。
  天國的媽媽,我早應該聽您的教導要做個誠實的好孩子,怎麼辦!
  現在反悔是來不及了,在他的面前也只想爭一口氣,卻沒想到讓自己更難受。這頓飯吃得太彆扭,最後結賬時是純淵掏的錢。她本想堅持,見男生丟過來一個「你是不是活夠了」的眼神,連忙把小青蛙錢包塞進書包裡,連不迭地道謝。
  「3」
  從來不知道說謊是那麼難受的事情。橘梗一連幾天都惴惴不安,滿心的都是羞愧。在教室裡看到安陽純淵連頭都不敢抬,恨不得把臉塞到桌洞裡。好在純淵也沒有要理她的意思,在班上也沒表現出過多的熟悉,下課低著頭收拾了書就走,冷淡得要命。
  她緊張了幾天就算了,電影和小說裡那麼多男女主人公曲折的謊言和命運,放在現實裡根本行不通。就算安陽純淵是男主角,那麼自己呢。在別人的眼中她是個正常又普通的女生,沒什麼特別,不醜也不好看。
  小學時成績還不錯,到了初中還能勉強擠進前十名,到了高中就勉強了,大學是擦邊球。選了個英文專業想著以後做翻譯,最好是厲害的同聲傳譯,卻發覺最後連普通的語法都不熟悉。每次看到安陽純淵抱著英文小說看,她都覺得自己簡直在浪費父親的辛苦錢。
  是啊,這樣過於勉強的自己,果真還是不行的。
  「接下來要怎麼做啊,放在一起紮起來嗎?」容青夏手忙腳亂又被紮了一下,「哎喲,大爺的,這是什麼愛情的禮物啊,簡直是愛情的殺手!」
  「得了,就會糟蹋東西。」橘梗用手肘把男生趕到一邊,容青夏樂得清閒,在旁邊吹著空調修指甲。染成金色的略長的頭髮貼著白皙的脖子,橘梗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被他眼尖地抓住,又是好一陣地嘻鬧,「想看就大方的看,容少爺我很帥吧!」
  「我只是覺得金色不適合東方人。我還是覺得以前清純的形象比較好。」橘梗很認真地打量著他,「不過啊,你底子好,怎麼都漂亮。」
  容青夏的心臟像被紮了一下,細小酸軟地疼。女生很熟練地包著花,全身上下有一股說不出的靈巧勁兒。以前更小的時候,葉橘梗並不是這樣會誇獎人的孩子。她總是微微抬著下巴,對於這個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睡覺和交女朋友的男生,眼神裡都是含著輕蔑和鄙視。
  他敢打賭若不是自己平時不吵人,葉橘梗肯定會受不了而換同桌。
  偶爾有一次聽到她和一個女生聊天說到他。女生滿臉都是羨慕的神色說,和容青夏同桌太幸福了吧,女生誰不想和他同桌吶。而葉橘梗卻輕哼著不屑地說,跟那只每天拈花惹草的豬在一桌有什麼幸福的,腦子進水了吧。
  那時候她還是個爪子尚且鋒利的小貓,或者說記憶中她就是有點小凶悍的傢伙。如今的她和過去的她除了時光打磨不掉的相似的面孔,而剩下的圓潤又溫柔的靈魂,卻不知道是屬於誰的。
  容青夏看著葉橘梗把花包好,自己欣賞了半天,小心地放在架子上。他覺得陌生,又有一種這個很好欺負的葉橘梗也不錯。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心驚,怕是所有的人都是這種想法,所謂的乖巧懂事也變成理所當然。
  他看不見她靈魂的樣子。
  不過她的靈魂是怎樣的,又關他什麼事呢。關心則亂。容青夏除了自己什麼都不關心,人生準則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麼想又開心起來,拚命對進門買花的女孩子放電,橘梗見他還是幾年前的樣子,只覺得親切,於是對於他的作為也都縱容著。
  「4」
  葉橘梗耽誤了巴士,到了學校已經遲到,只能從後門貓著身子進門。安陽純淵正好回頭看見她鬼鬼祟祟的樣子,目光在空氣中撞了幾秒,她覺得尷尬,卻見他用右手拍了拍身邊的座位。
  其實那個動作很像在召喚自家的小貓似的。
  橘梗趴在桌子上慢慢順著氣,純淵把課本推過去,高深莫測的表情。她倒是領教了他的喜怒無常和惡魔本質,盡量地不忤逆他,也不招惹他,就像一團棉花糖,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你父母真是會做生意,天天往店子裡跑,你沒私人空間嗎?」
  「其實是我自己要去的,我爸自己顧店很辛苦的。」
  「壓搾是人的本性,父母也是有私慾的人,他們不辛苦就是你辛苦。而且,一般父母的話,寧願自己辛苦也不會讓孩子辛苦的吧?」
  「也許別人是這樣,但是父母都是希望孩子好的啊。」橘梗低聲說,「哪有你這麼心裡陰暗的?」
  後面一句話說得很小聲,純淵卻聽見了,臉色一僵別過頭不理她。這是個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乖寶寶,這些東西她根本不能理解。這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對這種在呵護下長大的孩子,的確是太勉強。不過虛偽也是人類的本性,他轉過頭裝作不經意地問:「難道你的心裡裝著個聖母瑪利亞,你就沒說謊騙人過嗎?」
  「我我我我我——」她想起上次騙他的事情。
  「呵呵,不用慌張啊,誰沒有騙人的時候。」純淵鏡片下的眼睛泛著淺笑,「說謊也是人的本性。」
  「那個上次,我跟你說的我的男朋友的事情——」是騙你的,請原諒小女子我吧!
  「我知道,是夏森澈。」不用再重複了,我知道這個人。
  「其實他——」只是我的好朋友。
  「對了。」純淵笑笑地打斷她,「下週二是黎空的生日,晚上有個聚會,你帶他一起過來吧。」
  「可是……可是我要說的是……」
  「就這麼說定了。」純淵瞇起眼睛,笑容綻開在臉上,削尖的下巴說不出的秀氣,「一定要帶來啊,騙人和放鴿子這種事都無法原諒的。」
  橘梗把坦白的話嚥下去,這個人絕對不懷好意。哪有這樣強制邀請別人的,好過分。下課後見純淵先她一步離開,剛走到門口就被幾個女生圍住了。橘梗與她們不熟悉,被這個熱情的勁頭嚇住了,聽她們嘰嘰喳喳地打聽安陽純淵的事情。
  「你們關係不錯啊。」
  「也還好啦。」橘梗有點心虛地想著,自己應該並不受他歡迎才對。
  「他有女朋友沒,聽說是個黎空會長一起住,傳說他喜歡男的,是不是真的啊?」
  「好像沒女朋友吧。」橘梗想著,也不至於喜歡男的吧,太誇張了。她想了想幾乎要拍著胸脯維護他的名譽說,「不可能的,他的性向絕對正常。」
  「你試過?」不知道誰惡劣地問了一句,其他的女生都笑起來。橘梗的臉卻猛地燒起來,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她們笑完了才發覺橘梗的臉都紅到脖子根,有整個人都要蒸發的趨勢,面面相覷地慘叫:「天啊,葉橘梗不會吧,你真的試過?」
  這次真的是落荒而逃。
  葉橘梗身體力行地領略到了什麼叫禍從口出。不過幾天的工夫幾乎班上所有的同學都知道兩個人之間有「姦情」。依舊有不相信的女生拐彎抹角地來回逼問,橘梗根本招架不住,只能用譚非教的方法,用高深莫測的微笑擋回去。
  幾天下來嘴角笑地有些抽,不過與同學之間的關係卻出奇的融洽起來。其實也都是半大的愛玩的孩子,被同學們約了幾次,橘梗也不好推脫,想著反正是集體聚餐,應該沒有人要問她什麼意見。
  橘梗很少參加同學之間的聚餐,她的「社會學老師」譚非曾經教授過,成年人的友情是從餐桌上建立起來的。她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太沉悶,打電話跟譚非請教聚餐需要注意的細節。譚非的那一邊很亂,像是在地鐵站之類的地方,覺得這種問題出現在二十歲的人的口中簡直是不可理喻,於是又開口教訓她:「橘梗小朋友,這種事情你自己動動腦子好吧,是人吃飯,又不是飯吃人,只要帶嘴去就好了!」
  橘梗對學姐的話奉為神旨,她比自己閱歷多總是沒錯的。

《薔薇色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