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政第二

管住自己,是管住別人的最好辦法,也是唯一辦法

原文

《為政篇第二》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華杉詳解

這是第二篇。第一篇講學習,第二篇講政治。

「政」,就是正。張居正說,人君居萬民之上,要讓那不正的人都歸於正,必有法制禁令以統治之,這就叫政。但正人先正己,如果自己不正,什麼法令也正不了別人。

所以「為政以德」,以自己的德行為根本。自己躬身實踐,以身先之,自家持守於上,然後立法以整齊天下。

范氏註解說:「為政以德,則不動而化,不言而信,無為而成。所守者至簡而能御煩,所處者至靜而能制動,所務者至寡而能服眾。」

管住自己,是管住別人的最好辦法,也是唯一辦法。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為政以德」,就像北極星一樣,它自己不動,而眾星都拱衛它,圍著它轉。「共」,這裡念gǒng,即拱。後世天文學家註解說,北極星也是動的,而且動得非常快。但它距離地球非常遠,約782光年,從地球北半球的角度看,動得很慢,人們不覺得它在動。

有善無惡,思無邪

原文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華杉詳解

這是孔子感歎評價《詩經》。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談話經常引用《詩經》。《論語》《大學》《中庸》裡,都有大量《詩經》的詩句。

「詩三百」,《詩經》一共三百十一篇,三百是概數。

「一言以蔽之」,一句話來評價《詩經》,就是「思無邪」。真人真心真性情,沒有邪念,也不裝腔作勢。無論是忠臣孝子,還是癡男怨女,都是真情流露,直抒衷曲,毫無偽托虛假。就像我們最熟悉的《詩經》第一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千年了,你一聽,還是那樣。

朱熹註解說,善者可以感發人的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的逸志,讀《詩經》,可以讓人歸於其性情之正。其詩句言語委婉,往往因一事而發,而其意則直指全體,沒有什麼比《詩經》更加世事洞明的了,義理人情都給他說盡了。所以孔子說「思無邪」三個字可以將《詩經》一語道盡,因為這三個字,就可以盡《詩經》之義,也是《詩經》示人之深切也!

程頤說:「思無邪者,誠也。」就是一個「誠」字,誠心誠意,真心真意,不必掩藏自己,也沒想用什麼虛情假意去誑別人。

張居正說:「只是要人為善去惡,得其性情之正而已。人之心若能唸唸皆正,而無邪曲之私,則其所為,自然有善而無惡。」

有善無惡,思無邪。

恥感文化

原文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華杉詳解

「道」,是導,引導。「政」,是法制政令。「齊」,「所以一也」,讓大家都行為一致。用法制禁令來領導人民,用刑罰來整齊人民。「民免而無恥」,人們能夠遵守法令,免於刑罰,但心中並沒有恥感。無所羞愧,雖然不敢為惡,但為惡之心還在。

這就是著名的恥感文化。儒家講「知恥」作為做人的底線,若人到了不知廉恥的地步,幾乎就不承認你是人類了,如孟子所說:「無羞惡之心,非人也!」

「恥感文化」這個詞,是美國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給日本文化類型下的定義,相對於西方基督教的罪感文化。今天儒家的恥感傳統仍統治日本和韓國社會,所以一有重大事故,總有責任人自殺的事。而我國有事,大家都追求「免而無恥」,別讓我擔責倒霉就行。是謂「士不知恥,國之大恥」。

「道之以德」,孔子的政治理想,主德化禮治,道之以德,用德來引導,用誰的德來引導呢,用你自己的德來引導。領導人躬身示範,引導感化他人,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齊之以禮」,「禮」,是制度禮節,還有大量的儀式,這是儀式的莊嚴、文化的熏陶、文明的教化。今天我們說企業文化,有理念,有行為規範,有儀式,其出發點,也是因為企業文化是高於制度的,可以去到制度去不到的地方,在制度之上、制度之外,還能規範人的行為。

「有恥且格」,「格」,是「正」,「格其非心」。人自己心裡有個標準的格子,自己能約束規範自己。這個「格」,就是知恥。

孔子學問進階的六重境界

原文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華杉詳解

這是《論語》中最為人熟知的幾句話之一,但能正確解釋其含義的人就很少,能達到那境界的,就得問兩千五百年來有幾人了。

十五歲、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七十年人生歲月,孔子這裡不是講人生進步,是講他求學上進五十五年的進步感受。做學問,需五十年如一日,想想你花五十年的時間,能走到哪一步。這是其第一義,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五十五年的求學生涯,孔子說他走過了六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十五歲有志於學。十五歲開始有志於求學。

第二個階段,是三十而立。一般人在這裡就理解錯了。把而立之年,理解為能自食其力,或在社會上有獨立地位,不再靠父母,能自立。這是想當然。

孔子說的三十而立,還是立志的立,十五歲有志於學,又過了十五年,那志才立住。立志很難的,多少人,一輩子都立不了志。我們身邊多少人,過了四十歲還不知道自己的志向,就是想多掙錢。經濟上說,他可能已經能自立了,但這並不是孔子所說三十而立的立。張居正說:「學既有得,自家把捉得定,世間外物都動搖我不得。」這叫志有定向。

《大學》講「止定靜安慮得」,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如果志立不住,就容易動搖,就不知止,不能定,不能靜,不能安,不能慮,不能有所得。

第三個階段,四十而不惑。又修了十年,對事物當然之理,表裡精粗,了然明白,無所疑惑。外界一切言論事變,我都知道它怎麼回事,對其深刻處、究竟處、相互會通處,我都曉得,洞然明白。就像今天這社會,發生什麼事,誰說什麼話,它怎麼回事,你都一眼看明,這叫不惑,俗稱「明白人」。到四十歲成了明白人。

第四個階段,五十而知天命。還是講守志之難啊!四十歲成了「明白人」,但內心還是不夠強大,你越往前進,遇到的困難越大,你還是扛不住。發生各種各樣的事,你是明白人,你不惑,又如何?做明白人只會給你帶來痛苦!要再往前進,就得知天命。給自己注入天命的「原力」。

天命,是人生一切當然的道義與職責。我不管你怎樣,我只憑著自己的良知,憑著大是大非,去做!去行!天命在我,我是聽天所命!這就是王陽明說的「致良知」,平定宸濠之亂後,在暗無天日的朝政,在巨大的政治壓力下,他憑著天命良知,「我心光明」一往無畏,戰勝了所有困難。

第五個階段,六十而耳順。大風大浪過來了,見多了,外界的一切相反的意見與言論,一切違逆不順的反應與刺激,既然我自己能立,能不惑,又能以天命處之,所以都不覺得刺耳。我知道它是怎麼回事,也知其所以然,知道它為什麼這樣,我能心平氣順地去幫助它、教化它。前面學過:「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不怕別人不理解我,就怕我不理解別人。到了六十歲,才做到了聽到難聽的話,不覺得刺耳,這容易嘛!

第六個階段,「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所謂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了。縱己之心之所至,不去檢點管束自己,也無處不合規矩法度。這就是中庸之道:生知安行,不勉而中。什麼叫生知安行呢,就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如果越了規矩法度,他自己就不舒服、不得勁、不安心,馬上自動會調整過來,人生進入自動巡航,無論處理什麼人、什麼事,不用勉強自己,自然就能做到恰到好處,分毫不差!

子貢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只有走到那境界,你才能體會到那一層,這也是王陽明說的知行合一了。

關於孝的四條問對(一):孝就是不要違背禮節

原文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華杉詳解

這是關於孝的四條問對的第一條,「孟懿子問孝」。「孟懿子」,魯國大夫,三家之一,孟孫氏宗主。他父親臨終時,要他以孔子為老師。他問孔子什麼是孝。子曰:「無違。」孔子說,孝就是不要違逆。

孟懿子沒答話,可能沒聽懂,總之這對話就結束了。

孔子這回答,本來是專針對他的,他不答話,孔子後面一肚子話就沒法倒出來了。所以他要找別的地方倒,才能把這話流傳出去、流傳下來。

「樊遲御」,樊遲給孔子駕車,孔子就跟樊遲聊天。

孔子對樊遲說:「孟孫氏問孝於我,我跟他說,孝就是不要違逆。」

樊遲問:「先生此話怎麼講呢?」

孔子說:「父母在的時候,事之以禮。父母去世的時候,葬之以禮。每年的祭祀,也不違背禮節,這就是孝。」

孔子這裡,主要是指葬禮、祭禮,你若太簡略,是不孝。若太過分,則陷父母於不忠不義,也是不孝。因為當時三家的葬禮祭禮,都經常僭越,有時用魯公之禮,有時甚至用天子之禮。這就是不孝,也是亂政,魯國之亂也由此而起。

關於孝的四條問對(二):最難的是任何時候始終保持和顏悅色,沒有一絲一毫的厭煩

原文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華杉詳解

第二條,孟武伯問孝。孟武伯,就是上一條孟懿子的兒子,他也來問孔子什麼是孝。

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孔子說,就是讓父母只需要為你生病操心。意思是說,你先別問自己能為父母做什麼,首先能做到自己不要讓父母為你操心,就是孝了。只有這個生病,偶爾是免不了的,你生病的時候,父母為你憂心,其他都不需要。從今天來說,你工作也不用父母操心,找女朋友也不用父母操心,買房子也不用父母操心。不用父母為你拼爹,更不用擔心你學壞吸毒什麼的,對你的任何事情都放心,最多就你生病的時候憂心一下。小伙子!恭喜你!你不用為父母做什麼,你已經很孝啦!

第三條,子游問孝。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孔子的著名弟子,「孔門十哲」之一,吳國人。孔子曾稱讚他:「吾門有偃,吾道其南。」也就是說有了子游,孔子的學說才得以在南方傳播。

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孔子回答說:「今天的孝子,說能食衣住行供養父母,就是孝。那犬馬不也一樣能養老哺幼嗎?如果沒有敬,只是養,和犬馬有什麼區別?」

所以呢,不要光是認為給父母寄錢了,就是孝了。要能養,還要能敬。年輕人認為自己比老人懂得多,輕視老人,沒有敬心、敬意、敬禮,也是不孝。

第四條,子夏問孝。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也是孔子的著名弟子,「孔門十哲」之一。

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孔子說,最難是臉色!永遠保持和顏悅色。有事的時候,年輕人搶著幹,不讓老人操勞。有酒食,先為長者陳設奉上,讓長者先吃。難道這就算孝了嗎?這不算。事親的時候,最難的是始終保持愉悅和婉的容色。沒有一絲一毫的厭煩和「禮敬疲勞」,沒有「累覺不愛」,那才是最難的!

《禮記・祭義篇》說:「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正可做這一條的註腳。

讀書是為了照做,不是為了解說

原文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華杉詳解

「回」,是顏回。顏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七十二賢之首,得以配享孔廟的。

「吾與回言終日」。孔子說,我跟顏回說上一整天的話。

「不違,如愚」。他一句對答都沒有,只是聽,也不提問,像是很愚笨的樣子。

「退而省其私」。「私」,是私自獨處的時候,不是進見請問之時,孔子就觀察顏回自己獨處的時候。

「亦足以發」。「發」,是按孔子說的做,顏回的一舉一動,都遵循和發明孔子所言之道。

「回也不愚」。原來顏回不傻呀!

顏回上課一聲不吭,全聽進去了,聽明白了,了無疑問,所以不發一問。回去就照做,日用動靜語默之間,皆足以發明孔子之道,坦然遵循而無疑,孔子就知道,這顏回了不得!

這一段很深刻,指出了我們讀書學習的大病,就是表面上認真聽講,積極提問。實際上壓根沒聽進去,只是一味求新解、求新說,沾沾自喜,揚揚得意,以為又得了新知識,卻沒有把任何一條放自己身上去想,去照著做。

如果不準備照做,讀書學習幹什麼呢?

《論語》第一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就是學了要練習,要演習,只有用上了,你才算學到。就以學習《論語》而言,因為古書言辭簡略,很多地方,後世都有不同解釋,爭論不休。你去看時,一句話三種解釋,每一種都說得通。讀者就問了,到底哪個是「正確答案」呢?或者有人又提出一個解釋,也說得通。於是大喜,以為又有新的「學術成果」了。

如果你懂得什麼叫學習,這些對你都不是問題,我不管它哪個對,也不管它哪個說得通。我只看哪個行得通。有些解釋,背後根本沒行動,等於是廢話,對錯都沒價值。用行得通的角度去看,就沒有那麼多種解釋了。

如果有兩個解釋都行得通怎麼辦呢?哪個對?

這也簡單,問你自己願意照哪個做。

學習的本質,是一種行動反射,不是知識記憶。這是「學習學」。

孔子三步觀人法

原文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華杉詳解

這是孔子講觀察一個人人品性格的方法,視、觀、察三重遞進。

「視其所以」。他做善事,還是做壞事,這一眼看明瞭。但是,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視其所以,就是觀察他為什麼要去做這件事。觀察他的行為動機和居心。

「觀其所由」。「所由」,是由哪條路來,這是觀察他採用什麼方式方法做這事。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取徑不同,有的人取捷徑,好冒險,有的人走平坦大道,不緊不慢。這可以看出一個人的行為偏好和心術、性格。

「察其所安」。「安」,是安心、安定、安樂。他做這事,心裡是否情願。「生知安行」,是儒家做人做事的最高境界。一輩子做好事,一點沒做好,自己心裡就不安,自動就會調整,保持中庸,恰到好處。若是做了好事,但是不安心、不情願,終究他還會變壞。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廋」,是隱藏。經過了三層遞進來觀察他,他怎麼隱藏得了呢?

孔子說的話很深刻,我們可以先用來觀察自己:做一件事,做一個決定,問自己四個問題:

1.是好事還是壞事?

2.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3.用什麼方式去做?激進還是溫和?

4.去做的時候,自己心情如何?是心甘情願?還是勉強自己,不得不為之?

這四個問題自己認真回答了,就不至於自欺。不自欺,就不會欺人,你就是個好人了。

溫故而知新,關鍵在溫故。不溫故,則無以知新

原文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華杉詳解

孔子說,能溫故而知新,就可以當老師了。

朱熹註解說,「故」,是舊所聞;「新」,是今所得。不斷溫習以前知道的,經歷過、學過的東西,而不斷有新的心得,則「所學在我,而其應無窮」,就真正學到了,而且能變化,能運用,這就可以當老師了。

張居正說,天下之義理無窮,你僅僅靠背誦記得,那真正學到懂得的又有多少?讀過的書,聽過的講論,都要時時回過頭去溫習,反覆玩味,這樣既不至於遺忘,又能不斷有新的體會。當時沒體會到的,也慢慢體會過來,義理日益貫通,學問日益充足。別人來問的,便能與之應答而不竭。有疑惑的,便與之剖析而無遺,這不就可以做老師了嗎?

這一句啊!太深刻!太深刻了!聽說過的東西,就以為自己都知道了。就願意去追逐沒聽說過的。一聽老師講,便說還是那一套,沒有新東西。

什麼叫新東西?新東西不是你沒聽說過的,而是你聽過很多遍,卻從來沒體會到的,不斷回過頭去溫習,不斷地在實踐中觀照,反之於心,這才叫溫故而知新。

就拿讀書來說,很多人可積極了,每天問有什麼新書,他想知新。書拿來呢,翻一翻,便自稱知道了,沒有一本書是讀完的,再去找下一本新書。其實他知道什麼呢?啥都不知道。

有很多朋友問我,說你讀書怎麼能記得,我讀過的書都記不得。

我說你根本沒讀完,如何記得?

他說,額,是沒讀完。那你讀完就能記得,也很厲害呀!

我說讀完當然記不得,一定讀過兩遍,才能略知一個大概。一定是跟自己工作或做人的價值追求相關,對照著做,經常拿出來反覆玩味,還認真一條一條寫筆記,這才能溫故而知新,對於那範圍裡的東西,我也可以做老師了,誰有任何一點疑惑,我都能給他剖析透了。

以讀書為例,如果你溫習舊書的時間超過翻閱的新書,你就有點溫故而知新的意識了。你如果有五十本看過三遍以上的經常溫習的書,需要溫習的舊書太多,以至於安排時間讀新書都有困難,那你對溫故而知新,就算深得其味、知行合一了。

君子和小人的本質差異

君子對人親厚,但並不要他親附自己;對人施恩,並不要求他感恩圖報,更不會生氣:「我對他那麼好,他還不知好歹!」因為君子待人處事,憑自己的價值觀去做,對誰都一樣好,是普遍的、對全天下的。小人則不同,小人對誰好都是為了利益交換,為了結黨營私,為了交接為援。

原文

子曰:「君子不器。」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華杉詳解

這三句是講君子的標準。

第一條,君子不器。

「器」,是器皿的器。一件器皿,只有一個用途,不能相互通用,杯子就是喝水的,掃帚就是掃地的,杯子不能掃地,掃帚也不能裝水。人有專才,有一才一藝,能做這樣,卻不會做那樣,也跟器皿一樣,不能相通。這樣的人,是被用之才,不是自用之才。

張居正說,君子識見高明,涵養深邃,無所不具,無所不周,大可經世治國,小可理錢谷甲兵,守常達變,無往不宜,不像那器之各適其用,卻不能相通。所以說君子之不器,是天下之全才,能當大任,而對那有一才一藝者,又能因人而器使之。

張居正所言,正是他自己,他就是君子不器的全才領袖。儒家很大程度是講領導力的,君子這個詞本身,既指品德高尚的人,也是指領導者。領導者當然不能拘於一器。

第二條講行先言後。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子貢問孔子,什麼是君子。孔子說,君子是先做了再說,不是說了再做。

因為我們人,很難言行一致,往往就是說了的沒做到。怎麼防止說了的沒做到呢,就是你忍住不要說。等做完了,你要說的,已經一一見之於行,然後你列舉出一些行為來說,則你所發的議論,件件都在自己身上有體現,沒有一句是空話。這你就是君子了。

子貢話比較多,所以孔子專門針對他說這條。也是孔子常說的敏於行而訥於言。

第三條,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周」是普遍的意思。「比」是偏黨、勾結的意思。君子對誰都一樣好,雖然跟某些人感情近些,但並不存在跟人勾結的現象。對人親厚,但並非一定要求他親附自己,搞人身依附。對人施恩,那是於義理價值觀當施之恩,不要人家有求於我,也不等著人回報,不會因為「我對你這麼好你還不知感恩」而生氣。因為君子待人處事,都是依自己的價值觀去做,是普遍的,是無條件的,對誰都一樣。

小人就相反了,小人對誰好,都是為了交換,為了勾結,有勢則附之,有利則趨之。與人有親厚偏黨之私,而無普遍之公。

這就是君子小人的本質差異了。

學習之道,在於多讀書、多實踐、多拜師、多交友

原文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華杉詳解

「學而不思則罔」。「罔」,是迷惘無所得。「學而不思」,是只顧讀書學習,卻不放在自己身上體會、放在具體事情上琢磨。這樣自以為都知道了,其實不過是鸚鵡學舌,曉得些說法,一到用時,還是迷惘,一點概念都沒有。或者自以為用上了書中所學,其實跟人家一點關係都沒有。這種情況,我們都經常見到,沒有真正學到手。

「思而不學則殆」。反過來,成天自己瞎琢磨,不去讀書、拜師、學習,則往往陷入思想空轉,找不到出路。本來別人可以一語驚醒夢中人,本來你可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偏不信書,偏不信別人,就要自己琢磨,那就更危殆了。這也是一種典型。

《中庸》說,學習之道——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學習,就是要多讀書,多實踐,多拜師,多交友,少一樣都不行。

成功都是積累得來

原文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華杉詳解

一個有學問的人,如果專治異端邪說,那是最有害的。

什麼是異端呢?張居正說,「自古聖人繼往開來,只是一個平正通達的道理,其倫則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其德則仁、義、禮、智、信,其民則士、農、工、商,其事則禮、樂、刑、政。可以修己,可以治人。世道所以太平,人心所以歸正,都由於此。捨此之外,就是異端,便與聖人之道相悖。人若惑於其術,專治而欲精之,造出一種議論,要高過乎人,別立一個教門,要大行於世,將見其心既已陷溺,其說必然偏邪,以之修己,便壞了自己的性情;以之治人,便壞了天下的風俗,世道必不太平,人心必不歸正,其害有不可勝言者,所以說斯害也已!」

我們平時的工作學習,也是一樣,因為自己內心浮躁,不能踏踏實實、埋頭苦幹、潛心積累,就想一步登天,於是就去追逐種種一步登天的異端學說。這一說沒能登上去,便去找下一說。世間大有「一步登天法」的各種專賣店,鑽到那裡面去,斯害也已!

世間的道理,都特別簡單樸實,成功都是積累得來,要學正學,走正道。天道酬勤,日日不斷之功,勝過一切奇謀巧計。

程頤、朱熹、張居正等,都站在儒家立場,以儒學為正學,佛學、楊朱、墨子為異端。不過孔子那時,佛教還沒傳到中國,楊朱、墨子還沒出生,他當然不是指他們,或許沒有具體指誰。

錢穆對異端之說別有發明,他說,一事必有兩頭,如一線必有兩端,你站在這一端,對面就是異端。對面的人看你,也是異端。孔子說不要攻乎異端,是教人對學問,要通乎全體,不要走極端。如《中庸》所說,「執其兩端,而用其中。」殊途也可能同歸,否則道術不同,而使天下分裂,為害無窮。

又說,異端也指歧途小道,小人也很有才,小道也很可觀,用之皆吾資,攻之皆吾敵。你用他的才,他可以對你有幫助;你鑽進去鑽研他的學說,就掉坑裡了。

孔子當時具體是指什麼,沒法再請教他了。不過,歷代老師的解讀,歸納起來也很有教益。

總結異端三論:

1.人性的弱點,是不能踏踏實實、埋頭苦幹、靜心積累,不願意走平正通達的大路,每日鑽研的就是如何抄小路、抄近路,至少也要彎道超車,一步登天,這就容易走進「一步登天法專賣店」,陷入異端邪說,沒有什麼比這個危害更大的了。

2.治學要掌握學問的全體,執其兩端而用其中,不可走極端。

3.小路、近路、彎道超車的事,也不是沒有。小人有才,小道可觀。用他也可能對你有幫助,但鑽進去鑽研他的學問,就掉坑裡了。

歸納一下,我站得正,站在正學、正道、正端。但是對異端我也不排斥,有益的也可吸取。

這個不太好把握,也沒法寫,只有自己在實踐中體會。

人們不知道的毛病,不在於不知道,而在於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還自以為自己全知道

俗話說:「不知者不為罪。」這話不對,是為自己開脫。不知道確實不是罪,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就是最大的罪。

原文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華杉詳解

「由」,是孔子的弟子,姓仲,字子路。「誨」,是教誨。「女」,念汝,你。

孔子說,子路啊!我教導你的知識知道了吧!知道你所知道的,同時又知道哪些是你不知道的,這才算真知道!

子路好勇、好強,不知道的他也好勝,硬上,所以孔子專門針對他說這個。

世間義理無窮,我們不可能都知道。最重要的,就是知道哪些事自己不知道。人的毛病,是以不知為恥,明明不知道,偏要說自己知道,這就是自欺自蔽。你都知道了,你就不會問,你不問,人家就不教你了嘛!人家不教你,你就永遠都不知道了。

《中庸》裡說舜:「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舜是真正的大知,因為他不恥下問,淺近之言也仔細吸取。

《中庸》裡又說:「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gǔ huo)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們都說,我知道!我知道!但別人把他往羅網陷阱裡趕,他也不知道躲避!

俗話說:「不知者不為罪。」這話不對。又是為自己開脫。不知道確實不是罪,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就是最大的罪。你明明不知道,你怎麼又敢擔責任、敢上呢?這就是沒有敬畏之心。

孔子講陞官之道

陞官之道就兩條,不說錯話,不做錯事。其實就一句:不犯錯。

說錯一句話,一百句對的話也挽回不了那影響。做錯一件事,也很難補救。對的收穫和錯的損失不對等。不犯錯就是對,比做對事重要。

原文

子張學干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華杉詳解

「子張學干祿。」子張是孔子弟子。「干」,是求。「祿」,是俸祿,求仕途獲得俸祿。子張求陞官之道。

孔子說:「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這是講多聽少說。多聽別人講話,對其中有疑問的,放在一旁。對其餘自己無疑問的,也謹慎地說出。這樣所言皆當,人家不會厭惡我,「尤」,是罪過,得罪人就少了。

「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多看別人怎麼做事,其中覺得危殆不安的,放在一旁,不要去做。對其餘已安的,謹慎行事而不要懈怠或放肆,這樣所行皆恰當,就很少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說的話不得罪人,做的事都不後悔,謀職獲祿之道,就在其中了。

張居正講解說,你不要自己老想去謀職獲祿。若修養了自己的言行,人人都會喜歡你,名譽昭彰,必有人舉用你,何必自己成天惦記著呢!

程頤說:「修天爵則人爵至,君子言行能謹,得祿之道也。」

說話最好慢半拍,做事之前多想一想。這樣說話少過失,做事少後悔。

一部《資治通鑒》對人君的教誨,主要就六個字:「親賢臣,遠小人。」

原文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華杉詳解

《論語》裡都是「子曰」,這裡是「孔子對曰」。因為問話的是魯哀公,是魯國國君,所以用「對曰」,表示對國君的尊重。

魯哀公就問,怎樣才能讓人民心服呢?

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舉」,是舉用;「直」,是正直的君子;「枉」,是邪枉的小人。

「錯」和「諸」,有兩解。一解,「錯」,是放到一邊,不用的意思;「諸」,是眾;則「舉直錯諸枉」的意思是,舉用正直的君子,不用那一眾奸邪的小人。

二解,「錯」是把一個東西放到另一個東西上面的意思;「諸」就是之於。「舉直錯諸枉」,就是把正直的君子置之於奸邪的小人之上。

兩者意思差不多。都說是要舉用正直的君子,不用奸邪的小人。人之常情,都服那正直無私的君子,不服那奸邪逐利的小人。你用的人都是君子,大家就服你。你用的人都是小人,民心自然不服。

還有一句話支持第二解,孔子另外說過一句話:「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把正直的君子放在奸邪的小人上面,能讓小人也變得正直起來。因為小人就是想得利。奸邪無利,正直有利,他慢慢也正直了。就像把一塊直的木板,放在一塊彎曲的木板上面,那彎的也給直的壓直了。

一部《資治通鑒》對人君的教誨,可以說總結就六個字:「親賢臣,遠小人。」但是你永遠也分不清誰是賢臣、誰是奸臣。因為君子不太圍著你轉,小人每一分鐘都在研究你的需求,總是小人貼心呢!

你想別人對你怎樣,一切盡在你自己怎樣對別人

原文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華杉詳解

季康子,是魯國大夫。「敬」,是要恭恭敬敬對其上;「忠」,是要忠於國家忠於君王;「勸」,是相互勉勵,加倍努力。

上一條魯哀公問怎麼讓人民服氣服從。這一條季康子問怎麼讓人民對上恭敬,盡忠竭力,還相互勉勵,全是正能量。

孔子回答說,你想別人對你怎樣,一切盡在你自己怎樣對別人。「臨之以莊,則敬」。你治國莊重有儀,沒有怠慢,人民自然對你恭敬。

「孝慈,則忠」。你對自家父母尊長孝敬,無有違悖,對下屬慈愛,無有冷酷刻薄,則德足以為民表率,恩足以得民之心,人民自然盡忠於你。

「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對那有德有才的,你舉而用之;對那德性能力比較差的,也不是棄之不理,而是教他為善,幫他進步。大家看你這樣,自然也相互幫助,相互勉勵,都是正能量了。

張居正講解說,季康子之問,專求諸民。孔子之答,專求諸己。

你想要別人對你怎樣,盡在於我該對別人怎樣。這就是正道。

我自己不變壞,就是對國家最大的政治貢獻

原文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華杉詳解

有人問孔子,您怎麼不從政?

張居正講解說,問這話時,可能是魯定公初年,季氏擅權,陽虎作亂,不能尊信孔子,所以孔子也不願意輕於求仕。但這話不能直說,所以孔子以托詞回答他。但這托詞,既是至理本質,也是針砭時政。

孔子的回答說,《尚書》上寫的,「孝啊!真是孝啊!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只要在家能孝悌,又能推廣此心,施於一家之政,這就是從事政治了,還要做什麼算從政呢?

孔子的話,意有所指,因為魯定公的哥哥魯昭公,被季氏等三家權臣驅逐,在齊、晉流亡七年,死在晉國。之後三家立了魯定公為君。魯定公沒有治三家驅逐國君之罪。所以孔子暗諷說,他要能孝悌,政治自然就好了。除了孝悌,還有什麼政治呢?

不過魯定公後來倒是重用孔子,孔子從政的輝煌,就在魯定公時期。

拋開對孔子談話背景的猜測不論。這句話本身,也是至理。

什麼是政治,「政」,孔子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政,孰敢不正?」你自己行得正,就是最大的政治。孫中山說:「政就是眾人之事,治就是管理,管理眾人之事,就是政治。」

從孔子到孫中山,代表了中國人對政治從傳統到現代概念的理解。所以政治不是當官權鬥,我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國之政治。

去年看一個電視演講節目,一個北大法學系的女生演講,她說年輕人如何改變世界?或許我們說自己弱小,沒有力量。但是我們有一個最大的政治,就是自己不要變壞!我畢業了,當一個法官,我就不要變壞。

什麼叫參與政治:自己不要變壞,就是對國家最大的政治貢獻了。

誠信則得自由,無信則卡死自己

原文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華杉詳解

孔子說,人如果沒有誠信,我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麼!就像大車沒有輗,小車沒有軏,那車怎麼走得動呢?

大車,是牛拉的載重物的車;小車,是馬拉的坐人的車,或兵車。「輗」(ni),大車車轅和橫木銜接的活銷。大車兩側有兩根長槓伸到前面去,叫「轅」。一根橫木縛在兩轅端,叫「衡」。衡下面再縛一曲木,叫「軛」,牛頭就套在曲木下面,這樣牛比較舒適。

那輗是什麼呢,是連接轅與衡的活銷,小木棍,外裹鐵皮,豎串於轅與衡的兩孔中,使轅與衡可以靈活轉動,就像現在的滾珠軸承,只是它滾的不是鋼珠,是外裹鐵皮的小木棍。

「軏」(yue),是小車上置於轅前端與車橫木銜接處的銷釘。小車只有一根轅木,在車前中央,曲頭向上,與橫木鑿孔相對,軏貫於其中,和輗是一個作用,都是軸承。

孔子這個比喻非常精妙,車本身有輪,又駕牛馬,但是沒有軸承,就不能靈活行動。人如果沒有誠信,那這人就寸步難行,別人不信任他,他就什麼都幹不成。人與人之間相互沒有信任,社會運行成本也上去了,會卡成社會的死結。

誠信則得自由,無信則卡死自己。

熟悉歷史,就能預知未來

原文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華杉詳解

子張問,十世以後的事情,現在能預先知道嗎?

這裡的「世」,改朝換代叫一世。子張問的是改朝換代的事,如果周朝亡了,又換了一朝,又亡了,如此十次改朝換代之後,天下之事,您現在能預知嗎?

孔子回答說,殷朝因襲夏朝的禮,在制度上有所損益。

孔子說的「禮」,錢穆解釋說,是指一切政治制度、社會風俗、人心之內在,以及日常生活之表現,而又為當時大群體所共同遵守者。

夏朝有天下四百年,改朝換代之後,殷朝還是因襲夏的禮儀制度,只是有所增減。殷朝有天下六百年,改朝換代之後,周朝也是因襲殷朝的禮儀制度,根據需要有所增減。觀察歷史的演進,必有因襲於前,又必有增減損益。觀察它哪些變、哪些不變。不變的,知道百世相通。變的,知道它變化的道理規律。這樣,不僅十世之後可以預知,百世之後,我們也應該可以預知呀!

未來就在歷史裡。我們社會上每天發生的事,歷史上都發生過千百次,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所以熟悉歷史,就能預知未來。

不是你的神,你不要拜。該你擔當的事,你不要躲

原文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華杉詳解

「非其鬼而祭之,諂也。」「鬼」,古代人死了都稱鬼。這裡的鬼,狹義上指自己的先祖,廣義上指自己分內的祭祀,張居正說,比如天子要祭天地,諸侯要祭山川,大夫要祭五祀,庶人要祭祖先,都是當然之分。

祭祀,是為了崇德報恩,不是為了求福避禍。

崇德報恩而祭,是禮,是本分;求福避禍而祭,就是諂媚。

比如你拜佛,那你必是信佛,按佛的話去做,按佛的價值觀去行,那佛便是你的鬼、你的神,你當祭當拜。你若對佛的思想並不瞭解,也不感興趣,拜的那尊佛,什麼來歷,什麼故事,什麼象徵,都不知道,只覺得拜他一拜,他或許會保佑你。那就是諂媚。你都沒在他的價值觀道路上,他怎麼夠得著保佑你呢?

今天我們若要祭孔,也要問問孔子是不是我們的鬼、是不是我們的神。若他並不是你的鬼神,你去祭他,那也是一種諂媚。孔子聽到那些驢唇不對馬嘴的祭文,他老人家恐怕也很不自在。

祭祀是最大的莊嚴和誠意。今天民間的葬禮,弄來一些歪嘴道士,設計種種禮儀,都是討吉利,為子孫祈福,要逝去的親人保佑子孫。似乎那人死了,成了鬼神,他就有了魔力。葬禮上種種節目,哪裡是崇德報恩、緬懷親人,倒像是演小品,種種奇怪的動作,牽強地象徵祖宗保佑,求福避禍。反而把自己當祭的分內事,也弄成了諂媚。

「見義不為,無勇也。」「義」,就是你該做的事。該做的事,遇到了,見到了,卻因循退縮,不去做,那是沒有勇氣。

看見老人跌倒在路上,上去扶他起來,是當然之義。該做的,卻不去做,為什麼呢,怕他訛我,那就是沒有勇氣。

孔子舉了這兩件事情,是說社會上種種不道與不義,都是人心的病。要麼是諂媚,要麼是懦弱。諂媚,就會去做不該做的事。懦弱,則該做的又不做。

一句話總結,該做的要做,不該做的不要做。

《華杉講透論語》