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選舉前侯衛東遭人舉報 用改制解決火佛煤礦

從現實角度來看,新任嶺西省委書記上任後,必然要在一定層次上重新洗牌,嶺西少部分高級官員的命運將因此改變。在市場經濟發育不充分的內陸省份,政府這隻手的力量比沿海地區大得多。隨著省內高層人事重新調整組合,嶺西省經濟發展也將受到省委調整的影響,這種影響深刻而廣泛。

大多數老百姓和中低層幹部遠離政治中心,省委書記是誰同他們沒有直接利益關係,他們對於這次人事變動也就漠不關心,頂多是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對於侯衛東這種處級幹部來說,這次調整是一次機遇。兩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與蒙家建立關係。目前,他借用竹水河水電站這個契機,與蒙夫人吳英、女婿朱小勇和大秘陳曙光都建立了密切聯繫,開始緩慢而又堅定地進入了這位封疆大吏的視線,誰知天算不如人算,蒙豪放突然調入北京。

這種感覺很讓人沮喪,就如一個人站在椅子上取高處的帽子,手剛剛觸到帽子,腳下的椅子卻被抽走。

他暗自慶幸:「拜訪趙東真是太及時,再晚,等到趙東正式調到省政府,我就有削尖腦袋往上爬的嫌疑,遠不如現在這麼自然。」

而這一次主動拜訪趙東的起因,是郭蘭提供的一條線索。由趙東聯想到郭蘭,侯衛東心裡湧起了一陣柔情。他想了一會兒,還是打通了郭蘭辦公室的電話,電話鈴聲響了數遍,無人接聽。

此時,郭蘭正在會議室參加接待工作。

黃子堤以市委副書記的身份來到成津縣,他是市長候選人,到成津視察和侯衛東東奔西走在性質上基本一樣,只不過侯衛東與相關人接觸時很低調,找了還算合適的借口。而黃子堤身份不一樣,他到各縣各部門,市委辦都是出通知:「黃書記要來視察你縣,請做好相關準備。」

此時他出任市長的傳言早就傳遍了沙州官場,成津縣委是按照接待市政府一把手的規格來接待黃子堤,在家的全體縣委常委和副縣級領導都參加了座談會。

從美國回來以後,郭蘭對黃子堤便由尊敬變成了敬鬼神而遠之,想著他的暗示,她不僅從心理上也從生理上感到了噁心,坐在會議室角落,眼觀鼻,鼻觀心。

氣氛熱烈、笑語不斷的座談結束以後,縣委書記曾昭強陪著黃子堤走到最前面,周福泉等領導作為第二梯隊,常委們作為第三梯隊,後面則是副縣長以及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一起前往縣委招待所用餐。

曾昭強身材高大,梳著大背頭,很有領導氣度,黃子堤則是一位中年胖子,身高接近一米七。黃子堤背著手在前面走,曾昭強彎著腰,亦步亦趨,恭敬地跟在後面。

兩輛中巴車開往縣委招待所。

招待所胡永林所長在10點得知全體縣領導將在招待所吃飯,他守在廚房,在大師傅身後轉來轉去,道:「今天市委黃書記來吃飯,四大班子全部到齊,你們要拿出點看家本領。」

「怎麼是黃燜鯽魚?這菜不要上。」

大師傅很是不解地問道:「黃燜鯽魚是招牌菜,真不上?」

以前縣委書記侯衛東住在縣委招待所,他最喜歡這道菜,大師傅也就經常做這道菜,做啊做啊就做成了習慣,凡是擺席都要上這道菜。

新縣委書記曾昭強沒有住在縣委招待所,大師傅暫時還沒有形成新的習慣。

胡永林氣急敗壞地道:「忘了給你們說一句話,差點壞了大事,黃書記不喜歡吃鯽魚,曾書記也不吃鯽魚,趕緊換,趕緊換。」

大師傅抱怨道:「魚都要下鍋了,怎麼換,來不及了。」

胡永林長期在廚房,對大師傅們的鬼板眼很是熟悉,他走到水缸邊,見到裡面有十來條淡水河野生魚,罵道:「還想騙我,我知道昨天買的竹水河魚,做成麻辣味,味道才好。」

大師傅自言自語地道:「魚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關鍵是要手藝好,做得好才是真的好。」

這是一句大實話,胡永林卻聽得惱火,道:「行了行了,趕緊弄點麻辣野生魚,別黃燜,領導不喜歡。」

兩輛客車開進了招待所,黃子堤站在院子中央,滿意地對曾昭強等人道:「領導幹部要帶頭節約,能不進賓館就不要進賓館,賓館的菜千篇一律,貴得咬人,而且還不好吃,更關鍵的是讓群眾看到了很不好。」他指著招待所道,「還是在縣委招待所吃飯讓人輕鬆,在70年代開三級幹部會,鄉鎮幹部背著被子帶著米來開會,縣委招待所全部打起地鋪,我當時在地委當秘書,到成津來過好多次。」

政協主席經歷資格老,當年是成津最年輕的副縣長,他笑道:「我還記得當年的情況,黃書記那時年輕啊,到了成津,在縣政府借了一輛自行車,在幾個住宿點之間跑來跑去。」

黃子堤感慨道:「日月如梭,轉眼間就過了二十年,當初地委的領導至少有一半都過世了,他們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目。」

招待所大廳安排了五桌,四大班子領導以及縣委副書記高小楠等人與黃子堤坐在一桌,曾昭強笑著點名:「郭部長,你過來,今天我們資格最老的縣領導和最年輕的縣領導坐在一桌,這就是歷史傳承。」

郭蘭相當地鬱悶,一邊起身,一邊暗道:「什麼叫做歷史的傳承,莫名其妙的理由。」

黃子堤面帶著微笑地與成津縣眾領導聊天,不時還說兩句玩笑話,面對郭蘭時,也很有長輩和領導的風範。聊了一會兒天,政協主席經歷問道:「我前天到市政協開會,遇到幾位省政協委員,他們說趙東部長調到省政府辦公廳,給錢省長當秘書。」

黃子堤道:「有這回事,昨天我給他打了電話,邀請他回沙州看一看,這裡畢竟是他戰鬥過的地方。」

曾昭強呵呵笑,大有深意地道:「黃書記德高望重,工作經驗豐富,您來主政沙州,是沙州人民的福氣。」

黃子堤大有深意地笑著,卻沒有接曾昭強的話,道:「昭強書記,我給其他縣領導敬一杯酒。」

曾昭強就陪著黃子堤到各桌去敬酒,每到一桌,大家都集體起立,共同舉杯。

午餐以後,黃子堤在縣委招待所午休。

曾昭強對郭蘭道:「下午黃書記要到雙河鎮視察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的試點工作,這項工作是你一直在抓,你和我全程陪同,具體工作由你來講解。」

郭蘭不願意陪黃子堤,可是作為成津縣委組織部長,她提不出不陪同黃子堤的理由,無可奈何地回到辦公室休息。看到辦公室電話上有未接來電顯示,是侯衛東辦公室的電話,她想了想,還是按著來電撥打了回去,鈴聲響了數遍,無人接聽。

中午下班以後,侯衛東回到新月樓,先到母親家裡吃午飯,新嫂子蔣笑也在。

「我哥呢,他怎麼沒有回來?」

「你哥中午從來沒有回家吃過午飯,刑警隊案子多,他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我在出入境管理處,成了典型上班族,日子輕閒多了,也用不著天天加班。」結婚以後,蔣笑豐滿了許多,臉也長得圓圓的,笑起來時眼睛瞇成一條線。

侯衛東此時已經不是初哥,見了蔣笑的模樣,問道:「嫂子,這一段長胖了。」

蔣笑和劉光芬對視一眼,劉光芬喜笑顏開地道:「你嫂子已經懷上了。」正說著,小佳也過來吃飯,聽到這個消息,她跟著興奮起來,道:「我今天請了公休假,下午就不去了,準備到絹紡廠市場給小囝囝買些純棉衣服,我也給你帶些小衣服回來。」

蔣笑有些害羞,道:「我才懷上,還早。」

劉光芬倒是興致盎然,道:「早些準備好,到時就不手忙腳亂。」

吃完飯,小佳道:「老公,你很久沒有陪我逛街了,今天下午陪我們去逛一次。」

侯衛東道:「下午我到辦公室去守攤子,明天星期六,慢慢陪你們去逛。」

劉光芬不願意兒子在上班時間辦私事,急忙打岔道:「小三事情多,我們不管他,我陪你一起去逛絹紡廠市場。」

小佳陪著蔣笑逛了絹紡廠前面的市場,興致很高。星期六早上,她把侯衛東推醒,道:「別睡懶覺了,到絹紡廠市場去。」

「你們昨天才去了,今天就別去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市場,有什麼逛頭。」

「小市場不小了,如今絹紡廠的女工都在裡面擺攤,絲織品、棉織品、成衣都有,價格便宜,質量好。」

「你別圖便宜貨,我們家不缺錢。」

「我也不是圖便宜,只是覺得市場挺熱鬧,逛著好玩。」

侯衛東從床頭坐了起來,將眼睛上的眼屎揉掉,打著哈欠,道:「二姐的絲廠生意很好,國際行情不錯,訂單多,為什麼市絹紡廠還有這麼多女工有時間在外面擺攤?」

「絹紡廠是國營廠,人多吧。」

吃過早飯,侯衛東和小佳開著藍鳥車到了絹紡廠家屬區門外兩百米左右的小商品市場。

這是一個類似於菜市場的市場,大棚架下面是簡易的板房,後面放貨,前面開店,足足有好幾十戶,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小佳進店給她父母選保暖內衣時,侯衛東無所事事地站在門口,問一位三十來歲的店主:「沒有想到這裡好熱鬧,你是絹紡廠的職工嗎?」

店主臉色是健康的紅潤色,很是健談,道:「我是絹紡廠的職工,單位工資低,搞個小門面提高點生活質量。」

「如今行情不錯,你們還有時間來擺攤,工資沒有漲嗎?」

女店主朝著工廠方向「呸」了一聲,道:「廠裡當官的良心給狗吃了,天天大吃大喝,坐的是豪華小車,幾年不給我們提工資。」她說到這裡,又呸了幾聲。

「這是廠裡搞的市場嗎?」

「這是楊總工提議擴建的市場,讓我們這些女工和家裡人在休息時間都可以進來做些小生意,你別看現在這個市場挺紅火,以前這就是十來個攤位的小場子。」女店主說到這裡,指了指前面,道,「那就是楊總工,他是好人,有本事,技術在廠裡數一數二。」

楊總工是三十來歲的漢子,穿著工作服,一路走來,都有人打招呼。當他走到侯衛東身邊時,有些意外地看了侯衛東一眼,停下了腳步,道:「侯局長也來逛市場?」

侯衛東確實不認識楊總工,可是楊總工如見到熟人一般打招呼,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恕我眼拙,請問你是?」

女店主端著板凳走了過來,她用戴著袖籠子的胳膊在板凳上使勁地擦了幾下,道:「楊總工,你過來坐。」她放下板凳,又飛快地進屋拿了一瓶礦泉水,非要楊總工拿著。

楊總工手裡拿著礦泉水瓶子,沒有打開,隨手放到一邊,道:「我是楊柳的堂兄,經常聽她談起你,又常在電視裡見到你的光輝形象,所以一眼就認出你了。」

「你是楊柳的堂兄?確實有幾分相像。」聽說是楊柳的堂兄,侯衛東臉上露出了笑容,順手遞了一支煙。

楊總工指了指禁煙禁火標誌,道:「不好意思,這裡都是易燃物品,最好別抽煙。」

侯衛東這才注意到兩邊的禁煙禁火標誌,連忙將煙收了起來,他想起女店主的話,試探著問道:「你是絹紡廠總工?」

楊柏很健談,道:「我叫楊柏,是總工程師,如今絹紡廠開工不足,有些車間更是放了長假,在這裡搞個市場,也是利用絹紡廠的自身資源,讓職工多點福利。」

侯衛東在給周昌全當秘書時,接觸過市絹紡廠,對絹紡廠的情況是略知一二。在近幾年企業轉制過程中,各縣的絲廠、絹紡廠最先受到衝擊,全部破產,由於市絹紡廠家大業大,技術力量相對雄厚,是沙州唯一存活下來的同類企業。周昌全書記曾經視察過一次絹紡廠,在相關國有企業工作會上,多次以市絹紡廠為榜樣,要求國有企業苦練內功,以管理求生存,以市場求效益。在周昌全的扶持下,市絹紡廠成為國有企業保持奮鬥精神的一面旗幟。

兩年的時間過去,侯衛東偶爾來到了絹紡廠,他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這讓他不禁想起了絹紡廠那位滿臉滄桑的老總蔣希東。

聊了一會兒絹紡廠的經營情況,侯衛東與楊柏握手告別。

從小市場出來以後,小佳道:「如果你當了副市長,管到這一塊,絹紡廠肯定是大麻煩,你最好別管國有企業這一塊。」

侯衛東笑道:「考慮得也太多了,先考慮如何應對選舉,等選舉成功以後,再考慮這些爛事。」

星期一,侯衛東接到了朱小勇電話,道:「大局已定,錢國亮任嶺西省省委書記。」

為了省委書記一職,省長錢國亮和省委副書記朱建國掰了一陣手腕,前一段時間,朱建國擔任嶺西省省委書記的傳言在沙州流傳甚廣,如今,錢國亮勝出。

侯衛東莫名有些緊張,道:「省長是誰?」

「朱建國。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以後嶺西情況如何,只能等著瞧了,衛東老弟,嶺西政局已經變了,你和我都要好自為之啊。」

侯衛東心情有些複雜,道:「我只有以不變應萬變。」

儘管此事早有預料,侯衛東放下電話時,還是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會兒。

「趙東被朱民生排擠出了沙州,卻變成了省委書記錢國亮的秘書,朱民生應該後悔當年對此事的處理。」通過這件事,侯衛東對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了深刻的認識。

沙州市委書記朱民生此時已經來到了省委小禮堂,省委小禮堂是修於50年代的建築,有著歷史的厚重與威嚴,凡是嶺西重要領導人更替,大多是在這裡進行交接。他看到在主席台側面正在陪客人的趙東,臉色很難看,他萬萬沒有想到,趙東居然會鹹魚翻生,由減負辦主任奇跡般地變成省委書記錢國亮的秘書。

在機關裡,除了實際的「位」以外,還有「勢」。趙東如今是副廳級,級別在全省來說並不高,可是他是錢國亮的秘書,他就「勢」不可擋,其能量可大可小,大者,可以作為省委書記化身,小者,只是省委書記的跟班。

得罪了省委書記身邊的人,這讓講究連橫的朱民生感到心頭一片冰涼,莊嚴的小禮堂在眼中顯得陳舊斑駁。

沙州在省裡排名第三,茂雲在省裡排名第七,祝焱知道朱民生和趙東的過節,他隔著人頭,瞧著朱民生,心道:「歷屆沙州市委書記都會有所安排,這個慣例恐怕到了朱民生這裡將會終結。」

祝焱和朱民生同為正廳級幹部,也是下一屆省領導的競爭對手,沙州經濟滑坡,增大了祝焱上位的可能性。

會議由省委副書記朱建國主持。中組部領導宣佈了錢國亮同志任嶺西省委委員、常委、書記的決定。

「這次嶺西省委主要領導的調整,中央充分考慮嶺西省實際情況,經過反覆醞釀、慎重研究,最後才定下來。錢國亮同志政治成熟、政策理論水平高、領導經驗豐富,主持省政府工作時,表現了很強的駕馭全局能力……希望嶺西省委團結全省廣大幹部群眾,統一思想,振奮精神,齊心協力,推動嶺西經濟和社會各項事業不斷取得新的成績。」

全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蒙豪放同志在擔任嶺西省委書記期間,嶺西省政治、經濟、社會事業等諸多方面都取得了長足進步,中央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

省委副書記朱建國勉強能夠接受這種安排,等到中組部領導講完,他道:「在座諸位同志應當充分認識中央決定的重要意義,在政治上、思想上、行動上始終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我將全力支持、配合和協助錢國亮同志工作,為開創嶺西省各項工作新局面而努力奮鬥。」

此次會議結束以後,報紙在最快時間上了新聞,錢國亮以前是省長,如今成了省委書記、嶺西省貨真價實的一把手,因而,《嶺西日報》刊登了錢國亮的大幅照片,以及中組部領導在小禮堂的講話全文。

侯衛東正在辦公室研究錢國亮的照片,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是濟道林,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召見了,侯衛東不敢耽誤,叫上小車就直奔市委。在這關鍵時期,他特別敏感,一路上都在想:「紀委書記找我有什麼事情?」他最大的尾巴是石場和煤礦,如果紀委真要找麻煩,只能是石場和煤礦。

「煩不煩,總拿這事做文章。」侯衛東在心裡罵了一句,來到了濟道林的辦公室。

濟道林很平和地看著侯衛東,道:「今天這次談話,是受朱民生書記委託,請你一定要正確對待,先看一看這封信件。」

果然,這封信仍然是反映侯衛東經商的問題,除了文字的東西以外,還有張小佳從藍鳥車下來的照片,侯衛東坐奧迪車的照片,火佛煤礦的照片以及石場的照片。

濟道林道:「你除了車子外,還有沙州教授樓和新月樓,這封信上沒有完全反映出來,你很富裕嘛。」

侯衛東不慌不忙地道:「這件事情已經查過了,我的財產都是母親贈送,她退休以後開有石場和一個煤礦,有營業執照以及納稅記錄。如今煤礦改製成了股份制公司,這些都是有案可查。」

濟道林靜靜地看著侯衛東,等他說完,道:「再說一遍,我不是來調查你,而是受朱書記委託跟你進行談話,今天談話的內容要保密。」

「省委主要領導調整到位以後,省政府將進行相應人事調整,等到年底就是市政府進行的換屆選舉,市委向省委推薦了你,這是很鄭重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其中的份量。」濟道林指了指這封信,道,「不管這封信是否屬實,如果此信在沙州傳播,對你很不利,如果屆時選舉出了問題,對你和對市委都不是好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明白,我會對組織負責。」

濟道林道:「此時壓力最大的不是你。」

兩人談了半個小時,等到侯衛東離開,濟道林將其送到門口時,道:「作為校友及兄長,我希望你能走得遠一些,有一句俗話,以前讀書時,你以沙州學院為驕傲,等過些年,沙州學院要因為你而驕傲。」

「濟院長,您這麼說讓我很汗顏。」

濟道林依然平和地道:「有得必有失,為人,要懂得捨棄。」

侯衛東聽懂了濟道林所說的話,他走出了市委大樓,心道:「石場和煤礦都是血汗成果,而且都是能下金蛋的雞,如果將官職與財富比作熊掌和魚翅,我將如何選擇?」他本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但是在這個問題上,確實讓他難以下定決心。

回到辦公室,侯衛東意外地接到了楊大金的電話:「侯局長,我跟你求援。」

侯衛東客氣地道:「楊縣長,有什麼事情?請您吩咐。」

楊大金當過計委主任,又當過縣委辦主任,如今是益楊常務副縣長,他在班子裡年齡偏大,估計這一屆副縣長任滿,就會到人大或者政協去任職,侯衛東對其甚是客氣。

「侯局在上青林德高望重,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出馬。」

「益楊是我的第二故鄉,有什麼事情楊縣長就吩咐。」

「這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慶達集團的鐵肩山水泥廠近期與幾個石場發生矛盾,幾個石場不願意供貨給水泥廠,鐵肩山水泥廠是縣裡重點企業,這就找到了我的身上。我的想法是侯局長在上青林一言九鼎,你出面應該能解決問題。」楊大金是益楊老油子,知道青林鎮石場的來龍去脈,他並不願意得罪侯衛東,想來想去,就將這個皮球踢到了侯衛東身上。

侯衛東身為石場老闆,但是他久不問此事,全交給母親親自打理,他委婉地道:「我以前在上青林工作過,幾個老朋友還給面子,不過,畢竟離開這麼久了,我先試著打電話,看他們能不能與水泥廠和解。」

「侯局長能出馬,太好了。」

「別客氣,益楊是我的第二故鄉,能為家鄉做點事,應該的。」

放下電話,侯衛東馬上給母親劉光芬打電話,道:「聽說石場在跟水泥廠起糾紛,你怎麼沒有給我說?」

劉光芬故意開玩笑道:「我是石場老闆,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事情?況且水泥廠的價錢太低,石場根本不能賺錢,我為什麼非要賣給水泥廠?我是商人嘛,就要以市場為導向。」

「益楊縣楊縣長給我打電話,請我來協調此事。」

「這個楊縣長,憑什麼讓你來協調此事,完全不著調。你也傻,真的答應了他?」

「我還真得答應他,如果此事鬧大,影響更不好。」

劉光芬最怕兒子在仕途上受到影響,因此她和侯永貴這才伸手接過了實際經營權,盡量不去打擾侯衛東。她道:「此事是秦勇挑起的,我也覺得有理。這樣吧,從明天起,讓水泥廠的車進來拉貨。我是真不想賣給水泥廠,價錢這麼低,利潤太薄。」

選舉就在當前,侯衛東最怕此時出什麼蛾子,道:「媽,你別管了,我要去一趟,把事情解決了。」

瞭解具體情況,他隨即致電慶達集團副總黃亦舒,道:「黃總,好久沒有見面,最近一向可好?」

黃亦舒還是濃濃的美式普通話,開口就是抱怨,道:「你們招商都是打撲克,先出J,把投資商勾過來,然後出Q,把投資商框住,最後就是K,使勁地宰。」

侯衛東笑道:「可喜可賀,黃總已經完全本土化,這個JQK理論很精彩。」又道,「我跟幾個石場老闆有淵源,願意充當和事老,你有時間沒有?」

黃亦舒道:「我在沙州,下午兩點鐘到水泥廠。」

「好,我們兩點鐘在水泥廠見面。」

侯衛東在中午一點到了芬剛石場,楊柄剛正背著手在場部抽煙,他有些意外地見到久未露面的侯衛東,連忙跑過來招呼,道:「瘋子,你怎麼來了?」

侯衛東這個「瘋子」的綽號,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了,聽到楊柄剛下意識的稱呼,覺得親熱無比,道:「你小子肚子怎麼長出來了,我記得你挺瘦?」

楊柄剛在管理芬剛石場之前是獨石村民兵連長,現在仍然是村裡的民兵連長兼治保主任,他心情挺激動,握手以後,跑到石場辦公室去拿了包紅塔山,遞煙、點火,然後又去泡茶。

侯衛東道:「別忙了,我先去給秦大江上炷香,然後到場鎮去看老鄉長。」

楊柄剛跟著侯衛東上了車,這時他才想起已經到了午飯時間,道:「瘋子,吃午飯沒有?我們找地方去吃午飯。」

侯衛東在青林山上工作時,最喜歡在秦大江和曾憲剛兩家去吃午飯,此時秦大江已經躺在冰冷的墓地,冷眼看青林山的起起伏伏。曾憲剛則遠在嶺西,從鄉村走上了大城市。此時,他並不想在楊柄剛家裡或是其他人家吃飯,道:「現在不談吃飯的事情,先去給秦大江上墳。」

秦大江墓碑已有青苔,周圍雜草茂盛,侯衛東拿了紙錢、燭和香,還有兩瓶茅台和一條玉溪煙,燒了傳統的祭品和玉溪煙,他扭開茅台酒的蓋子,把兩瓶茅台酒倒在秦大江墓前。

「秦書記,兄弟來看你來了,弄來兩瓶高檔酒,你以前沒有喝過,還有玉溪煙,你也沒有抽過。慢慢抽吧,現在生活好了,秦敢、秦勇的日子都還行。」

倒了酒,燒了煙,侯衛東沒有囉唆,轉身就走,剛從小道走上小車,聽到有人招呼:「侯叔,等一等。」

來者是人高馬大的秦勇,相貌酷似秦大江,不過秦大江是上青林基層幹部,秦勇在廣東混過社會,兩人氣質上差距不小。當秦大江被槍殺不久後,秦勇與東北幫發生了火拚,受了重傷,這以後他就回到上青林,守著父親的產業,他與侯衛東接觸得並不多,依著母親的意思,一直稱呼侯衛東為侯叔叔。

侯衛東指了指雜草,道:「你平時抽點時間把墓地弄一弄,雜草也太多了。」

應酬了兩句,秦勇道:「侯叔是不是為了水泥廠而來?」

侯衛東笑道:「我們年齡差不多,別叫我侯叔,聽起來彆扭,叫我名字。」

秦勇呵呵道:「你是和我父親平輩論交,叫我媽為嫂子,我不能亂喊。」他笑容很快就消退了,道:「水泥廠財大氣粗,不把我們幾個石場放在眼裡,這幾年碎石、片石價錢全都翻了番,廠裡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價錢,利潤已經很薄了。」

侯衛東勸道:「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也講究雙贏,什麼事情都可以談。」

秦勇道:「水泥廠欺負人,不肯跟我們談。」

「我等一會兒要跟黃亦舒見面,問一問他們的理由。但是,你們和水泥廠鬧得太僵,到時逼得水泥廠自己開石場,你們就斷了財源。」

秦勇似笑非笑地道:「水泥廠要開石場,只怕土地不太好落實。」

這幾年上青林形勢發展得很快,秦勇在獨石村開了三個石場,手底下有一群上青林的年輕人,在上青林很有些威風,這一次就是他帶頭與水泥廠較量。

侯衛東認真看了秦勇一眼,臉色沉了下來,道:「秦勇,你是搞企業,不是黑社會,若是不知進退,惹到縣裡下了決心,只怕得不償失,只要停了你的炸藥,石場立刻就得停止運轉。」

秦勇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侯衛東面前不敢造次,道:「侯叔,我只是覺得水泥廠壓價太厲害了,我們幾個石場的利潤將越來越薄,停掉石頭,也是為了砍價。」

見秦勇軟下來,侯衛東拍了拍秦勇的肩膀,道:「有事情談事情,如今是市場經濟,談,才是正道。」

離開了獨石村,侯衛東心裡發生了變化,暗道:「上青林終究是彪悍之地,秦勇算是代表了新生代勢力,我們這一代人,老了!」

到了場鎮,侯衛東分別給賀合全、唐桂元、江上山等村幹部打了電話,這些人都還在村裡任職,聽說侯衛東上山,連忙趕到場鎮。

侯衛東與這些老資格幹部談了心,最後約定,只要送往水泥廠的石材漲價百分之十五,他們仍然願意與水泥廠合作。秦勇雖然心有不甘,見大家都同意百分之十五的標準,也就作罷。

兩點鐘,侯衛東與慶達集團老總黃亦舒見面,他作為中間人,幫著石場討價還價,約定給石材漲價百分之十九。

這一次上青林之行雖然圓滿解決了問題,侯衛東卻感覺到危機,此時,煤礦已經改成股份制企業,他下定決心處理掉石場,免得為自己帶來不必要的影響。回到沙州,他立刻給曾憲剛打電話,談到了芬剛石場以及狗背彎石場。

曾憲剛道:「你要賣石場,為什麼要賣?現在正是建設時期,建材生意好做。再說,我在嶺西,也沒有精力來管理更多的石場。」

宋致成恰好在一旁,興趣很大,在曾憲剛耳邊低語:「既然侯局長有意將兩個石場轉讓,我們就接過來,只是這一段時間我們手頭有些緊,現金要分批支付。」

曾憲剛捂著話筒,回頭斷然道:「你這是說什麼話!」他把宋致成推到一邊,道:「你到外面歇著,這是我和衛東的事情。」

曾憲剛勸道:「瘋子,狗背彎是你一手建起來的,真的捨得賣掉?」

侯衛東心裡確實捨不得這塊基地,可是不放棄意味著以後麻煩不斷,道:「形勢逼人,我必須有所捨。」

曾憲剛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以後石場掛在我的名下,其他一切照舊。」

侯衛東搖了搖頭,道:「我不能將風險轉嫁在你的頭上,這兩個石場折價兩百萬,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曾憲剛也跟著搖了搖頭,道:「三百萬,我認了,就當做買股份,以後每年我再分三成利潤給你,我不吃虧,你也有賺頭。」

這是很優惠的條件,侯衛東將再也不管石場之事,仍然有固定利潤,他還是搖了搖頭,道:「算了,這個狗背彎開採難度越來越大,以後成本越來越高,拿三百萬全身而退,不吃虧了。」

曾憲剛獨眼有些濕潤,道:「瘋子,你以後當真就與上青林沒有關係嗎?」

侯衛東道:「憲剛,上青林在我心中有特殊地位,特別是你們幾位老夥計,是我一輩子的朋友。」

曾憲剛是耿介之人,下了決心以後並不囉唆,道:「我盡快把錢給你轉過來。」

「先別談錢的事情,你家住在嶺西,人不在上青林,石場管理是個難題。」

除了芬剛石場、狗背彎石場,曾憲剛還管理著他自己的一個石場,以及田大刀老石場,他接過這四個石場以後,上青林石場五大老闆的格局已經不復存在,碎石協會更是名存實亡。

曾憲剛與侯衛東不同,他的職業就是做生意,因此並不怕麻煩,道:「以前跟著我的那些年輕人,曾憲勇開鉛鋅礦,已經是自立門戶,其他人大部分無所事事。我準備給他們找些事情來做,讓他們分別去管理四個石場,我定期回去看一看就行了。」

侯衛東道:「江山代有新人出,各領風騷三五年,秦大江是我們的老兄弟,他如果還在,一切都沒有問題。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秦勇和大家沒有多少交情,水泥廠老總黃亦舒提起秦勇就搖腦袋,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曾憲剛也聽說過秦勇的事情,道:「小宋給我提了建議,我準備成立一個建材公司,專門來管理四個石場,財務由我這邊派人,這樣就不會混亂。至於秦勇,對我來說應該不是大問題,秦勇和秦敢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而且秦敢開鉛鋅礦,我支持過,他們不會亂來。」

聊完正事,曾憲剛猶豫了一會兒,道:「老習的事情,你知道嗎?」

「老習有什麼好事?我不清楚。」

「算了,你是政府官員,這些事你最好別知道,總之不是好事。」

侯衛東只以為是找小二小三之類的事情,笑道:「那就最好別說,免得我左右為難。」

等到侯衛東掛斷了電話,小佳問:「你就在電話裡把石場處理了,多少錢?」

「三百萬。」

小佳知道侯衛東與石場的淵源,道:「三百萬給了曾憲剛,從經濟上來看,你吃虧了,狗背彎石場就不止這個數。只是你即將擔任沙州市副市長了,再去搞石場,降低了身份,也容易給別人抓住把柄。」

侯衛東解釋道:「在沙州,每個時期都有最賺錢的生意,前幾年大型石場很少,又恰逢沙州大辦交通,嶺西省修高速路,所以石場生意好,賺錢容易。這幾年大型石場越辦越多,市場也越來越規範,儘管開石場仍然能賺錢,但是已經不是最賺錢的生意了,這是我下決心賣掉石場的重要原因之一。

「從2000年和今年的行情來看,煤炭行業越來越俏,這說明我以前的判斷沒有錯,經歷了多年寒冬,煤礦開始井噴了,我們家裡的經濟已經不成問題了,何必多頭開花。」

小佳道:「道理是這樣,我仍然有些捨不得。」

「你捨不得,我更捨不得,但是有捨才有得。」

侯衛東給母親打了電話:「老媽,你在哪裡,怎麼家裡沒有人?」

劉光芬心情很不錯,開玩笑道:「我和你爸在給你打工,正在火佛礦上。」

侯衛東看了看外面的天氣,道:「老媽,你用不著那麼認真吧,你是董事長,不必做具體事情。」又道,「我準備將石場處理給曾憲剛,有了股份制的火佛,不必再留著兩個石場,我們家裡沒有這麼多的精力來管。」

「賣就賣吧,我就是個掛名,一切以你的意見為準。」

「你爸如今是煥發了第二春,天天都想朝礦上走,也怪了,礦上的工人都服你爸,他眼睛一瞪,最搗蛋的工人都老實了,何紅富現在天天跟你爸打電話。」

侯衛東笑道:「老爸這麼多年的人民警察不是白當的,人情練達即文章,他除了不懂煤礦生產,還真是管理方面的一把好手,他願意待在煤礦,就讓他留在煤礦。

「只是有一件事情,老媽要把握好,礦上安全是第一位,如果出了事,對我的前程有影響。何紅富這人有很多好處,有一條不好,他越發像守財奴了,你要把握一點,在瓦斯報警裝置、通風設施等安全設施上都要捨得投入。」

劉光芬最關心兒子的前程,聽到此話,馬上就去找侯永貴。

《侯衛東官場筆記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